瑕疵品 瑕疵品 第21章
作者:大熊啾啾
左立望了望高悬的日头,摇头:“不怕。”
覃望山用一根指头飞快碰了碰左立的脸颊,认真问:“你皮肤这么白,又薄,不会晒伤吗?”
左立摇摇头,从小到大他都没有关于晒伤的记忆,夏天晒黑一点冬天很快会白回来。他也不太爱出汗,现在的这种热对他来说是闷闷的、腻腻,不太强烈也不算刺激。反倒是被覃望山碰过的那一小块皮肤,刺啦刺啦地痛,好像被灼伤了。
覃望山没有等到左立的回答。他不是一定要个回复,伸手拦住了迎面开过来的一辆电动三轮车,示意左立上车。左立听话地跳上车,紧接着覃望山也上来了。三轮车后排空间不大,两个人并排坐着正正好填满,人与人之间几乎没有空隙。覃望山对山轮车师傅说了个地名,又干脆熟练地砍好价,然后对左立说:“带你去个我小时候喜欢去的地方。”
左立不太感兴趣,整个人蔫蔫的:“好啊。”
三轮车发动机发出呼啦呼啦的声响,拉着两个人往城外的方向走。覃望山察觉出左立的不对劲儿,问他:“我刚刚看陈哲跟你聊得挺起劲儿,你们说什么呢?”
左立啊了一声,想了想说:“陈哲跟我说,你是在跟姓刘的抢生意。”
覃望山摊手:“什么抢不抢的,他本来就是我师傅的客户,是别人先不讲规矩挖人墙角,我只是挖回来。”
左立不大懂这些,也不在意,只是不想聊起他和陈哲谈话的某些内容,于是揪着一点问:“姓刘的……是那个刘玉松?”
覃望山嗯了一声,不太想谈论这个人。左立和刘玉松打过几回交道,对这个人没什么好印象,尤其是车祸加班那天晚上的事。他下判语说:“姓刘的不是好人,该抢他的。”
覃望山斜眼看左立:“什么是好人什么是坏人?”
左立深知不能跟一个律师较真儿,也不想和他真理越辩越明,无所谓地说:“我喜欢的就是好人,我不喜欢的就是坏人。”
覃望山立刻指着自己问:“我是好人还是坏人?”
明明只是顺口的一句玩笑,他们之间早就说过更多露骨的话,但是左立却哽住喉咙,不敢回答。两秒钟过得漫长,他尽量稳住心神,笑得神经兮兮:“你呀,不算好也不算坏,普通人吧。”
覃望山点头:“知道了,不好不坏。”
三轮车继续颠簸着,颠得左立的一颗心上上下下来来回回,无处可妥帖安放。他实在是忍不住,问覃望山:“陈哲和他那个老范的事情,你知道多少?”
覃望山说:“客户的家事,了解一些,也不尽然了解。”
左立又问:“陈哲说他早就到了,隔着两个包厢在观察你。”
覃望山并不觉得惊讶:“他们这种人,比一般人小心谨慎很正常。”
左立立刻接口问:“哪种人?”
他看着覃望山微微张开的嘴,觉得要从那张嘴里蹦出“同路人”几个字。覃望山却回答:“有钱人。”
左立闭嘴不再说话。
几句试探,左立七八成肯定了自己的猜测。覃望山一开始就知道陈哲在看他,才约着左立去茶房,故意拿着帕子要替他擦汗。他是特意“告诉”陈哲,让陈哲晓得他们是“一路人”。甚至都不是覃望山特意约他,是他自己巴巴地送上门去。
只是小小的、无伤大雅的“利用”,左立不晓得自己在矫情什么。左立在心里嘲笑自己,难道是自己在希望,这个浒洲之行只是为了带他散心吗?他们本来不就是这样的关系么?
覃望山似乎没有察觉左立的沉默,或者是装作没有察觉。幸好路途不远,他们很快到达了目的地,是一处野公园。公园没有像样的大门,只有一把铜锁,两扇铁门,门口有卖票的大爷守着,白底红字的灯箱上标着30元/人。覃望山带着左立绕开正门抄小路走,他们路过一大片农田,穿过一个土坡,最后从一片小树林里穿出来,一大片湖水跃然眼前。
日头还高,强烈的光线晒得人睁不开眼。左立用手挡在额头前,覃望山拉着他的小臂,把人往前拉。
湖岸边修筑的石头围栏,年深日久都已经有少许风化。铁栏杆架着三两架遮阳伞,大红色晒成了肉粉色。再往前是一个不算宽阔的小码头,挤挤挨挨不少游船泊在岸边。
覃望山对左立说:“划船吗?”
左立虚虚地眯起眼睛往前眺望,一片碧幽幽的湖水望不到尽头,他本想说你就是带我来划船这么无聊老龄话的活动么,说出口却变成了:“划。”
覃望山征求意见:“自己划还是坐电动船?”
左立说:“电动船有什么意思,自己划吧。”
覃望山欲言又止,最后同意:“听你的。我去买票,你去遮阳伞底下坐一会儿。”
覃望山去售票处买票去了,左立就坐在那一排太阳伞下头发呆。码头上并没有多少游客,谁也不乐意顶着这种大日头来划船。左立很少平心静气地看水,往前望去似碧波万顷,水深而绿,靠近码头的水边飘着大片浮萍,轻轻地随着水的波纹荡漾。他忍不住缩了缩肩膀,克制着无边而深邃的湖水带来的晕眩感。
他收回目光,盯着覃望山的背影看。覃望山个子高,肩和背挺拔宽阔,在人群里十分显眼,左立一眼就找到了。覃望山在和船老板交涉,应该是在谈价格。他看得有些恍神,忍不住问自己这是在做什么。三伏天不在酒店吹空调,而是跟人跑到这种野公园来划船,难道真是要学人谈恋爱?
那覃望山又是在干什么呢?大夜里载他逛夜市,陪他喝酒看月亮。顶着日头跟他游湖,只是因为要做一个体贴的床伴吗?
丁少骢说过,覃望山对待情人有一万分的妥帖,分手之后也没人说他一句半句不好。左立开始只是随便一听,现在也不得不相信。如果覃望山立刻要中止他们之间的关系,左立也绝说不出一个坏字来。
就分神了一小会儿,左立就丢失了覃望山的背影。他站起来左右张望,环顾一圈也没有发现。一瞬间左立有些慌张,他往外走了几步,被直射的强烈阳光晃的头昏眼花,连忙低下头。
“你跑到太阳底下干什么?”覃望山的声音忽的飘过来,像是瞬间转移到他身边的:“原来是真的不怕晒啊。”
左立皱着眉抬头。覃望山逆着光站在他面前,整个人笼罩在一圈亮白的光晕里,焦柔而模糊,如一团轻盈的气泡。他手里举着一只黑白双色的蛋筒冰淇淋,正是他短暂消失的原因。这光线刺激泪腺也刺痛心脏,让眼眶酸胀也让心脏抽搐。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只能努力调整出一个笑来。
“怎么了?”覃望山朝他伸出手,摸到了他脸上湿湿的东西。
左立受惊似的回过神,连忙后退了一步,回答:“光线太强了,我有角膜炎,直视强光就会流泪。”
左立的身份使得覃望山没有怀疑他胡说,只是开玩笑:“你的表情好像见鬼了。诺,给你买了蛋筒,还是我小时候的价格,三块钱一个。”
左立知道自己的笑比哭还难看,说什么都像是在掩饰,干脆大大方方地擦了擦:“怎么买这个?”
覃望山很自然地回答:“这么热,你不想吃吗?”
双色蛋筒两个口味,一个牛奶一个巧克力,左立接过来咬了一口,廉价的奶油味充满了口腔。他觉得多么好笑,小时候都没人问过他想不想吃冰淇淋,长大了倒有人给他买这种只有小孩子爱的东西了。
左立一点也不爱这个味道,他只是结膜炎发作。
第41章 解5
解5
覃望山看了一眼时间,说:“吃完这个蛋筒,太阳就应该没这么晒了。”
左立不相信:“我就吃个蛋筒的功夫,太阳就下山了?”
覃望山没说话,只是笑着看他。左立不和他短兵相接,专心对付手里的蛋筒。奶油化得很快,淌下来滴到手指上,左立猛嘬一口,三两下吃掉了冰淇淋的尖头,只剩下一个脆皮蛋筒。覃望山不满:“你怎么不问我吃不吃。”
左立啊了一声,一脸无辜:“你要吃?那你也给自己买一个啊。怎么办,只剩一口了,给你吃吧。”
左立伸手往前,覃望山低头直接把蛋筒从左立手上叼走了。他三两下吃完,有些得意地说:“我不是不想吃,我就是不想拿,这个奶油太容易化了,搞一手黏糊糊的。”
左立被覃望山这个反应搞懵了,从没想过覃大律师也会有这种活像大小孩儿的模样子。覃望山成功逗弄了左立,露出十分快活的表情。
左立看着自己手指上化掉的奶油,很想直接糊到这个人脸上去。覃望山自然不给他这个机会,带他去湖边洗手。左立怕水,但他不愿意在覃望山面前露怯,硬着头皮跟他走。码头栏杆有一处缺口,稍微一伸手就摸到湖水。左立身体僵硬地蹲在缺口处,缓缓地伸出一只手。
覃望山以为他嫌脏,说:“这水不脏,附近人家还来洗衣服的,你快洗吧。”
要够到水面,身体必须稍微前倾,但左立不太敢,犹豫半晌还是把手收回来。他跟覃望山说:“我还是找张纸擦擦手吧,湖水看起来干净,其实全是细菌。”
覃望山看了左立几眼,笑他们医生洁癖,然后去小卖部给他买湿纸巾。等买完回来左立擦完手,覃望山终于说:“这下可以划船去了。”
左立望天,阳光果真不如刚刚那么猛烈摧人了。覃望山解释说:“这里昼夜温差大,一般情况下,差不多下午四点开始降温,划船刚刚好。”
船是一条小小的铁皮船,蓝黄的船漆斑驳,船头锈迹斑斑,刷着准载两人。船老板牵着锚绳,给覃望山和左立一人发了一把木桨,简单讲解了一下划船的技巧,然后就让他们上船。码头的石阶和船之间搭着一块浮板,覃望山在板上一踏,利索地跳上了船。他站在船上冲左立招手:“上来。”
那块晃荡的浮板让左立心生畏惧。一旁的船老板一个劲儿说:“没事的没事的,你上吧。”
左立看了一眼船上等待的覃望山,听着船老板的夹杂土话的催促,牙一咬心一横往前跳。他用的力气太大,一下子把浮板踩得向前荡开,整个人摇摇晃晃要往水里栽。有一声恐惧的喊叫憋在嗓子眼里,然后被一条胳膊牢牢抓住,用力向上拽起来。左立的左脚在水面踩空了一下,就被覃望山拖进了船里。
左立踉跄着往前倒,不自主吐了一口气。覃望山抬了抬胳膊:“你快起来。趴在我身上不要紧,但是这个姿势的话……船的重心会不稳。”
左立赶快起身,坐到自己的位置上,抄起属于自己的那把木桨。他猜肯定躲不过覃望山的嘲笑,于是避开视线假装卖力划水。覃望山也配合他一起划。船很快离开码头,朝湖中央驶去。
覃望山说这片湖叫做小玉嬢,曾经有过“玉嬢沉湖”的传说,因此而得名。覃望山不讲,左立也猜得到故事的大致内容,十有八九是讲痴情女和薄情郎的故事,结局悲惨理所应当。故事虽然俗套,但这里景色却是极美。若是俯瞰小玉嬢,整片湖如同月牙形状的绿色宝石,镶嵌在桑田掩映之间。沿岸的树影低垂,映在湖面上,偶尔有左立叫不出名字的白色水鸟飞过,在平静的湖面留下圈圈波纹。鱼漂子随着湖水悠悠荡荡,微风轻拂过游船的人的脸,如同最温柔的情人的手。
景色美则美矣,左立却没办法放松欣赏,他甚至不敢放远视线眺望,只盯着上下翻动的船桨和翻起的白浪。这幅害怕的样子连瞎子也看得分明,覃望山问他:“你是不是害怕?”
左立抬头看覃望山一眼,嘴巴动了动,知道就算反驳也没有说服力,只好无语默认了。
覃望山真心觉得很好笑:“你害怕水还是害怕船?问你的时候为什么不说?”
左立不回答,覃望山推理分析:“我看你是怕水。怪不得刚刚连手也不敢洗,还说是嫌脏。”
左立有些懊恼地解释说:“也不是害怕,就是这个船看起来不太牢靠,有点紧张。”
覃望山不问他紧张和害怕的区别,而是问他:“怕水你还去漂流?”
左立从这句话里听出了别的意思。当初跟丁少骢去漂流和今天跟他来划船,可能在覃望山看来都是一个意思。左立知道自己在覃望山心里就应该是这样的人,于是仰起脸怪笑:“想来就来了呗。覃律师不是会保护我吗?”
覃望山无语,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他指着前方对左立说:“那边有一大片芦苇,很漂亮,我们划过去再休息。”
左立的体力比覃望山预计的要好得多,他知道自己不该低估一个骨科大夫的实力。两人卖力地挥动木桨,很快划过了湖心,小船驶入了一条长而窄的水道。水道两边多有淤泥,他们行进得小心翼翼,怕稍有不慎就陷到泥淖里去。
约摸半个小时,他们终于从这条水道划了出来,湖面顿时开阔,一丛丛、一片片芦苇出现在水与岸之间。二人停下桨,船顺着水往前飘,慢慢滑进几丛芦苇之间。
八月间的芦苇仍是绿叶,正是开花的季节,穗间垂着成串成串的小白花。芦苇几乎有两人高,小船藏在其间,阴凉如棚覆顶。近处的湖水与远处的天空也被芦苇遮住,只剩底下一方小小的空间。
日头西斜,巨大的一颗咸蛋黄似的日头吊在芦苇梢头,碎金子似的光线从草木的缝隙中落下来,星星点点地洒着。风送过来,芦苇便齐齐朝着风的方向点头,一串串小白花也染了颜色。
除了花,连那人、那船也被染得金灿灿的。左立看久了景色,又忍不住去看人。他不知道覃望山为什么要带他来划船,可能是因为美,为这种纯粹的、令人心醉的美。
覃望山忽然在这时转过头来,恰好对上左立的目光。左立没有闪躲,他的表情甚至没有发生变化一丝一毫,他生出一种强烈的好奇,很想看看现在的自己在覃望山眼里是什么样子。他想起陈哲的话,他说自己看覃望山的目光显露出无可掩饰的沉迷。陈哲看得出,那覃望山也看得出,只有左立心里不承认。可他此刻的确是沉迷了,沉静的湖面上只得此一舟,飘飘摇摇,又安安稳稳。
覃望山的目光变得和落日余晖一样温柔,轻柔地包裹着他。他们对坐着,膝盖抵着膝盖,安静不发一语。覃望山忽然抓住了左立的双手,身体前倾,轻轻地吻住了他。
在这蒹葭为墙、落霞做被的天地里,这个吻也缱绻无声。风吹得芦苇摇曳荡漾,白色的小花簌簌落下来,落了满船满怀。
左立心底发出一声无可奈何、长长的喟叹。他想起陈哲问他,覃望山谈下这一单,他可以分到多少。那时他玩笑说全凭老板大方,此刻终于恍然大悟。
他分到了一个吻。
一个不该属于他、不沾染情欲的吻。
作者有话说:
等会儿应该还有一小节
第42章 解5
解5
左立从来知道,有些问题便是穷尽一生也无解。这样的问题,今日多添一个。
他们把船划到对岸就已经六点半了,于是回程选择了电动船,只消半个小时就已到岸。还过船又退了押金,这次两人不走小路,大大方方从正门出来。已经到了快要锁门的时间,门口的管理员不耐烦地催促他们。公园门口只有几辆等客的野摩的,覃望山过去交谈了一会儿,就见一个摩的司机从他的车上下来,把钥匙和头盔一起交给了覃望山。覃望山回头冲左立挥手,让他赶快上车。
天色晦暗不明,落日渐渐沉入地平线以下。路上没有路灯,世界灰蒙蒙的。左立上后座,靠在覃望山的后背。疾驰的风吹乱了左立的头发,他问覃望山:“你出了多少钱,人家就把摩托卖给你了?”
覃望山说话的声音不太清晰:“给了点押金,交车的时候退还。我不是那种有钱人。”
“哪种人?”左立听得不太清楚,加大音量问他。
覃望山也大声回答他:“我和你一样,都是普通人。”
他们一路风驰电掣,赶在八点之前回到了古镇景区。晚饭是在临河小店吃的面条,覃望山说带他尝尝本地特色的三合一。左立没有告诉覃望山他中午已经吃过了三合一,坐着等覃望山安排。
吃饭的地方是覃望山选的,座位也是覃望山选的,他特意避开临河最佳观景的位置,挑了大堂最里面的座位。点好菜之后,覃望山拿了两个铁牌子回来,过了一阵叫到号,覃望山又起身去拿菜。覃望山端着一个托盘过来,上面架着一个方形九宫格,每个格子里装着一种小菜。主食是一碗葱花鸡汤细面,跟左立中午吃的棒子面不太一样。覃望山说这是改良版的三合一,叫九合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