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极忘形 乐极忘形 第44章

作者:豹变 标签: 近代现代

  钟悯想想那场面,话语稍顿:“我,这些年其实没怎么见过梁老师。”

  悯悯凑过来讨加餐,钟悯去给它开罐头,门铃刚好响,外卖到了。

  方重行取了外卖,边往客厅走边回应:“他经常在秀场,你们没有见过面吗?”

  他的声音被悯悯舔食的动静压了一头,也有个人有意放低的原因:“嗯……我不想给他添麻烦,每次方也的面试都借口躲开,只见过一次面。”

  避嫌,可以理解。方重行打开纸袋,将拆出来的蟹腿肉分了些进猫碗。

  “Tin的秀,两件联名款,其中一件就在我身上,也由我闭场,那场秀结束回到后台,我才知道那两件联名,是Tin和梁老师的合作款。”

  晚餐是蟹粉浇饭,浓郁的蟹黄香气弥漫,倾诉欲盖过食欲,方重行嗯了一声,钟悯知道他在听,继续说下去:“他有事来迟,我打算上前问好,总得不到机会,他被人围着,准备的水也递不过去。然后我想,要不算了吧,那年我二十三岁,我们只见过一面,而且间隔五年,梁老师未必还记得我。”

  “就在我刚冒出这个想法的时候,他跟旁人示意稍等片刻,朝我走过来,”他接过方重行已经拌匀的饭,依旧没有开动,“笑着问我,水是给他的吗?我说是,他接了,夸奖我今天的表现很好,”

  “然后他伸手拍拍我的肩膀,换成中文跟我说,长大了。”

  梁青玉是美籍华人,中文不如英文熟悉流利,切换语言的目的,就是为了在异国他乡也能消除时间的隔阂。

  他的眼圈开始泛红,要努力稳一稳声线:“阿行,你不知道我当时,愣在原地好久,我没有想到他会过来找我,我真的特别愧疚,为什么没有先跟他讲话。”

  方重行从地毯上起身,把他揽进怀里,说没事的,爸爸又不会怪你。

  钟悯的脑袋整个埋在他胸前,声音闷闷:“那天从拙园出来,下午钟竹语又带我去见了很多人,但只有他和你发现了眼镜的端倪,看出来不是我自愿戴上的。”

  “他讲那句长大了的时候,助理也在旁边。后来跟骋英谈解约,他们旁敲侧击的,问我和梁老师是不是很熟,我说没有。离开时经纪人悄悄跟我说,依我在骋英的位置,违约金起码要赔四百万,那就很吃力了。”

  他人生中为数不多的关键节点,梁青玉一人便占据了两个,每一个都不约而同地改变了道路走向。

  “可是我却没有当面跟他道过谢。”

  方重行轻拍着他的脊背,看了看挤满合照的相册墙,开口道:“那跟我一起回去见见爸爸吧。”

  话音落下,他感受到手掌下的躯体仿佛一张拉满的弓弦,紧绷至极,但僵直只维持一瞬便重归放松状态。

  钟悯抬起头,脸上是兴奋与慌乱交错的混合神情,腾地一下站起来:“什么时候?阿姨喝不喝茶?梁老师总用簪子把头发挽起来,他喜欢翡翠簪子吗?我应该穿哪件衣服?我记得你说姐姐姐夫还没有宝宝?”

  方重行被一连串的问题砸得晕头转向,把碗筷重新塞回他手里:“先吃饭,不出意外的话,”

  “跟我回家过年。”

第五十三章 很多个明天

  从十一点起钟悯便正襟危坐地对着表倒计时,待时针与分针重叠于“12”上,他在十月二十六号零点整对方重行说出来那句“生日快乐”。

  “你也二十九岁啦。”他说。

  卧室只开了一盏台灯,灯罩是玉质红蓝绿拼色的铃兰花造型,暖黄色的灯光透过它映在墙上,也映在方重行脸上,将他眼里的情绪放大数分,潮水似的涌过来,包围着、吻着他。

  然后方重行笑了下,用指腹摸他的左手,从拇指到食指、中指、无名指、尾指,再从尾指摸回无名指,说:“是啊,我也二十九岁了。”

  钟悯用空闲的一只手环住他的腰,挤开贴在他腿边的猫,依赖性十足地枕在方重行肩膀,闭上眼睛。

  “其实,你帮我补过的那个生日,”他用鼻尖蹭他的侧颈,“吹灭蜡烛的时候我没有许愿。”

  灯关掉,白玫瑰蛋糕摆在卡罗拉旁,花瓣边缘略有些融化了。方重行熟练地将二十九根蜡烛一支支注入蛋糕内芯,再去摸火柴盒,哧一声擦亮,将黑暗燎出来个洞来,而后在他眼前耐心点燃所有蜡烛,跟他说,许个愿吧。

  摇曳的烛光带来不真实的虚幻感。那是方重行陪他过的第一个生日,他对这个人生中的重要日子总是略过,从不去想要许什么愿望,就算有,也一向不会成真。

  悯悯猫跳到他的腿上,两人一猫依偎在一起,暖烘烘的。方重行问他:“为什么不许愿。”

  他把手臂环得更紧一些,轻声说:“因为那时候不知道我们有没有明天,下一个生日你还在不在我对面。”

  太阳有明天,月亮有明天,星星有明天,蜉蝣没有,人未必会有。

  唯一的愿望,每个生日都有他的愿望,没有胆量对着生日蜡烛去许。因为真切拥有过,所以无法想象也无法接受失去之后的场景。该死的命运施加在他肩膀上的力太重,他不敢向头顶上的天讨要其他什么了。

  “以后的生日一起过吧,”方重行轻轻吻他的发顶,“我们会有很多个明天的。”

  钟悯用尾指勾上他的手。

  ……

  方重行在二十九岁当天难得赖了一回床,睡眠状态定时结束,手机恢复响铃模式,微信接二连三地弹消息。他小心翼翼抽出自己的手,在钟悯额头上亲了一口,拨下侧面的静音开关。

  国内早上九点过半,伦敦夏令时,时差七小时,大洋彼岸是下午四点多。姐姐的视频电话没接通,下面是一连串的信息:

  【祝我们幺宝二十九岁快乐!事事顺心意!】

  【幺宝?幺宝?还没睡醒呀?】

  【你姐夫一直在定期给你的小飞机做维护,什么时候回来飞一飞,别让它总生锈。】

  【爸妈很想你,我也很想你。】

  他握着手机轻手轻脚下床,悯悯吧嗒吧嗒寸步不离地跟在身后,待猫出来,方重行带上门,简单洗漱后戴上耳机将视频回拨过去。

  没响几声便接起来,梁奉一的脸出现在对面,第一句是生日快乐,互相询问完近况,然后跟他说礼物的事情。外界的庆生贺礼都送到家里去了,她打算等周末回去整理好,连同家人准备的那份一起邮来。

  她说话的时候方重行只在这头笑,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头发上翘,穿着一看就是当睡衣用的白T恤,之前没这个习惯,浑身弥漫着难得一见的松弛感。

  看他快乐梁奉一自己也快乐,又纳闷儿:“我们幺宝今天看起来很开心呀。”

  方重行嗯了一声,让她不必折腾着往国内寄礼物:“姐姐,我今天二十九岁了。”

  二十九岁,长大了,不用你总分心惦念。

  二十九岁怎么了?二十九岁你也是家里的幺宝。

  “我已经有最好的生日礼物了。”他又说。

  梁奉一纳闷儿更上一层楼,正要问他是什么,听见隐隐约约一句“阿行”。

  房间里有人?她的表情夹杂一丝惊喜,马上三十岁还是一张白纸的弟弟,终于肯开窍。

  “恋爱啦是吧?”她问。

  闻言方重行伸手抓了抓后脑勺,像那天被她撞破猫的名字来源似的,极其不好意思,甚至臊出来个大红脸,眼神闪烁,点头的动作也不如方才那么自然。

  钟悯已从卧室出来,看见他举着手机,停住往上贴的脚步,招呼悯悯过来给它喂粮。

  再回来,方重行把脸侧向他,摘掉耳机比口型:是姐姐,她很早就知道我们的事情。

  钟悯在原地愣了一瞬,随即扭头就跑,飞速刷牙洗脸,水都没擦干净,鼓足一口气,凑到镜头前打招呼:“姐姐好。”

  梁奉一没怎么变样,和记忆中的模样无差别,唯一不同是头发盘成髻,耳环项链一套珍珠配饰,与方重行是同样十成十的精英相。

  而她看向他的目光与看向方重行的别无二致:“小钟幺宝,好久不见。”

  他也羞涩地笑起来,抓了抓后脑勺。

  话题又跳回父母身上,每年的体检报告梁奉一都会传过来一份,方非和梁青玉全是职业病,颈椎跟腰都不怎么好。

  钟悯自觉回避,进厨房转了一圈,拿上钥匙出门去。

  说完爸妈说别的,说到姐夫到了公司楼下等着接她回家,得说再见,末了方重行讲,过年回去的。

  梁奉一笑着说好,等你们回来。

  挂掉电话,方重行打算跟爸妈通话,看见母亲的对话框,忽然从她口中的“你们”缓过神来。

  方非的微信头像同样多年未变,个人职业照,严肃而冷峻。一双眼锐利如鹰,似乎能穿过屏幕看透他刻意隐瞒的所有情感。

  他迟疑片刻,还是走向阳台,拨通母亲的电话。

  漫长的响铃过后,听筒里传来一声平静的“喂”。

  二十九岁的天气很好,微风,太阳被云遮了一角。他眯起眼,将飘在头顶的轻松云团狠狠往下一拽,松手的同时开口:“妈妈,我是阿行。”

  与母亲的通话时长一向是二十分钟起步,大多是方非在说,他在这边应,好,我知道,好。

  期间钟悯又进家门,拎着个巨大的购物袋,一头扎进厨房,叮叮当当一顿响。不多久,香甜的食物气息从那头飘过来,方重行忍不住分心,顺着香味往厨房探。

  钟悯正在从烤箱取烤好的蛋糕,六寸圆形,冒着腾腾热气,随动作一摇一摇颤巍巍地晃。

  方重行看他将蛋糕胚安置于台面中间晾一晾凉,紧接马不停蹄地抱起来另一只碗打发奶油,怕电动打发噪音太大影响他通话,用毛巾包着碗身手握着打蛋器一圈圈地搅。

  他退回阳台。

  “阿行,你在做什么。”

  “妈妈我在听,”方重行将空余的右手紧握成拳,“今年除夕我会回去,有件事需要和您当面谈一谈。”

  母亲说了好,并没有问到底是什么需要他用几乎是庄重的语气来讲这句话,只将电话递给父亲。通话结束,方重行揉了揉被听筒捂得发热的耳朵,走近厨房。

  钟悯开始给蛋糕抹面的工作,打发好的奶油一圈圈挤在底面,他一手拿着裱花袋一手去扒拉过来捣乱的猫,单手不方便,丢掉奶油一把钳住悯悯,结果是脸又挨上不轻不重的一巴掌。

  方重行从他手里接过猫,放它出厨房。捣蛋鬼走了,生日蛋糕得以活命。

  “嘘!不要说话!”钟悯一颗颗将对半切好的青提淹进奶油海里,专心布置,“你一说话我就完蛋啦。”

  他依言照做,打算帮忙,又遭禁止:“不准碰,寿星今天什么都不准碰。”

  方重行再没办法保持噤声的状态:“那你准我做什么。”

  钟悯这回停住手上动作,递来一碗洗好的青提,混几颗蓝莓,中间是一颗Burrata奶酪,澄澈的眼波迈向他:“你只需要负责开心就好了。”

  厨房的窗开得大,风溜进来,烘焙纸哗哗啦啦作响。方重行将沙拉碗放在一旁,顺势拉过他的手,一步步将人逼到退无可退的地步,直至后腰抵在烹饪台的大理石面板边缘处。

  “这是我第二个开心的生日,”他吻在他的唇上,“第一次是十八岁。”

  三十二次过山车,紧紧抓住的手指,于面前炸开的太阳花气球,返程时枕在自己肩头的他,匆忙下车时回头:你不要忘了我的曲奇!

  钟悯用手背抚他的脸颊:“之前的生日不开心吗?”

  “开心谈不上,不开心好像也不算?每年都是一样过,”方重行回忆下没有他的千篇一律的生日,“大学和室友出去吃顿饭分个蛋糕,出国之后家人帮我办party,但是往往都会变成相亲大会。”

  钟悯从眉骨打量到唇下痣,不知道相亲大会上的他是什么样,西装还是燕尾服,举着香槟还是红酒,戴眼镜还是不戴眼镜?

  “我男朋友好抢手噢,”他与方重行贴贴额头,“我要表现再好一点。”

  说完他摸起来一颗蓝莓堵住他的嘴,继续忙活。奶油铺过一层,青提铺过一层,需要再铺一层奶油,压上第二层蛋糕。

  方重行噙着那颗蓝莓,咬破,清新汁水在口中爆开,甜得发呛发齁。

  钟悯的动作很快,完全看不出来是第一次动手做蛋糕,手边的教程也没见他怎么看过,顶层的奶油球一个赛一个标志,最后装饰上几颗茉莉花。

  午餐简单,除了蛋糕和沙拉余下是两份牛排。钟悯将灯全部关掉,遥控窗帘闭合,打造一个黑暗的空间,学着方重行的样子把二十九支蜡烛一个个点燃,说,许个愿吧。

  于是方重行合起手掌,举至额头,虔诚地闭上眼睛,似乎回到求平安扣的那天,面前不是自己的生日蛋糕,而是漫天诸佛,他望着祂们,许下与十八岁时同样的愿望、也是钟悯不敢许下的愿望——

  年年有今日,岁岁有此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