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极忘形 乐极忘形 第26章

作者:豹变 标签: 近代现代

  谁也没有错。

  但是为什么一定要钟悯看见这一幕啊。

  方重行失魂落魄地往校门口去,取花,道谢,原路返回。

  他付了充足的货款,花店给他一束盛放到比阳光更刺眼的卡罗拉,纯粹而热烈的超级红玫瑰,而现在。

  方重行走到孔子像附近的垃圾桶,落寞得像个被爱人抛弃的新郎。

  已经有人先他一步丢过花了。那是一支明艳的钟情玫瑰,看起来应该也是经过精心挑选的,娇美丝绒质花瓣层层叠叠,可惜碎了半个,残破地躺在垃圾桶内哀泣,令人横生垂怜。

  他松手,放开这一束花,让它们与它做伴。

  毕业典礼结束林叔过来接他回拙园,一进家门梁奉一立即关掉电视迎接,看见弟弟表情,不用猜也心知肚明。

  “不要紧不要紧,毕竟是你喜欢他,对不对?”由她亲手打理的发型又被她亲手揉乱,“小乔不是说你们要一起毕业旅行吗?幺宝还有机会,说不定这个机会更好呢。”

  他勉强被安抚好心绪,洗好澡躺在床上出神。

  要不要告诉他,我没有接那个女孩儿的花?

  微信响上一声,是小乔,发的是下午他们的合照,两人的,四人的。

  他在左边,钟悯紧靠右,拙劣且刻意地不将肩膀靠在一起,笑不露齿。中间留出来的空隙好像一道永远合不上的天堑。

  这是他们珍贵的第一张合照。

  ……

  近些天方重行一直在拙园寻芳苑两头跑,晚饭时间回拙园陪姐姐吃饭,睡一晚,白天再起床去寻芳苑看悯悯,猫不愿意挪窝,正合心意。

  回寻芳苑不单是为了陪悯悯,凭着悯悯的借口想看他是不是还去天台吹风。

  而再次见面又是机场。

  毕业旅行在小乔的一手策划下可算提上日程,趁着高考还没出分赶紧玩儿去啦!

  六月十二号,四人登上去往桐海的客机。

  小乔负责制定计划,方重行负责执行。落地时早有方非安排的专人接应,送他们去租好的临海别墅,并留下名片,有需要随时召唤即可。

  小乔快要抱着他大腿流眼泪:“我是个土狗啊这什么场面我真没见过。”

  桐海桐海,海域辽阔,在江城的柏油路都热出汗的时候,这边是多云到阴天的舒适。习习海风令这座城市始终保持着恰到好处的凉爽,方重行偏好夜晚从后门出去到沙滩上散步吹风。

  倘若能够未卜先知桐海之旅成为人生路上的分岔口,那么他绝对不会同意这趟该死的毕业旅行。

  桐海在这之后成为方重行最记恨的城市。尽管是个好地方,但他始终找不到其他理由来释怀,只有蛮不讲理地怪罪于一片无辜海。

  一起生活的日子太舒坦,舒坦到独身一人在曼大求学的日子里仍不断回味。他尝钟悯煮的红菜汤,听钟悯和小乔一起抱着吉他唱歌,看钟悯摄入酒精后披一层纱样的脸。

  煮汤时候钟悯会用小汤匙撇一勺试咸淡,满意后只招手喊他一个人:“阿行,你来。”

  待方重行进了厨房,就会得到一碗盛好的汤。那个人满怀期待地问:“好不好喝?”

  方重行自然点头:“你煮的最好喝。”

  他的头发长得速度快,为了不碍事,每天都绑起来,很随意,很好看。但在晚上一起唱歌会散开,情绪全部隐藏在音符后头,偶尔会往后捋两把,下巴抬起,雾蒙蒙的眼轻快地扫一眼方重行,端起酒杯润嗓,喉头滚动,摄入多少水分也止不住对他的那一份渴望。

  他们俩的房间是并排紧挨,一墙之隔,刚进门小乔便分配好。日日夜夜的相处推动春潮奔涌,方重行再度夜夜难眠。

  焦躁不安的夜晚他就出去吹海风,然后六月二十号的夜晚成为他日后再走不出的梦。

  午夜时分,海浪抚岸,情人低语似的声响。他一个人悄悄从后门走向沙滩,想由海风平息心中欲念。

  远远瞧见一个席地而坐的人影,方重行一眼认出。脚踩在沙面上,有搁浅贝壳受力碎裂,细微响动在寂静的夜里分外真切。

  钟悯的脸也分外真切。

  方重行紧挨着他坐下,问:“你怎么一个人到这里来。”

  “睡不着啊,”钟悯望着远处的海平面,“你呢?为什么也一个人到这里来?”

  “睡不着。”

  “和我一样失眠啊,”钟悯偏头对他笑了笑,“那一起待一会儿好不好?”

  方重行说:“好。”

  跟你在一起怎样都好。

  没人讲话,静默听涛声。

  不太远处的波浪翻滚,泠泠泛银光,如梦似幻的亮堂。方重行见钟悯伸出一只手,掌心朝上,手指微蜷,呈托举的碗状。

  “你在做什么。”

  “嘘——,”钟悯示意他安静,“在接月光,你出声它们会被吓到。”

  过上许久,他的手掌依旧空空,方重行看了看,很是遗憾的:“好像没有接到。”

  闻言钟悯缓缓将手扣起:“接到啦。”

  “哪里?”

  他的声音风一般从远方传到耳边,笑意不散:“当然是你脸上啊。”

  也许是有个失眠的小螃蟹顺着脊柱爬上来了吧,不然为什么会有电流般的麻意流淌过全身?

  “萨沙,”方重行从未觉得吐字竟是如此艰难的事情,要用尽力气才能发声,“我,”

  他长长呼出一口气,继续说:“可以吻你吗?不止一点点想。”

  不止一点点想,也不是特别想,是思之如狂。

  云浮现唇角,钟悯同他对视片刻,慢慢抬起脸,闭上眼睛的同时告诉他:“月光之下没有什么是不可以的。”

  方重行颤抖着吻住他。

  双唇相触的瞬间,清白月光铺天盖地倾泻而下。

  极其青涩的吻,笨拙到唯独唇瓣紧贴。方重行小心地吻他,一点点含他的唇缝,舍不得闭眼,痴迷留恋他的一切。

  “萨沙,我们,”方重行不愿将“在一起”这三个郑重的字当作即将脱口而出的心愿的前提条件,嘴唇贴嘴唇同他讲话,“我们逃跑吧,我带你走。”

  钟悯没有开口,凑近一些,蜻蜓点水般与他贴了贴额头。

  方重行第一次如此近地看见他眼中倒映的自己的脸。

  “阿行,”他面对面唤他,一字一顿的,“我是一滩烂泥。”

  骨骼咔咔作响,方重行甚至听到自己上下牙齿碰撞的声音:“你不是……”

  钟悯摆在一旁的手机不合时宜地在万籁俱寂的夜里响起,刺耳得惊骇,来电显示:MaMa。

  “我该走了,”钟悯声音愈发轻,用指腹摩挲他的脸,“阿行,Помни меня.”

  他的软红沼失去颜色了,他的梦河枯死了,他被爱神放逐了。

  他望着他渐小的身影,干涸地讲不出一个字。

  方重行其实很早就发现他常常目送钟悯离开,可那时他总以为日后不会再看见他的背影。今晚虽然无人提起,但他清楚地明白,以后连这样目送的机会都不会再有。

  钟悯留下的最后一句话他不理解什么意思,或许是,再见吧。

  方重行的初恋,于这晚盛大降临,继而,壮烈死去。

第三十二章 死灰复燃

  他在海边坐至天色发白时分,才勉强夺回身体自主权,拖着沉重的脚步从后门进入别墅。

  隔壁的房间门窗大敞,来时如何现在便如何,一尘不染,似乎从始至终它就应该这样,无人曾在这里居住,一丝痕迹都未留下过。

  小乔打着哈欠从对门出来,看见方重行站着发愣,探头扫了眼房间内部:“这人走真快。”

  方重行扭过脸,直勾勾盯着他:“你早就知道?”

  小乔被一双青黑的熊猫眼圈吓一跳:“啊,对,我跟洲儿前几天就知道了……我还问他有没有跟你讲,他说考虑考虑什么时候合适……你脸白得吓人我靠,你没事儿吧?我给你倒杯水,你回屋躺着去。”

  前几天。

  真会瞒。

  方重行一把拽住小乔的细胳膊:“跟你说为什么走了吗?”

  “他姑给他们家房子卖了,”小乔嘶嘶抽气,“你劲儿真大啊……东亚家长不都这样吗?他就只能跟着走呗,没办法。别的没多说,诶,这有什么的,又不是绝交啦,到时候咱北京见。”

  又不是绝交了。

  昨晚他已懂得“烂泥”的含义:我们可能会再见面,但不会再有交集。

  钟悯满足了他最深处的愿望,之后头也不回地跟他道再见。

  这和绝交有什么区别呢。

  方重行放过小乔,开始收拾行李。他由衷地庆幸母亲培养了他强迫症般的条理逻辑能力,令他在意识混沌中也成功买到回江城的机票。

  他不能再和小乔周洲住在一起了,见到他们就避无可避地想起先前一起的时光,他迫切需要一个熟悉的、温暖的、能够令他感到足够安全的区域来躲避。

  寻芳苑也不能进去,到处都是他。

  客机冷气十足,冻得他瑟瑟发抖。空姐贴心取来毯子,方重行哑声道了谢,裹上两条无济于事,仍旧冷得打颤。

  他断了线的木偶般自行打车回拙园,在姐姐担心的关怀中将自己封闭在房间内。

  这里也不行,这里也不行。他曾经在这里未经允许第一次环住他。

  方重行悲哀地发现,这一年里他的生活中到处都有钟悯的影子,回忆潮水般涌来,恶狠狠拽住他脚踝,要将他拖至海底。

  太吵了,太吵了。

  他将十指搭在许久未接触过的琴键上,黑黑白白,起起伏伏,妄图用琴声来掩盖掉不受控制的大脑里一幕幕播放的点点滴滴。

  琴谱早已成为他的肌肉记忆,弹的什么曲子根本记不起,他只觉得吵,唯独弹乱的琴可以勉强盖过他心里的回响——

  “是怜悯的悯噢,不是敏捷的敏。”

  “我能不能坐你旁边?”

  “你以后,叫我萨沙吧。”

  “方重行,十八岁快乐。”

  “能不能让我躲进你的影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