瑕疵品 瑕疵品 第44章
作者:大熊啾啾
孔大姐摇头:“我怎么会在场?我不在场的。我就是进过他的病房。当时他们说有个大老板要请护工,要勤快利索的,就叫我过去了。去伺候了一天之后又说不请了,让我走。他那个亲戚心肠很坏的,这么有钱的人,护工都不给人家请一个。你想呀,一个中了风的老头子,屎呀尿呀都拉身上的。这种大老板风光了一辈子,怎么受得了?”
覃望山心里一动,从手机里滑拉出范贤增儿子的照片给孔大姐看,问她:“是这个人吗?”
孔大姐摇头:“不是不是,哪有这么胖呀!是个瘦子,大男人还留着长头发哩。”
覃望山反复向确认孔大姐确认,那一天辞退她的人就是陈哲。虽然有些出乎预料,但这也从侧面印证,当天范贤增的确可能曾经立过口头遗嘱。覃望山询问孔大姐还记不记得那一天范贤增说过些什么,孔大姐认真想了一想,说:“都躺在床上快要死的人了,说话呜哩哇啦的,十句有九句听不清楚。应该是在交代后事吧,有钱人要分遗产的。”
覃望山说:“你说的那个长头发男的我认识。他们家现在因为继承的事情在打官司。”
孔大姐恍然大悟:“我说你怎么对他们这么感兴趣呢!有钱也是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还没我的日子舒心呢!”
覃望山又问:“孔大姐,你真不记得范贤增说过什么了?”
孔大姐又仔细想了想:“应该是在说要把什么东西给那个亲戚,那个亲戚嫌少。”
覃望山见问不出所以然,只能笑着转移了话题。中午吃饭的时候,覃望山问表姑姑最近有没有空,想不想去溪市玩一趟。他父亲这段时间身体不好,也总是说想见见老家的亲戚。
表姑姑被说得有点动心,杜琴在一旁帮腔,怂恿孔大姐一起去。孔大姐犹豫,问:“溪市的酒店很贵吧?”
杜琴说费用她来出,孔大姐还是犹豫着。吃完饭,覃望山找了个借口告辞出来,他要赶去市一医一趟。按照孔大姐的说法,范贤增当时住的是特护病房,有可能会有全程的监控视频。
接下来的事情算是相当顺利。他用两条中华烟和监控中心的保安套了近乎,确认了特护病房的确有全程监控,又靠律师证和一张嘴从院方那里拿到了监控视频。覃望山本来以为他必须向法院申请调取的证据,居然就这么容易就拿到手了。
通过视频可以确认,范贤增的确在去世前通过口头的方式承诺将织玉巷范家老宅外五间铺面赠予陈哲,但仅此而已,陈哲所说的其他应当归属于他的财产,范贤增由头到尾都是想留给自家儿子的。
覃望山从医院出来,在路边给许畅打电话,让她准备补交证据材料和申请新的证人出庭作证。
虽然他拿到了视频,也有把握能够说服孔大姐出庭作证。但是口头遗嘱是否有效,尚有许多细节需要补充。范贤增立遗嘱时是否具有民事行为能力、他当时的情况是否属于紧急情况、孔大姐及在场的另一名护士能否认定为见证人等等,这些问题都要需要一一解决。但这个视频是个的突破口,能给法官一些“合理怀疑”,让他们有了谈判的底气。
胡以兵给出的消息是,范贤增的儿子欠了一屁股赌债,等着继承遗产去填窟窿。陈哲等得起,债主们可等不起。有人着急,那就有的谈。
忙完这一切,时间差不多下午四点。他叫了车,站在路边等。太阳短暂的冒头又失踪,天空灰沉沉地往下压着,似乎是要下雨。覃望山给杜琴打电话,杜琴说她已经回了梧心居。覃望山改变目的地,打车到古镇去。
天黑得很早,还没到五点,已经像六点的辰光。冬天是古镇旅游的淡季,梧心居里没什么客人,杜琴开着堂屋的门,门上垂着蓝印花布的帘子,人在里头看电视。覃望山打起帘子进去,杜琴听到动静,眼皮都没抬一下。堂屋里烧着地炉子,和外头是两个温度,暖暖地直往背脊里冲。覃望山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杜琴看剧看得入迷,她喊道:“老覃,你来的太是时候了,快给我倒杯热水,茶果篓子也给我拿过来。”
覃望山看了一眼穿着花睡袄的杜琴,好脾气地给她端茶倒水。自己坐在地炉子旁边,从茶果篓子里抓了一把瓜子磕着,跟杜琴一起看起电视剧来。
一集播完,哀哀切切的片尾曲响起来,杜琴才换了个姿势,坐得稍微像点样子,说:“姑姑和孔大姐那边我都已经劝好了。孔大姐同意出庭作证,到时候姑姑跟她一起去,顺便旅游了。老覃,你可得好好安排,让两位吃好喝好了。”
“这是自然。”覃望山回答:“你不去了吗?表姑姑不是非要拉你一起吗?”
杜琴露出一点古怪又得意的笑容,说:“山人自有妙计,无可奉告。”
覃望山对她的答案没有兴趣,杜琴不说他也不追问。他又坐了一会儿,站起身要走。杜琴叫住他,让不要折腾,干脆就在民宿住一晚。覃望山摇头说:“不了,还有点事情要处理,明天一大早要走。”
“这么赶?”杜琴忽然想到什么,自己先忍不住了:“算了算了,我还是告诉你吧。你可别给我穿帮了。”
覃望山洗耳恭听。杜琴说:“我跟表姑姑说,我这辈子不结婚就是因为你,我爱惨了你,非你不嫁。姑姑吓坏了,哈哈哈。”
杜琴学起表姑姑的表情和语气:“琴琴,你……你这个是不是叫……乱伦啊?那不成的啊那不成的啊!”
覃望山有些无语。杜琴是个独身主义者,这些年没少被催婚,前年她母亲去世,催婚的接力棒交到了表姑姑手里。表姑姑觉得自己受了临终嘱托、责任重大,催得比她妈还要起劲。这些年杜琴找了不少借口应付家里,这一个最惊悚。
覃望山作颇受启发状:“这是个好借口,我也可以用一用。”
杜琴立刻反对:“千万别。我单恋你那是该千刀万剐,表姑姑怕没脸见你们覃家人,也就不敢管我结不结婚了。要是你也恋上我,两家一拍即合,破罐子破摔,把咱俩凑成一对儿可怎么办?咱虽说是亲戚,但早就出了三代了吧?”
“行吧。”覃望山也是随口一说:“我帮你顶着个雷,那咱这次……两清了?”
“清了清了。”杜琴爽快地说。眼珠子一转,她又好奇道:“老覃,你不对劲……你也不打算结婚了?”
覃望山本想笑着回一句我也是独身主义,却没说出口。他认真想了一想,低头看着地炉里黄澄澄的火苗,回答:“以前是没遇到合适的,还不想结婚。现在是发现,合适的人……没办法结婚。”
“说的那么玄乎。”杜琴龇牙咧嘴,开玩笑说:“是为了你那个小男朋友?”
覃望山盯着杜琴看了一眼,眼神又深又冷。杜琴被瞧得肝儿颤:“你别瞪我,我又不去乱说。”
覃望山还是想含糊过去:“只是一个关系比较好的朋友。”
“什么朋友要和你住一间大床房?”杜琴帮覃望山接待过不少来浒洲旅游的朋友,但他本人留宿的只有那一回:“第二天可是我收拾的房间,你们……”
覃望山没说话。他当然知道杜琴要说什么,结账的时候额外扣除了避孕套的费用,当时她就打趣过。但是覃望山含糊其辞,他和左立之间的事,不希望成为任何人的谈资。
杜琴看覃望山的脸色,识相的不再提了。天色已暗,四下起了雾,她还是留覃望山住一晚。杜琴说:“还是住上回那一间?”
今晚没有月亮,天是一口倒扣的烟灰色的锅。覃望山犹豫良久,摇了摇头。
第93章 雾2
雾2
陈哲案的转机可以算是覃望山近段时间里唯一值得高兴的事情。新的证据材料补交上去,范光祖很快联系了陈哲,说要谈一谈。
陈哲同意谈,地点约在永勋律师事务所附近,后来又打电话说是有正经事在忙,全权委托覃望山代为处理。
覃望山到得早,点了一壶降火的白菊,一边喝一边等人。范光祖姗姗来迟,他是背着他妈关丽娟来的,因此花了点时间找借口。谈话双方十分客气,也没有犀利的言语交锋,范光祖一上来就交了底,他同意让步,只希望快点打完这场遗产官司。
范光祖同意放弃织玉巷那五间铺面,覃望山代为承诺会不再主张对其他财产的所有权。两人达成了初步合意,后续细节将由双方律师团队商量确定。范光祖提出要尽快调解结案,覃望山问他:“你和你的母亲关丽娟是共同原告,现在是被上诉人,调解不可能绕开她的。你有把握说服她吗?”
范光祖说:“这个事情我来搞定。拖拖拉拉的,我实在是受不了了。”
范光祖眼窝乌青,和上次庭审时比似乎是憔悴了一些。诉讼是件劳心劳力的事,不管是胜的一方还是输的一方,都没有那么轻松容易。
谈话结束,覃望山给陈哲打电话汇报谈话的进展。声音太吵,音乐很耳熟,是一首千禧年的流行乐。听不清陈哲在说什么,覃望山忍不住问:“你在哪里?”
“纯K。”陈哲大声喊:“你来玩儿吗?”
覃望山觉得天灵盖抽痛了一下,立刻拒绝:“你好好玩,我们回头再谈。”他飞快地挂断了电话,似乎是在害怕从电话那头传来的音乐声。每个音符都有莫名的吸力,能把他的灵魂通过网络信号传送到KTV的包厢里去。
只要闭上眼睛,他就能回到丁少骢三十岁生日那天,如同全息影像。他送完客户、满身疲惫地走进包厢,看见左立被丁少骢的狐朋狗友围住,唱的也是这首歌。他好看的、修长的手指抓着话筒,脸上一半明亮一半阴影,眼神流动着,一点一点朝他浸润过来。
不管过了多久,覃望山猛地看见他,第一眼总是这样的感觉。朦胧的、却是勾人的。无意的,也是刻意的。
覃望山曾经问过左立记不记得他们第一次见面,左立大约是睡着了,没有回答。那天是中秋节,出了很多意外,所以覃望山记得每一个细节。
丁少骢是不请自来的,他注意到左立在看见丁少骢的刹那脸色煞白,也在接住丁少骢挥过来的拳头后感觉烦躁气闷。
姜昕的事也是瞒着他,晚饭吃完过后才打电话说要来。这件事外婆季霄早就知道,也是一起瞒着他。在相亲这件事上面,父母长辈们是坚定的同盟。可能因为丁少骢、也因为姜昕来了,左立急于离开,覃望山没办法开口留人。他看着左立上了出租车,没有回头看过一眼。
后来姜昕说要去看电影,覃望山不太乐意,季霄的脸色变得很难看,仿佛覃望山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从小到大,季霄一直是最娇惯覃望山的那个,这次却疾言厉色命令他必须去。覃望山让步了,带着姜昕去了离家最近的一家电影院。买票时收到信息,他以为是出票短信,实际上却是田炜发来的照片。
是在某个酒吧里,左立和女人调情的照片。照片里左立只露出半张脸,眼神依旧是朦胧的、勾人的,像他每次乍一见那样。
他似乎用这样的眼神看过每一个人。对丁少骢、对林栩栩、甚至对齐铭。从看到那张照片开始,覃望山就沉不住气了,他有很多话想问左立,但又怕自己犯了职业病,开口就变成质问。电影从头到尾没听清一个字,把姜昕送回去之后,他飙车回了家。
左立睡着,不知道有没有真的睡着。眼前的左立和照片里的左立重叠起来,覃望山忍不住在他耳边问还记不记得他们的第一次见面。
左立没有回答,可覃望山知道他不会记得。
覃望山步行回到所里,把自己关进办公室。许畅今天休息,他在办公室看了一会儿材料,自己起身去茶水间泡咖啡。走到门口,听到刘玉松和人聊天的声音,声音不大不小,根本没有要避讳的意思。刘玉松大放厥词,明里暗里说的都是讽刺他的话。说覃望山不择手段抢了他的案子,却没有掂量清楚自己到底有几斤几两的水平,大好形势被他弄得一塌糊涂。覃望山站在茶水间外听了一会儿,觉得无聊了,才拿起杯子走了进去。
刘玉松看见覃望山的一刹那,表情略微尴尬,但他很快调整了过来,皮笑肉不笑地点点头,从覃望山身边挤了出去。
覃望山也不太确定他和刘玉松的关系是从何时开始加速恶化的。虽然他一向看不上刘玉松这个人,但一直是保持着礼貌和体面,毕竟大家同在一个律所,抬头不见低头见。他想起许畅偶尔背地里跟他聊聊所里其他人的八卦,她认定刘玉松就是嫉妒他、想逼他主动离开。
覃望山觉得好笑,几句闲话能有什么用。到目前为止,他没有转所的意愿。除了有一两个不太处得来的同事,覃望山在永勋干得还不错,这几年的案子做下来,也有磕碰和挫折,大体算是顺风顺水。
顺境里面的人总是不愿意做出改变的,感情里也不外如此。他自认为保持忠诚、待人体贴、包容大度,愿意付出也有所保留。这一套原则运行有效,让他在感情里潇洒体面。但原则在左立这里受了挫,覃望山自我检视过,却仍旧抓不住问题的根源。
作者有话说:
相关前情在喜5和醉1。
第94章 雾2
雾2
覃望山没有回自己在市中心的大平层,而是去了父母家。母亲梁玲提前一天就打电话过来,让他回家吃饭。他没办法再像以前一样嘴巴上答应着,实际上不回去,父亲的身体刚有些起色,他还得小心周全。
覃望山到得有点晚,父亲明显不太满意,上桌时就沉着脸。梁玲说:“儿子工作忙,你拉着一副脸给谁看?”
父亲哼了一声:“工作忙,家庭就不用顾了吗?已经快要四十的人了,还没有结婚!工作能给他暖被窝,能给他生小孩儿吗?”
父亲这话说得理直气壮,忘记他曾经也是典型的工作狂。只不过因为身体原因,上个月他主动从岗位上退了下来,近来心理落差大,脾气更大。
提到这个话题,梁玲不说话了,拿碗给覃望山盛汤。覃望山纠正道:“我今年三十五,还没满三十六,怎么到你嘴里就快四十了。”
父亲说:“三十五很年轻吗?我三十五的时候,你都能打酱油了!”
覃望山反驳的话张口就来,但他还是咽了回去,低头扒拉碗里的饭。梁玲岔开话题,说起还没去覃望山的新家参观过,要找时间去看看。
“可以叫上姜昕一起。”父亲参与话题:“你和姜欣谈得怎么样?”
按照原定计划,覃望山应该用笑脸和说话的艺术把这个问题应付过去,等过两个月再遗憾地宣布他们没成。可他现在忽然不想再骗下去了,于是说:“我们没谈。”
父亲立刻瞪大了眼睛:“什么叫没谈?”
覃望山尽量用轻松的语气,把这当成闲聊家常:“我都四十了,年纪太大,人家没看上我。”
覃父重重地把碗往餐桌上一搁:“胡扯!少拿你在外面忽悠人那套来对付我。昨天姜昕还来家里看我们了,你吃的冬笋就是她送过来的。姜昕是个懂事的姑娘,怕你太忙了,不敢打扰你。覃望山,你是怎么答应我的?你说会认真谈、好好谈,这就是你好好谈的态度吗?”
覃望山心里不悦,对父母仍旧是笑着的,以免激化矛盾:“是吗?她没跟我说她要过来。等会儿我打电话给她。”
覃望山这么说,覃父也就不好继续发脾气了。吃完饭,覃望山帮母亲收拾碗筷进厨房。趁覃父不在,梁玲开口说:“山山,妈妈的意思是,昕昕挺好的,两家人也知根知底,你要是乐意就好好跟人家谈,要是不乐意,就早点跟人家说清楚。你也这么大了,妈妈管不了你。结婚要你自己乐意,日子是你自己过。你要是念着你爸的身体不好,早点结婚,那是你有孝心,爸爸妈妈感激你。我们俩就你这一个儿子,总不能因为在结婚上面意见不一致搞成仇人。一年到头见不了几面,一见面就吵架,你说是不是?”
覃望山沉默了,他没办法解释什么,只是回答:“知道了,我会找姜昕聊一聊。我来刷碗吧,你去陪爸喝茶。”
梁玲点头,擦干净手上的水渍,正要出去,又想起件事情,回头问他:“我上次听你外婆说,你把家里的老房子租出去了?”
覃望山没想到母亲会问起这个,这件事他也并没有告诉过外婆。他低头拿起一只汤碗,语调平淡地说:“嗯,租出去了。”
梁玲说:“租出去也行,只是租客你要好好把关。千万别租给那种弄群租房的,租金没收几个钱,反倒把房子给毁了。”
覃望山回答知道了。洗过碗,覃望山也陪爸妈一起看电视。这电视剧是杜琴正在追的那一部,他断续的看着,剧情竟还可以接上。听覃望山评论了几句,梁玲觉得好笑:“怎么大忙人也开始看这种婆婆妈妈的电视剧了?”
覃望山说:“前几天去浒洲出差,碰到几个老家的亲戚,在人家那儿坐了一会儿,看了一点儿。”
听到“老家的亲戚”,覃父顿时把耳朵竖了起来。覃望山对他说:“爸,你还记得以前爷爷家对门的那个表姑姑吗?我碰到她了,她说下个礼拜要来溪市玩儿,我约她到家里来好不好?”
覃父咳了一声,点头说:“当然要请人家来做客。你爷爷去世之后,我多少年没回去过了。”
又引起父亲的一番忆往昔,不过吃饭时剑拔弩张的气氛也就此消灭了。不多时,父母回房间去休息了,覃望山才觉得松了口气。他走到餐厅里,拉开落地窗的窗帘,隔着玻璃望出去。远处、近处都是高楼里的点点灯火,他也是其中一点。他给姜昕打电话,电话很快接通,他没先开口,姜昕嘴快:“望山哥,我们在鱼七打台球,你来不来?”
姜昕的语调轻快,似乎心情还不错。覃望山把手掌按在玻璃上,留下淡淡的掌纹印:“姜昕,我们不是说好了吗?”
姜昕不解:“什么?”
“相亲只是个幌子,我们各不干涉。过年之前互相向对方长辈说清楚。”覃望山问她:“你没这么健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