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极忘形 乐极忘形 第45章

作者:豹变 标签: 近代现代

第五十四章 当月亮落下的时候

  方重行找好角度,轻轻吹熄了其中一只蜡烛,余下二十八只如豆般烛光浅浅摇曳,然后他说:“萨沙,许愿吧。”

  钟悯没有反应过来他话中之意,看过来的眼神夹杂着些许茫然:我许什么愿?

  “我刚才许的是我们二十九岁的共同愿望,”方重行说,“剩下的二十八只蜡烛,你来吹灭它们。”

  从一岁到二十八岁的生日愿望,无论许过还是没许过,都在今天一并补上吧。

  他透过微弱的烛火,看见对面的人愣了片刻,随后低下头,肩膀颤抖,不知是哭还是笑,再抬起头来看不清楚神色,好像在竭力克制着什么,一字一顿地问:“都是我的吗?”

  “都是你的。”

  五彩斑斓的羸弱蜡烛经不起耽误,已然腰斩,方重行轻声催促道:“再不许它们就燃尽了。”

  钟悯鼓足气一只接一只吹熄蜡烛。

  一岁,两岁,三岁,想长大。

  六岁,七岁,八岁,塔娅别离开。

  十五岁,十六岁,十七岁,要自由。

  十八岁,勇敢一些,十九岁,再勇敢一些。

  二十岁,二十一,二十二,二十三,你带我走,我们逃跑吧。

  二十五,二十六,二十七,二十八,你快出现,你怎么还不出现。

  他的嘴角扯出来一个很圆的弧度:“许好啦。”

  方重行去摸餐刀,切下一块有着最大一颗青提的蛋糕放在他面前:“会实现的。”

  钟悯被自己身体里的声音吓了一跳,细胞们正不受控地大笑,眼前只剩下影影绰绰的模糊,某种透明液体争先恐后从眼眶涌出来,不等他动作,另一双手已经捧起他的脸,方重行的眼睛在面前逐渐清晰、弯起。

  “你见过偷吃辣椒被辣到的猫吗?”

  他摇摇头:“没有。”

  方重行有意无意嗯上一声,回身去抽餐桌上的乳霜纸,语气很像给某件事情定性:“就是你这样冒眼泪。”

  钟悯一把夺过纸巾把自己收拾干净,又拽住他,一头扎进方重行怀里,仿佛终得到安土,使劲蹭一蹭:“阿行……”

  热热的呼吸打在腹部肌肉群,后背爬上酥酥麻麻的电流。方重行用手抚摸他的后颈,同他商量:“约定个日期,再过一次生日好不好?”

  一个十月二十六号,一个七月二十七号,错三个月而已。

  钟悯重重点头,好,好,好。

  到做选择的时候,需要一个帮忙的东西,是什么呢?

  魔方。

  “我的魔方丢了。”歉意填满心底,他拥有的东西太少,拿得出手的东西也太少,到紧要关头,连一只旧魔方也拿不出来了。

  方重行觉得没关系,无论他做什么他都觉得没关系。他让钟悯先松开自己,遭到拒绝,没办法,只好边抱边进书房。

  钟悯看见那只保险柜打开,偌大的空间,只有一张十八岁的合照,以及。

  方重行从中取出那只魔方吊坠。

  一只装饰用的吊坠的寿命能有多久,它早已氧化斑驳,完全看不出先前的枪黑色外表,丑陋得可怜。

  丑陋的同时它却很干净,随着方重行飘扬过海,无论他在何处,都没有忘记带它一起走,都没有忘记他。

  “我还有。”他说。

  身后又没有声音,肩头落了一滴泪,随后接二连三砸下来许多颗,由对方手里的合照承接,填满两张青涩面容间的之前以为始终合不拢的天堑。

  钟悯感觉自己血管里奔涌的不是血液,而是某条河的支流,稍微碰一碰,便要从眼眶开水放闸,要把先前忍住的全部淌出来。

  他用手指拨动魔方,六面,一面代表相邻两月,3X3的小色块,每个色块赋予三天时间,删除所有月份的25、26、27号区间。

  七月,八月。选中八月。

  28,29,30。选中30号。

  八月三十号,再过一个共同的生日。

  “也是纪念日,”钟悯拎起来吊坠在他面前晃一晃,同时伸出来尾指,“说好了。”

  再从书房出来,饭桌弄得一团糟,悯悯正化身饕餮,脸上糊的全是奶油。钟悯连忙过去捉它:“又不是不给你过生日,不要抢我男朋友的蛋糕!”

  不睡午觉的惯例早已打破,方总每天照例午休,一个人的时候睡觉时间不长,小憩半钟头足矣。起初钟悯只是倚在旁边戴着耳机看电影陪他休息,结果每每电影播放不足十分钟,困得眼皮打架,直直栽倒在他肩头。

  而方重行半小时后休眠状态结束,见他睡得正香,不忍心动弹,两种截然不同的气息遭被窝放大,于是半小时规定也失效。

  午休醒来是下午四点出头。午睡时间一久人容易犯懒,动下手指头嫌疲倦,两个人保持原样姿势抱拥。

  见方重行望着卧室顶灯发呆,钟悯用唇去贴他喉结:“想什么呢?”

  “在想休假结束,怎么调整回原来的生物钟。”

  每天早上醒来与夜晚入睡,身旁都有他的体温。也变得会赖床,偶尔熬夜,腻一整天。紧绷的弦一放,再自律的人都会沉溺于此类松弛感。兢兢业业的方总不想上班了。

  说完脸被往两边扯起来,方重行去抓他的手放在嘴边吻:“怎么了?”

  “专心一点吧,”钟悯拉着他坐起来,“专心当下。假期结束我和你一起调生物钟。现在,”

  “洗澡换衣服,我们该出发啦。”

  情侣装,同款不同色的皮夹克。一件衣服搭出来不同的感觉,钟悯穿黑,配烟灰流苏牛仔裤高帮靴,方重行穿棕,白衬衫休闲裤。不能穿多了,Livehouse里头人挨人,动起来更热。

  没有开车,坐地铁,一路引得不少回头率。钟悯被人用英语搭讪,他指指耳朵,用俄语回过去:Извините, я не понимаю.(对不起,我听不懂)

  留下对方一脸懵地僵在原地,他拽住方重行的手飞快下楼梯,8号线列车已进站。

  列车周身卷起来的风掠过他们,噪音巨大,什么也听不清楚。方重行抬头的同时钟悯也压低肩膀侧过耳朵。

  “以前经常用听不懂来拒绝人吗?”

  姿势调换,钟悯向他吐露:“有一次遇见过俄语专业的女生,糊弄不过去,尬聊十分钟,超级想逃跑。”

  列车门打开,中间下两边上,他们被下车的乘客挤开,在这短短时间内,他突然反应过来一件事。

  他怎么知道那句话是听不懂的意思?

  没座位,只好站在两节车厢交界处。钟悯将问题问出口。

  方重行笑了下,隐藏的秘密终于被发现了似的得逞模样,带一种从未在他脸上出现过的真正纨绔样般得意洋洋的炫耀,发音标准得堪比翻译软件中的AI:“Помни меня.”

  曾经对他说过的两次不同含义的那句话。

  他贴过去,几乎是耳鬓厮磨:“你什么时候学会的俄语。”

  怎么总是能给我惊喜。

  方重行察觉到别处投过来的几道目光,用背影挡住后面的摄像头,不得不刻意保持正常社交距离。

  “记得我提起的那个莫斯科同学吗?总来蹭红菜汤,需要付出一点代价,”他眼里的狡黠多上几分,罕见地开上自己玩笑,“我可是万恶的资本家。”

  万恶的资本家陪他坐地铁,吃晚饭,最后抵达度过今晚的场地。

  方重行常常听话地应邀陪舅妈去剧院听音乐会,因为再也弹不了钢琴,对那些古典乐兴趣平平,偏要正襟危坐,在谢幕之后参与到点评当中来。这样人头攒动、排队检票的场景,离他的生活很远。Livehouse没有固定位置,全凭本事,来早站前排,来晚站后面,公平公正。

  寿星很幸运,留给他们的位置不前也不后。太靠前音响轰耳朵,太靠后容易被挡住。身后的人渐多,场地噪杂起来,他们反而缄默。

  这种缄默被一段熟悉的旋律打破。

  方重行睁大眼睛,将视线从台上的月球背景转移到身旁的人:“这不是……”

  这不是在天台上共享一副耳机时候的那首歌吗?

  随即,他的手被牵起,一条冰凉的环状物绕上手腕。一枚椭圆型嵌入一轮弯月当中的矢车菊蓝宝石,在灯光昏暗的环境下也闪耀。

  “Moonquake,”钟悯调整好手链卡扣,“我最喜欢的歌,十八岁没有勇气给你听的歌。”

  漫长的前奏过后,方重行终于听见了“I don’t know!”之后的、他曾经寻找很长时间也没有搜到的歌词。

  I don’t know!

  Maybe it’s a moonquake like my crush that you will never know.

  或许这就像月震吧,我对你的心动,你永远也不会知道。

  前面的情侣搂在一起热吻,开火车的人从他们身边挤过,后面的女孩儿在压抑地哭泣,大家沉浸在彼此的情绪当中,无人在意他们紧扣的双手。

  “我知道了,”他把手指收得更紧一些,“我知道了。”

  Then you shake when it’s down,don’t you?

  当月亮逐渐落下的时候,你动心了,难道不是吗?

第五十五章 千万枷锁欲情失火

  八点半开场,从Livehouse出来快十一点。里头的空气很热,混着各式香水味道,独属于Live的气息,钟悯一个人的时候身上经常存在的气息,现在方重行也沾染了这样的气息,顺着鼻咽钻进肺里,燥得想解掉所有衬衫纽扣。

  江城晚秋的凉风钻进来,非但没缓解难耐的躁动,反而令血液更加沸腾。

  等待打车的人只多不少,钟悯拉着他去赶最后一班地铁,步履匆匆,攥他戴着moonquake的手腕的手很用力,生怕将他一人遗失在这样的夜中。

  方重行同样用力抓他的手腕,生怕天边的月亮将他带走。

  地下通道的灯光明亮许多,他借机好好欣赏手腕上的宝石,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准备的,又藏了多久。主石的矢车菊蓝纯粹,手链组成部分是一颗颗小钻,低调净透,不是市面上常见的款式,寻找与Moonquake本质相符的设计应当很费心。

  过安检时钟悯注意到他频频抬起的手腕,笑嘻嘻凑过来:“这么喜欢啊?”

  “喜欢。”方重行左手手腕常年戴表,哪套西装搭配哪块手表、哪条领带、口袋塞哪种颜色的手帕,通通成套,甚少有装饰性的配件,尽管名下有座钻石矿,除了自己留下的给钟悯做钻石耳钉的那一个,之前其中出众的某些颗全部转交梁奉一。

  “如果是我自己的话,应该,”他觉得这个词不合适,“应该”带有不确定的游移色彩,“一定不会选择手链。”

  “我就知道,小老头儿,”钟悯边走边回头,“手链可以和那块蓝宝石表盘的陀飞轮一起叠戴,再上班的时候多去周洲办公室绕几圈。”

  国庆假期三人见过面,周洲一人来的,又要掏钱请客又要看成年连体婴,白眼狂翻,分别的时候说再也不想见他们了自个儿好好去恋爱三年不抱俩甭回来!

  方重行笑着应:“好。”

  5号线本站候车的乘客大多是熟面孔,听live时做火车头的那个脏辫儿男生也在,冲他们友好地吹个口哨:嗨!帅哥!

  明明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一道做了遍观众却熟稔得好像认识好长时间,抬手回完招呼,钟悯又将嘴唇对准他耳朵:“每次live结束出来,门口经常有聚在一堆聊天的,一般这个时候大家都比较友好,偶尔我也加入。”

  方重行看旁边候车的男男女女正在互相加微信,其中几个望过来的眼神在自己与钟悯身上频繁切换,似是吃不准两人关系如何,也像是正在他们之间做一个艰难的抉择。他瞥他们一眼,默不作声往钟悯身边靠了靠,将两人间的距离再缩短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