瑕疵品 瑕疵品 第20章
作者:大熊啾啾
上南楼位于小镇的中心商铺区,就在钟楼旁边,目标清晰很容易找。左立步行到了饭店门口,踌躇着是给覃望山打个电话,还是直接进去找人。门口迎宾的小姐十分热情,用略带口音的普通话说着欢迎光临,把他迎了进去。左立被门口的服务生团团围住,连忙说明自己十来找人的。
“姓覃。”左立补充。
其中一个女人和其他人穿的制服颜色不一样,可能是大堂的负责人,她听了立刻说:“找覃先生啊,三楼茶房999包间,请跟我来。”
左立跟着她上楼,来到三楼包房。这里包房是半开放式样,包间之间用屏风隔开,门口垂着木质珠帘,叮叮咚咚地摇晃着。左立从帘子的缝隙里瞧见了覃望山。
覃望山今天穿得也很随意,浅色上衣加直筒休闲裤,墨镜还摆在手边,好像是专门来度假的。他看见左立,问他吃过了没,要不要点一些茶点。
左立摇头。他撑得慌,什么美食都对他没有吸引力。包间内一张四方桌,一头靠着墙,一头对着屏风。其余三面各摆一条长凳,角落里有把椅子,放着覃望山的电脑和公文包。左立挨着覃望山坐,上下打量着着他:“覃律师,这才一点出头,你就专程来喝下午茶?”
覃望山嗯了一声,说明情况:“等一个客户过来。”
“从刚才等到现在?”左立忍不住吐了吐舌头,从午餐到下午茶,不知道是何方神圣让覃望山如此好等。
覃望山说:“一个新客户。拉案源是这样,顾客就是上帝,对方当然可以摆谱。”
左立不禁感慨:“听起来和汽车站拉客的小姐少爷差不多。没想到你们人上人也这样。”
覃望山觉得好笑:“你为什么觉得我这样的就是人上人?都是替人打工,可能稍微赚的多一点而已。”
左立撇嘴:“打工人也分高低贵贱的。你有客户来我就别在这儿坐着了,还是走吧。”
覃望山从托盘里拿出一个茶杯,翻过来给左立倒茶:“大太阳天,来了就坐一会儿。你瞧你那一脑门子汗,走过来的?”
左立点头,还是犹豫着说:“要不我在旁边开个包间自己坐,你们谈完了我再和你一起走。”
覃望山拿白瓷碟子里的擦手毛巾来给左立擦汗,左立愣了一下,微微偏开头。覃望山把毛巾丢给他:“擦一擦吧。”
左立回过神来,笑嘻嘻地把脸伸过去:“覃律师给我擦。”
覃望山不理他,只说:“你就在这儿老实坐着吧,就当是我助理。”说着他起身从公文包里拿出一只录音笔和一个牛皮本子,让他等下负责记录重要细节和录音。
“什么是重要细节?”左立觉得有点有趣,顿时来劲。
覃望山用手肘顶了顶他的腰,收回自己刚才的话:“你就老实坐着就行,不要扭来扭去。”
再等了约莫半小时,神秘客户姗姗来迟,终于驾到。来人是个中等个子的中年男人,五官清秀,披着一件长到脚踝的白色防晒衣,头发扎在脑后,约摸能有到肩膀的长度,耳朵上的钻石耳钉blingbling闪,走起路来虎虎生风。
左立乖巧地跟随覃望山起身迎接客人,替他掀起帘子,觉得自己宛如龟奴。男人稍微弯腰钻进来,先看了一眼左立,又向覃望山点一点头,在覃望山对面的座位坐下来。
左立已经完全进入了角色,连忙给这位尊贵的客户端茶倒水。客户大名陈哲,他先开口:“覃律师是吧?但我记得小夏跟我说永勋那边的律师姓刘?”
覃望山回答:“陈先生,是这样的。一开始您联系的是我师父周律师,但是他这段时间案子已经排满,挤不出精力,所以就由我来跟您的案子。刘律师是我同事,上次只是临时跟夏总对接了一下。”
陈先生点点头,并不很在乎这些。他说:“我本来是要去溪市,到你们律所看一看再聊一聊的,覃律师你还亲自跑这一趟。”
覃望山笑说:“也不是专程。我在隔壁市出差,临时有点事回浒洲,就想着约您见一面。”
“回浒洲?”陈先生一下子有点兴趣了:“覃律师是浒洲人?”
覃望山点头:“是的。”
于是陈哲换成用本地话说:“那织玉巷拆违的事情,覃律师想必是听说过的咯?”
覃望山点头说:“我昨天去织玉巷看过了,范家大宅外围的一排五间铺面,几乎都关门了。”
陈哲恢复用普通话说:“还不都是老范那个缺德儿子干的,谁还肯接着租啊。”
覃望山回头看左立一眼,左立会意,立刻把公文包递过来。覃望山从里面拿出一个黑色文件夹袋,一边打卡一边说:“这五间铺面的确是违章搭建,但是年代久远,当时没有拆,现在再要拆,政府也是要给补偿的。不止老宅子外面这些,我记得织玉巷那一大排商铺要办营业执照,房管部门是出了一个专门文件的。我们可以到相关部门去调档。”
陈哲满意地点头:“还是得你们专业的来。但现在我的问题不止这一个。”
覃望山当然知道他的问题麻烦一大堆:“范先生没有留下遗嘱,范先生的儿子要求依据《民法典》继承和分割遗产是他的权利。”
陈哲手上戴着两串蜜蜡珠子,他轻轻地拨弄着:“谁说我没有遗嘱?老范在病床上亲口说的,除了他儿子住的别墅和个人户头的现金,其他的都归我。”
覃望山说:“那这个属于遗赠性质。不知道陈先生这里有没有相关的协议或者……”
陈哲一巴掌拍在方桌上,眉毛倒竖:“什么遗赠,是遗嘱!看到我手上的戒指了吗?我和老范是合法夫妻,我们在国外是结了婚的!”
上一秒,左立还在恍然大悟陈哲说的商铺是昨晚覃望山带他去买桂花酒的地方,原来他真是来出差的。左立心里有一点没滋味,还没酝酿成型,下一秒他就被陈哲这一巴掌吓了一跳,手一哆嗦,抬头望过来。陈哲无名指上套着两个指环,一个素圈一个满钻,贵金属和金刚石反射的光线在指间莹莹地跳着舞。
第39章 解5
浒洲地区丝绵产业兴盛历史已久,纺织业曾经是当地的支柱产业。手工作坊流行的年代,几乎有人的地方就有织机。八十年代,市里三家国营纺织厂效益喜人,家家户户都想尽办法把子女送进纺织厂工作。后来因为环保原因,国营厂逐渐衰落。经过改革浪潮的几番洗涤,这几年浒洲开始发展高端丝绵相关产业,浒洲丝绵又成了当地的一张名片。
陈哲说的织玉巷老房子,是范贤增祖上传下来的,足有百来年的历史。范贤增祖上是浒洲当地赫赫有名的巨贾,以丝绵纺织起家,从小作坊做到筹资办厂,商业版图越做越大,曾有过“丝绵大王”的美誉。建国后,范家老小就从老宅搬了出来,在院子西边搭了两间土屋住。曾经斥巨资修建的园林荒废多年,后来被范贤增的爷爷拍板捐赠给了当地政府。政府把这一大片宅院划拨给文化馆使用,先后做过后勤处和国画展馆。就在去年,文旅部门对织玉巷重新做了规划,要把附近一带圈起来做旅游开发,范家老宅准备改造成浒洲丝绵产业博物馆。老宅子外的一排商铺就是当年搭建的土屋,后来逐渐越修越宽,最后一共达到五间。这五间商铺不仅影响宅院整体的美观,更是直接影响了院墙的承重结构,导致西边院墙已经有向内倾斜的趋势。有关部门有心拆了这几间铺头,本来和范贤增已经谈得七七八八,哪晓得老范脑血管破裂一命归西,留下这一大摊子纠纷,搞得博物馆建设规划也不得不停滞下来。
覃望山对陈哲讲道:“陈先生,我非常理解你的心情。虽然法律不外乎人情,但是也要讲究策略和方法,不能头破血流地去拼。若是只为争一口气,那我们有争口气的打法。”
“什么意思?”陈哲斜眼过来。
“如果陈先生主张你和范先生的婚姻关系以及因婚姻关系而产生的继承、遗嘱等民事法律关系,那我们就一点儿胜算都没有。”覃望山说得很直接,他觉得委婉的话虽好听却未必有效果:“对方完全可以用违背公序良俗为理由,主张婚姻关系和遗嘱无效。”
“违背公序良俗?”陈哲睁圆了眼睛,嘴唇有点哆嗦,显然是气急了:“一个男人爱上一个男人就他妈的违背公序良俗了?”
覃望山不回答他的问题,反而是问:“范先生的遗产都在国内吧?范先生和您是否取得了外国国籍?”
陈哲不太明白这个问题,很不情愿地回答:“没有,老范和我的根基都在国内。”
覃望山十分遗憾地笑了一下:“这样的话,就只能适用国内法律了。如果陈先生坚持要按原来的方案,无疑是把范先生打下的江山拱手送人。”
陈哲收起手,继续搓着手串,倒显得不那么激动了:“我当然知道胜算不大,不然也不用花钱找你们呐。我知道你们律所的析产争产案子收费到15%-30%,这么多钱,得花的让我心甘情愿吧?”
覃望山双手交叉,露出一个非常职业化的笑容:“我个人认为,利益最大化才是最解气的手段。有什么比钱握在自己手里更踏实呢?”
陈哲不耐烦地挥手:“你直接说你打算怎么办吧,别跟说这么有的没的了。”
覃望山笑了:“我也看出来陈先生是性格直爽的人。我的建议是,在这个案件当中,陈先生的最好立场是范先生的商业合伙人,除此之外,不要提任何私人关系。”
“但是我没碰过老范生意上那些事情。”陈哲道:“公司都是老范在管,我就挂了个监事的名儿。”
覃望山摆出手里的一沓资料:“我查过范先生名下公司的商业架构。一共13家企业,所有资产最后实际控制股东指向两家企业。一家是由范先生担任法定代表人的一人公司,还有一家是由你和范先生共同担任合伙人的普通合伙企业。”
陈哲眯着眼睛想了一会儿:“合伙企业?好像是有这么回事儿。公司好像是叫贤哲科技?”
覃望山点点头。
陈哲忽然就有些低落,不知道是想起了什么。他半垂着头转着手上的戒指,半晌没有说话。包间内安静极了,三楼暂时没有其他客人,只听到偶尔有服务员走过的脚步声。陈哲抬起头,眼睛里没有了刚刚的愤怒以及不耐烦,淡淡笑着说:“覃律师,你是不是……觉得我这种人很恶心。”
“没有。”覃望山平静回应。
陈哲直愣愣看过来,覃望山没有闪躲。接着他又转头看坐在角落里的左立。左立一直专心致志看戏,这时候陈哲看过来,反倒是心虚地移开目光。过了一会儿,陈哲嘿嘿地笑了,他说:“覃律师,那我这事儿就拜托你了。”
覃望山笑得得体:“分内之事。”
陈哲问:“我过几天要去溪市,到时候去你们所里签合同吧。”
“可以。”覃望山说着再次递出名片,这回陈哲接了收起来:“来之前请给我电话,我这边好预先准备。”
陈哲点头,又问:“还需要我做什么吗?”
覃望山想了想说:“陈先生这边对公司的财务状况了解吗?如果可以,最好是请信得过的财务人员审阅一下,心里有个数儿。”
陈哲略一沉吟,说道:“我明白。”
覃望山还要说什么,这时来了一个电话,是律所杨主任打过来的。他对陈哲抱歉地笑了一下,说:“不好意思,这个电话比较重要。”
陈哲不在乎这些,挥手说:“你接你接。”
覃望山接起电话,掀帘子出去了。包间内只剩下左立和陈哲。左立被刚刚陈哲那一眼看得不太自在,一个劲儿低着头,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只听陈哲咳嗽两声,喊他:“小助理?”
左立被点名,只能摆出一个微笑的表情抬头:“陈先生。”
陈哲脸上的表情古怪,似乎是在笑,又不像在笑,他饶有兴味地问:“覃律师谈下来我这个case,你能分多少?”
左立哪里知道这个,他假装思考了一下,羞涩地回答:“我也不清楚,看老板怎么给了。”
陈哲的目光极其露骨地在左立身上打转。左立当作并没看到,继续保持着微笑。陈哲忽然问:“小助理,你和你老板,也是那个吧?”
左立的心脏重重地跳了一拍,他尽量没有露出惊讶的表情,而是略带疑惑地问:“哪个?”
陈哲扑哧一声,觉得好笑又不屑:“你说哪个?就我和老范那个呗!”
左立惊慌失措地双手直摆:“陈先生,话不好乱讲的。”
陈哲笃定:“我当然没乱讲。刚刚其实我早就到了,就跟你们隔了两个包间,我在那儿坐了一会儿,可是都看见了。你跟你老板说话,就快倒进怀里去了,一张帕子擦来擦去,两个大男人,谁这么腻乎?你看着他的那个眼神哦,我都起鸡皮疙瘩。”
左立张了张嘴,内心震动:“眼神?”
陈哲呵呵笑了一下,自己给自己倒茶:“莫不是你以为自己藏的很好?你老板脸上还看不大出来,你就差没在脸上写字了!”
左立被陈哲说的愣住了,他不知道陈哲说的话是果真如此,还只是逗弄调戏。他感觉到头皮发麻。
陈哲以为自己把这个小助理吓坏了,又安慰他:“你别怕,我又不会到处去说。再说了,要不是因为咱们这个,我也不可能委托给你老板。我是冲着周业勤去的,没有他我还有别的选择,什么姓刘的姓覃的我都懒得理。咱们是一路人,就算是摊开来看,也算不上谁瞧不上谁,挺好的。”
左立的仍旧低着头,不言语。陈哲又逗了他几句,左立依旧没有说话。隔了一会儿,他状似艰难地抬起头:“陈先生,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说了,我不会把你……”
左立打断陈哲的话,苦笑着说:“陈先生,真不是那样儿。覃律师他跟我是亲戚,所以看起来比一般上司和下属要亲近一点。”
陈哲倒是没想到:“亲戚?”
左立回答:“按辈分我还得叫他一声叔叔。”
陈哲倒吸一口凉气:“没想到你们玩得这么开。”
左立撇开脸,语气凄惨:“我叔叔他……不知道。”
陈哲拧着眉毛,品出点不对头:“不知道什么?”
左立越说越来劲儿,恨不得挤出两滴泪:“他不知道我是gay,也不知道我喜欢他。这份工作是我爸替我求来的。我也没有别的奢望,只想能待在他身边,做个助理也挺好的。陈先生,你说我们这种关系,怎么可能捅破?他要是知道我是那个,肯定会把我辞退,说不定……说不定这辈子都见不上了。”
陈哲定定地看着左立,好半晌叹了一口气。也不知是左立演技太好、情真意切,还是他的话触动了陈哲的心思,陈哲没再继续追问下去,只是摇头。
这时覃望山打完电话回来,左立好像受惊的小鹿一样低头看着脚尖,手紧紧抓住膝盖。陈哲也连忙将目光移开,装作不紧不慢地喝起了茶。覃望山又同陈哲谈了一会儿,两人约好了在溪市见面的大致时间,陈哲便起身告辞了。离开时走到包间门口,陈哲略微停了一下,侧眼偷看了一眼左立,最终什么也没说就出门了。
第40章 解5
解5
送走了陈哲,覃望山收拾好公文包,对左立说:“走吧。”
左立闷闷地回答:“好。”
他们一同从上南楼出来,刚出门就被热气团团包裹住。沿着马路走了一小段路,左立一直低着头。刚刚陈哲的话敲了他一下,让他不得不好好审视自己。他和覃望山从一开始就只能是互利互惠的关系,他提供欲望和欢愉、覃望山提供资源和体贴。左立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一点,他怎么可能露出陈哲说的“那种眼神”?左立不太相信,但也无人求证。
左立在认真想事情,没注意到覃望山一直盯着自己看。走了一会儿,覃望山皱了皱眉头,问左立:“怕晒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