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极忘形 乐极忘形 第35章

作者:豹变 标签: 近代现代

  身边人的异动将方重行惊起,台灯都忘记打开,撑着上半身凑近:“做噩梦了吗?”

  是噩梦,这些年总梦的那一个。儿时的自己被关在一个漆黑房间,身旁电话催命似的震,神经高度紧绷,一颗心恐慌到极点。

  往日的房间里从未出现过以供逃跑的出口,现在,门出现了。

  他睁开眼,看见方重行的脸。

  钟悯慢慢回神,静静同坠着担忧的眼对视半晌,伸手扯过另一人的睡衣衣领同他接吻,感受那双手在脸颊上的安慰性的抚摸。

  “是个美梦。”他说。

  方重行蹙起的眉头舒展些许。

  睡意又出走一小时,钟悯掀开被子坐起来:“方总,我去阳台吹吹风。”

  无心睡眠的不止他一个,方重行随即回应道:“一起吧。”

  于是今夜五栋1001室的露台首次承载了两人的重量。

  钟悯中途出去一次,从新冰箱里头取了两听啤酒回来,一一掀起拉环,递过去的同时见风吹起方重行的额发。

  热,但不静,小区年岁已高的树上满是蝉鸣,算是个谈话的好时机。

  与敬姐约定好谈话保密,如果钟悯想重回T台,显然需要一个渠道,他无疑是最好的跳板,只要他肯开口,什么要求他不满足?

  方重行呷一口酒,冷气顺着喉咙滑进胃里。

  他攥紧罐身,状似无意地问:“当初,是为什么想当老师?是之前的工作不顺心吗?”

  顺心与不顺心的分界线在钟悯处属于模糊状态,顺心谈不上,不顺心?也不至于。

  导火索他不想告诉方重行,太腌臜了,接到钟竹语的结婚请柬时候反胃到浑身肌肉痉挛,说出口除了脏他耳朵外毫无益处。

  “前些日子是不是问过?”钟悯满口轻松,将胳膊伸出栏杆,任风钻过指尖,“北京太大,想换一种生活方式。”

  那突然想回到从前的生活方式又是为什么?

  方重行藏在舌根下、几乎立刻就要脱口而出的话被他亲手塞了回去,一是钟悯的态度已表明,二是他真的很想听他自己说出口,哪怕等很很久。

  所以他淡淡嗯上一声:“以后少喝些酒吧,伤身。”

  ……

  多一份职务意味着更沉的责任,方重行近来愈发繁忙,工作交接进行一半,总部计划增加大中华区门店的通知接踵而至,他需启程飞往东京,落实新店选址一事。

  白天埋头工作,晚上寻找他们之间问题的解决办法,导致睡眠质量断崖式下跌,一整个夜晚被焦虑斩成好几段。

  悯悯好像感知到主人的不安,跳进怀里用毛茸茸的脑袋去蹭他下巴。方重行挠了会儿猫下巴,低头柔声细语同它商量:“过两天去另一个爸爸那里住一段时间好不好?”

  “呜!”猫听懂了,调转方向将屁股对着他。

  “不要怕,”他哄,“他也对你很好很好,记得吗?第一个猫窝还是他买的。”

  九月十号,周日,行程在即。

  悯悯抱着他的腿大声叫唤,被小林用猫条诱哄着进猫包,方重行只给悯悯带了猫碗猫粮,他知道钟悯会照顾好它。

  最后检查一遍行李,小林看眼时间,提醒道:“方总,我们该出发了。”

  方重行点头,拎起猫包:“走吧。”

  他前些天告诉了钟悯最近要出差的消息,没有说要他帮忙照顾悯悯,那只曾一起喂过、又瞒着他绑架走的三花小猫。

  他们之间需要一场开诚布公的对话,悯悯正好是那个契机。

  司机与助理在楼下等候,方重行一人上楼,留给他的时间并不多。他将钥匙插进锁孔,转动,门打开,露出最爱的面庞。

  钟悯端着咖啡杯,迈向厨房的脚停在餐桌旁,问他:“今天就走吗?”

  “对,返程日期不定,小林随我一道,所以,”方重行拿出藏在身后的猫包,蹲下,打开,“帮我照顾几天它。”

  “喵!”

  钟悯看着跳出来的圆滚滚的三花猫,皮毛油光水滑,一看就知道是备受宠爱。最夺目的是,它背上有一块爱心形状的花纹。

  方重行望进他讶异的眼睛,轻轻笑了下:“记得它吗?高三我们一起喂的小猫,我对你撒了谎,不是别人收养,是我带走了。”

  “那天晚上本以为你会问我它去了哪里,可是你没有,”他靠近些,在三步外的距离停住,“我想,我应该足够了解你,但是,”

  “关于你的事情,没有几件是从你口中说出来的。我以为用另一种手段把你留在我身边可以更了解你一些,也更能察觉到你的需求。不过,目前看来,是我太刚愎自用。”

  “你似乎不需要我送的东西,也不需要我。在你面前我总是很愚钝,不知道该怎样去爱你,”方重行平缓的声线起了波澜,“萨沙,你把我困住了。”

  什么?爱?不是缺个床伴吗?

  钟悯被他的眼神刺得浑身发痛,立刻就要开口:“我……”

  铃声将他余下的话打断,是方重行的手机在响,他在催促中深深回望一眼:“我该走了,回来后我们好好谈一谈吧。”

  “无论你做出什么样的决定,离开与否,”他停上两秒,好像浑身细胞在经历一场痛彻心扉的挣扎,“我都尊重你的选择。”

  “你的简历敬姐发给我了,如果你需要的话,告知小林。”

  方重行走到玄关处接起电话,最后一次回头:“这些天忙,照顾好自己。”

  门啪一声合上,挡住追出去的脚步。他走得实在太急,再开门看见电梯已下行至九层。

  他僵直地站在门前,眼睛胀得发痛。早该反应过来的,哪个金主会天天给情人送花,哪个金主会应酬完不休息专程过来送情人回家,哪个金主会细心到将情人的方方面面都考虑在内,哪个金主会纯纯陪情人睡素觉?

  他是笨蛋,方重行也是笨蛋,两个笨蛋凑到一起,竟然如此稀里糊涂又顺理成章相处了一月之久。

  心被凿开个大洞,决堤般哗啦啦淌酸水。

  他奔向阳台,想再看一眼方重行的身影,却见迈巴赫已启动。

  车内,小林转达上司另一个刚刚得到的消息:“方总,拉斯维加斯的所有赌场已核实完毕,钟老师名下并无负债。”

  方重行按压起太阳穴,那里跳痛不已:“……知道了。”

  自他离开,悯悯变得尤其焦躁,钻进洗衣机不肯出来,钟悯明白原因,换下来的床单残存方重行的气息。

  他担心伤到它,伸手去捞,被呲着牙的猫咪狠狠挠了一爪子,手臂破皮见血。

  “你也讨厌我,”他不管伤口,坐在地上与猫对话,肩膀塌陷得厉害,像被抽去最直的一根脊梁,“全世界他最喜欢我。明明是想离他近一点的,可是为什么会把他越推越远呢?”

  方重行没有撒谎,他行程的确紧,无论是联系他还是联系小林,不见回复,偶尔小林应一两条,无一例外是:方总正忙,方总在应酬。

  走的不过二十四小时,他就开始掰着指头数日子,什么时候回来啊,什么时候回来啊,什么时候回来啊,好多话要跟你讲,喜欢要当面跟你讲。

  九月十八号的夜晚十一点,门从外叩响,咚咚咚,咚咚咚。

  他正想是谁夜间拜访,待拧开门锁看见来人时完全失言。

  是方重行。

  微醺模样,一缕散下的刘海搭在额前,周身有酒气环绕,楼层声控灯的灯光映在他脸上,眼中的迷离很清晰。

  “回来怎么不告诉我?”钟悯侧身让出空间,“进来睡觉。”

  方重行闻言反而后退两步:“不了,想看看你在不在……我就走。”

  “我以后都会在的,”钟悯答道,“快点进来睡觉。”

  他摇头,依旧决绝地要离开:“我喝醉了,不影响你休息。”

  转身的瞬间手腕被人从身后用力拉住,听见话音醉意当即清醒大半。

  “阿行,”钟悯唤他的小名,握在手腕上的五指随之一收再收。

  方重行低头去看他的手,抓得很紧很牢,以至于只能站在原地动弹不得。

  钟悯近在眉睫的声音真切到虚妄:“别走。”

第四十二章 初恋

  方重行最终进了那扇门。

  钟悯的嘴唇动了动,刚说了个“我们”就被打断。方重行抽出被攥住的那只手,紧接垂下眼帘:“我醉了,有什么话明天再说吧。”

  甩掉的手再度攀上来:“我扶你进房间。”

  他奋力保持着神智清明,嘴上依旧拒绝:“不用,我自己可以。”

  话音才落就被闻声而动的猫绊了一跤,险些栽倒,钟悯眼疾手快托起他的胳膊,稳住身体平衡之后半搂半抱将人往卧室带。

  却见方重行强硬地不肯就范:“我睡沙发。”

  钟悯被他遭酒精放大的轴劲儿弄得毫无半分脾气,只得喊他:“阿行。”

  这是他在学生时代惯用的口吻,尾音拖长一些,每每这么喊,方重行的注意力就全部放过来,有一事说一事也好,毫无营养的没话找话也罢,他总会认真听他讲。

  闻言,方重行当即安静下来,任由对方扶着自己进卧室,漱口,摘眼镜,解衬衫衣扣,躺好,盖被子。

  酒意上涌,头痛欲裂,他闻着另一只枕头上的味道,疲惫地闭上眼睛。

  跟在脚后喵喵叫个不停的猫已先他们一步跳上床,见主人躺好,立刻就要往他胸口窝,结果被一把逮住。

  “猫猫,不可以打扰他睡觉,”钟悯拖着圆滚滚的猫放到地上,“你也去睡,我来照顾他。”

  猫从喉咙眼儿里咕噜一声,理解了意思,哒哒哒跑进新猫窝,重新盘成一团。

  手机接二连三响上几回,刚才没管,现在划开,是小林的,三条:

  钟老师,您睡了吗?

  钟老师,您有没有见到方总?

  钟老师?

  打字太繁琐,他急着去看方重行,便发一条语音过去:“他已经休息,你放心,早点回去吧。”

  小林迅速答应:好的好的,谢谢钟老师。晚上落地之后方总参加了一场酒会,空腹饮酒他醉得有些快,辛苦您熬一碗醒酒汤。

  他回复“收到”,拧一张温热的毛巾进卧室,按开蘑菇小夜灯,最低档暖光,柔柔为熟睡中的面容蒙上一层薄纱。

  他用毛巾一点点拭这张朝思暮想的脸,边擦边念:“空腹喝酒,怎么都不知道爱惜自己的。”

  额头,鬓角,鼻梁。擦至颧骨,看见他忽然睁开眼,钟悯凑上前,轻声问:“弄疼你了吗?要不要喝水?难不难受?”

  方重行半晌没有出声,微张双目,痴痴盯着他看上许久,继而伸出手来想要触摸他的脸,伸到一半时缩回去,伴着梦呓似的一句:“我怎么又在做梦。”

  钟悯抓起他的手放在自己脸上,手掌是熟悉的温热,他用指腹细细描摹这一双手,指甲,关节,手背,回应道:“不是做梦。”

  “是做梦,”方重行喃喃着,手不安地动,“不可以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