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极忘形 乐极忘形 第50章

作者:豹变 标签: 近代现代

  “梁老师觉得无所谓,悄悄问我你们俩是不是真的,我没理他,他说他自己问,问你们没有?”问了,用萨摩耶妹妹问的。

  手被紧紧摸住,源源不断传递来热与力,方重行回握住他的,在姐姐眼皮子底下牵手。

  酒店仍是家里投资,房间安排妥当。姐夫将他的车泊好交钥匙,便上了妻子的副驾,他们也无心一道去午餐,便暂时作别,有事随时联系。

  顶层套房。同行李员道谢给过小费,在姐姐姐夫面前若无其事的伪装彻底溶解,双双大字型跌进床,长途旅行的倦怠涌上四肢百骸,动动手指头都费劲。

  越躺越想懒,方重行勉强将自己从床上拔起来,花费十五分钟快速洗去浮于皮肤表层的疲态。而后换衣服打理头发,沙色西装棕打底,钟悯帮他在口袋别配套的手帕,问他:“真的不用我和你一起去吗?”

  “我先吸引一部分火力,”方重行套上大衣,视线透过镜片落在他——勇气之源上,“万一方总说给你一千万英镑离开我儿子可怎么办啊。”

  “一千万英镑能买来你吗?”钟悯借着帮忙整理衣服的空当拦腰抱他,“不要犯轴,妈妈那么爱你不要伤她的心……大不了我们转地下恋情,用摩斯电码交流也可以。”

  方重行笑着去亲他的眼睛,换来亲昵地蹭蹭。从挂掉姐姐电话的一刻起,他已打定主意。无论母亲说什么,从始至终不会改变他的答案。

  ——千金不换。

  他从他的环抱里脱离,驱车去总部。英国是右舵驾车,乍一换方向盘不适应,行驶速度不快,大致四十分钟的车程开一小时之久

  总部大楼仍如他走时般堂皇,历史与现实在它身上碰撞。方重行迈开脚步进办公楼,与途中遇见的几位老下属点头致意。哪怕是母亲,他与梁奉一见顶头大boss同样需要预约,原因无他,职场当中方非遵守近乎苛刻的规则。内线电话挂了又接,走动又停下。方重行站在总裁办公室门前,待秘书请示后得到进入的首肯。

  他长长地深呼吸,伸手推开那扇质朴的门。

  门内,是他严厉而慈爱的母亲,而他即将为了另一份爱不得不伤害她的爱。

  冬季的伦敦日照时间极短,此时三点过半,天色已暗。母亲办公室的窗帘未合,人正在通话,沉沉暮覆如压在她瘦削的肩膀之上,方重行走至窗边,抬手拉上窗帘。

  又候上十分钟,母亲终于肯抬头将注意力分给他,好似要将人开膛破肚的目光目光剑样的刺过来,数种情绪在交锋中暗流涌动,方重行坦然接受她的审判,微微颔首,定心定神定音:“妈妈,我回来了。”

  未得到“坐”的许可,他只有恭恭敬敬立于母亲身前。方非沉默着眼他片刻,终于同多日未见的儿子说了第一句话——

  “他就是你的选择吗。

第六十二章 当然是跟他走啊

  方重行看见母亲的眼睛落在自己的额头、眉骨、黑眼圈、鼻梁、嘴唇,最终又直直停在瞳孔中央。他就是你的选择吗?当然。

  他顿首:“是的妈妈,”“我们,错过了十年,也等了彼此十年。”

  人的一生能有多少个十年?

  十年前,高三,她目光不及的地方,最受宠爱的次子经历了瞬间心动便为期一辈子的情窦初开。方非沉默半晌,明察秋毫将所有碎片拼凑成功,随后她往座椅后背一靠,启唇打破雕塑样的形态:“你说春节回来要与我谈一谈,想必,就是这件事吧。”

  果然是一问一答的模式。方重行维持原样姿势,一再点头。

  母亲的神色依旧严肃,声音并无波澜起伏,唯独眼睛从未离开他的脸:“说说看,你跟那孩子是怎么认识的。”淅沥缠绵的雨天,他从外校转学到一中,老师让他选座位的时候……他带着一片雨朝我走来。行走时带起的气流混着潮湿的水汽扑向我,我看见蝴蝶的翅膀开始振动。

  那时,一只标准齿轮与一只异形齿轮慢慢一圈圈啮合,只不过十八岁的我们还太年轻,从未预见到日后竟有如此长时间的分离。他字字句句讲述他们的魔方与月震,他们的初雪与跨年夜,他们的梦河与软红沼,他们的海与吻,他们的卡罗拉与钟情,他们并肩共撑的伞与走过的夜路,他们的磕磕绊绊与兜兜转转。

  话到最后,他看见母亲心疼地红了眼眶,自己的声线也颤抖,总身在此山,蓦然一件件细细盘算来,一个完整的十年。

  妈妈,我不知该如何同你描述……透过他的眼睛,我看见另一个世界。

  “妈妈,”他第一次反抗、央求母亲,“给我们一个机会吧。”空间长久的静默,方非起身的同时开口:“帮我订票,我去见一见他,”“我要看看是什么样的人值得我的儿子心甘情愿苦等他十年。”

  要看看是什么样的人值得你选择那条最险峻的小道,值得你折腰俯首祈求我的垂怜。闻言,二十九岁的方重行如同十八岁时手足无措起来:“妈妈,他,他和我一起来的,”

  “他说不能再让我一个人解决所有事情。”

  一起来的?方非平静神色起了些许风浪,问道:“他现在在哪里?”

  电话响起,方重行给妈妈看来电人,在她的示意下接听。尽管没有按免提,由于站得距离近,梁奉一的声音还是清晰传到外界来:“幺宝,小钟在我办公室,给妈妈和我带了花和礼物来!”

  “好,我知道了,”他虽是回复姐姐,眼睛却满是期待看向母亲,待挂掉电话,他小心翼翼地启唇,“妈妈,可以让钟悯过来吗?”

  “不了,”方非有意考察对方的随机反应,快步走过去握上门把手,“你跟我去奉一办公室。”

  方重行一人先去见母亲,要他在房间休息,钟悯自然不可能真的安下心,送他走后也同样火速沐浴换衣服收拾好个人形象,快步出了门。

  行程仓促,两手空空,本打算春节跟他回家计划准备的东西仍未选好,眼下迫在眉睫的事件是为他的家人选好礼物,显然家底股实的长辈们什么都不缺,而时间又不能耽误过久,只好边赶路边飞速运转大脑。

  先在中古店花大价钱为方非选了镇店之宝、一对金镶绿宝石的女士袖扣,而后在专柜为梁泰一买下一条澳白珍珠手链,一人配一束花,待到考虑姐夫与梁老师时,担心她们下班还没有与方非见上面,先同姐姐联系好去了公司。

  给梁奉一的礼物已脱手送出,又听她在自己面前打电话,本就惴惴不安的心更是吊提到嗓子眼儿,正襟危坐抱着给方非准备的花七上八下。

  “不用担心,”梁奉一看他紧绷成一条线的脊背,缓声让他放轻松,“从阿行的语气来看,不是什么大问题。”

  钟悯这边点头应下,那边门被叩响,下一秒,方非的脸出现在眼前。不用介绍他也知道那就是方重行的妈妈,长相酷似,步伐坚实,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稳重自持,举手投足间满是久处上位的压迫感。

  他瞬间惊愕住,大脑皮层好似抹平,肢体做应急反应忙不迭和梁奉一双双起身,舌头打了结,僵上一秒才出声:“Good afternoon,Madam.It' s an honor to meet you.”

  同为母亲,她与钟竹语用天壤之别来形容也不足为过。她个头高,眼角是岁月自然流逝留下的痕迹,剪裁得当的西裤搭平底鞋,除却一只素朴腕表再无其余配饰,齐耳短发,清瘦且干练。

  方重行站在她身后跟他比“放轻松”的口型,钟悯无空分神去看男朋友,那双眼睛正在攫取他的一切,他在这样一双眼睛里看不出任何情绪,惊慌在对视时达到峰值而后消失,狂跳的心竟然谲诡地风平浪静。

  忘记的自我介绍重新回到舌根下,他不过刚说了句“Madam”,便被方非做手势打断,伸手示意他坐下说话:“Glad to see you,too.Min,我们用中文沟通就好。”

  “好的阿姨,”他还是选择站着同第一次见面的长辈讲话,中英自我介绍他都有准备,“阿姨您好,非常冒昧未经允许擅自过来见您。我叫钟悯,是ROOD的签约模特,今年二十九岁,与阿行同龄。我父亲是中国人,母亲是俄罗斯人,从小在中国长大。”

  面前的年长者见他站,自己也选择同他面对面站,将两人放在显性的平等的位置,并未如那些盛气凌人的上位者般径直在梁奉-CFO的办公椅坐了往下审视。

  他看见方非的眼神微不可见地缓和些,泄出几分赞许来:“中文不错,”

  “你的情况我已大致了解,不必再浪费时间赘述,”她言简意赅道,“接下来我有几个问题问你,每个问题有一分钟的思考时间,你考虑好再给我答案,我讲清楚了吗?”

  “我明白的阿姨,”钟悯闻言顿时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您请讲。”“好,”方非毫不拖泥带水,“能不能告诉我你们交往了多长时间”方重行嘴唇不过微动,便得来母亲一句“阿行噤声”,只得继续三缄其口。

  “八月中旬至今,也是十年前至今,”他未给自己使用一分钟的机会,“阿姨,我知道自己始终不及您的儿子勇敢,因为种种原因我拒绝了他的告白,但是在我心里,尽管断联很长时间,我们从未分别过,我无时无刻不在思念他。”

  “那些原因同我的身世有关,我已经处理妥当,不会再成为我们的阻碍。只是实在腌膜,说出来怕玷污您与姐姐的耳朵,我也不想为自己普经的错误行为找任何借口,我做了就是做了,错了就是错了。我们两人之间,是我的错处多些。”

  “既然如此,你又为什么出现在我面前?”

  “我做胆小鬼的时间足够长,”他的睫毛颤着,连带怀里忘记送出去的花也一齐动,“我知道我们之间有差距,他总是挡在我身前,从前是,现在是。许多事情他动动手指就能解决,但我绝不能心安理得由他一个人出面。倘若连您的面都不敢见、仍然让他独自来处理这件事的话,不用您说,我完全不配站在他身边。”

  “好,你既然说了你们之间有差距,你如何看待你们的差距?和我说一说你的想法。”

  “阿姨,我的想法是,让它存在,”他看见他不假思索地答,“这份差距是您的给予和他个人打拼的共同结果,仅凭我个人一辈子都无法弥合鸿沟。虽然阿行说我们不分彼此,但他所拥有的是他的,不是我的。他给我是因为珍视,我接受,但我不会抱有其他惦念心思。我们有共同的账户,不会出现所有开销全部由他一人承担的情况,我从未抱着‘他拥有的多所以他做什么都是应该”的心思

  方重行知道自己从未选错,不被允许出声,能做的只有用目光一遍遍细细摩挲他的脸。他的头发全部拢上去,是与年龄匹配的成熟感,米白毛衣外套不常穿的人字纹灰大衣,竭力从外表与自己登对。怀里的花是白绿主打,蝴蝶兰、白百合、紫罗兰、郁金香,郁郁葱葱,清新素雅,一定挖空心思了。

  站在左前方的母亲停了半秒,紧接另一个问题出现,语句长上不少:“Min,我儿子的能力想必你了解,仅仅放在亚太地区过于大材小用。我会老会死,无论是他坐我的位置还是他姐姐坐我的位置,作为接班人他总有一天要再次回到这里,那时你选择跟他走还是和他分手7

  “当然是跟他走啊,”钟悯的脊梁骤然放松,好像屏住的一口气呼出了,“有他的地方才是我的家。”方非提醒道:“跟他走的话,你必然要做出一部分的牺牲。”

  “阿姨,阿行说过家人是不用计较付出得失的,这不是牺牲,是我的选择。”“好,”他看见这位严厉的母亲冲他展露出一个和煦的笑容,“钟悯,最后一个问题,”“你手里的花是打算送给我的吗?”

  噢噢噢,花,花,花。太紧张,一时忘记了,攥在手里好傻好傻。他双手将花束呈递,随即奉上那对小巧典雅的袖扣:“阿行说您平日穿衬衫较多,这是送给您的礼物。来得仓促,准备不充分,您见谅。”

  方非同他道谢,钟悯与被迫做锯嘴葫芦的男朋友迅速对视一眼,心照不宣一同勾起嘴角。不过才劫后余生地缓口气,又被抓着问:“你现在住在哪里?”

  方重行答是家里的酒店,她沉吟片刻,说:“你愿不愿意在我们家里生活一段时间?”

  惊吓惊喜兜头砸过,喉头哽住说不出话来。他看看方重行,看看方非,又看看方重行,最后还是看向方非:真的吗?“真的,”和弟弟一道做锯嘴葫芦的梁奉一从背后拍拍他的肩膀,“恭喜你进入考验期。”

第六十三章 他走了很远的路

  “好了,”方非抬腕扫一眼时间,又看向钟悯,神情柔软,“吓到了吧?我没有问题。小朋友,现在你可以对我进行提问,我会像你一般如实回答所有问题。”

  “没有吓到,”他频频摇头,“没有,阿姨,我没有问题。”

  方非笑笑,将桌上凉透的茶水重新更换成热的递至他手中,“说了那么多话,润润嗓。”

  他接过茶水道谢,又放下杯子主动为她添一杯水递过去:“阿姨您也请。”

  “谢谢,”方非将手覆在他的脊背上,“自谦是优良品质,过度自谦可就接近妄自菲薄了。你也在中国长大,慧极必伤的含义你应当比我更明白。”

  钟悯感觉到那只手加了些力,将他往前推去。

  他借力挪动一步后回头,大家长正以饱含肯定与鼓励的眼神含视自己:“刚落地就要对付我,快回去休息吧。远道而来辛苦了。”

  他说:“不辛苦的。”

  “辛苦的,”梁奉一复述母亲的话,“今晚泡个澡好好睡一觉。”

  “辛苦的,”方重行将他的手掌包裹在自己的掌心,使劲攥上一攥,“我们走吧。”

  “Min,”临走又被叫住,这次真的是最后一个问题了,“明晚你是否有安排?”

  答案同样是NO,方非主动为他们拉开门。礼貌道别,母女二人目送这一对融为一体的背影离开。办公室大门开启闭合,梁奉一随即脱了力,作为旁观者也紧张,一手支撑在办公桌台面上,唤着母亲:“妈妈,刚才感觉好像回到我带Andrew来见您的时候……同样不被允许出声,站在您身后心都要跳出嗓子眼儿,生怕他回答错一个字。”

  方非背对着她,手里把玩那只精致的丝绒盒,闻言斜斜望过来:“在你们眼里妈妈这么可怕吗?”

  “不是可怕,”她否认道,“是担心自己选择的伴侣得不到您的认可,一头是家一头是他,像站在万丈悬崖上,阿行的心情也是一样的,您没见,他眼睛红得像兔子似的,感觉眼皮一眨泪都要落下来。”

  两两相望,她在钟悯背后看见对面弟弟的手握了又松,松了又握,欲言又止、欲说还休,千言万语按回肺腑,被迫埋头不语。

  “不过看您好像挺满意小钟?Andrew的谈话是两个小时,他是不到一个小时,您也只挑了最重要的几个问题来问。”

  “是啊,比你的那位更满意,”方非承认,“无关身份地位,也并非针对他。每一个想要与我们家里人组建家庭的孩子必须经历这一遭,有的扛得住,有的扛不住,你们爸爸被我父亲狂轰滥炸三小时之久,考验期长达半年。这孩子诚恳、真挚,非常难能可贵。”

  “不过有一点我不是很认同,”

  是什么?

  方非微微一笑:“他说他不够勇敢。不够勇敢吗?也许他曾经是?我只让阿行一人回来,他选择随他一道,并且主动来见我。明知即将面临的是什么,我居高临下的审视、质疑、呵斥、刁难甚至可能是大发雷霆要他离开,无论我是哪种态度,他既然选择站到我面前,说明他已经做足了充分准备,要面对面告诉我他的坚定。”

  “他们已年近三十岁,不是三岁的小宝宝。要什么与不要什么,自己心里自然有数,成年人需为自己的选择承担相应的后果。他担起来了。”

  “他难以启齿的原因,我了解,”她看了看桌上摆着的两束花,钟悯送给女儿的那一束是粉玫瑰,“阿行有没有同你讲过。”

  没有,从未提起除了他本人之外的任何事。

  “那就是同你们爸爸一致,不想让其他问题来模糊他的本质,你不知道就继续不知道吧,不要问他们,我也是再三保证你们父亲才肯同我说。”

  “他的简历我看了许多回,走到现在全凭自己。尽管早年见过面,他从未找你们爸爸寻求过任何帮助。曾深陷泥沼却从不囚于泥沼,独自走至现在尤其不容易,MDC榜单排名一升再升,这样一个人在哪个领域都会大有所为,值得尊敬。”

  随即她又叹了一口气:“其实,阿行背后的家境对他来说,说是灾难也不为过。”

  梁奉一手边是方也近三个月的财务报告,全球销售额大涨18%至104.96亿欧元,中国所处的亚太市场表现最佳,最新市值约为1087亿欧元。

  “已固化的阶级与已决定的出身,皆是历史与命运的产物,仅凭个人努力无法撼动壁垒,如何看待它便是重要。过于重视会自卑,过于轻视会飘飘然,最合适的态度正如他所言,不卑不亢,该存在的让它存在,正视它、平视它。他非常聪明,真理永远站在对的那一边而不是弱的那一边。同理,该发生的让其发生,他所经历过的事情,我们也要正视、平视,伤疤就是伤疤,赋予再多的意义也是伤疤,不是弱者的借口,更不是勇士的勋章。不能因此而区别对待,你爸爸和Andrew经历过的流程他一项不会少。”

  “如果你和阿行身上没有流着方家的血液,也许你们要自由一些,关在笼子里的鹰隼永远被剥夺了飞的权利,”她早已了解后代的命运,“拥有越多责任越大,我们一向不养纨绔,你们的一生注定要为‘拥有’背后的责任所累,你们的伴侣也因此需要经历重重考验、也许需要放弃一些东西,但是,”

  天色已完全暗下来,夜色同样落在女儿的肩上,方非与方重行做了同样的动作,上前闭合窗帘。

  “爱神不会亏待愿意为伴侣着想的人,”她转身拿起桌上的花束,“妈妈也不会。”

  “奉一,”方非点点女儿桌上的便签,梁奉一立刻拿起笔来,大boss即将发号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