瑕疵品 瑕疵品 第4章
作者:大熊啾啾
覃望山没有回答,因为他也不知道去哪里。开出商圈,红绿灯变得没有那么多了,道路顺畅起来,他也失去了更多思考的时间。
他只好往西交桥开,大方向上不会错。左立住在那一带,他们家老房子也在那一片。几年前他从体制内辞职,自己出来做执业律师,和爸妈闹得很僵,就一个人搬到老房子去住。去年购置了新的房产,装修已经搞得七七八八,他打算下个月就搬进去,所以老房子那边几乎没有什么东西了。
快下高速的时候覃望山问:“你家在哪里?我还不知道。”
左立报了一个地址,是个老旧小区,他说:“租的房子,很小,好处是便宜,而且不是合租,离医院也很近。”
然后他又问:“想到我家喝一杯吗?”
没说喝一杯什么,茶也可以,咖啡也可以,酒也可以。喝什么都不重要,覃望山在心里嗤之以鼻。但他什么都没说,直接把车开到了左立的小区门口。
左立等了一会儿,察觉出覃望山没有要进去的意思,解开安全带说谢谢,然后再一次问了刚才的问题。覃望山很务实地问了一句:“有车位吗?”
左立微微笑:“这种老小区……很难找,不过可以停到对面超市的停车场。”
“太远了。”覃望山说。
左立点头赞同,褐色的眼珠注视着他:“是呀,太远了。覃律师不愿意,那就只能下次了。”
左立说话的语调是清晰柔软的,让人觉得舒服,又带着一点勾人的尾音。覃望山不知道他是天生的还是刻意为之,至少丁少骢在他面前,肯定毫无招架之力。
覃望山说:“你不喜欢丁少骢吧?就是那种喜欢。”
“哪种喜欢?”左立反问。
“可以上床那种。”
左立捂着嘴好像在笑,如同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一般,也不回答。覃望山猛地侧身靠过来,身体和左立挨得很近,肩膀抵在一起,眼神锐利,好像要吃人一样。他可以感受得到他呼吸的热气,看得清他上唇的绒毛。
覃望山伸手握住了左立搭在座椅上的手。不是想象中的柔软,是瘦削却坚硬,有力的、带着薄茧的手。
左立微笑着回看他,一点也不闪避。两人持续地对视着,直到覃望山松开手,坐回去。
他揉了揉眼睛:“你要是不喜欢丁少骢,就别招惹他。你以为他是任人拿捏的纯情少男吗?”
左立叹口气:“覃律师,我说过我已经拒绝他了,你还是不信,要我从此不见他吗?”
这话听起来古怪,好似是吃醋的情侣之间才会发生的。覃望山又想起他的梦,那一点温热的,带着青草气息的触觉,不得不把眼睛移开。他忽然想到一个问题:“你用香水吗?”
左立回答:“不。前几天丁少送了一瓶,我打开闻了一下,不太喜欢。”
味道是假的,触感也是假的,统统都不属于这个人,覃望山忽然就冷静下来。
“再见。”他对左立说,心里想的是再也不见。
第7章 局3
附二院门口那条路常年堵车,许畅开不进去,在路口把覃望山放下来。覃望山只能步行过去。他对附二院不熟悉,在医院门口的导览地图前站了几秒钟。有人从背后喊他的名字,向他打招呼,覃望山回过头,是刘玉松,让他有些意外。
“覃律师也来见客户?”刘玉松冲他笑,黄黑的面皮抖了抖,抖出一丝皱巴巴的纹理。
覃望山摇头:“看个朋友。”
两人都没有要聊天的意思,敷衍几句,很快说再见。他们一个往住院部走,一个往停车场去。
电梯里挤挤挨挨全是人,混杂着医院特有的体味和消毒水味。骨科在十四楼,覃望山虽不太乐意,但还是挤了进去。
骨科病房比覃望山想象的更忙更乱,白大褂们行色匆匆,护士站没有人,连凳子都被铁链条锁住。覃望山在护士站等了一会儿,终于抓住一个年轻护士询问情况。年轻护士不耐烦地问他:“什么事?”
覃望山礼貌地笑笑:“左医生让我到护士站拿东西,你们这儿一直没人,能麻烦你帮忙问一下吗?”
“我找谁问?左医生在手术呢!”小护士忙得心情烦躁,说话也并不太客气:“你在旁边等会儿吧。”
覃望山仍是礼貌地道谢。他决定再等十分钟,如果没有人来就离开。正想着,刚才走掉的年轻护士又跑转回来,叫他:“诶,那个……你是不是姓覃?”
覃望山点头。
年轻护士不住地打量覃望山,眼中带有些许好奇,她再次确认:“你手机尾号多少?”
覃望山报了四个数字。
年轻护士连连点头:“你等等,我拿给你。”
护士回头拿了个透明的自封袋出来,里面封着丁少骢的手机,手机上贴了张便利条,上面记着覃望山的手机尾号,以及四个飘逸的钢笔字:覃叔叔收。
覃望山不自觉地扯了扯嘴角,他扬扬手:“谢谢。”
见覃望山要走,小护士喊他:“你不等左医生出来吗?”
覃望山头:“不了,我还有事。”
小护士说:“左医生说他还有事情要和你商量,要不你到我们值班室坐一会儿吧?”
覃望山正要拒绝,他的电话铃声响了,是一个从没见过的陌生号码。多半是诈骗电话,但覃望山正好借此脱身,他一边挥手再见一边接电话,假装要谈正事的样子。
来电的人居然是事主丁少骢,他嚷嚷着:“老覃,出来喝酒!”
覃望山愣一下:“喝酒?”
“对啊!最近晦气得很,你必须得来。”丁少骢嘟囔着,听起来应该是已经喝了不少。
覃望山问他:“田炜说你遇上事儿了。”
丁少骢嗓门变大了:“可不是!那个麻友新……我刚从派出所做完笔录出来。手机还不知道落在哪儿了,这是跟老板借的电话。你赶紧来啊,我在……松醪园。”
覃望山只得打消回家躺平的念头:“我半个小时到。”
覃望山赶到的时候,丁少骢满脸绯红,已经把自己喝了个半醉。偌大的包间里只有他一个人和满桌子的山珍海味。覃望山一进来,丁少骢的眼珠子亮了亮,高声呼道:“老覃你可算来了!快陪我喝两杯!”
覃望山皱了皱眉,把外套脱下来,随手丢在角落里的沙发上。
“一个人喝啊丁少?”覃望山说:“怎么不找两个朋友?”
“这不等你来嘛!我懒得跟其他人喝。”丁少骢举着酒杯,里面的红色夜里在杯子里跳舞:“你不知道,今天真是晦气死了!”
覃望山问他:“到底怎么回事?”
“还不是……那个麻友新!我一开始觉得他可怜,去医院探望过两次,又留了点钱给他,他就以为我是冤大头了!”丁少骢愤愤地:“这年头,越是穷良心越是坏!”
“对,丁少你是活菩萨。”覃望山附和着他:“责任认定书下来了?”
丁少骢把酒杯敲得嗡嗡直响,用力点点头:“嗯,我六他四。”
“他要你赔多少?”覃望山一边坐下来一边问:“他有医保吗?前期垫付了两万块,说不定还有得找。后面你给了他多少?”
丁少骢伸出两个指头,看着覃望山。
“二十万?”覃望山笑了:“他的情况要不了这么多,做伤残鉴定了?你完全可以无视他的无理要求,让他去起诉好了。”
“是两百万!”丁少骢拍桌子:“如果我不同意,他就要告我肇事逃逸!”
覃望山皱眉:“怪不得他一直说是我撞了他,我还以为他讹人没搞清对象。”
丁少骢丧着脸:“覃大律师,你可是我的证人!我那可不是逃逸,我那是……”
“为了爱情。”覃望山举起酒杯,冲丁少骢挑眼。
丁少骢在覃望山的肩膀上猛拍一巴掌:“老覃,你嘴巴怎么就这么损!”
覃望山抿了一口酒,胃里空落落的,看着满桌的菜却没有食欲,说:“你这些东西太油腻了,我要一碗荠菜馄饨去。”
“诶诶,你坐下。”丁少骢伸出食指点了点:“我去给你叫,你别想溜啊。”
覃望山摊手:“那就劳烦丁少。”
丁少骢真的亲自去给他要了一碗馄饨,覃望山一边吃一边听他唠叨。听得够了,他说:“怎么?丁少被钱难倒了?”
“谁的钱是大风刮来的?”丁少骢梗着脖子:“我现在一分钱也不想给他!”
“你不用太在意,他也就是乱咋呼。且不说你的行为无法认定为肇事逃逸,就算是逃逸,你全够不上交通肇事罪。麻友新的伤也最多十级,离重伤还远着呢!警察也不瞎,你不要理睬他,调解协议不签就行。”
丁少骢打了个酒嗝,回答:“……我签了。”
覃望山毫不在意:“签了也没关系,你不认,让他上法院起诉,不可能支持他的诉讼请求的。对了,那个麻友新现在伤势怎么样了?”
“躺那儿嚎呗!”丁少骢挠挠头:“谁知道伤势怎么样啊……得问问左医生。我来给左医生打电话,操,我手机丢了!”
覃望山笑了一下,从外套口袋里掏出那个自封袋丢给丁少骢。丁少骢呆了一秒:“怎么在你这儿!”
“有人拾金不昧,交给我了。”覃望山抱着胳膊往后仰,身体靠在椅背上。便利贴已经被他撕掉了,丁少骢晕晕乎乎的,一丁点没察觉出哪里不对。
覃望山看着丁少骢拿着手机给左立发信息,把杯子里剩下的红酒一口喝掉。浓郁的果木香气和单宁味儿留在唇齿间,他忽然想到左立嘴唇的形状。
那天麻友新舍近求远,非要到附二院就医,而左立恰好是附二院的骨科医生;车祸那天丁少骢急匆匆开车上路,后来又丢下现场跑了,也全是因为这个左医生。要不是这个假设太过离奇,他甚至都要怀疑这是他们俩联手做的一场局了。
覃望山问丁少骢:“你今天去做笔录,怎么跟警察解释的?”
丁少骢想了一下回答:“我说我是赶着去接人签合同,所以委托一位律师朋友代为处理的,就是报警的那位。他们记得你,就做了笔录,啥也没说就让我走了。”
覃望山嘲笑他:“接人?签合同?”
“一点无伤大雅的修饰而已嘛!”丁少骢摸着脑袋:“我知道他讹我,我就先答应他,到时候钱我也打给他,再告他敲诈勒索,看谁玩死谁!覃律师,两百万够他蹲多少年?”
第8章 局4
难得的休息日,左立关掉了手机上的五个闹钟,舒舒服服地一觉睡到十点半,要不是尿憋醒了他,他可以一直睡到十二点。迷迷糊糊地去厕所解决完生理问题,准备倒回床上再眯一会儿,手机却开始持续地震动。左立虚眯着眼睛摸到床头的手机,压在耳朵旁边喂了一声。
“小左?”
这个声音左立一下子没听出来,直到他紧跟着笑了一下,左立撑着胳膊,慢慢坐起来。
是朱文韬的声音。左立分辨出主人,立刻就后悔接了这个电话,他知道他的休息日要泡汤了。
果不其然,朱文韬在电话里说:“小左,我下午有点事,你能来替我半天班儿吗?”
左立很想拒绝,他说:“朱老师,实在是不好意思,我家热水器坏了好久了……今天找了人上门修,还不知道下午什么时候弄好,要不你问问姜旭?”
朱文韬的声音听起来很焦急:“我问过了啊,问了一圈了,今天是周末,大家都是有家有室的。你看科里就你一个外地人,也没结婚,帮帮忙哈,改天请你吃饭啊。”
不给左立再次拒绝的机会,朱文韬急匆匆挂掉了电话。左立的睡意彻底消失了,他在床上坐了几秒钟,骂了一句:“操!”
早饭是不用吃了,中午就在小区门口的快餐店里吃了一碗粉丝汤和一个烧饼,到单位后不久就发现了这个决定是多么的错误。朱文韬在他来之前已经溜了,他正好赶上下午收新,一下子住进来六个。附二院的骨科是特色专科,本来病房就紧张,这下走廊里都住了两个。忙活完之后被叫进手术室帮忙,看见手术台上躺着的病患,左立终于明白朱文韬为什么非要让他替班了。
两百多斤的大胖子取内固定的手术,左立光只是看就知道能有多累了。刷手的时候他看着水流微微有些出神,手术护士胡晓芸催了一声,他没有听见,胡晓芸再喊时语气便有些严肃。
左立回过神来,抱歉地笑了一下:“不好意思,胡姐。”
胡晓芸脸上没什么表情,这是她今天的第三台手术:“你快点吧,要开始了。你替朱文韬?”
左立点头,胡晓芸撇了一下嘴,没再说什么,也点了点头。左立来不及想她到底是什么意思,手术就急急忙忙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