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极忘形 乐极忘形 第36章

作者:豹变 标签: 近代现代

  “为什么不可以碰。”

  他阖上眼睛,声音虚无飘渺的:“你,不喜欢我……碰了,会消失不见,不可以碰。”

  胸腔里的心脏变成了一颗野野的酸梅子,蛰得五脏六腑生疼,痛得要流泪。钟悯紧紧抓着他的手,努力贴近一点,再贴近一点。

  “喜欢你,一直喜欢你,”他偏头亲吻他的掌心,“不会消失的,明天醒来也不会消失的。”

  无论方重行是不是清醒、能不能听见,他都要讲出来压抑很久的话。

  不止今晚讲,明天也要讲,如果他不嫌腻的话天天讲,讲千次、万次、无数次。

  喜欢你,爱你,这么多年始终没有忘记你。

  蘑菇夜灯亮到一点,见人彻底睡熟过去,钟悯松开手,将方重行的胳膊小心搭在被子上,去厨房煮醒酒汤。

  猫也熬夜,见灯亮起,鬼鬼祟祟蹲在门口观察。

  “不准挠我噢,”他端着晾凉的汤水出来,见三花要往身上扑,马上闪身,“我现在可没有空闲当你的抓板。”

  悯悯来来回回蹭他小腿:“咪。”

  “不可以。”

  它蹭得更殷勤:“喵呜!”

  走一步要遭猫蹭五六回,按这架势几步路能走到天亮,钟悯只得向它投降:“好吧,让你进去看看他。”

  门不过打开一条缝,猫就钻进去,没有上床,围在方重行的拖鞋边打转,小小声叫了一下。

  他的“嘘”还未出口,就见床上的人嘟囔了句什么,前两个字分辨不出来,后一句听得一清二楚。

  乖,宝,宝。

  m,m,萌,萌萌?

  萌萌乖宝宝……

  萌萌是谁?乖宝宝萌萌是谁!

  钟悯一面猜,一面用小汤匙往方重行嘴里渡醒酒汤,舌根泛着狂烈的酸麻,到底是什么人能让他喝醉了还记得叫乖宝宝?

  他屏着呼吸将半碗醒酒汤顺利喂完,而后放下勺子,醋着眼托着脸,和猫一起守在一旁。

  白天快些到来吧,我们真的有好多好多瞒着对方的话没有讲。他默默想。

  ……

  方重行再睁开眼,已不知几时,窗外浓浓日光透过窗帘映进房间,应是时间不早。空腹饮酒的后遗症太强,醒来大脑一片空白,浑身隐隐作痛。

  他坐直,看见床边趴着姿势相似的一人一猫,好容易回忆起昨晚的零星片段。

  喝多了乱跑,钟悯拽住他的手要他别走,进卧室,躺下之后……全忘了。

  床头柜摆着汤碗,蘑菇仍在兢兢业业地工作。

  方重行关掉夜灯,无声带上门,把碗端进厨房。炉灶上一只锅,里头还有剩下的汤,难怪胃里火烧火燎的感觉缓解许多。

  风尘仆仆落地,又沾一身酒气,必须得洗个澡。他从晾衣架收下换洗衣物,转身进了浴室。

  水汽氤氲,洗到一半响起叩门声,他问:“怎么了?”

  另一人的声音穿透进耳膜,备含关心:“不要洗太久。”

  “知道。”

  停上不多会儿,叩,叩,叩。

  他正在冲洗发泡沫,水顺着脸往下掉,勉勉强强回:“就好。”

  “方重行,”

  门外的人这些天以来第一次叫他大名,出差时刻意放下的不安顿时升腾起来,他凝神聚气地去听。

  “我们结束协议吧,”

  “我不想再做你的情人,”

  水仍在肆意流淌,舌头打了结,无论如何也发不出一个单纯的“好”字。

  “我想成为你的恋人。”

  他忽然就让水给呛上一口,咳得天崩地裂海水倒灌,快要把肺咳裂成碎片从喉咙里飞出来:“等,等,等我出去……”

  “等不及了,”隔着一扇门,钟悯的声音仿佛贴在耳边,热气呼啸,心快烧着,“十八岁我不敢讲的话,不知道你还愿不愿意听。”

  愿意,愿意。

  “你真的不能再等两分钟吗?”方重行加快速度擦干水渍,匆忙往身上套睡衣,肢体大脑完全失灵,每个动作都慌乱。

  他打开门,雾气横行肆虐,烫得皮肤发痒,好像置身一场软红沼。炙热之中,钟悯正将埋在心底的语句吐露:“我喜欢你,很早就喜欢你,只喜欢你。”

  失去最后的屏障,两人面面相觑,竟然一时无言。

  “哎呀,没有来得及买花,”钟悯忍不住破功先笑出来,“你脸好红啊。”

  方重行抬眼:“你以为你不是吗?”

  “我脸红是正常的呀,”他看着镜子里两张快要滴血的面孔,理直气壮地讲,“你是我的初恋诶。”

  方总常年的沉稳自持在此时彻底罢工不干,与年龄阅历极度不适衬的青涩感取而代之,他半张嘴唇:“啊?”

  钟悯扯毛巾的手一停,显然是没料到他的反应:“很惊讶吗?”

  发丝里藏的水珠沿着鬓角流进衣领,被适时而来的毛巾吸走,丢下一串湿漉漉的印记。

  方重行覆上正在帮他擦头发的那只手,低声道:“我也是。”

  你也是我的初恋。

  双目交汇,彼此失声,空气陷入暧昧的沉默。钟悯将半湿的大毛巾扯过来一些,遮住自己,也遮住方重行,开辟出一个狭窄的、仅能容纳他们两个人的空间,随后慢慢靠近。

  与之前所有的吻全然不同,他们好似两只探路的蜗牛,谨小慎微地去亲对方的唇瓣,舍不得闭眼,连喘息的空当也不要有,就在这面对面的时间里,吻到地老天荒。

  “可那天你给协议的表情确实有唬到我,”钟悯捧着方重行的脸,“我以为你只是需要一个床伴而已。”

  额头贴额头,酒好像还没醒,方重行晕晕乎乎地确认:“我没有说过需要床伴。”

  钟悯也学着他刚才的样子“啊”了一下,表情困惑:“不是你的意思吗?”

  “什么我的意思?”

  “你看。”调至某界面的手机递来,方重行接了,用手指上下滑动钟悯与小林的聊天记录,褪去的红潮再一次从脚底轰的一声升至头顶。林助聪明过了头,会错了意,出现了跟在方总身边以来的第一次工作失误。

  《技巧、实践、反思:成为合格床伴的三重维度探颐》,整整三十六页,甚至整理成贴心的PDF版本,因为Word版本打开容易乱码。

  小林的信息一向长,发送日期是签协议的第二天:钟老师,这是我从业内搜寻来的资料,空闲时间请您认真研读一下。

  钟悯的回复简短:收到。

  他不知道到底是下属的“研读”还是钟悯的“收到”更让人抓狂,也不知道是让小林起草协议时说的“需要一位伴侣”与饭桌上对话的“我不是有需求才找你”哪一句有歧义,兜兜转转源头最终归因于他身上,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方重行“啪”一声用手捂住额头。

  他问:“……你看过了?”

  “不止看过,还做了一本读书笔记噢,”钟悯的尾音上扬到似乎有个小钩子在那里了,“方总要审阅吗?”

  方重行把手机塞回他手里:“我以为你有外债,所以才,”

  “所以才要包养我替我还钱?幸亏我不是骗子,”钟悯接完话,下句否认,“真的没有欠债,是那阵子实在撑不下去了。”

  他将脸埋在方重行的颈窝处,呼吸潮湿的气息进肺,将一切原因悉数剖白。

  “你知道她的性格,至今我都对拜访那天感到抱歉,”钟悯用了代词来称呼那个女人,“我不想让你、你的家庭受到牵连,没想到反而更伤害你,对不起,对不起。”

  “不要说对不起,”方重行摸着他的头发宽慰,“不要说。”

  “那时候我没有办法自立,只能依附她。大学之后签了公司,也得到一些品牌的青睐,除了不得已的情况,我基本上很少去她那里,毕业那年我彻底跟她断绝了关系。”

  “她有没有对你做什么?”

  钟悯沉默数秒,再开口时声音哑上几分:“她坦白,给我取这个名字,就是为了要我永远记住,正是由于她的怜悯我才可以活下来,我的名字就是她打下的烙印。”

  “都过去了。”他又说。

  他那一天挫骨扬灰地将自己从赖以维系的根基上撕下来,完成精神层面的割肉还母,终于得到一个完整的本我。

  “当时我觉得我应该够格和你站在一起,但小乔说你已经离开,而且不会再回来。”

  “萨沙,”方重行胸膛剧烈起伏着,情感拼不成一个完整的句,“别再用够格这种字眼了好吗?你很好,你真的很好。”

  钟悯在他侧颈轻轻蹭了蹭,继续往下:“后来与几个品牌方的合约到期,不久又接到她的结婚请柬,和我的生父,她甚至说,既往不咎,我们是完整的三口之家。”

  “我真的,再也没办法进行任何工作,就主动和公司解约,回到这里。你不在,我所做的一切都失去了意义。”

  “阿行,你知道吗,你是我唯一的隐德来希。”

第四十三章 为时未晚

  方重行的口舌又开始干涸,只得用嘴唇去碰他的发顶,吻完继续做个以供倚靠的树:“解约时赔了多少违约金。”

  “不到三百万吧,一个人花不了很多,攒了一些钱。”

  方总默默在心里将骋英拉入黑名单:“他们有没有为难过你。”

  钟悯回想片刻,说:“公司有时会外泄模特的私联电话,进去之后前辈说的。我签合同的时候不到二十岁,没经验,又太着急,对公司了解程度不深。不过分配的经纪人比较好,合约期内受到的骚扰少一些,”

  “解约后就不是了,对吗?”

  “对。”

  得到肯定的回答,方重行按在他脊梁上的手又开始鼓青筋:“那解约后的黑通稿是他们买的。”

  钟悯嗯了一声。

  “当时是和新人女模一起拍系列广告,摄影师借口调整姿势对那个妹妹动手动脚,”他说,“交涉几次脸色不太好看,本来事情现场已经解决,没想到日后会成为把柄。”

  太阳穴突突直跳,生气有,心疼更多。方重行长而慢地叹上一口气:“如果我没走就好了,如果早些回国就好了。”

  如果我没有离开,或者早些回来,你是不是就不会受这么多委屈。

  “现在很晚吗?我们以后还有好长时间诶,”钟悯接得很快,“不讲这些是因为它们全部是过去式,我并不在乎。”

  他把“过去时”三个字咬得很重,向方重行强调他从未将之放在心上的态度。

  “不要再为已经发生的事情感到遗憾啦,”他闷闷笑起来,连带相依偎的另一具躯体同频震动,“小老头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