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极忘形 乐极忘形 第15章

作者:豹变 标签: 近代现代

  从拙园离开,钟竹语立即松开了牵着他的手。她变脸极快,握住手机不屑一顾地嗤了一声:我管他在时尚界多么有名,背后是多么大的商业帝国,我的孩子绝对轮不到别人来指指点点!模特?不可能!

  钟竹语狠厉的声音犹在耳边:“我吃过的苦、受过的罪,你一个也别想逃掉。”

  代价是。

  在等待到家的最后一个红绿灯时,他喊:“妈妈。”

  钟悯不太记得钟竹语当时是个什么表情,她好像震惊到不可思议,嘴角抽搐,向上且向下,不知喜怒,握着方向盘的手发抖,险些闯了红灯。

  “妈妈,”他一字一顿、用标准的普通话重复,“我会好好听你话。拜托,让我试试吧。”

  这就是代价。

  钟悯慢慢将一块饼干吃完。方重行看见他脸上出现微小的满足。

  然后他说:“没什么。”

  “我现在要去二十一班了,”方重行的气还没叹出来,钟悯便转了话题,一副人前常见的、极其轻松的口吻,“你不送送我吗?帮忙撑个腰啦,你不在他们欺负我可怎么办啊?”

  方重行没心思玩笑,拿起他桌上的寥寥几本练习册,把雪人罐子捎上:“走吧。”

  无论其他班级怎么增减班级成员,艺体班是雷打不动的,只有进的没有出的人,为了方便管理,学校特地把艺体生都聚在一起,理科是二十一班,文科是十班。

  去二十一班还要上楼,两人一前一后走,速度极慢,彼此都沉默得像块石头。

  艺体班的班风活泼许多,进入二十一班时有人冲方重行吹口哨:“呜呼!菩萨大驾光临,寒舍蓬荜生辉!”

  钟悯的新位置在靠墙最后一排,一人坐。方重行把书放好摆正在桌角,指一指雪人曲奇罐:“这个是榛子口味。”

  心中失落,方重行一时不知继续说什么,顿上几秒,轻声补充:“你要是喜欢的话,我让平姨多做。”

  说完他垂下手:“……我回去了。”

  “欸,等等,”

  方重行只得被迫停下,转身,看他的嘴唇。

  钟悯问:“你之前说的愿望,还能兑现吗?”

  方重行说:“能。”

  他看见钟悯又抱起了那个小熊盒子,好像维尼抱着最喜爱的蜂蜜罐。

  “方重行,”钟悯忽然极认真地喊他的名字,方重行便报以同样的专注去听。

  下一句紧接其后:“你以后,叫我Саша吧。”

第十八章 秋千

  方重行人还在发怔,喉咙却已经将发音学习成功:“萨沙。”

  钟悯倚在桌角,目光停留他身上:“嗯?”

  得到回应,那点小小的失落感顿时烟消云散。方重行捏着自己的手心,问:“中午要不要一起吃饭?”钟悯的眼珠似乎动了动,他没有回答,只是坐下,一点一点慢慢整理自己的书卓。待手指摸上旧魔方五颜六色的一面,他说:“如果碰见了就一起吧。”

  “我靠你俩搁这演情深深雨蒙蒙呢?”方重行未答话,钟悯的新前桌先扭过来,是个锃亮的光头,“菩萨你别磨叽了赶紧走,等班头儿来了看见你在这我们整个班都要挨批!”

  方重行还要说什么,光头男孩儿飞速摆手让他快点:“班头儿不让我们明面上和你们重点班的好学生扯关系!你就放心吧,我俩一个艺考机构的,我叫乔与祁,我替你置他,行不行?”

  钟悯点头附和他,轻之又轻地吐字,“走吧”两字如唇语。

  方重行不再犹豫,迈步离开。

  艺体班的班风确实活泼,当然也要散漫些,他进来时伴着口哨,出门又得来成片的“帅哥常来玩儿”。

  下楼,转弯,回到十一班。

  今早的语文作业统统堆在另一张空掉的课桌,大家早已全然适应某个同学在班级中的消失,钟悯的离开并不奇怪。

  周洲从水房接完水回来,把滚烫的随身杯搁到方重行卓上:“水。”

  见人发愣,他又撞方重行肩膀:“阿行?不是,你怎么跟丢了魂儿似的?要不我搬过来和你坐?”

  方重行说:“不用。”

  “你还怪难伺候……不就是换了个班吗?咱学校人换来换去多正常啊,又不是再见不到。”周洲翻个大白眼儿,兀自走掉。方重行置若罔闻。作业清点好几次,总是少一本,等去老邱办公室才明白过来,原来是自己的忘记放进去了。

  当日中午没有在食堂碰见旧同桌。

  魔方吊坠好似认主,原有的魔力枯萎凋敝得厉害。方重行和周洲的重复选择死灰复燃得气势汹汹,小炒,小炒,小炒。往往下午最后一节课上完,艺体班几乎全部空掉,一窝蜂往校门涌。艺考在即,各大培训机构日常火热朝天。

  所以方重行从转班之后再没遇见过钟悯。

  很奇怪,校园占地面积就这么大,还是原来的陈设,结果周洲一语成谶。

  上学是,放学是,每每路过五栋楼下,方重行总会抬头望一望天台,总找寻不到熟悉身影。

  加的微信也是个摆设,朋友圈依旧空白一片,背景一直都是默认的灰色。钟悯从不和他吐槽培训是不是辛苦,同门是不是友好。什么都不知道。

  方重行此时迟钝地意识到,抛开“同桌”的身份,他们其实……

  可能,可能算不上是朋友。

  哪有朋友不呆在一起就不说话的。

  好像此人在身边待过的一个月是一场镜花水月,他到头来从未抓住过一只湖蓝闪蝶。

  高三第一次月考过后,学校将双休彻底取消,课业负担骤然加重。周六多一天课,下午上完最后一节课放学,周天晚再补一节晚自习。

  周一时候他一个人提前放了学。方重行没有直接回家,一个人坐在了小区儿童乐园里、钟悯坐过的那只矮秋千上。书包里有张物理小测的卷子,令人艳羡的竞赛奖项拿到手软,但一场随堂小测方重行只得了八十分。

  对于物理常年保持在九十五分上下的优等生来说,这是个十分反常的分数。物理老师没有多说什么,下课后走到他座位边,轻描淡写问他最近是不是生病,往后压力更大,要多多注意身体。

  上午物理课刚评讲完卷子,下午老邱就召唤他去办公室。

  邱洁先是用手试了他额头的温度,和蔼关心:物理老师说你身体不太舒服,要不要去医务室看看?方重行先否认,又说:“之前国庆假期发烧了几天。”老邱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说那难怪。

  “重行,你是个聪明孩子,”老邱给他倒了一杯水,亲切地让课代表坐,“老师找你,你知道原因吧?”

  “知道。”

  老邱点点头:“嗯,不仅是物理老师,最近几门主课老师都有找我,说你上课有些不专心,偶尔跑神。是学习方面遇见困难了,还是有什么心事?如果需要帮助的话,可以告诉老师,学校的心理咨询室也一直都开放。”

  方重行沉默半晌,答上一句:“弦绷太紧了。”弦绷太紧了,快要喘不过来气。老邱立即明白,拉开抽屉拿笔。

  她边在假条册上记录边叮嘱:“那我给你填张假条,你现在就回家,等你休息好再来学校。可以到公园走一走,或者出去玩玩,转换下心情。老师一直不担心你功课,就是怕你状态出问题,状态好了一切就好了。”

  向班主任道完谢,方重行拿假条回教室,收拾东西时得到几句酸溜溜的羡慕,周洲直接窜到他旁边的空座位上,小声问:“没事儿吧?”

  “没事,”方重行拉上书包拉链,“回去躺两天就好了。”

  周洲迟疑一下:“要不我也找老邱请个假,陪你出去转转?”

  “你好好学习,明天英语小考,”方重行不愿自己的情绪影响到好友,“我真没事。”

  等真正出了学校门,他的脊背彻底失去支撑力,倏尔坍塌。

  To do list的待做项目是休息,什么是休息,怎样休息,怎么就无事可做?

  上课时间,方重行一身重点高中的校服,托着下巴坐在儿童秋千上,无所适从地发呆。

  他不想上楼,因为会看到平姨着急的脸,也没有找父母寻求帮助的习惯,而梁奉一那边现在是黑夜。

  四点多了,附近幼儿园放学,儿童乐园是一天中最热闹的时候。奔跑追逐的小朋友在他面前来来回回,不少家长看着被霸占的矮秋千,想上前请他离开,察觉到方重行周围的低气压又欲言又止地走掉。

  一群小女孩儿在玩沙子,你一言我一语正商量今天城堡要做成哪种样子,里面住小美人鱼还是贝儿公主呢。

  有个扎双马尾的娃娃脸注意到来自旁边陌生人的和煦目光,打量他一眼又一眼,好奇地问:“哥哥,你为什么一个人坐在那里呀?你要和我们一起玩儿吗?”

  其他女孩也纷纷抬起脸来看他。

  她们的面前还是一盘散沙,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拼成想象中的城堡。

  “哥哥很笨,哥哥不会,”方重行冲她们微笑,“你们玩儿吧,我在一边给你们加油。”几个女孩捂着嘴嘻嘻偷笑:“这么简单都不会,是好笨哦。”

  娃娃脸没有和她们一起笑,歪着头看了看:“那你可以荡秋千呀,别人想抢秋千都抢不到呢。”方重行缓缓垂下脑袋,小声说:“……没有力呀。”

  娃娃脸的小嘴撇了撇,终于赞同伙伴的评价:“哥哥真的好笨。”

  话音刚落,忽然后背被人用手推了下,秋千绳慢悠悠绕个圈,停住,和水波纹一样晃晃荡荡。许久未闻的声音在头顶炸开:“半个月不见,你怎么还学会逃课了?”方重行猛然抬头,入眼是那张熟悉的脸。

  他头发长得很快,可能是漂之后又染,发色重新恢复成原生模样,好像没有经过一场强迫染黑的过程。训练强度应该挺大,因为脸颊较之前瘦些,不过线条依旧流畅,本就优越的骨相显得尤其突出。

  钟悯抓着秋千绳有一搭没一搭地摇,方重行便有一下没一下随之晃。

  “没逃课,”他把腿往上收一些,任由钟悯动作,“邱老师让我回来休息休息。”“吹风后遗症这么大吗?原来你是林黛玉啊方好好!”前后摇晃的弧度越来越大,方重行不由抓紧了秋千绳。

  “不是!”他否认,“我就是……感觉有些累,也不知道怎么解决这个问题,反正,不太对劲。”秋千轻微地震动,方重行听见闷闷的笑声从身后的胸膛传出来。

  他问:“你笑什么?”

  钟悯似是觉得此话题特别好笑,因此缓了好几秒才开口:“好奇怪哦,为什么你会认为‘疲惫是个需要解决的问题呢?”“你累了就休息,心情不好就做些能让自己开心起来的事情呗,”他顿了顿,“你不会………不知道该怎么放松吧?”

  方重行说不出话来。

  什么是放松?从小到大他的课外时间被各种补习班和兴趣班填满,主科,编程,马术,钢琴,口语,围棋,游泳,陀螺一样连轴转,做完一项还有下一项,永远都有待做事项,完美复刻母亲的童年。

  Switch还是梁奉—买的,方重行平时很少碰,除了周洲来蹭饭时偶尔玩一玩,大部分时间都是放在柜子里被遗忘。正常十七八岁的少年人感兴趣的东西他无心了解,要是实在没事可做,他就找本书来看。

  做的都是对自己有益的事情,单纯的放松,确实没有体验过。

  他不说话的反应已经说明了一切,钟悯又在笑了,模仿小女孩们的口吻,冷不丁的:“连这种简单的事都不会,哥哥是好笨哦。

  “你叫我什么哥哥。”方重行的笑还停在噪子里,钟悯突然大力推他一把,秋千一下子荡起来。

  “明天你还有假吗?”

  方重行感受着拂面而过的风,说:“有。”

  秋千前前后后,他断断续续经过钟悯时而近时而远的脸。

  钟悯的声音也模糊又清晰:“那和我一起出去咯。”

  “你也请假了吗?”方重行看一眼腕表,“四点四十,这个时间你不是应该在机构上课吗?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半路出家,需要加急训练,找学校请了长假,今天起就不去学校啦,艺考结束才回去,”钟悯继续往秋千施加力,“在天台上看见你抢了我的秋千,过来轰你走啊。”

  方重行把腿放下来当刹车用,秋千堪堪停住:“真的吗?”

  钟悯若有若无地叹了口气,很是头疼的表情:“怎么讲什么话你都信。”

  他冲一旁的小胖墩儿努努哺,示意方重行起身:“让一下小孩子嘛,他们眼巴巴好久啦,明天带你玩更好玩的。”“但是你也要付出点代价哦。”他又说。

  小胖墩儿这时冲上去霸占了秋千,方重行顺手推他一把,秋千又快快乐乐地荡漾起来。方重行抓了下背包肩带,问身边人:“那你想要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