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长 夏日长 第70章

作者:贺新郎 标签: 欢喜冤家 近代现代

  乔荆玉“腾”地一下站起来,猛然抬高声音在空荡荡的客厅里甚至有了回音。

  秦阿姨吓得浑身一颤,堪堪往后退了一步,捂着心口,看着乔荆玉。这个向来温和面善的孩子,说话从来都不会大声的,如今脸色绷着,高声呵斥她。

  她的表情带着惊愕和被责怪的难堪,这样的表情瞬间让乔荆玉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无论如何,他不该对长辈这样说话,更何况是在姥姥身边照顾那么多年的老人。

  “对不起阿姨,你的事等我回来再说。”乔荆玉抓起手机,起身往外走。

  “小玉你去哪儿?”秦阿姨急忙问道。

  “那是他父母留给他唯一的东西。”乔荆玉没有回答阿姨的问题,只留下这一句,就转身离开家。

  秦阿姨愣在原地,半响才解下围裙,叹着气坐在沙发上。她在乔家做了那么多年,乔老夫人信任她,也用惯了她,再加上两位主人都是老人,处理家中琐事难免没有精力,因此很多琐碎小事都由她做主。

  因为这一层,其实她私底下也捞了不少油水,家里各种高档补品、生活用品、空运来的新鲜水果,种种被主人家遗忘的东西,她经常往家里拿。

  这种事儿干多了,她对处理主人家的东西习以为常,看到那条小被子的时候,她也犹豫了一下,要不要问问骆海,但也只是犹豫了一下,下一秒她就把那个破旧的小被子丢进废品袋。

  不过就是一条破被子,她当时就是这样想的,之前在乔老夫人那边,她也帮着铺床洗床单,有些床品还没显旧,老太太就要扔掉了。

  谁知道这条小被子那么重要嘛…秦阿姨心里慌得不得了,也不知道会不会被辞退,这个骆海真是害惨她了!

  旧衣回收站工作人员提供的分拣中心地址在市郊,乔荆玉打了出租车,报了地址后往分拣中心赶去。

  无论如何,他都要帮骆海把东西找回来,不管有多难,他必须去试试,这样才甘心。

  出租车开了一个小时才到达目的地,乔荆玉早饭只喝了一碗粥,午饭没吃,胃部不适让他有点晕车,一下车就吐了个昏天黑地。

  “喂,你没事吧?”司机大哥怕他出事,下车拍了拍他的后背,“喝多了还是晕车?”

  “没事,晕车…”

  “你一个人跑到这里来干什么?”司机大哥环视四周,都是大仓库和大厂房,因为外边人很少,因此显得十分荒凉。他怕回去的时候拉不到客人,刚开始答应过来,乔荆玉还加了钱。

  乔荆玉因为太难受,没有说话。

  司机从后备箱拿出一瓶矿泉水,递给他漱了漱口。

  乔荆玉道谢后,径直走进分拣厂。

  在赶过来的路上,乔荆玉已经从网上查到分拣中心负责人的电话,并跟对方取得联系。

  负责人是个短发干练的大姐,在分拣仓库门口等他,一见面便问:“小弟,你丢了什么东西?很贵重吗?”

  她从业多年,也遇到过不少来找东西的,大多是丢掉的旧衣里有什么贵重物品,比如现金、戒指什么的。但凡不重要的,或者能补办的,都不会来这里找了。

  乔荆玉掏出手机给他看,“我找一条小被子。”

  图片上是一条格纹小被子,甚至因为年代久远,显得十分破旧。

  “就这个?”大姐皱眉,“你真的要找吗?只是一条被子?”她怀疑被子里边是不是有什么重要的东西?

  “就是这条被子,这条小被子对我朋友特别重要,姐姐,我必须要找到。”乔荆玉说着话,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那个朋友对你也特别重要吧。”大姐听到这么漂亮的男孩子叫“姐姐”,心也跟着软了,叹了口气,“确定要进去找吗?”

  “嗯,我要找到。”

  “好吧,你跟我进来吧。”

  乔荆玉跟着负责人进入分拣仓库,这仓库的面积之大超出他的预料。他终于知道,为什么这位姐姐问了他两次“你真的要找吗”。

  因为这仓库实在太大了,衣服也太多了。

  仓库里分散着许多身穿工作服的工作人员,都在低头忙碌着,每个人身边都是成堆的衣物。

  负责人姐姐清了清嗓子,把大家聚集起来,让大家看看乔荆玉那张小被子的照片,问大家有没有见过,是否有点印象。

  好几个人看了都摇头,说没见过,直到最后一个上年纪的奶奶,她有点老花眼,把图片放大,看了好久,才说:“我好像看见了,是不是裹着一个红布,早晨拉来的?”

  “对,是早晨拉来的!”乔荆玉眼睛一亮,在听到“红布”时就知道是自己要找的东西。

  奶奶说:“送来的衣服都是先分类,这种被子、毯子的,都会挑出来,单独归在一起。”

  她指了指仓库一角,“那里有一堆,都是挑出来的被子和毯子,你去看看。”

  “谢谢奶奶!”乔荆玉快步朝那边走去,这已经大大缩减了他的寻找范围。

  但当他走到那一座“小山”跟前,还是油然而生一种绝望和无力。他整个人站在这座“小山”跟前,都显得有些单薄。

  乔荆玉简直要哭出来了,这怎么找嘛?

  他哭着挽起袖子,蹲在地上开始工作,从最边缘开始翻找。

  这些东西很旧,有些甚至很脏,带着各种各样的污渍,乔荆玉扒开一条厚重的棉被,大量灰尘带着霉味儿扑面而来,熏的他连连咳嗽。

  乔荆玉边咳边哭,边哭边找,眼泪大滴大滴落在破旧的纺织物上。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

  负责人说这堆东西会在今晚运走,他必须要在九点之前找到,否则就会被拉走了。

  乔荆玉手臂很痛,浑身都被汗水浸透了,但他不敢停下哪怕稍微休息一下。他把外套脱了,弓着腰,整个人几乎是匍匐在地上翻找着。

  时间的流逝在他这里失去感知,他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外面天色暗了又黑了,仓库里亮起灯,这些他全无感觉,只知道要快一些、再快一些。

  他早已经不哭了,但脸颊一直是潮湿的,因为汗水一直不停地滑下来,汗水流进眼睛里,蜇得眼睛很疼,让他的视线渐渐模糊不清。

  幸而那格纹小被子裹在一层鲜红的包袱里,这样鲜艳的颜色冲击着视线,让他眯着眼睛看清。

  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不敢相信手里就是他要找的东西,使劲揉了揉眼睛,反复确认。

  最后颤抖着双手,把小被子捂在胸口。

  “找到了…终于找到了…”

  “骆海…我找到了…”

  格纹小被子在仓库微黄的灯光照射下显得更加陈旧,甚至连纹路图案都不再清晰。

  乔荆玉想起志愿者说的护身符。

  小被子的四个角里确实有一角针脚粗糙,像是拆开后手工缝上的。

  他咬开线头,用力一撕,布料年岁太久,都被氧化了,一撕就裂开,棉絮里滑落出来一枚明黄色的护身符。

  乔荆玉把护身符打开,里面是一张长条形状的红纸,上面写着:

  陆明朝 庚辰年 九月 十二日 辰时

  原来骆海的原名叫陆明朝,骆海曾说不知道自己何年何月生,只记得是秋天被爷爷捡到,乔荆玉便说,以后每年秋天第一片叶子落下的时候就是你的生日…

  可偏偏世间缘分就是如此奇妙,骆海的生辰就是在秋天。

  乔荆玉把红纸装回护身符,把护身符珍而重之的放进衣服口袋里。

  他刚想站起来,却感觉胸口一阵闷痛的窒息感,四肢冰凉,浑身迅速被冷汗覆盖,胸腔里像是塞了一团棉花,让他呼吸格外艰难,一呼一吸之间,仿佛耗尽全身的力气。

  他倒在地上,面色苍白发紫,连指尖都发乌发紫,摸索着够到地上的手机,想要打120,但摁了几次手机都没亮,手机没电了。

  最后一丝力气耗尽,乔荆玉好像能听到自己错乱的心跳,伴随他陷入黑暗。

  骆海说是天意。

  什么天意?我要让你知道,我对你的心意,胜过一切天意。

  手腕上的小天才发出刺耳的警报声。

  “谁的手机在响?”

  教室里,物理老师霸占了晚自习,正临阵磨枪讲着明天有可能考到的一种题型。

  骆海抓起手机,冲出教室。

  抱歉,来迟了,原谅我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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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他的伤疤

  医院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

  骆海坐在抢救室外的长椅上,满目都是萧索的白色,天花板、顶灯、地面、医生的大褂、来来往往的护士,全都是白色的。

  四月的天气,这满目萧索的白色却让他感觉到冷,甚至连肩膀都微微颤抖。

  这不是他第一次等在抢救室外,爷爷三次中风抢救,他都是这样等在外面,直到最后一次,爷爷没有活着出来,医生对他说“节哀”。

  那一天的经历太痛,从此以后,他害怕医院,害怕消毒水的味道,怕到神经紧绷、胃部痉挛。

  乔荆玉被推进去的时候,脸色苍白的不像活人,他闭着眼睛,像一具精致脆弱的人偶,仿佛永远不会再醒来。

  骆海赶到的时候,只来得及匆匆看他一眼,抢救室的门就被紧紧关闭,隔断一切视线。

  送乔荆玉来抢救的人是分拣中心的工作人员,乔荆玉昏倒在仓库里,分拣中心的负责人被他手腕上的警报声吸引,第一时间采取措施,并打了120急救。

  乔荆玉的手机没电了,分拣中心的人联系不到他的任何家人,而骆海能找到他,全靠他手腕上的智能手表。

  其实他给乔荆玉改造的这款手表,不仅能在监测到心脏数据异常时发出警报,同时还能向骆海的app客户端实时反馈定位。

  骆海一直没告诉乔荆玉这个功能,也没想到这个功能真的有被用到的这一天,而且这一天还来的那么快。

  看到分拣中心工作人员身上的工作服的那一刻,骆海就什么都明白了。

  大姐把格纹小被子交给骆海,对他说:“请你把这个保管好,这条小被子好像对他特别重要,他找了好几个小时。如果不是因为找这条小被子,他可能也不会犯病昏倒。”

  骆海把东西接过来,喉咙里有一种令他无法呼吸的梗塞感,他想说谢谢,可是嘴巴张了张,像失声一般,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怎么能没想到乔荆玉会去分拣中心帮他找东西呢?他怎么能放心的离开家去参加考试呢?他明明知道乔荆玉就是那么傻,就是那么傻的一个人,他应该想到的…

  巨大的愧疚感、懊悔、心痛,几乎要将他淹没。如果乔荆玉真的出了什么事,他这一生都不会原谅自己了,他将永远被淹没在寂静无声的黑暗中日日煎熬,永远怀念因他而死去的爱人。

  江博臣赶到的时候,骆海就像一座不会动的雕像,浑身僵硬,脸色苍白。

  江博臣差点以为这孩子吓傻了,儿子是不是已经…

  他一路赶过来,心里不知道有多着急,但是走到抢救室门口,看到骆海像是快要倒下的绝望神情,一时间竟不敢张口询问。

  可是骆海又出奇的冷静,逻辑清晰的讲述了事情经过,告诉他乔荆玉还在抢救。

  骆海的声音紧绷的像一根弦,仿佛轻轻一碰就会断。

  最后跟江博臣说:“叔叔,对不起,是我的错。”

  江博臣皱着眉听完,眉间的褶皱格外深,许久才一声叹息,“小骆,这不能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