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极忘形 乐极忘形 第34章

作者:豹变 标签: 近代现代

  “小事而已,不用挂在心上。”

  寒暄完,那头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哎,还是对不住啊小钟,大爷想跟你商量个事儿。”

  地下嘈杂,他在地铁启动的轰鸣声中迈上扶梯:“怎么了您说。”

  “好!咱有话直说,今天下午有个年轻后生,突然找到我,说要买你租的那套房子。我开始没答应,你的房租还有一年才到期呢!我们不是要跟你毁约哈!”

  “没什么的,”他出了地铁站大步往寻芳苑赶,噪音稍弱,“买卖不破租赁,到时你们协商完告诉我一声就好。”

  “对呀,”房东先是附和,紧接吞吞吐吐,“但是对方给的价格比市场价高十万,我一身病你也知道,总得吃药,我们老两口商量商量,跟他说考虑考虑,先给你打个电话说一下。”

  钟悯中途拐进便利店给方重行买拖鞋,42码,扫脸付过钱,将拖鞋装进挎包:“嗯,我明白您意思。”

  “你这娃就是善解人意!他说这两天想看看房,你再帮大爷个忙,明天在家吧?”

  “在的。”不知道明天方总有无应酬,今晚会不会留下来。

  他进了小区,往五栋楼走。

  “等会儿把号码发给你,我先给你说下他大致长什么样,男娃,个子怪高,长得可俊!看着二十岁出头……”

  一步,两步,三步。

  “哦对!那小伙子戴个眼镜,嘴边有颗痣,好认!”

  一步,两步,三步。

  路灯下站着昨晚吻他的人。

  钟悯在对视的瞬间驻足,回复房东大爷:“我看见他了。”

  方总消失一天,衣服换了,不再是商务风打扮,棕T恤搭米色休闲西裤,刘海侧分,眼镜换成半框款式,不是二十岁出头是什么?

  两只手很忙,一手抱重逢以来常见面的卡罗拉玫瑰,另一手拎个透明的正方体包装盒,里头是一只华美精致的双层蛋糕。

  一步,两步,三步。

  他向他走过去。

  距离拉近,方重行眼中春风更甚,语气平和:“回来了。”

  “抱歉,”钟悯注意到他露在外头的小臂被蚊子咬出的三个大包,“我有些晚。”

  结账时候排了会儿队,现在是北京时间九点十分整。

  “其实我更想听你说喜欢它们,”方重行将左手的花束递过去,转而去看他的眼睛,“房间没亮灯,想试试能不能在楼下等到你,”

  “还好,等到了。”他说。

  花束在他怀里不知道藏了多久,外包装残留淡淡体温,加之江城傍晚也不见消减的热气,快要灼伤指尖。

  “喜欢的,谢谢方总。”

  “喜欢就好,上楼吧。”

  两人并肩进楼道,电梯门打开,钟悯从镜子里看他另一只手上提的东西:“今天是有什么事情要庆祝吗?”

  方重行小幅度晃了下蛋糕,说:“给你补个生日。”

  生日。

  一种难以名状的感觉从心底升起,以血液为媒介流向四肢百骸,热热麻麻,刺得他忍不住握起手指,指甲嵌进掌心。

  与生命中度过的任何一天相似,生日完全没有值得庆贺的价值,他知道自己的出生并不是像方重行那样沐浴着家人的爱与期待,除了塔娅记得在那天烤个蛋糕,按俄罗斯习俗照年龄数字轻轻揪几下他的耳朵,日后只不过是在七月二十七号的某个时刻忽然想起来:又一年过去了。

  之前公司有替他办过生日会,表面功夫而已,任何一个签约模特都有的待遇,所有人脸上是复制粘贴般的笑容,复制粘贴般的生日歌,连蛋糕款式似乎都是流水线出品,忙着赶流程,许愿,分蛋糕,拍照,最后一哄而散。

  方重行带来的这只不一样,送的是红玫瑰,蛋糕是白玫瑰,静静于他手里盛放。

  出了电梯,钟悯沉默着低头开门,示意他先进去。

  “之前房子是我考虑欠妥了,”方重行将蛋糕放在玄关处的鞋柜台面上,“等空闲去办这套的过户手续吧,上班……”

  肩头倏而一沉。

  娇娇软软的玫瑰花瓣从后顶着脊骨,钟悯的额头抵在颈窝处,方重行什么话也讲不出来了。

  进门尚未来得及开灯,黑暗中一切感官放大数倍,呼吸声起先交错,最后慢慢合拍,融为一体。

  不知过了多久,背后伸出一只手,掌心朝上,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光,看见里头躺着一枚崭新的钥匙。

  “不要再在楼下等了。”他听见钟悯说。

  方重行拈起那枚小小的金属体,用力握一握尖齿。

  他无声笑了笑:“好。”

第四十一章 “阿行,别走。”

  当晚方重行未留宿,星期天有应酬。人是不在,钟悯也没闲着,在家接东西。

  冰箱换成双开门,扫地机器人,洗碗机,等等等等,送货师傅们一波走了一波又来,谢谢说了很多遍。

  随之而来还有方重行的一只旅行包,小林在签收一刻内发来消息:钟老师,辛苦您帮忙整理好方总的常用物,谢谢。

  下一秒,X的头像冒出小红点:我自己来就好。

  钟悯置若罔闻,自顾自打开拉链,洗漱用品摆放整齐,全部清空后再小心擦拭旅行包外部皮质,套上防尘袋,收纳进柜子里。

  尽管生活质量提升不知道几个度,他的注意力却不曾放过它们身上。

  他在成年后对居所一向没有什么要求,干净,朝阳,生活设施齐全即可,虽然换过不少住处,但任何一套都不能称其为“家”,那仅仅是一套以供休息的房子,仅此而已。

  终于可以不用将另外一只枕头束之高阁了,他抱着方重行的睡衣想。

  寻芳苑五栋1001,不再仅有一个人孤零零的味道。

  补的生日过去,江城步入九月,暑气未减。

  为期两个月的假期完毕,目前只用上晚课,白天的机构尤其清闲。钟老师在一号上班时候给敬姐先打了个预防针,手指忙着在电脑键盘上翻飞,眼皮没空上抬:“姐,你着手物色一下新老师吧。”

  江敬一愣:“嗯?”

  “什么意思?”她反应过来,“你打算离职?”

  钟悯从电脑后抬起脑袋,默认:“是啊。”

  “不是开玩笑吗?真的想好了?”

  “真的想好了,不是开玩笑。”钟悯点点头,小声嘀咕一句“简历一页怎么够写”。

  “暑期集训结束了嘛,不管是从整体还是单独看,进度ok的。往后主要任务是巩固基础,提升起来也很快,”他说完又给敬姐打强心剂,“不着急,等新老师到任后我再走。”

  没有一个师父希望自己的徒弟埋没平庸之中,钟悯既已决定走,就随他去。况且这也是她最想看到的。

  敬姐拨弄两下笔,望过来的目光略带试探:“悯,离职能不能告诉我原因?”

  钟悯不像如同来时回避一切关于退出模特界的疑问,语气真实而诚恳:“因为我觉得是时候回到更合适的地方去了。”

  他看见敬姐的眼睛几乎是在瞬间亮起来,她不可能不知道“更合适的地方”指的是哪里。

  是时候回到更合适的地方去了,是真的想好了,也是真的想安定下来了。

  敬姐重重点头:“好,我支持你的选择。”

  “谢谢姐姐。”他话音落下,继续忙着改简历,整间办公室仅存手指敲击键盘的哒哒声。

  她回想起八月初至今总送至机构的玫瑰,隔上几天就会出现在办公室的身影,对面时常看着手机不经意流露出的开心,轻而易举理解了他话中之意,想来应当是与方重行有关。

  周三,上午帮爱徒拍完近日素颜照,傍晚便迎来常伴他身边的那一个人。

  方重行先跟敬姐打了招呼,随后往形体室去。

  内部高层在月初刚经历过一轮大换血,原CEO因病请辞,他的头衔又多上一个,大权在握,心情不错,提前来等钟老师下课。

  形体室的窗帘没有完全拉严,可以从一线缝隙窥得里头情景。钟老师正在指导新一届学生,声音透过窗户传进耳朵:“怎么又开始扭臀部了,是提胯,提胯明白吗?”

  见女孩儿一脸茫然,他拿起讲台上的小教鞭,隔段距离,绅士地轻点在对方胯部:“胯在这里。”

  他的手扶在胯骨上,边做示范边做讲解:“你看,胯摆动起来是个V字,不是用你的臀部去画8。”

  玻璃隔断了方重行望过去的视线,是曾经总落在他照片上、狂热至可怖、目前也只敢对着背影释放出的迷恋。

  “是个好老师,对吧?”

  一道女声忽然在耳边响起,将他从伊甸园拽回现实世界,偏头一看是敬姐,不知什么时候站到旁边的。

  方重行冲她友好地笑了笑,附和道:“对。”

  敬姐回以笑容,继续用问句同他对话:“在这里当个老师太屈才,对吧?”

  闻言,方重行未正面回答,意思很明显,当然是肯定。

  “还好,他即将离开,”敬姐抱着水杯,口气是由衷的高兴,“喜事一桩。”

  谁料空气仍是无声,她稍感意外,低头看见方重行本放松垂下的手轻微地动了下,手背凸起来青筋。

  “敬姐,”他侧身,看着那张不见老的脸,“能和你聊聊吗?”

  夜半两点,方重行闭着眼睛,神智清醒,毫无半分睡意。

  与敬姐的交谈一遍遍在脑内循环播放,头顶仿佛多出来一只倒吊的小锤,永动机般使劲敲着他的额头,叮叮叮,叮叮叮,一刻不停。

  敬姐从他的神情当中察觉他对钟悯提出离职一事概不知情,对钟悯计划重回T台一事也不知情,即便一闪而过,但那份惊讶还是被他尽收眼底。

  然后她说,以为你们商议好他才做的决定呢,他告诉我是时候回去了。

  方重行也没有想到自己会被蒙在鼓里,更没想到会从别人嘴里得知这件事。

  既然他肯对敬姐透露日后打算,或许她可能会知晓退圈的原因。

  问出口的瞬间敬姐摇头:“他的性格你应该比我更熟悉,私下不喜欢谈起任何关于个人的话题。可能信任度不够吧,这么多年我一直不了解他的家庭情况,他回来时我确实有问过为什么,”

  她稍顿,无可奈何的:“似乎没有人可以从他嘴里套出来话,除非他本人愿意讲出来。”

  除非他本人愿意讲,可怎么让他愿意?

  已同床共枕,时机成熟,需要与他好好谈一谈了。

  方重行看着身旁熟睡的人,在心底重重叹一口气。

  两点十三分,钟悯从梦中惊醒,双眼不聚焦,直愣愣盯着天花板,额头渗出一点细汗,喘息声比入睡时重上些许。

  在他身边太安心,忍不住睡过去,昏沉间遭梦魇侵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