瑕疵品 瑕疵品 第43章
作者:大熊啾啾
一张是某次孟清组织聚餐,在厕所门口,林栩栩靠在左立肩膀上哭。这张照片的拍摄者是田炜,他把照片发到群里之后,覃望山保存了下来。一张是田炜约左立去“蓝蓬”的那次,左立在酒吧被女人搭讪。照片里女人的手放在左立的胸前,很像是在解扣子。这张照片同样来自田炜,那次他受了丁少聰的指责,直接把照片发给了覃望山。第三张是左立和陈哲的照片,地点在津广大厦的地下停车场,陈哲的手停留在左立的脸上,显得姿态暧昧。这张照片是原告代理人寄来的案件证据,被覃望山复制保存。
左立生出一种诡异又窒息的感觉。看到这些照片,他的第一反应是迷惑,紧接着又满心慌乱。迷惑是他不知道这些照片的来源,对于照片上那些场景更是记忆模糊。慌乱是每一张都真实可信,他不知道该如何向覃望山解释。
少时,左立注意到这些照片保存的日期,又感到事情荒谬。覃望山早就收集了这些照片,却对他一字不提。是不知道如何开口,还是根本不在意?或者就像他工作中处理的每一个案子,在正式开庭前,总要彻底而充分的收集证据,才能在举证质证环节不落下风。亦或是他对每一段关系都采取某种计分制度,每一次触犯规则就扣除相应的分数,全部扣光之后,就宣布关系终结。
几个转念,千千万万种猜想浮起,但每一种都十分牵强。是谁拍的这些照片呢?会是覃望山本人吗?或者是他授意其他人跟踪偷拍的?这一层猜测又让左立感到毛骨悚然。
左立握着手机发怔。覃望山洗完澡,感觉头痛减轻,整个人松快不少,裹着睡袍从浴室出来。从他的角度只能看见左立背对他,靠在床头看手机。
“在看什么?”覃望山随口问,然后在床边坐下来。这句话问完他也就看清了,左立手里拿着的其实是他的手机,屏幕上放大的照片是左立的脸。覃望山收声闭嘴,当成什么也没看到。
左立转头,把手机扔在床单上,问他:“不解释一下吗?”
覃望山看他:“解释什么?”
左立咬着嘴唇,声音里带着质问的意思:“照片哪里来的?”
“两张是田炜拍的,一张是证据材料。范贤增的老婆雇了人跟踪陈哲。”覃望山如实回答,爽快地说明情况。
来源合理,左立沉默了一下,又问覃望山:“不需要我解释什么吗?”
覃望山打了一个呵欠,感觉很困了。他说:“你要解释什么呢?”
左立被覃望山的态度激怒了。他的手指微微发抖,说:“我们之间……连这种照片都不需要有个说法吗?”
覃望山微微叹气,闭眼捏了捏山根,好半晌说道:“我相信你……而且,我有我的底线。”
“相信我?”左立觉得这种信任很可笑,就真的笑出了声:“你的底线是什么?”
覃望山不打算回答这个问题,可左立一再追问。他沉吟着,避开和左立的对视:“不和别人上床。”
左立闻言愣住,随后不可抑制地笑了起来,好一会儿才停下来。
“……不和别人上床?”左立笑得声音有点哑:“你的意思是,我和别人暧昧、调情、摸来摸去都可以,只要不上床就行?你只在乎上床这一件事吗?!”
覃望山说:“我们学法律的有一句话,叫做论迹不论心。”
人这一世太长了,诱惑又何其多,要如何去约束另一个人的灵魂呢?它在何处游荡,为谁心动而停留,都不是能够控制的。非要做这样的事情,也只是给自己戴上枷锁。精神上的错误只要不付诸行动,都不值得审判。
可左立对于覃望山的“底线”无法苟同,他有些崩溃地大声说:“覃望山,难道你就没有一点点在乎吗?你到底有没有心?”
左立的质问覃望山一句都没有听进去,或许是他酒精让他顿感,或许是别的东西。他不明白左立为什么要大喊大叫,如果他应该要在乎,那么生气该是他的权利。覃望山反问:“那你希望我说什么?质问你吗?你什么都可以解释是吧?那这些是什么?”
覃望山伸手拉开了床头的抽屉,由于力气过大,抽屉被完全扯了出来。里头的东西哗啦啦掉了一地,鲜红色、刺眼的盖住原木色的地板。
看到这些东西,左立沸腾的血液被冻住了。暖气似乎失效了,他感到脊背发凉。刚才拿套时覃望山沉默的几秒钟有了解释,左立几乎要忘记他把婚礼请柬塞在了床头的抽屉里。
这些原本是要扔掉的。林栩栩给他挑选样式的结婚请柬,一共有七八个不同款式,都印着他和林栩栩的大名。
左立安静了一会儿,开口时声音变得莫名嘶哑:“你刚刚就……看见了?”
“嗯。”覃望山回答。
左立深呼吸着,让自己尽量平静:“那你为什么不问我是怎么回事?”
“我说过了。”覃望山说得很慢,像是扁桃体发炎一样,每个字都带着吞咽的痛:“我有我的底线。”
左立感到愧疚也感到失望。林栩栩的提议的确让他动摇,他也不止一次产生了更软弱的想法,自己也无法确定最终会走到哪一步。这些念头一直折磨他,成为他无法面对的根源。
但覃望山的不在乎并没有给他解脱,反而让他急速下坠。他想起在度假庄漂流的时候,他溺水、下坠,然后被救起来。只是救他的人不再是覃望山,一切只是场不太美妙的梦。
愤怒也好、冲动也好,全数都冷却了,他盯着覃望山认真地说:“你知道我和林栩栩的事情,应该也知道她怀孕了吧?那次在中心医院……我在陪她产检。你有没有想过孩子是我的?这不突破你的底线吗?”
覃望山盯着左立的眼睛看,一字一顿地说:“孩子是你的吗?”
左立发出一声冷笑:“孩子怎么会是我的呢?我跟你不一样,我对着女的硬不起来。”
覃望山低头,眼神找不到合适的落点。他仍旧在尽力保持平静,不愿意摘掉长在脸上的体面。左立蓦地坐直身体,被子滑落,大片雪白的皮肤露出来,还残留着爱的印记。他带着满身醒目的痕迹,说着极尽嘲讽的话:“覃望山,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呢?我和林栩栩,你和姜昕,各自成双成对,这样你就没有世俗压力了,对吧?四个人三对夫妻,还可以凑一桌麻将,是吗?”
左立越说越觉得痛苦。他自己的痛苦加上覃望山给他的痛苦,加倍地压向他,让他无法承受。他知道对自己的职业来说,性向是致命污点,他也做好了一辈子偷偷摸摸、或者干脆孤独终老的准备。但他要欢愉、要快乐,也不是不能承受痛苦,但痛苦只能是通向结局的过程或手段。
生活已经很苦很累,他不愿意再吞咽爱情的苦果。长久以来无法面对的自我其实早就被识破了,未必不是解脱的最好时机。
左立决定要结束这一切。既然要做个低俗媚世的人,那就低俗得更彻底一些。这一刻左立想通透了,他有些自嘲地笑了一下,说:“覃望山,你是不是从来都没有一丁点喜欢过我?”
“左立……”覃望山不知道如何回答。经验告诉他不要在情绪激动的时候多说话,更不要做任何决定。但不说更是因为没办法给出正确的答案。
“不重要了。”左立摇了摇头:“我们结束吧。”
作者有话说:
“不破不立”
一个谐音梗。
个人叙述都有欺骗性。
接下来就是老覃视角了。
第91章 雾1
雾1
从小到大,覃望山都是一个胜负欲极强的人。无论是学习还是工作,甚至是兴趣爱好,他总要占一点上风。老师周业勤总说胜负欲可以是支撑他成为一个成功律师的关键,他有做这一行的天赋。也是因为这个评价,覃望山才和家里闹得轰轰烈烈,非要从体制内辞职,自己跑出来做一个小律师。
一开始,覃望山和父亲闹得很僵,也撂了很多狠话,坚决不肯低头。后来关系缓和,他也还是不服输,有什么困难也不开口。从父母家里搬出来时,他回了老房子住,后来事业逐渐有起色,攒下些钱,买了市中心的大平层,从签合同到装修全是自己一手包办,没向父母求助过半分。
覃望山不是一个不懂得低头的人,如果说他期望的结果通过低头更容易获得,那他比谁都善于低头。从实习律师走到如今的路,他也是以低头的姿态一步一步走过来。
房子曾经是他奋斗的目标之一,拿到钥匙那天他很笃定,生活在他的掌控下一路向前。按照自己喜欢风格装修的房子,居住的时间加起来没有超过两个礼拜。
重新搬回来之前,覃望山找了阿姨过来打扫,他到家时,赶紧整洁、窗明几净、一切如旧。拿钥匙时的那种快乐完全消失了,如今他觉得装修风格似乎过于冷淡了。
他想起乔迁的那一天,丁少聰带着狐朋狗友来给他暖居。喝到一半他接到了左立的电话,于是编了个借口从聚会上溜走。那天是左立的生日,他们一起看了夜场电影,在街心花园吃了从便利店买回来的切片蛋糕。硬挺的植物奶油化在舌尖,是既甜腻又廉价的味道。
覃望山把行李箱推进卧室,摊开在衣帽间里,开始整理衣服。一些拿出去,一些放进来,明天又要出差去浒州探访一名证人,他希望这次可以速战速决。
在陈哲的案子上他花了很多心力,一审败诉,他不痛快了许久。暂时处于下风并不可怕,但是他和组里另外两人的分歧却可能导致彻底输掉这场官司。他们一致认为此案不可能赢,二审也只是走过场而已,在当事人面前表现出付出了一百二十分努力,对得起这份代理费而已。
但是覃望山不这么认为,微小的线索也能成为翻盘的机会。他劝说陈哲干脆放弃上诉,等判决生效之后,联合飞腾一起提起股东代表诉讼,向范贤增的遗产继承人追讨滥用的公司财产。在感情里丧城失地,要通过法律条款拿回来。
据陈哲说,范贤增很在乎他那个不成器的儿子,多次直接从公司账户划转款项给他,给他买房买车也是走的公账,这些证据覃望山都已经保存固定,更多的还待查找。但是陈哲觉得这个方案风险太高,不愿意放弃上诉,只把这个作为二审败诉后的备选项。
委托人不同意,覃望山只能妥协,全副精力准备二审。有一名重要证人需要走访,覃望山本来近期不打算再出差,但最后还是决定跑一趟。
收拾完行李,覃望山给许畅打电话,让她开车来接,把自己送到高铁站去。在家里等待的这一段时间里,覃望山收到了左立的微信消息。
提示音响的时候,覃望山心脏就莫名地跳,点开看是来自左立,甚至有些紧张。左立给他发来家里打扫整理过后的照片,并说明自己将于明后两天搬走,根据合同,当月的房租不用退还,但是当初一次性交齐的半年房租里,剩余两个月的要退给他。
覃望山的手指悬空停留,腹中草拟了几个版本的回复,最后选择了无视。他退出微信,把手机扔得很远,到入户花园去抽烟。他平时不太抽烟,偶尔一两支是为了应酬,倒是左立有瘾,总会看到他在露台上抽烟。覃望山吸了两口,觉得索然无味,任由它夹在指头间烧,烟雾袅袅,向风吹过的方向伸展,飘成一片薄雾。
入户花园被阿姨清理过,变得寸草不生。太久没回来,当初布置的花花草草早就死透了。覃望山又无可避免地想起他们同居第一天,去花鸟市场买花。卖花的大叔毫无良心地忽悠他,对他们说球根海棠很容易养活,只要细心呵护,一年可以开很多次花。当时他觉得这花颜色喜庆,算是个好兆头。后来他根本没有时间去侍弄,全部都是左立在养,似乎一直要死不活的样子。
一支烟烧完,覃望山给罗阳打了个电话,说他的房客最近打算搬家,请他去帮个忙搭把手,如果他有需要,再帮忙留心好的房源。
罗阳一口答应,说包在他身上。覃望山认识他有些年头了,当年他刚到永勋实习,碰上罗阳因为房产纠纷到他们所里咨询,被高昂的律师费吓到。他那个时候还没正式执业,私下给罗阳出了几个主意,没上法院就解决了他的问题。房子对普通人来说是最重要的资产,罗阳因此当他是大恩人,逢年过节就往覃望山办公室送水果送特产。这么些年了,终于有覃望山请他帮忙办事的时候,罗阳自然是义不容辞。
挂掉电话,许畅的信息正好进来,覃望山拖着行李箱出了门。
罗阳很明白覃望山的意思,给他打电话时,覃望山正在浒州老街的一处农贸市场。喧嚷的人声让覃望山听不太清楚罗阳说的话,他对卖鱼的老板娘摆摆手,示意钱已经扫码付过了,用下巴夹着手机,拎着手里的塑料袋走了出去。
走到一个能够听清说话的偏僻角落,覃望山才喂了一声。罗阳汇报说左立已经自己找好了房子,昨天下午搬走的,他帮着搭了把手。新搬的地方也不远,毕竟医院附近价格合适的小区就这么几个。罗阳把左立的新地址报给覃望山,覃望山说了声谢谢。
挂掉电话,覃望山花了几秒钟整理心情。他想过要说些挽留的话,但觉得人的心无法强行拘留,人更是如此。他确认左立下定了决心,只好同意他的决定。这或许是必然发生的结果,只是来的比预料中早太多了。
覃望山买好菜,拎着鱼,拐进市场旁边的一条小胡同。浒洲的气温比溪市要低一些,覃望山的薄羊绒衫外面只套了件单层的皮夹克,被冻得手指冰冷,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铁门嘎吱一声打开,一个女人从里面半探出身,用方言喊道:“老覃,你快点!”
覃望山嗯了一声,跟着杜琴快速闪进铁门里面。杜琴把短发撩到耳朵后面,抱怨道:“买条鱼怎么买这么久?”
覃望山瞥了她一眼,说:“孔大姐来了?”
“早就到了。”杜琴把手插进口袋里,手肘往后拐:“我可是跟我表姑姑说你是我男朋友诶,快挽上。”
覃望山没理会她的玩笑,拎着手里的菜和鱼走朝前走。杜琴走在他后面,忽然说:“哎哎,覃望山你怎么回事,为伊消得人憔悴啊?”
第92章 雾1
雾1
孔大姐是名医院护工,一辈子没结婚,身体硬朗、嗓门奇大、为人热心。按照陈哲的说法,范贤增去世前立过口头遗嘱,当时在场的除了病房护士,还有一位护工大姐。不过他说不出这位护工大姐姓甚名谁、长什么模样,一直以来覃望山都怀疑是陈哲杜撰。但抱着不放过任何一条线索的态度,覃望山拜托在浒洲的杜琴帮忙打听,找一找这位在范贤增住院期间护理过他的护工大姐。浒洲是个小地方,还真被杜琴给找着了。
覃望山本来安排其他人来走访,想了想又不太放心,杜琴也非要他来一趟,最后还是亲自来了。
覃望山走进堂屋里,烫着一头羊毛卷的表姑姑先站起来哟了一声,满脸喜不自胜的笑意:“来啦?”
覃望山客气地打招呼,表姑姑要来接他手里的菜,被杜琴制止了:“姑姑,你让他拿进厨房。”
表姑姑小声嗔怪道:“哪有第一次上门就让人干活的道理。”
杜琴说:“这有啥,他就爱干活。是不是呀,山山宝宝?”
表姑姑愣了一下,仔细打量着覃望山,不太确定地问:“山山?是平二叔的……”
“可不就是平爷爷的大孙子啊!穿开裆裤时您还抱过呢!”杜琴憋着笑说。
表姑姑霎时变色。她看看杜琴又看看覃望山,尴尬地笑着,招呼覃望山坐。覃望山也跟着杜琴叫表姑姑,又叫孔大姐。
表姑姑和孔大姐是老闺蜜,两人是跳广场舞认识的。孔大姐离婚早没小孩,因此很喜欢去朋友家作客。杜琴拜托表姑找了个理由把孔大姐约到家里来,自己带着覃望山登门拜见。
杜琴在浒洲的古镇里开民宿,练就一身好厨艺,利落地撩起袖子下厨去,留覃望山在外头和两位长辈聊天。
覃望山只是小时候在浒洲待过短短的两个暑假,但他本地话还不错,可以毫无障碍地听孔大姐和表姑聊天,偶尔也能搭上两句。
覃望山说起从爷爷那里听来的关于浒洲的老故事。这是孔大姐最喜欢的话题,却很少有年轻人能有耐心和她聊。覃望山说自己很喜欢老城旧街,能看到每个十年的不同痕迹。
谈起浒洲曾经的辉煌,就必然要提起当地的纺织业,八十年代时远销国内外的浒洲丝绵。孔大姐很是骄傲地说起,她曾经是国营丝绵纺织厂的一名工人。当时工厂效益好,丝绵厂的女工是最受欢迎的结婚对象。多少人来牵线搭桥,孔大姐都看不上。孔大姐一心想找个知识分子结婚,不挣钱也不要紧,孔大姐乐意挣钱养他。
表姑姑在一旁补充,孔大姐年轻时模样俊俏,干活利索,在车间里是小班长,多少人家眼馋这样的媳妇儿。只可惜遇上那么个人。
孔大姐直摆手,脸上依然是乐呵呵的,没有流露出任何抱怨和苦闷的神色。婚姻的话题转到了覃望山身上。表姑姑问他:“山山啊,你为什么还没结婚啊?”
覃望山愣了一下,不晓得杜琴是怎么跟她说的,用了最不容易出错的说词:“没遇到合适的。”
表姑姑语言又止。这种场面覃望山每年要应付不少次,为避免她们继续催婚,覃望山又把话题转回到丝绵厂。
他提起织玉巷的范家老宅。孔大姐立刻说:“我还见过这个范家的后人哩。那个姓范的好像是中了风,半夜送过来抢救,拖了几天就死掉了。”
覃望山问孔大姐:“范贤增死的时候你在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