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极忘形 乐极忘形 第22章

作者:豹变 标签: 近代现代

  两个大男孩儿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彻底无言。

  然后你的梦便春潮奔涌,然后你就会彻底失控。

  “方重行你真是神经病啊,”再次沉默许多个两分钟,周洲同儿时一样和他一起半倚在沙发上,他们总是这样商议着成长当中的野蛮烦恼,眼神放空,“好端端的为什么要问这个?搞得我现在心跳贼快,你究竟喜欢上谁了?”

  方重行也盯着天花板发呆,说不知道。

  周洲弹坐起来,重重搡他一把:“不知道喜欢谁你问这个干嘛!你拿哥们儿找乐子呢!”

  “不是,”方重行抚平被他弄皱的衣袖,立刻矢口否认,“不是不知道喜欢谁,是不知道为什么喜欢会让人发烧。”

  “发烧?”

  心跳加快,脸色通红,可不就是发烧吗?

  “你说她的时候就在发烧,而我,”他眉头狠狠蹙起,似乎苦恼到极点,“我好像一直都在发烧。”

  尽管方重行始终没有正面回答心里藏的人到底是哪一位,但周洲还是如临大敌般应对好友的第一次超级反常,如以前他遇见问题时方重行所做无二。

  “虽然发烧很美好,让人快乐至极,”周洲叹上口气,随即规劝他,“阿行,不要继续发烧了,快点儿好起来吧。”

  “我们还要高考。”

  方重行缓缓垂下眼皮,好像灵魂都被抽走:“知道了。”

  又陪他待了会儿,周洲该回家。晚自习他没去上,还有作业没完成,就同方重行和平姨道别要离开。

  方重行在睡衣外套件羽绒服,从玄关处的收纳箱里拿了个罐头:“我跟你一起下去。”

  噢,猫。

  两人站在一起等电梯,周洲看着显示屏上不断升高的楼层数字,讲:“我说怎么没见屋里有猫呢,原来是流浪猫。你不是不喜欢猫猫狗狗的吗?什么时候转性的?”

  电梯叮一声,门打开,等按下一楼的按钮,方重行先是应,又说:“其实也不算流浪猫。”

  他带周洲去六号楼楼下,喊两声猫猫,三花懒洋洋地从猫窝里钻出来,嗓子眼儿里发出几句咕噜,围在方重行脚边转。

  周洲开始打喷嚏,边打边往后退:“还挺可爱的这猫……阿嚏!猫窝猫碗你给买的啊?”

  “不是我买的,”方重行掀开罐头盖,陪伴猫猫吃饭,“他买的。”

  周洲显然被喷嚏弄得昏了头:“阿嚏!她?你的发烧对象?”

  方重行点点头,又说:“所以它不算流浪猫,也不是我的猫,是他的猫。”

  “那她也住这小区?阿嚏!”周洲狠狠打了个惊天动地的喷嚏,“我怎么记得除了你跟钟悯好像咱学校没人住……”

  “方重行!”

  猫猫慢条斯理地舔罐头,方重行轻轻摸摸它的身体,随即抬起头来,面朝一脸不可置信的发小。

  周洲站得不算远,在一旁的路灯下,从方重行的角度可以看清楚他脸上的一切神色变幻。他长得端正,浓眉大眼,表情动作自然大些。周洲眼眶红红,看起来快要流泪,下巴收紧又放松,可能是咬了咬牙,他的手随之摊上两摊。

  方重行仍然偏着头看他。

  十几年的默契令他们不用开口便知晓对方的所有意思。

  周洲用带着哭腔的声音问:“我猜中了,是吗?”

  好冷。方重行裹紧羽绒服,出来时没拉拉链,寒风嗖嗖往睡衣里灌。

  不说话就是默认。周洲连续说了好几个“你怎么”,你怎么,你怎么,你怎么,你怎么能喜欢一个同性呢?

  你怎么,你怎么,你怎么会喜欢上他呢?

  猫猫把罐头吃了一干二净,蹭两下算是给了报酬,优雅地往猫窝一钻,走了。

  方重行却还保持着下蹲姿势,面对空空的罐头盒,说:“我不知道。”

  他说过,不是什么都有理由。

  消化半晌,周洲走过来,曲腿,蹲在他身边,语气干巴巴的:“他知道吗?”

  “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他知不知道。

  经过的居民频频打量这两个似蘑菇样的男孩儿,他们正一齐对着罐头盒发愣。

  “从小到大基本上是我找你倾诉的时间比较多,”呆上许久,周洲忽然冒出一句,“我总以为你永远不会有烦恼,”

  “谁能想到你一出问题就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方重行低下头,闷闷笑起来:“我不知道。”

  “你能不能别当复读机,”周洲用胳膊肘捣他,“反正,你这问题我解决不了,虽然哥们儿没你聪明,但我有这个。”

  他指指耳朵,又说:“就像你之前跟我讲的,不管你做什么我都支持你。”

  方重行低低说了声“好”,站起来揉揉发麻的腿,跟周洲讲:“回去吧。”

  周洲也揉腿,呲牙咧嘴地边走边回头:“阿行,要高考!不要发烧!”

  方重行冲他挥手。

  回到房间,学校放学时间已过,方重行坐在桌前复习英语单词,还没看上几页,微信来一条消息。

  只消一眼,他便丢弃盔甲地心如擂鼓,再度发烧。

  【Саша:你今晚为什么没有来喂猫?】

第二十八章 思春期

  心脏好像被毒蝎子蜇了一下,刺刺地疼。干坏事被抓包不过如此心虚,何况还有那一个粘腻的梦横亘脑中,时刻提醒着他犯的错。

  方重行往后倚靠在椅背上,提着一口气,假装若无其事地回复:我喂过了。

  那边便没了消息。

  他躺在床上,将双手枕在后脑,望着天花板愣神。

  明确并接受自己的心意尚且简单,但日后如何面对钟悯却是一个无解的命题。

  他在此时终于出现些十八岁特有的年轻莽撞,给不出完美、百无一失的方案,只有,暂时逃避。

  于是方重行开始了自己都嫌拙劣的卑鄙把戏,刻意不去想,不去见,放学匆匆奔回家把猫碗添满就离开,狠心不理会猫猫在身后声嘶力竭地挽留,竭尽全力去克制愈发膨胀的念头。

  物极必反,物极必反。白天还好,一到晚上压抑的渴望便将他暴戾地掀翻,迟来的思春期气势汹汹,燥得他口舌发焦,意识模糊。身体内部好像燃起来一把热烈的野火,大有不将他烧得形神俱灭绝不善罢甘休的趋势。

  方重行螳臂当车地抵抗,直至接二连三被软红沼吞没,激得半夜起床去冲冷水澡,并没有扑灭心里的火,反而更加欢快。

  他看着镜子里的脸,眼圈青黑一片,近来的午夜总伴随梦境,睡眠变成一场苦厄的灾难。

  方重行湿着身体躲进被子里,不知第几次睁眼至天明。

  眼瞧着他本就没什么肉的脸颊一天天消瘦下去,也从不说发生何事,平姨心疼又着急,还是私底下跟梁青玉联系。方重行放学回来时便接到父亲电话,从事无巨细的关心里听出来旁敲侧击的问询,缄口不言其他,拒绝了要他放弃国内高考直接来伦敦的提议。

  过上将近两周几乎彻夜不眠的日子,放学他在门口被人堵住回家的去路。

  乔与祁揽着他的脖子,把他从人流中拖出来,强硬地往一旁角落带,不等站稳就问:“你怎么回事儿啊!”

  “你最近怎么都不来找,找,”小乔怒气冲冲地质问他,“找我们俩!”

  方重行对着路灯抬起脸来,轻声回应:“我最近不太好。”

  小乔被他这副行尸走肉的模样吓了一大跳,语气不复方才的横冲直撞,嘴巴里嘶嘶抽气。

  他不知道该做出哪种表情合适,嗫嚅许久,开口道:“他也不太好。”

  方重行绞紧了书包肩带。

  “我们俩一月份去北京参加校考,你知道的吧?”小乔说,“但是小毛最近状态特垃圾,敬姐说他再这么继续下去复试肯定过不了,更别提拿合格证了!”

  他吸吸鼻子:“你又很久没过来,所以我就……哎,也不知道你俩发生了什么,就算闹掰你等他考完再掰,菩萨你大发善心吧,算我请你帮个忙,成吗?”

  方重行不假思索地点点头。

  “我们没有闹掰,”他说,“再给我一些时间,我会解决的。”

  小乔知道他一向言出必行,勉强放下心来,又撞方重行肩膀一下:“等你消息,我走了啊。”

  方重行同他说再见。

  翌日一人回家路上,江城的第二场雪纷纷扬扬洒下。

  他行走在纯洁白净的雪里,任由冷冽的风割着面颊。风雪交加,体内野火在它们前后夹击的炮轰中渐渐式微,败下阵来。方重行得以喘息,终于停止了与真我的干戈相向。

  这种感情是如何的丑陋难以示人他不想再管,这种筋脉被焚得四分五裂的感觉他不愿再体会,这种毁天灭地的高烧状态他不要再沉浸。

  人怎么会没有阴暗面呢?方重行自暴自弃地为自己找理由,我想抱他,难道有错吗?

  我想抱他,我想抱他,我想抱他,我想抱他,我想抱他,我想抱他,我想抱他……

  他被这句话魇住了,踩在雪上的脚印好像都是四字痕迹,在猫窝旁边和钟悯碰面时它们像遭热油泼了似的胆小缩进壳里。

  方重行的喉咙同时被咽下去的话噎住。

  他们在遮天迷地的茫茫白雪中目不转睛地凝望对方的脸,眼神交汇,什么都讲不了。

  小乔说得不错,钟悯确实不太好。他总是上翘的嘴角眼尾平平地耷拉着,像一片被放逐的风筝,眼周和他是相似的青黑。

  他们在这段不见面的时间里,以相同频率一起大病了一场。

  雪贴着脸往下跳进脖颈,冷意仿佛一个无情的吻。方重行盯着那片悄悄落进他领口的雪花,先出了声:“……怎么不回家。”

  “不想回。”过了很久钟悯才回答,雪一层层将他淹没,不知是他的声音融进雪里,还是那些碎琼乱玉化进他的身体。

  他低声说:“那天晚上,是我冒犯,对不起。”

  方重行动了动站得僵直的脚,缓声说:“不要对我道歉,你没有做错任何事。”

  该道歉的是我,在梦里那样无耻地肖想你。现在,想抱你的恶念要把我撞碎了。

  钟悯垂下的头慢慢抬起,瞳孔微张:“那你有没有生气。”

  方重行说:“没有。”

  钟悯没有继续说话,只是静静看着他的眼睛。

  只一瞬方重行就明白过来,担心污泥般的欲望从眼睛里跑出来,不动声色地移开视线,安抚好自己的心跳,编出个万无一失的理由来:“马上学校期末考,我家里有些事情,所以……”

  所以放学没有去等你下课一起回家。

  他闭了闭眼,色厉内荏地遏制住蠢蠢欲动的想法,又说:“往后几天可能也不会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