鸣秋 鸣秋 第15章
作者:不见南楼
陆鸣秋难免有些担心。
张妈怕他在风口站久了受凉感冒,忍不住劝道:“陆先生,进屋里等吧,首都路况不好,夫人和少爷估计是堵在半道上了……”
她话刚说到这里,别墅外边忽然响起一阵轮胎摩擦路面的刺耳刹车声,陆鸣秋看过去,发现那是谢辞雪的车,被行道树遮了大半个身影,隐秘得很,难怪驶过来的时候他没瞧见。轿车停泊在别墅的铁门前,副驾驶的车门率先开了,谢辞雪弯腰从里头跨出来,然后又主动去拉后座右侧的车门。
几秒后,一个身材匀称的妇人扶着谢辞雪的手走下车,由于距离稍远,陆鸣秋看不清她具体长什么模样,他只能看见妇人头顶宽大的黑色网纱礼帽,和礼帽下边的一小撮栗色长发,以及她身上那件由暗红色香云纱制成的古法旗袍……如此复古的服装瞬间将时间的界限弄得模糊,陆鸣秋蓦然回忆起大学时的选修课,谢老师款款走来,也是这么一身典雅的打扮。
谢玉龙上前几步,推开雕花铁艺大门,一双高跟鞋踩在鹅卵石铺成的小道上,发出哒哒哒的轻响,走到别墅门口时,她一眼就瞧见了站在台阶上的青年,对方穿着全套阿玛尼男士成衣,靛蓝色的面料衬得他肤白若雪,唇红如朱;黛色的眉毛下,一双琉璃色的眼珠晶莹剔透,跟一汪水似的,瞧着便知是个乖巧干净的后生。
她眼明心亮,知道这位多半就是她儿子的心上人——从机场回到别墅的这一路,谢辞雪一直在念叨他的心上人有多么的好,让她这个当妈的和颜悦色一点,千万别吓到人家。
谢玉龙的耳朵都快听出茧子了。
不过,向来冷情的儿子好不容易喜欢上一个人,当妈的肯定不能扯后腿,更何况这小孩合她眼缘,她没有理由冷眼待人。
谢玉龙登上台阶,站到陆鸣秋的面前,伸手摘下礼帽,微微笑道:“我听阿辞说,你姓陆,那阿姨就叫你小陆,可以吗?”
“谢老师,当然可以。”
说着,陆鸣秋小心翼翼地打量眼前的妇人,对方和他记忆中没太大差别,依旧成熟知性,只是年龄长了几岁,那双凌厉的凤眼变得和蔼,整张脸都饱含着岁月带来的通透与智慧,这让陆鸣秋想起自己的母亲,于是他心底的紧张感顿时消弭了不少。
谢辞雪提着母亲的行李走过来,见他们面对面站在门口,就说:“妈,赶紧进屋吧,都到吃饭的点儿了。”
这句话提醒了谢玉龙,她一边往屋里走,一边说:“小陆,我路上听阿辞说,你喜欢吃甜品和糕点,正好我从上海带了些蝴蝶酥回来,你可以尝尝。”
“谢老师,谢谢。”
闻言,谢玉龙弯月似的细眉微挑,张口笑道:“小陆,你别叫我谢老师了,听着怪生分的,叫我谢姨吧,或者用你们四川话喊我嬢嬢?”
“嬢嬢……”陆鸣秋犹豫了一小会儿,还是小声地用四川话喊了这么一句。
谢玉龙眉开眼笑,主动挽着陆鸣秋的手和他聊天,她说话有分寸,见识也广博,光是讲自己养花的各种心得,便能讲上半个多钟头。
陆鸣秋听得津津有味,可谢辞雪对于花花草草之类的话题是半点都不懂,根本插不上话,只能一个劲地喝闷茶,他甚至在认真考虑,要不要抽空学习一下园艺知识。
三人吃饭的时候,谢玉龙总算换了个话题:“阿辞,你之前说你要去四川,那公司的事情都处理完了吗?”
“差不多安排好了,”谢辞雪边给陆鸣秋盛汤,边说,“我也给舅舅打过招呼,他会帮我看着公司的,不会出什么乱子。”
“你心里有数就行,”谢玉龙夹了一筷子红烧鲫鱼,又问,“你们打算什么时候出发?”
“后天吧。”谢辞雪说。
“要待多久?”
谢辞雪看了一眼陆鸣秋,见他表情茫然,知道对方没有考虑过这件事,他索性也摇摇头:“不知道,看情况吧,可能会多待几天。”
“你记得提前联系蓉城那套房子的负责人,让他们做好清洁工作,到时候就别住酒店了。”谢氏家大业大,谢玉龙年轻时喜欢四处买房产,她在蓉城正好有一套小户型,只是常年不住,也不想租出去,便找了个当地认识的人打理,让对方偶尔去看看情况。
“知道了,妈。”
用过晚餐后,谢辞雪开始着手准备外出旅游的东西。而陆鸣秋则按照惯例坐到客厅的沙发上看电视,他怀里抱着靠枕,姿态慵懒而惬意。央视黄金档正在播一部扫黑题材的电视剧,剧情还算是有趣,播到反派和他弟弟吵架的重要情节时,陆鸣秋感觉旁边的沙发突然凹陷了一下,他偏过头,发现是谢老师。
“小陆,你晚餐好像吃得不多,要再用点蝴蝶酥吗?”谢玉龙的嗓音很柔软,带着些许的江南情调,有点吴侬软语的意思。
“不用了,我晚上如果吃太多的话,胃会难受,”陆鸣秋不自觉地歪着脑袋,好奇道,“谢姨,你咬字的习惯有点像南方人诶。”
“你耳朵还挺灵……”谢玉龙蹬掉拖鞋,伸长了腿,把脚踩在茶几旁边矮小的木凳上,伸着懒腰回道,“我外公是苏州人,我和阿辞舅舅读书时,每年都会去南边过暑假……我当初觉得他们当地人说话软软的,蛮好听,就下意识去模仿那种腔调,后来讲多了也养成习惯了。”
“噢,这样啊。”得到回答,陆鸣秋转过头,继续去看电视剧。
谢玉龙冷不丁问:“小陆,江南风景很好,你去过吗?”
“没有。”陆鸣秋长这么大走过最长的旅途,就是从西南来到遥远的首都。
“有机会可以去江南看看,那边非常适合采风写生,寻找绘画的灵感。”
谢玉龙的话音落地,陆鸣秋整个人都僵住了,他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原本平缓的情绪也隐隐有些失控。
“谢老师,我……”
最终,陆鸣秋含含糊糊地开口,还没等他说完,谢玉龙发出一声轻叹:“你的事,阿辞给我说过一些,而我有一些经验,你可以参考参考……当初我生下阿辞以后,得了产后抑郁症,而大部分男人完全无法理解生产有多么的恐怖,我前夫就是,我的痛苦有一部分是源自他的不理解,但那时候我爱他,所以我还是继续和他生活了一年,但爱有时并不能解决一切,我抑郁的症状越来越严重,甚至影响到了阿辞……”
“后来呢?”陆鸣秋适时追问道。
“后来我和他离了婚,”谢玉龙说到这里,眉眼间全无怀念,而是一种深深的解脱,“我们之间不是没有爱,他也算是个普世价值中认为的好男人,可我没有办法和他长久地生活在一起,所以我选择离开,事实证明,我的决定是正确的,摆脱掉婚姻关系之后,我获得了前所未有的安宁,甚至连画技都有所提高……”
谢玉龙默默注视着陆鸣秋的眼睛,像一个慈爱的母亲般,温声说道:“我告诉你这些事,是想说……小陆,你要割舍掉生命里那些糟糕的部分,要清楚地意识到,你已经脱离了过去的种种环境,没有会人伤害你……我当初没离婚之前,有整整半年画不出任何东西,后来我前往苏州,见到我的恩师,他说我必须重新找回对绘画的热爱……我想,现在的你也需如此。”
“谢姨,我想画画,可是我没办法拿笔……”这是第一次,有人如此直白地和他谈及此事,但奇异的是,陆鸣秋竟也不反感。
“你如今真的还热爱绘画,而非恐惧它吗?”谢玉龙说,“小陆,你是个聪明的孩子,应该能听懂我的意思。”
陆鸣秋当然能听懂。
他想画画,是因为他不愿意承认如今的自己一事无成;而他画不出来,则是因为他恐惧着四年前的顾少容,从而恐惧画画这件事本身。
他明白,他一直是明白的。
陆鸣秋垂下眼睫,连串的眼泪滚落,好似断线的珍珠,他过去四年不愿承认的事,终于被人点破——他失去了热爱的本性,因此失去了画画的才能。
这就像是天罚,残忍又无情。
陆鸣秋用衣袖擦擦眼泪,却忽然有一双手伸过来,轻轻抓住他的手,他抬起头,发现谢辞雪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过来,此刻正蹲在他的身边。
谢辞雪拿出手帕,缓缓拭掉他的泪,他的动作异常轻柔,手指擦过脸颊肌肤的力度,宛如飞花落水,悄然无痕。
“……谢辞雪。”陆鸣秋愣怔两秒,叫出了他的全名。
谢辞雪温柔回应:“我在。”
沉默许久,陆鸣秋语气闷闷道:“我想回四川……”
“我已经订好机票了,后天就走。”
谢辞雪没有问他为什么突然说这个,他只是帮他拭泪,静静地陪他缓和心情,然后给他讲了几个简短的笑话。
在他的插科打诨之下,陆鸣秋的眼泪渐渐止住,他想,自己的绘画之路是从家乡开始,那么重新找回热爱的过程,自然也要回到家乡再说……
第20章 归乡
从首都飞到蓉城,仅仅需要三个小时。陆鸣秋坐在飞机的头等舱里,沉默注视着窗外,四年前的记忆如同胶片电影,不停于脑海中回放、定格,那一次他用去云南写生为借口,孤身坐飞机到昆明,再坐火车到蓉城,最后待了不到三天,又被顾少容的人亲自抓回首都,现在想想,那段旅途太混乱太无序,每分每秒都像是在逃亡,可惜当时的他还是没能逃掉。
但如今境况不同了,陆鸣秋有了谢辞雪的陪同,不再是孤孤单单一个人,他这次前往四川也并非是为逃离,而是真正意义上的归家。
下午一点多钟时,飞机缓慢而平稳地降落。蓉城昨夜下过雨,今日是潮湿的,天空阴郁,不见阳光,空气里的风比北方更柔,像一把软刀子,割人时不痛,却冒着绵绵不绝的寒气,直入肺腑。陆鸣秋外面套了件Burberry的黑色飞行夹克,内里搭配一件米白色的高领衬衣,下身是条浅蓝色的直筒牛仔裤,脚上踩着双运动鞋,打扮虽然中规中矩,可他本人太出挑了,身高一米八往上走,漆黑的长发扎成半丸子头,眉眼俊丽而秀美,浑身还透露出一股脆弱的忧郁气质,十分引人注目。
谢辞雪跟在他的后边,能清晰捕捉到周围人的视线,他们肆意打量着陆鸣秋,甚至还有两个男人在讨论要不要上前搭讪。谢辞雪心里有些不悦,表面却不动声色,他斜跨一步,与陆鸣秋并肩而立,神色亲昵道:“不是说想早点见到家里人吗?咱们赶快走吧。”
“哦,好。”
陆鸣秋点点头,跟着谢辞雪匆匆离开了机场,他们刚走到马路边,就有一辆等待许久的银灰色迈巴赫从旁边驶来,径自停泊在两人面前。下一秒,一个年轻的男人从驾驶座走下来,他接过谢辞雪手里的行李箱,毕恭毕敬地喊了一声:“谢总。”
“嗯,辛苦了。”
谢辞雪微微一颔首,又用眼神示意陆鸣秋上车。陆鸣秋表情虽然茫然,但还是乖乖的坐进了迈巴赫的车厢内,等行李箱放置好后,谢辞雪和先前那个男人一起上了车,他向对方报了个详细地址。男人听清楚后,伸手打开车载导航,旋即驾驶着迈巴赫扬长而去。
车厢内的氛围相当安静,陆鸣秋望着窗外的街景,心里忍了又忍,最后还是没忍住,伸出手指戳了戳谢辞雪的左臂。
“怎么了?”谢辞雪问。
陆鸣秋支支吾吾地说:“首都离蓉城这么远,你怎么……”在这边也有属下啊?
后半截话没说完,但谢辞雪听懂了,他笑着解释道:“他是我安排过来看望令妹的人。”
陆鸣秋这才想起,好像确实有这么一回事。他的眼微微睁大了些许,炯炯目光里夹杂着明显的好奇,“你是怎么和我家里人说的?”
“陈卓,你来解释吧。”
谢辞雪轻飘飘地把问题扔给了正在开车的属下,陈卓口齿伶俐,片刻就组织好了措辞:“是这样的,我们并没有直接与您的家人接触,而是投资了令妹长期居住的那家疗养院,然后通过一些合理合法的手续,减免了令妹的大部分治疗费用……”
“投资?”
见陆鸣秋下意识蹙起眉,谢辞雪伸出手,轻按他的眉心,将其抚平,“别多想,谢氏本身就会投资一些医疗机构,不信你问陈卓。”
陈卓接收到顶头上司的言语暗示,也立刻表示:“对,我们公司年初就入资了首都的几家医疗机构,这都是计划好的事。”
听了这话,陆鸣秋皱在一起的眉头渐渐松开。
迈巴赫从机场一路开到蓉城市中心,他们运气很好,并没有碰到堵车的情况。车轮碾过平整的柏油路面,驶入一片稍显老旧的小区内,谢玉龙当年买的那套小户型,就落座于此。
“谢总,这是钥匙。”和房屋负责人对接这种事,自然是陈卓来处理,谢辞雪到四川以后唯一需要做的事情,只是拿着钥匙拎包入住而已。
谢辞雪知道陈卓辛苦,给他放了几天假,而后就带着陆鸣秋进屋了。房子面积不大,约莫七十平左右,两室一厅一卫,内部装潢是典型的谢玉龙风格,大片大片的彩色,亮得刺眼。由于提前打过招呼,屋内窗明几净,一点灰尘都不见。
谢辞雪坐到沙发上,问:“陆先生,你什么时候联系你家里人。”
陆鸣秋这次归乡,并没有提前给父母打招呼,他总是要等真正在蓉城落地了才安心。
“我现在就给他们打电话。”说完,陆鸣秋从兜里拿出手机,拨通了母亲的号码。铃声只响了四五秒,便被一道清越的声音接替:“秋秋?”
“……妈,”陆鸣秋艰难吐出这个字,声音仿佛哽咽,“我从首都回蓉城了,已经下飞机了,等会儿就回家看你们。”
除了开头那句“妈”,后面的这些话全是用方言讲的,谢辞雪听得半懂不懂,但他也不在意,他用肆无忌惮的目光,描摹陆鸣秋的侧脸,从眉峰到鼻尖,再从鼻尖到水润的唇,那双唇不停地张张合合,色泽嫣红,好似伊甸园里的苹果,引人沉沦。
谢辞雪就这么看着,一直看到陆鸣秋挂断电话,才猛然回过神来。
陆鸣秋的眼眶有些红,但没有眼泪,他说:“我给我妈妈说你是我朋友,来这边旅游的,她让我晚上带你去我家吃顿饭。”
谢辞雪拉开行李箱,翻找出那些准备送给陆鸣秋家人的礼品和特产,然后将它们整整齐齐地码在一起。
“那我们现在就走?”
陆鸣秋有些不好意思,他们刚进屋还没歇多久,眼下又要出门,实在太麻烦谢辞雪了,但他着实想家,一刻也不愿多等,便点头回答:“好的。”
于是两人再度坐上迈巴赫,只是这次陈卓不在,开车的人变成了谢辞雪,陆鸣秋抱着自己的小背包,系好安全带,安静地坐在副驾驶上。陆鸣秋父母的家离谢玉龙买的这套房子有些远,开车要五十多分钟,他们中途不幸遇到交通事故,还堵了半小时的车,因此两人到达目的地时,已经快四点多钟了。
春风吹拂着小区路旁栽种的银杏树,也吹起陆鸣秋及肩的长发,走到自家楼下的时候,他忽然顿住脚步,停滞不前,谢辞雪转头望着他,发现青年神色复杂,整张脸上都写满了“近乡情怯”这四个大字。
“我妈不喜欢我留长发。”陆鸣秋懊恼地说,他走进小区之后才想起这件事,可是已经来不及找理发店打理头发了。
谢辞雪低声安慰道:“令慈看见你高兴都来不及,又怎么忍心责怪你的头发。”
陆鸣秋用手指绕着自己长而直的发丝,觉得谢辞雪说得不无道理,他深吸几口气,推开单元楼的绿色大门,走进四年未曾踏足的楼道,和记忆中不一样,曾经被人贴满了小广告的墙壁此时刷上了新漆,楼梯的扶手也擦得锃亮反光,陆鸣秋拾阶而上,径自来到五楼,正对楼梯口那一户的门牌上写着501,深棕色的防盗门两边贴着春联,洒金红纸上的字苍劲有力,笔走龙蛇,是他母亲的字迹。
陆鸣秋曲起两根手指,用力敲响门扉,十几秒后,门锁咔哒一声扭响,防盗门被人从内向外推开。陆鸣秋的心砰砰直跳,一下比一下剧烈,直到母亲的身影自门后显露出来,他的心才重新恢复平静。
“妈!”
陆鸣秋的眼泪似江河,瞬间决堤而下,四年的思念全都凝聚在这一瞬间,情绪无论如何都控制不了,他也不想控制。
可他这么一哭,倒是把沈秀萍女士给吓到了,她拉住自己儿子的手,将他牵进屋里,而陆鸣秋往前一动,沈秀萍的视线自然而然地落向他身后。
谢辞雪与她对视,旋即扬起一个从容淡定的微笑,并主动自我介绍道:“伯母好,我是陆鸣秋的好朋友谢辞雪,您可以叫我阿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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