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极忘形 乐极忘形 第30章
作者:豹变
方重行身上的味道静悄悄、蛮不讲理地侵入鼻腔,心好似被一只小虫爬过,痒得发慌。
上一次倚在他肩膀还是在那趟地铁。对比之前的瘦削,他现在的骨骼更有力,也更能支撑起另一人的依偎。
发顶被什么东西擦过,应当是他的嘴唇,绵密似吻。
然后方重行的声音响起,与他窃窃私语:“……以后可以依靠我一些。”
钟悯闭上眼睛。
他们如此亲密无间地依偎在一起,好像仍在那趟地铁,好像从没分别十年。
待驶进寻芳苑熟悉的大门,已是晚九点。回程路上没有堵车,是小林察言观色将车速放缓许多。
黑色宾利停在五号楼下,很难不回忆起一道回家时在这里说再见的少年时代,两人默契地没有讲话。
此时雨又开始下了。
方重行撑开伞,将钟悯送至单元门前,随后礼貌后撤两步,笑容和语气一样温柔:“早点休息。”
“你也是,”钟悯回道,他适应能力一向好,迅速接受他们之间关系的转变,“早点休息,方总。”
方重行笑意不减:“好。”
钟悯租的房子不是原来的803,因为里头有那个女人存在的痕迹,令人作呕。租的是上头两层的1001,从卧室能够一眼望见斜对面八栋1001的露台。方重行曾在那里惊慌失措伸出手来,央求他别跳下去。
换鞋进家门,从厨房窗户向下望,方重行仍在原地,手中烟头一明一灭。
不过多久,那一点星火彻底黯淡。同时,他的手机响一声,是微信新消息。
【X:晚安,做个好梦。】
现在方重行的两个微信号都躺在他的联系人列表里了,皆是一清二白的简素。
钟悯回复过晚安,将之前那些对“行行重行行”一人可见的朋友圈权限同样开放给“X”。
方重行得到回信,重新拉开车门,坐回车内。
小林从后视镜里看见他摘下眼镜,便说:“方总,我送您回去。”
“嗯,先把协议拿给我看看。”
小林将签署完成的合同从公文包里找出,双手递至后排:“您过目。”
“谢谢,”方重行打开后座阅读灯,“走吧。”
白纸黑字,甲方是他,乙方钟悯。
小林在前方问眉头紧锁的上司:“方总,协议是有什么问题吗?”
“你没有工作失误,”方重行活动下被枕了一路的肩胛骨,“我在考虑,是不是给得太少。”
“方总,您每月将付出三百万,车、房、礼物均不包含在内,支出也是直接刷您副卡。据已搜寻的公开和未公开数据来看,的确超出市面平均数额大半。我到家后做个可视化给您过目吧不是想要加班费……”
方重行抬手做了个打断的姿势,话音戛然而止。
“这倒不必,”他进入工作状态,“查查他名下是否负债,如有,无论数额,还上即可。”
小林应下:“是。”
方重行的住处是套临江大平层,回国前便托人置办好,两百多平米,但也不算孤单。
“喵呜!”
刚按下指纹开门,三花色煤气罐罐便蹿到他脚边狂蹭,打着滚儿翻出来白肚皮要摸摸。
方总来不及换鞋,关上门便去揉猫。
绑架回悯悯的时候它五个月,现在十岁,是个年龄不小的姑娘了。虽然没以前活泼爱动,倒还很健康。
大学四年方重行在学校附近租房,把它带到身边,互相陪伴四年,假期不在北京就找上门喂养,决定走后忍痛割爱将猫送回平姨手里。
回国第一件事是去接猫,不在寻芳苑,在平姨家中。悯悯在他走后总趴在猫窝里闷闷不乐,不吃也不喝,门外一有响动就要跑过去挠门,视频见面不行。平姨没办法,把它带离1001,换个环境才渐渐好转。
那天方重行没有先抱它,蹲下喊悯悯,猫扭头看他半晌,然后上来给他三巴掌,把小臂挠出好几道红印子,紧接咬住他手指,留下两个深深的牙印。
他忍着痛跟它道歉,哄这只被他宠爱到娇气至极的小猫,一次不行就两次,两次不行就三次,跟猫讲了三十二次对不起后,悯悯在他要走时扒住他裤脚。
“好了好了,回来晚些,”安抚完悯悯,方重行换了拖鞋去洗手,来来回回脚边总围着猫,“给你加餐好不好?”
他抓把冻干放进猫碗,再次洁净手指,擦干,拿起协议进了书房。
笔记本电脑处于休眠状态,方重行将其唤醒,界面是钟悯的社交账号。他曾看着这个账号的关注度飞速上涨,又看着那些营业博文一夜清空,只留下眼前与原东家骋英的解约声明。
骋英就是梁青玉口中那个名不见经传的模特经纪公司,但已是过去式了,自钟悯加入后渐有起色。业内风评始终一般,时不时有模特或经纪人曝光出些东西来,薪资,管理,性骚扰,职场歧视,等等等等。奈何选人眼光实在毒辣,始终屹立不倒,与方也有过些合作。
钟悯在声明中首先表达对公司和经纪人的感激,其次是对关注者的感谢,最后宣布退出骋英。
在这之后,这条声明被大肆转发,连带曝出来钟悯拍摄时多次黑脸的负面消息。
他不清楚他到底经历过哪些事情,可能是公司问题,也可能是其他。
当然,是什么都无所谓,反正有他。反正他有足够的耐心来了解、来发掘。
方重行将那份协议举至眼前,终于露出一点由衷的开怀。
他时刻遭受爱火焚烧,幸亏自制能力尚可,未在外人和他面前流露出光风霁月下的丑恶贪欲。
他庆幸地想,虽然想要钟悯只看着自己,但他和钟竹语还是略有不同的。起码,他没有将这些年的煎熬与大费周章的寻找宣之出口,没有让他感到被爱是一种窒息的压力。
倘若爱也是深重罪孽的话,那他一定美杜莎缠身。
可谁让他沉浸其中,情难自禁,甘之如饴,乐极忘形。
他宁愿美杜莎缠身。
第三十六章 超级恋爱脑
他将协议锁进魔方吊坠、第一张合照所在的保险柜,而后划开手机,饭桌上他们再次成为微信好友。
【Саша:我通过了你的朋友验证请求,现在我们可以开始聊天了。】
往下是两个晚安。
方重行点开他的头像,弥补手机被偷以后没能送出去的视线。他的确被爱神放逐,不仅在北京没见过他一次,到了英国连他的生活也窥探不得。
大学后钟悯的朋友圈渐渐更新,刚进公司拍摄的第一张模卡,后台照,合照,毕业照等等,不发文案,只发照片,把微信当成ins用,都是些社交媒体不曾发布过的日常。
然后由这些照片构成的生活轨迹断档,时间在发布解约声明之前,至今空白。
方重行叹了口气。他的毒蛇,他的恶灵,他的萨沙,真是一道待解的谜题,一座待寻的矿藏。
悯悯吃完冻干,由远及近噔噔噔跑过来,扒住方总裁剪合体的西裤,结果勾出来几条细丝,缠着前爪吊在半空下不来,张嘴便叫唤:“喵!”
方重行伸手将它解救,悯悯趁机跳进怀里,用毛茸茸的脑袋蹭他下巴。
“知道啦,到我们睡觉的时间了,”他单手合扣电脑,又将眼镜搁置书桌,“我看看,是不是该给你剪指甲?”
“呜。”
“不让你痛,”他哄道,“我轻轻的。”
猫又嗲声嗲气地叫了一声。
“悯悯,”方重行低头轻轻亲它一口,“乖宝宝。”
……
钟悯一觉醒来,已是下午一点。艺考老师是份辛苦差事,他周末不上班,就是想在工作之外拥有一些独处的自由时间。
朋友圈冒红点点,划进去是方重行赞了那张初雪照片,那条他踩着他脚印走过的路,“X”和“行行重行行”的头像并排列在一起。
他的手指停在屏幕半晌,也给那条朋友圈点了心。
随即,钟悯将手机丢到一边,去阳台侍弄不经心培育的花花草草。一开始没有养花的打算,看艺术展回来,途经花鸟市场时看吵吵闹闹的姹紫嫣红很顺眼,便随手买了一把种子。
他不在乎它们是不是名贵、是不是娇气、是否可以成活、开出来的花是不是美艳,一视同仁,洒进花盆长出什么是什么。
钟悯的生活毫无规律可言,想做就做,不想做就不做,随心所欲,散漫得要命。钟竹语越是压迫、越是强硬、越是控制,他越是不在意,不为自己设限,一时兴起的时候很多。
买花种是一时兴起,逃晚自习去天台看星星是一时兴起,学美式发音是一时兴起,从木吉他转电吉他也是一时兴起。在精神高压的环境下,他偏偏背道而驰成长为钟竹语最讨厌最不能掌控的模样。
他能在从梦中惊醒的深夜跑去天台吹风,也能把早餐当成下午茶。灵感乍现,就关在填满消音棉的乐房,跟乐器打交道一整天,顺便和以前一样,把作好的曲子出售。
当然也有不是一时兴起的时候。譬如始终没有放弃塔娅教给他的俄语与手风琴,譬如为了借艺考争取喘息时间在车上喊钟竹语“妈妈”,譬如对方重行说出那句“Помни меня”,又譬如签下那份协议。
手机在门外狂响的时候,他正在抱着电吉他录一段速记下、从脑海中忽然冒出来的旋律,一向娴熟的指法好像打了死结,灵感也堵塞,怎么拨弦都嫌不对。
电话接起来,对面是个陌生男音:“喂?钟先生吗?您的花到了,请下楼签收。”
他不耐烦地皱眉,想知道又是谁把花送家里,敬姐嘴里那个混账小子的可能性大些。
“好,麻烦稍等。”
不接花,那个狗东西不仅打爆他的电话,而且会跑去机构骚扰其他老师,目的是要他和他交往。这些追求者和钟竹语没差,步步紧逼,充满攻击性。他们愈是靠近,他就愈逃避。
钟悯身上还是居家穿的黑T恤,顺手拽条黑长裤,踩着人字拖下了楼。他在秀场当很长时间衣架子,也早过追求特立独行的青春期,不出席重要场合就不太在乎穿衣打扮。
尤其是即将接受某个讨厌对象的花,更没什么好心情。
但在楼下看见方重行,他气球爆炸一样的怒火,哧一下,消了。
方总在周末也板正,浅灰衬衫黑西裤,鼻梁架金丝眼镜,走到哪里都像准备开会。
如果他手里没有抱着一大捧玫瑰。
幸亏他手里抱着一大捧玫瑰。
方重行站在树荫下,头顶是脆生生的绿,手中是赤焰焰的红,夏日午后的阳光透过叶子落在满是笑意的眼睫上,无端令人回想起从前,他过来给他和小乔送水的体育课时间。
“想过来看看你,却找不到理由,”他低头看看怀里的花,似是为自己的唐突到来感到抱歉,“只好借它的手。希望没有对你造成困扰。”
方总浸润商界多年,本就嘴上功夫见长,不用再打着“朋友”的旗号,一些话自然而然脱口而出。
随即他将花往前送上一送:“钟老师,要接我的花吗?不喜欢可以拒绝。”
这哪有不接的道理。
卡罗拉,超级红玫瑰,含苞待放的九十九朵,欲说还休。
钟悯接过花,轻声说:“谢谢方总。”
“不用道谢,”方重行将视线落在他被乱发簇拥的脸上,悄悄用眼一寸寸抚摸,“说过尽量每天和你见面,这是我的承诺,我自然会兑现。”
我希望你可以心安理得接受我付出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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