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极忘形 乐极忘形 第49章
作者:豹变
接下来的任务是睡觉,裹得严严实实地睡觉。许是病魔作祟,这一觉的时间格外久。高热一向来得快去得也快,身旁热乎乎的,人严丝合缝地贴着他,头顶一片毛茸茸。
他想了想,还是抛去“残存病菌会不会传染”的杂念,将吻分别落在他们身上。反正是你们要和我一起感冒的。
风寒转好,来之不易的假期接近尾声。好像开玩笑般,让他快速痊愈以便于继续兢兢业业当这个家的掌舵人。
还有三天就要回办公室继续做方总,神经松懈犯懒,连一起拼精心挑选的乐高也兴趣平平,方重行握着部件有一搭没一搭左手传右手、右手传左手:“为什么人必须要上班。”
简直换了个人,上班时候是连轴转不知疲倦的机器,休假结束反而要起赖。
钟悯拿过他手心里的积木安装到相应的位置,梵高的星空完成了一半。
“因为你是有责任心的资本家,”开完玩笑他将积木弃如敝履,正经盘算起来方重行不上班的可行性,“也可以继续休假,以我目前的收入来看,足够我们养老,不过可能会稍微达不到你的生活品质。”
他边说边做手势补充说明:“一点点噢。但是我会努力的。”
方重行忍俊不禁,正打算回应,电话响起,来电人是梁奉一,接起来时的笑意还未消散:“怎么了姐姐。”
那头的声音平白几分恨铁不成钢:“幺宝,怎么还没回来?”
他本来是一条腿垂下,另一条腿支在沙发,闻言当即将支起来的腿放下,一并踏在地板,似乎如此这般能带来些镇定自若的安全感。
“爸妈知道你们俩的事情了,妈妈说她来联系你,不让我插手,你没有收到讯息吗?”微信里与母亲的对话是一周前,近来不见任何新消息。他的心兀地一沉,跑进书房点开工作邮箱。
最顶层一封五天前的邮件,来自母亲方非,短短几字如当头棒喝——方重行,即刻启程回伦敦。
第六十章 怜我怜卿
思维滞留在邮件前,肉体翻箱倒柜找出来一盒未拆封的烟。方重行握着火机快步走向阳台,刷一声将玻璃门拉得严严实实。妈妈怎么知道的,什么时候知道的,暂且大可忽略不计。眼下,有一个最大的问题剖开了摊平了血流成河地摆在面前:他已彻底丧失谈判当中最为关键的先机主动权。
那么这场交流沟通的性质,将由开诚布公的对话转向为话语权不对等双方一来一回的你问我答。
何况他醉生梦死地沉溺温柔乡,未能第一时间察看工作邮箱、争取第一时间赶回,更为本就不同寻常的恋爱另附一层离经叛道的意味。
许久未接触过焦油和尼古丁,第一口呛得喉咙火辣辣地疼。半支烟燃尽的时间里,方重行整理好思绪,拨通助理电话,让小林帮忙订最早一班飞伦敦的机票。
冬季的天一向暗得早。明明才七点半,却好似伸手不见五指,夜排山倒海地塌下来。待呼出一口浊气后转身,一人一猫趴在玻璃门上从里往外看他,两张忧心忡忡的脸。差不多冷静些,他将烟卷掐灭,扑散周身的烟草气味,拉开透明隔阂,勾出一个模模糊糊的笑容。
不等他开口,钟悯先问出来:“出什么事了?”
方重行不想他为此烦心,忧思的人有他一个足矣,只用未挨烟卷的左手摸摸他的脸,说没什么。对方瞥上一眼烟灰缸里折断的烟尸:“可是你已经好久没有抽过烟了。”
“真的没什么,”方重行故作轻松地应付,张开手臂抱他,“爸妈想我了而已,回家一趟看看他们,小林在帮我订机票,我去收拾东西。”
什么时候回来。
不清楚。方重行到底是吃不透方非对这件事的态度,也许是一周,也许是两周,也许是……无法估算的时间。
说曹操曹操到,下一秒小林的电话拨来,说航班信息已传,今日只余航程多的夜间航班,订好明早十点半起飞耗时最短的航班。两人共同拼的星空图只能完成一半了。方重行需收拾行李为明天的跨国出行做准备,不是常用的20寸登机箱,衣帽间摊开一只黑色28寸行李箱。
叠了五六套深色系西装,与之配备的衬衫、高领打底及马甲领带袖箍手帕,那些颜色相对活泼些的衣衫一律安置在家,长大衣是配套的黑灰棕三色,整个行李箱满是深沉的压抑感。
钟悯默不作声地帮他收拾衣物,也默不作声地观察他的脸。嘴唇抿成一条标准的直线,总是不经意蹙起的眉毛狠狠拧成结,唯独看向自己时才肯展颜瞬间。
如果没有事情的话,和家人见面为什么会紧张成如此模样。如果没有事情的话,为什么拿不准回来的日期。
方重行整理衣物的动作熟练且快。行李箱扣合立起,推到门口是傍晚八点二十。小林在八点三十五分按响门铃,气喘吁吁分别问好,紧接从公文包里掏出一只板板正正的四方窄盒。
打开来看,里头赫然陈列一副无框眼镜。
小林接了水道谢,说完“方总,明早九点我来接您”一句便礼貌离开,看来今晚之行的目的就是它。
如果没有事情的话,为什么要捡起早已弃之不用的眼镜。
低气压笼置着整间1201。即将长途飞行,需尽早休息。泡澡时方重行闭着眼睛揉太阳穴,最坏的打算是在两者之间做选择,如何才能两全其美地不做这个选择?他觉得自己实在是贪心得令人发指,既想要又想要。
浴室门从外推开。钟悯抱着他不小心遗落在外的浴巾进来,在浴盆旁蹲下摸一摸水,温凉的。他张开双臂环住他未浸在水中的肩膀,也是温凉,浅声催促:“泡的有一个小时啦。”
方重行偏头在他侧脸印下一吻:“就好。”水帘声如裂帛地破开,他披上浴巾打算出浴室吹头发。
“阿行,”身后响起迟疑又迟疑的声音,“怎么感觉你,你出了这扇门就不会再回来。”
方重行脚步一僵,转身回望他垂下的眼尾,在不确定中给予一个确定且肯定的答案:“我一定会回来的。”“你好好照顾自己,”他又说,“快到悯悯体检的时间,记得带它去。”后背依附上热源,钟悯埋在他颈间,轻声道:“去东京的时候你也是这么说,”
“挂完姐姐电话你情绪就不太对。虽然你讲过没有事情是你无法解决的,但我不能只顾享受,”随后他将自己的猜测问出口,是不是,叔叔阿姨知道了我们的事情?”
哎。方重行悄无声息地叹。
裸着脊梁,轻而易举被对方抵在后颈的呼吸烫得颤栗。他在雾气弥漫的浴室里转身捧住他的脸贴一贴额头,仿佛抓住了所有未知中的唯一已知,继而点头。
“梁老师那关很好过,”
昨天早上刚发来一张抱着狗的合照问他,不,方重行冷不丁地一激灵,好过吗?梁老师也是个X了。
那个“你”字的后面还有一个“们”,你们看,萨摩耶妹妹可不可爱。他当时并未细想,直接回可爱,相当于变相承认了“我们”,梁青玉也回得迅速,并未提其他。倘若没有那封邮件在前一切好说,现在不确定的因素增加,那个“你们”是否具有试探含义、又是否有母亲授意?
归根到底,痛点难点都在母亲这边。头痛加剧,气堵在胸口出不来,方重行一五一十告诉他邮件的存在:“我妈妈,猜不出她的态度。需要和她好好谈一谈,时间或许会长一些,我尽量早点回来。”
而后他给出又一个斩钉截铁的承诺:“……无论如何我都不会放弃你。”
严格且肥沃的土壤才能培育出缀满温良恭俭让的枝桠。虽然暂未识得庐山真面目,也能从无人监管却仍恪守的规矩方圆里管中窥豹那位母亲的特质。钟悯抓住自己搁在下颌的手,放在掌心用力握上一握:“我和你一起回去。”
方重行轻声喊他:“萨沙。”
“给阿姨看看拐走她儿子的罪魁祸首,”他流露些许有意为之的俏皮,“这件事需要我们共同面对,我总不能从始至终都躲在你的影子里。”
见他想要再说些什么,钟悯竖起食指堵住他的嘴巴。
“好啦。你先吹头发,正好安排的通告延期,我去刷一下app看可不可以买到同一航班,”钟悯移开手指,“等下你跟我讲一讲阿姨是什么样的人。”
母亲方非是个什么样的人。他讲她的点点滴滴。比如小时候摔伤后会帮忙上药但是告诫他忍住眼泪因为它除了令眼眶红肿毫无用武之地,比如隔上一月再见面时第一件事是用并不精湛的技艺下厨后才与他谈话,比如给他许多人几辈子得不到的优渥生活条件同时要求他戒骄戒躁不允许在中国搞任何特权,比如滑雪时与菜鸟撞板撞出来轻微脑震荡送医见面拿包抡他胳膊自己悄悄憋红了眼眶,比如尽管不理解他为何坚持独身但保持尊重,那些出于与身份相符的礼貌和责任不得不去的相亲从未有她的谋划。
比如不远万里回国在失去初恋的他门前站上两天一夜。比如毫不吝啬赠予的一切。无人入眠,他们躺在床上,一人说一人听。末了,钟悯说:“她很爱你。”
方重行从未质疑过母亲的爱,尽管少年时期时常在这份爱背后的压力下难以喘息,长大了再回头看,无论是他还是梁奉一,方非走的每一步皆有长者的深谋远虑。
“家里大部分事情是妈妈做主,包括同意我留在国内,起初梁老师担心这边的教育模式不如国外轻松,他是最想要我出去的那一个。妈妈站在我这一边,说我既已培养出来按部就班的性格,移民后可能一事无成,顺其自然在中国反而更合适,上国际学校没有任何意义,不如一路念最好的公立。”
“无论是家庭还是她的抉择一向正确,”他握着他的手放在唇边亲吻,“没有妈妈不会有现在的我,我对她是,又爱又畏。”“你们母子真的很像,看人眼光是如出一辙的毒辣,”钟悯用被捧起的手去触摸他的嘴唇,“我要谢谢阿姨,”没有方非不会有方重行,方重行也不会具备充足底气来成为钟悯的依靠。
“嗯?”
“给我全宇宙最好的男朋友,”他将手上移覆盖住方重行的眼睛,“放轻松,睡觉吧。从你告诉我的来看,我觉得她不会为难你为难我们的。”
“好,”方重行翻身将他拥进怀里,心安宁安定,“睡觉。”
翌日同频起床洗漱吃早餐。长途飞行舒适第一,方重行还是选择休闲装出门,眼镜盒放在钟悯的背包里,等需要见妈妈的时候再换另一套行头。说是睡觉,谁也没睡着,彼此眼下皆是淡淡青黑。
见人一起床便念念有词,刷牙时也不放过泡沫,听不清楚,方重行便问他说什么呢。
“捋一捋自我介绍,怕到时候卡壳儿,”钟悯口齿不清地答,又将他的手按上自己心房,“阿行你摸摸我,你摸到了吗?它跳得好快好慌!”
昨晚要他宽心,今早自己却紧张至此境地。方重行在他胸口揉一揉,用他安抚自己的话来安抚他:“放轻松。”
钟悯哧地笑出来,哺边糊了蓬蓬松松一圈牙育泡沫:“真的好紧张啊。”
要去见男朋友的家长了,好像白日做梦,真的好紧张啊。
第六十一章 千金不换
他紧张地换衣服,紧张地吃早餐,紧张地要用拥抱,紧张地跟错愕的小林打招呼,紧张地值机,紧张地候机,紧张地登机,在起飞时的轰鸣声中紧张地呼吸。
两张公务舱,方重行放弃白金卡特权选择同他并排坐在中间靠前走道处的位置。他看着钟悯下半张脸全部陷入U型枕的缝隙里,嘴里还在嘀咕奋力改成伦敦腔的英文自我介绍,便越过座位分界线,捏了捏他手心。
“眯一会儿吧,昨晚就没怎么睡,到北京的时候我喊你。”
中枢神经正处于紧张和兴奋两者中不偏不倚的区间,自然是眯不着的。明明方重行比他更慌乱,还在安抚他的情绪。钟悯摸着他
的手指摇头:“嘘,不要和我讲话,不要和我讲话,阿行不要紧张。”
“好,你也放宽心。”看着他如临大敌的模样,方重行反倒缓解些许情绪与耳膜气压差共同带来的不适。周洲对他的评价—针见
血,彻头彻尾一个超级无敌大恋爱脑,无论钟悯做什么他都觉得好上加好。
花费两个多小时从江城到北京转机,再经过将近十一个小时的飞行落地希思罗机场。起飞前跟姐姐报备了航班信息与抵达时间,开机后看见她的回信,人已在等候接站。
再次踏上这片国度,陌生与熟悉同行。几年前离开是为了他,回来也是为了他。方重行替他拢好蹭歪了的衣领,大大方方挽起他的手。
十一月中旬,英国执行冬令时,比中国慢八个小时。取行李过关,手机显示此时是北京时间是19:15,这边是落后些的中午。“姐夫和姐姐一起来接我们,他是本土人,很友善,不用怕,”方重行简略介绍完姐夫情况,又同他商量对策,“你先在房间休息,我换过衣服直接去见妈妈。”
钟悯看见正朝他们挥手的梁奉一,也举起手来挥一挥打招呼,收回来放在自己头发上使劲捋一捋,问方重行自己ok与否,得到肯定的回答随即又问:“那你是要和姐姐一起回家吗?”
工作日的母亲当然不会出现在家。方重行摇摇头:“去公司,这几天晚上你自己睡的可能性比较大。”自己睡就自己睡吧,如果可以获得男朋友家人的认可,熬一熬算什么呢。
非旅行季,机场人流量不大。与姐姐姐夫间的距离渐渐缩短,问好未结束,一人得到一个大大的拥抱。
钟悯现已完全不再惧怕来自除方重行之外的体温与触碰。梁奉一的拥抱与方重行的是如出一辙的温暖,多了些女性独有的柔,她的手按在他后脑抚一抚,羊绒大衣袖口蹭在脖颈处:“累了吧?怎么穿这么少。”
伦敦与江城略有相似之处,多雨,冬季温度相差无几。此刻十度左右,钟悯高领毛衫外头只有一件夹克。
“不累的姐姐,”数年前见面对他是与小乔周洲一视同仁的态度,如今多上几分认可性的亲近,他伸出泛红的掌心给她看,“手很热!辛苦你和姐夫来接我们。”
梁奉一笑了笑,将脸转向丈夫,切成英文说几句话,意为你帮他们把行李放到阿行的车上去,人我来送。“我们把你的车也开过来了,”她又同弟弟说,“你们出行要方便些,妈让你休息好再去找她。”
方重行应了好,无心休息。一行四人去停车场取车,两辆揽胜并排停,一黑一白。第一次以方重行男朋友的身份同他的家人见面要表现好一些,不劳烦姐夫,钟悯自己去放行李箱。
趁着他和丈夫说话的功夫,梁奉一压低声音与方重行咬耳朵:“对了,妈不知道小钟来的事情,你想想怎么坦白比较合适。”“实话实说。”
没有别的好对策,当初回国理由已欺骗过妈妈一次,恋爱也偷偷瞒着她,再一再二不可再三。可爸妈是怎么知道的?还能有什么,千篇一律明星恋情曝光的渠道,不慎被拍到了。不幸中的万幸,不是狗仔,是钟悯的粉丝偶遇。梁奉一转发链接过来,他点开来,是生日那天去live house的照片,十一月七号的博文。
【超幸运!1026在绿糖碰见钟悯啦,本人好看到我范进式晕厥失血休克托马斯三百六十度转体跪地爆哭!他和朋友一起来的,我站他们斜后方,喊他他们转头跟我打招呼还给我一颗柠檬糖乌乌!朋友也好帅,果然帅哥都是和帅哥玩儿的……害怕打扰他们没有上去要合照有点遗憾TT]
九宫格照片。镜头瞄准的自然不是他,只是他们的肩膀紧挨,难免入镜。拥挤人群遮盖掉意义不同寻常的并肩,他的脸未完全露出,且灯光昏暗、轮廓模糊,那位粉丝甚至贴心地给他的下半张脸用可爱贴纸打了码,只露出额头与半副眉眼。往下划一划,顶条评论还是原博:
【艾特Min问东问西的拉黑了哈,瓜批蛤蟆会讲话真把自己当个人了。。。给你那贱哺zuo住。。。本意就是不想影响他私人生活现在才发,专心舔颜,别来这里发癫。。。】
他自己看不出异样,钟悯亦然,隐私被保护得很好,连情侣衫款式都看不清楚。看来删评速度也快如飞毛腿,钟悯偶尔会看一看评论,本人完全没有印象有收到过此条博文下的艾特。
“先上车,我送你们回酒店,”梁奉一拉开车门,“要怪就怪我好了。”
驶向下榻酒店的路上,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明晰。源头仍在他这里,怪不到姐姐头上。之前他负责收购的设计师品牌来年春夏男装广告需返场,干脆顺水推舟。梁青玉专程拿粗剪版给妻子看,“表现力最强的C位是我们阿行的朋友呢”、“Tin的男装总监打算让他来开场领闭一月大秀”、“存真Old To New的广告由他出镜”。
“妈跟爸爸说,啊这孩子业务能力挺不错,按理说不应当从未和方也接触过,她顺手一查小钟的信息,”
于是拔出萝卜带出泥。
“她说看来他们关系很好啊,可为什么不见他在家里提起过这个朋友?知道周洲、小乔、桐宇、Alex,还有你那个莫斯科同学伊万,看见你们的背影说原来是男朋友,难怪从来没听过“钟悯’这个名字,”梁奉一从后视镜里看两张猫头鹰一样目瞪口呆的脸,“惊讶吧?梁老师也愣,周末回去妈来问我,阿行是不是在和一个叫钟悯的孩子谈恋爱,打得人措手不及,我愣了半秒才说没有。妈点头,说那就是在谈。”
车内三人一时哑口无言。趁前方车辆行驶缓慢,她得空拧开茶杯喝水,润完噪后继续说话:“我不知道也不敢再问她是怎么看出来的,爸爸说那几天妈总在抓着他打听小钟的事情,白天看起来跟平时没什么两样,一到晚上就一个人在书房坐到凌晨才回卧室。”
那爸爸态度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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