瑕疵品 瑕疵品 第50章
作者:大熊啾啾
收到衣服是在杨宇慧和卢继华出车祸之后,但接到通知电话是在那之前。他已经跟覃望山提了分手,从老房子里搬出来。那天刚好是个休息日,左立跟罗阳要了钥匙,回覃望山的老房子去找遗落的打火机。
里里外外都仔细找过一遍,并没有发现他要的东西,于是开始怀疑是不是忘在了别的地方。打算离开时接到电话,来电是一个固定号码,看起来像诈骗电话。左立挂了一个,对方过了半小时又打过来。这次他接了,对方说是某品牌服饰的销售,定制的西装已经到货,请左立去店里取。
“打错了吧?我没有定过……”话没说完左立就想起来了。好几个月前,就是梁世云过生日那次,覃望山嫌他穿的不得体,带他到这家店量过尺寸,后来没了下文,左立就把这件事完全忘记了。
时隔数月、物是人非。接到这个电话左立心情复杂,他回复道:“可以邮寄给我吗?”
“当然可以。”销售回答:“但最好是您到店内试穿,尺寸和细节上还可以调整。”
“不用了,麻烦寄给我吧。”
包裹寄出,物流隔天就能抵达。但在那之前,左立接到了母亲和继父出车祸双双去世的消息,急匆匆赶回凉县处理后事。所以等他拿到礼盒,已经是一个礼拜之后的事情了。
很大一个纸盒子,送到科室门口的时候受到了围观,然后被摆在左立的办公桌上,接受了无数好奇的注目。徐正川神秘兮兮地开玩笑,说左医生这是真飞上枝头了。
左立奔丧回来上班,在大家含义不明的眼神中,麻木地把礼盒收了起来。
礼盒又在出租屋里放了好多天,左立才想起来去拆开它。他不是没想过把衣服寄回给覃望山,但是按照他的身材尺寸定做的西装,还给了覃望山也没什么用处,只能扔掉,何其浪费。这么想着,时间一拖再拖,衣服就留了下来。
拆开包装的那天是极其难熬的一天,他放弃了对生活的的挣扎,答应了林栩栩的提议。林栩栩需要给孩子一个名正言顺出生的借口,林家需要保全脸面,而他需要缓一缓、透一口气。
做这个决定用完了他当下的全部力气,回到出租屋,直接瘫在地上一动不动。屋子里摆满了陈旧晦暗的老家具,最鲜艳的颜色就是西装的包装盒,那么精致、丝带那么精美,和他这间简陋的出租屋格格不入。
鲜活、跳脱的颜色给了他一点力气。左立终于爬起来,把包装盒从餐桌上拽下来,坐在地上拆开了它。衣服是偏藏青的黑色,布料略带一点细闪的光泽,袖口处有特别的花体刺绣。拎起衣领来看,左立想起了覃望山挑选布料和颜色时的认真表情。
他无法想象当时的覃望山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带他去店里挑选衣物的,是偶然兴起,还是对待所有情人都一视同仁的阔绰。
但这些假设在下一秒钟就立刻没有意义了。
收拾好包装盒,一张印有品牌logo的卡片掉出来。左立捡起来,随意地瞟了一眼,却看到了一行印刷的字迹,应该是覃望山手写的:“祝面试顺利!”
落款只有一个“覃”字。
左立的大脑迟钝地难以转动,但眼眶里却有热意上涌。原来在那么早之前,覃望山就认定他必然会通过考试,带他去定制面试要穿的正装。如果左立参加了考试,如果他们现在还在一起,这将是一份多令人惊喜的礼物。
他总觉得自己的人生,每走一步都很艰难,此时却恍然意识到,也有人在托着自己往上。但遗憾的是,他早已经放弃了考试,覃望山大概也已经知道了,可能会觉得他是一块不可雕琢的朽木吧。
左立不想再走那条最普通却也最难走的路了,刻苦读书、辛苦劳碌、挤着外人看来光鲜的独木桥。放弃的决定很难,回想起也有过后悔,但左立没觉得自己有错。可是在看到卡片的一刻,左立动摇了。他用手指抚摸覃望山的字迹,心想,这也许不只是一点点在乎吧?
后来,变故来得太多也太快,他没有时间去厘清这些念头。林奕奕满月酒的前一晚,左立又把这套西装翻出来,平平整整地摆在床上。他摩挲着袖口的刺绣,想起覃望山在楼下枯站的样子。
人可以选择后悔,但无法选择重来。覃望山问他怎么想的,左立答不上来,甚至有一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站起来,用沉默掩饰自己的烦躁,一言不发走到阳台上去。家里有小孩儿,阳台的角落成为了他唯一可以放肆的地方。顺手摸到洗衣台上的香烟盒,抽出来一根点上。
左立重重地吸了一口,抬眼看向窗外。天有一点淡成水色的痕迹,太阳藏在稀薄的云层后面,亮白的、却并不刺眼。覃望山轻手轻脚地走出来,小心关掉阳台的门。他看了左立一会儿,说:“给我一根吧。”
左立把烟盒丢给他,顺手拿起打火机,无意识地拨了一下打火机的盖子,忽然想起什么,猛地把手往回缩。
但是覃望山已经看见了。他一把抓住左立,另一只手把打火机从他的手掌里抠了出来。
覃望山摩挲打火机的四个角,使用的痕迹让他确认,这的确是他丢掉的那一只。他问左立:“这个……怎么会在你这里?”
覃望山十分不解。从永勋离职前,有一回他去出差,赵家园也同行。排队安检的时候发现打火机在身上,只好塞进了安检门口“自弃火种”的盒子里。在一堆五颜六色的塑料打火机里面,他的一支是最特别的,也许不久就会有人把它拿走。舍不得的念头轻微地飘过,但也只是一只打火机而已,覃望山没有产生过多的留恋。
第108章 遂3
遂3
左立觉得他快要在覃望山面前被扒光了。覃望山没问他为什么结婚,没问他为什么放弃考试,没问他球球的到底是谁的小孩,却问他一件衣服、一只打火机。
他准备的冷嘲热讽的话无用武之地。覃望山总是揪着一些无关紧要的细节来问,让他的小心思全部无所遁形。
抽完一支烟,左立脸朝着窗户外说:“我捡回来的。”
那天在登机安检的排队时,他看见了覃望山,以为是自己做梦。同一条队伍,离他有四五个人的距离。覃望山一直低头在看手机,他要是回头,也许能够发现来自左立的注视。随着队伍往前行进,在快到入口的地方,覃望山停顿了好一会儿。
他半侧着身体,左立以为自己被发现了,下意识往后躲了躲,却见覃望山摸出了口袋里的打火机,扔进了“自弃火种”的透明盒子里。
队伍继续往前,等左立到了跟前,才发现覃望山丢掉的是“那只”打火机。他之前找罗阳拿钥匙,去覃望山的老房子找过一次,结果一无所获。他以为是自己不小心弄丢了,为此懊恼了许久,不曾想是被覃望山拿走了。
拿走也就算了,那本来也是他的东西。当初左立悄悄从他车上拿下来,后来又落在他家里,算是被动物归原主了。可左立竟然亲眼看见覃望山轻易又丢了。
左立和覃望山的登机口相隔很近,遇到了他的那个小学弟,果不其然也和他碰了面。他们拢共说了不超过三句话,覃望山就登机了。
在机场的卫生间里,左立在同一天内做了第二个冲动的决定。他放弃登机,一路跑回到安检口,像个古怪、神经质的中年人,从一堆被丢弃的打火机里找到“那只”打火机。
左立把东西握在手里,实在忍不住了,抽抽地笑起来。他搞不懂自己在做什么,想逃离,又从逃离中逃离。
母亲和卢继华车祸去世,事故认定卢继华主责,学校给出的抚恤金几乎都用作赔偿金。料理完后事,所剩的遗产只有一套住房,还有一个嗷嗷待哺的婴儿。
抚养的责任落在孩子的祖父母和外祖母身上。卢继华的母亲身体不好,可以出一部分抚养费,但不太愿意养在身边,于是外婆揽下了责任。一开始左立不同意,但是外婆对他讲,这是你妈身上落下来的肉,我不养,难道你来养啊?
当亲情和法律责任混为一谈的时候,再厉害的律师也理不清楚谁是谁非。他很想对外婆说,你养和我养,区别并不大。
那个时候李盛的投诉还没有解决,他觉得窒息和无望,晚上又连续做起同样的梦。那个关于石桥和黑沉河水的梦魇再一次困住了他。又一次从噩梦中挣扎着醒过来之后,他发疯一样定了机票,打算抛下一切远走高飞。
覃望山问左立打火机为什么在他手里,他没有办法告诉覃望山,他打算逃离,但是一只打火机留下了他。
覃望山的目光带着一些除探究之外的意思,左立干脆笑了一下,直说:“那天我没登机,顺路把打火机捡出来了。你既然不想要,送给我也没什么关系吧。”
覃望山没有松开左立的手,反而把他另一只手也抓住了。左立故意露出轻浮的笑:“东西用久了,也有感情的。”
覃望山把左立的双手握住 深深望向他:“那人呢?”
左立与他对视,尽量保持着不甚在意的态度。对峙中是左立先转开头,落了下风。
覃望山目光深邃,十分认真且郑重地说:“有几句话现在说或许太晚,但不说出来,永远都是我欠你的。你愿意听吗?”
左立用力咬着嘴唇,他没有说话,覃望山当他默认。深吸一口气之后,覃望山说:“第一句是当初你提分手,我是不同意。分手是单方面的,我没有办法制止你,但是你要知道我的态度,从头到尾都是不同意的。”
“第二句。之前你问我有没有一点点喜欢过你,我没有回答,并不是因为我对于自己感情不确定,而是我对于你想要的回答不确定。”
左立偏向一边的头转回来一点。覃望山说的很缓慢,要确认自己每个字都说得清楚,也是在确认自己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心:“我不知道如果我说是爱的话,对你来说会不会是一种负担。而且,你也知道我在处理陈哲的案子,他跟老范的事情,男人之间轻飘飘说一声爱,实在是太容易了。我总觉得你应该看我做什么,而不是听我说什么。我太自以为是了,在此我向你道歉。”
左立的手一下泄了劲儿,不再和覃望山扭拗,头也低了下去。覃望山继续说:“第三句。分手的这几个月,我有认真审视过我们之间的关系。人是需要点拨的,尤其是爱这种东西。我爱我的父母亲人,出于血缘也出于陪伴。这种爱通过本能来确定的,不用摸索。但是,恋人之间的一见钟情的可以是冲动,可以是性欲,也可以是巧合,但绝对不会是爱。小立,在之前,我并不确定当初你提议开始是因为哪一点,我不确定你跟我谈恋爱是仅仅想谈恋爱,还是想要长久。”
左立听到这里,把头抬起来。他既震惊于覃望山的话,同时也感到酸楚的痛。以前覃望山不说爱他,他感到痛苦,现在覃望山每一句都真心实意,他同样觉得痛苦。
覃望山停顿了一下,说:“我不是想给自己的行为找借口,而是希望对你完全坦诚。你看,我就是这样的人,浑身上下有很多毛病,对待感情也天然持怀疑态度,我不是一个完美的人,也不是一个理想的对象。我愿意我把剖析给你看,只是想要你知道一点。小立,我是爱你的。”
还有很多话没有说出来,覃望山怕一次说太对,反而适得其反。他放弃美化自己的行为和语言,彻底不装了。他爱左立,这种爱并不是在某一刻忽然发生的,也不是在某一瞬才令他意识到的。他一直知道,只是有所保留的承认。一点一滴,时间越久,情越浓厚,让他没有办法装作不知。
左立不知道该做出如何的反应。只是越听就越不平静,他的大脑里一种类似于开水煮水的声音,咕嘟咕嘟的响着。覃望山说的每一句话都在他的意料之外,收到定制西装时产生过的愧疚感如今在覃望山的剖白中扩大了、扩散了。
覃望山的力气松了,左立终于能够把手挣出来。他说:“你现在跟我说这些……有什么意义?”
“当然有意义。”覃望山回答:“我想告诉你,不管你想要的只是一场恋爱,还是希望长久地在一起,我都可以。我愿意把选择权交到你手里,让你来决定我们的关系。”
覃望山等待左立的回答。沉默无比难挨,直到卧室里婴儿的哭声把它打破。左立苦笑着:“我现在暂时没精力去想你说的话,给我一点时间吧。”
作者有话说:
如果这章无聊,是老覃无聊。
第109章 遂4
遂4
民济医院是溪市最大的私立医院,国际部主打高端医疗,设施齐全、医资力量强大,服务周到细致,是民济的一张名片。
私立医生收入高,工作强度也比不上公立三甲,左立当初进来经过了严格的考核和面试。左立就职于的运动医学科是民济新筹建的专业科室,和传统骨科相比,更注重运动损伤的修复,也是康复的提前介入。门诊挂号费不菲,选择来民济医院国际部看运动医学科的人,大多非富即贵,由于其保密性极高,也是很多明星的首选。
对于左立来说,民济最大的吸引力在于待遇方面。不仅是收入方面,也包括其他一些微妙的地方。左立省医大毕业,算是出身名校,又在附二院的王牌科室待了超过三年,算经验丰富、见多识广。离职前他已经转正,顶着附二院骨科医生的名头来的,又有行业专家柏春阳的推荐信,小道消息还传说他是中心医院林副院长的女婿。大家都觉得左立来头不小,对他很是和善。
对于那些背地里的议论,左立当做不知道,别人旁敲侧击地问起,他也只是微笑。虽然公立三甲是更好的平台,他可以接触到更多的病例、更顶尖的专家和最前沿的技术,但从专业方面讲,民济更适合他。他硕士期间的研究方向就是运动医学,只是溪市大多数公立医院没有这个细分科室。他在骨科待了这么久,也有一些别的医生没有的天然优势。行业内一直存在康复科医生嫌弃骨科医生不懂康复、骨科医生嫌弃康复医生不懂骨科的情况。左立对前后环节均有涉猎研究,可以更全面地考虑治疗方案,打通前后端学科壁垒,很是适合这一份工作。
周三下午是左立的门诊日,为提供更专业的服务,提升患者的就医体验,民济国际部门诊,每位医生下午只排20个号。左立在诊室坐定,喝一口水润润嗓,打开叫号系统。
叫了两三个号之后,左立埋头打病历,随手按了叫号机。他听到叫无聊的机械女声叫出令人惊讶的名字:请四号覃望山到运动医学科05诊室就诊。
左立不敢置信,复又按了一下,同时查看电脑系统里患者的名字。的确是覃望山,左立不认为是重名。诊室的门被推开,左立抬头,果真看见覃望山脸色憔悴地走进来。他穿着一身运动服,外头套着一件黑色的短夹克,没了平时那种精英味道。他手里拎着一个乳白色的塑料袋,坐到他对面的椅子上。
左立微微皱眉,不高兴覃望山来搅乱他的工作。出于职业习惯,他询问:“叫什么名字?”
覃望山回答:“覃望山。”
左立说:“请问有哪里不舒服?”
覃望山盯着左立的眼睛看:“腿疼。白天疼,晚上疼,一直疼。”
左立问:“什么时候开始的?是哪种疼法?”
覃望山想了想说:“膝盖也疼。变天就疼,吹多了风也疼,着凉了更疼。”
左立一边在病例上打字一边问:“腿和膝盖受过伤吗?”
覃望山摇头,又补充说:“啊,读书的时候打篮球小腿骨折过,算吗?”
左立在病例上敲上“自述陈旧性损伤”几个字,问:“多少年前的事情了?”
覃望山仰着头计算:“好多年了,十几年了吧?”
左立对他抬一抬下巴,说:“腿伸出来看一下。”
覃望山把腿往前伸出来,伸手一拎,把整条腿都露出来了。覃望山腿部的毛发并不旺盛,甚至有点光溜溜的,他平时有去健身房的习惯,所以肌肉线条流畅。左立本来有点不太高兴,却被这个动作逗乐了。他忍住笑,装模作样地在覃望山的膝盖和小腿上按了按,说:“这样吧,先去拍个片。”
覃望山说好,左立噼里啪啦地打字,开了检查单。覃望山没动,左立提醒他:“这位患者,可以了,裤子放下去吧。”
他抬手要按下一个号,覃望山说:“左医生,我看你们医院的介绍说,每个号保证至少半小时的问诊时间,你这给我看的太快了吧?”
左立回答他:“那是在有必要的前提下,我们不会因为病人多而压缩问诊时间。但是你这种情况不属于我的诊疗范畴,我看检查也别做了吧,建议你去风湿科或者免疫科挂号。上了年纪的人是容易得风湿性关节炎的。”
覃望山收回脚,不介意左立的嘲讽,站起来说:“我还是去拍个片吧。”
覃望山出去了,大概半个小时过后,他的复诊号又排了上来。左立故意把覃望山的号往下压,直到病人都看得差不多了,才叫了覃望山。
经过了长时间的等待,覃望山脸上并没有焦急和不耐烦,既不像正儿八经急于求医的病人,也不像惜时如金的他自己。覃望山神色平静,把手里的检查结果都递给左立。
左立没接,直接打开系统说:“不用,我看得到。”
报告显示覃望山的膝盖根本就没有他自己所说的陈旧伤,左立正要说话,覃望山仍旧是把检查报告摆在了桌子上,诚恳却疲惫地说:“左医生,你看一下吧。”
左立觉得覃望山的精气神不太对,有些犹豫地伸出手。覃望山递过来的是一份CT报告。粗粗扫了一眼,左立立刻严肃起来,又仔细确认报告的时间。他问覃望山:“你这是什么情况?”
覃望山捡严重的说:“过年前发了个高烧,在医院去做CT,医生说我的情况不太好。”
左立忍不住了:“去年十月份的时候我就跟你说过,你这个结节要去医院检查一下,如果情况不好是要开掉的,你怎么都没有放在心上!”
覃望山老老实实地回答:“隔行如隔山,我不太懂,以为不严重。这个结节我长了好多年,也没有怎么样。”
左立有些生气地问他:“那医生怎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