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极忘形 乐极忘形 第5章
作者:豹变
钟悯挑了一筷子粉,热气蒸腾,顿时把他模糊掉,虚虚假假,看不清楚他的脸。
待热气消散,方重行发现他正在一点一点细细挑葱。干炒牛河用葱段,不至于像葱花那般麻烦,饶是如此,挑来也心烦。
“你不吃葱?”
钟悯点点头,手上动作不停:“太呛,不喜欢。”
明明刚才可以直接给阿姨讲不要放葱,她举手之劳的事情,又不是什么无礼的要求,但钟悯偏偏不提,一定要等出餐后自己动手。
方重行开始拌自己的粉,边拌边说:“忌口的话,和阿姨说一下就行了,她们都很好说话。”
钟悯继续慢条斯理地剔除那一点绿,说:“我自己顺手的事儿,用不着麻烦别人。”
不要麻烦别人。
噢,现在方重行完全理解钟悯为什么会对自己那一句话如此上心,症结或许就在于此。
挺拧巴的。
外在表现往往源自内在驱动力。背后应该另有其因。
他把嘴里的西瓜汁咽下去,水吧姐姐在榨汁时绝对额外放了糖,甜得发腻。
方重行其实想说这算什么麻烦,想说你怎么知道别人会觉得麻烦呢,想说人就是在不同的社会关系中运动,交往是相互的。
他强忍住咽喉处的不适,神色认真:“记住了,你不吃葱。下次我会和阿姨讲。”
钟悯这时恰巧把葱挑完,面前的纸巾油光发亮,他手一顿,抬起眼皮看对面。
方重行的长相,看着很舒服。他的五官体量不大,每一个单独挑出来都谈不上完美,聚在他的脸上却很出众。第一眼过去,注意到的绝对是他举手投足的气质,其次才是面庞,看完第一眼想看第二眼,看完第二眼想看第三眼,就是这么个人。
刚认识不多久,谈不上特别熟,因此还没仔细打量过方重行,钟悯仅仅把他归档于同桌,早上新贴三字“脾气好”。此时面对面,他才发现方重行下唇处有一颗小小的黑痣。
他说话或者做表情的时候,痣就活了过来。
方重行被他看得有些无措:“我脸上有东西吗?”
钟悯笑了笑,说:“你的痣很特别。”
方重行不好意思地摸了摸下巴,埋头吃饭。
阿姨手艺确实稳当,平常滋味同样色香味俱全。方重行第一次尝试到打破重复选择的甜头,觉得也可以在吃饭这件事上进行一些改变。
吃完午餐是十二点半,把餐盘放回收处他们又一起慢慢往教学楼走,途径静心湖时方重行被其他班的相熟同学截住,要他帮忙讲题。
对方完全忽视他身边的钟悯,拉着人胳膊就要走。
钟悯以为方重行就要这么被拽离时,他却止住脚步:“我和朋友打个招呼。”
中午的太阳威力十足,晒得人浑身燥热,方重行在骄阳下整个人好似发光。
他口吻温和照旧:“你先回去午休吧,我去趟七班。”
目送方重行与他人一道的背影渐远,钟悯独自回到教室,静坐转魔方。
身边的位置空到午休铃响都没人回来填满它。
教室声响渐息,大部分同学都趴在课桌上睡着,寥寥几个仍在笔耕不辍。
钟悯塞上耳机,开启睡眠模式。
再次醒来,耳边有刻意压低的私语。方重行的声音很好认,语调平缓,语速不快,此刻略带些哑意。
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的,桌上水杯还剩个浅浅的底儿,握一只笔,正于草稿纸上写写画画,又在帮忙答疑解惑。
“这道题难点其实就是多给个迷惑条件,要是还有不清楚的地方可以随时来问我。”他扣上笔帽,抓起来水杯,余光扫同桌一眼,“我是不是把你吵醒了。”
“没。”钟悯动了动,发现自己身上多披件外套。
毫无疑问,方重行的杰作。
刚从座位边请教完问题离开的班长折返回来,塞给方重行一个苹果。
他想说些什么,方重行又让数学课代表叫走。
“菩萨!老邱叫你去办公室拿卷子!等会儿连堂课要写!”
菩萨。确实比方好好这个外号更适合他。
钟悯看着桌上那只圆润标致的苹果,把方重行说过的话卷上一卷,潇洒抛到脑后。
口头承诺和空头支票一样,是最没价值的东西。八岁的时候他就悟明白,不可以对任何人抱有任何期待。
那会让注意力不知不觉一直放在“期待”上,消耗感情,消耗精神力,什么事都做不了。
超出钟悯意料之外的是,方重行确实有在履行承诺。
一天两餐饭在学校,如果中午方重行和周洲结伴,那么晚上周洲身边的饭搭子就会换成其他人,要是下课后周洲没来找他的死党,钟悯就同时得到方重行的邀约。
一食堂,二食堂,三食堂。叔叔,阿姨,姐姐,哥哥。干炒牛河,鸡排饭,家常小炒。
方重行每每都额外叮嘱:不要葱,谢谢你。
吃饭时会聊天,方重行的话题不像他人一般越界,知分寸,彬彬有礼,只问过一件稍私人的事。
他的耳洞。
三个,两个在耳垂,一个在耳骨。针从耳垂穿刺过去是钝痛,之后会红肿一周。耳骨最疼,血顺着耳廓滴,耳钉不是纯银还发过炎,用碘伏擦拭时更难受。
“想打就打了嘛,”他语气俏皮,“虽然看起来不太像个好学生,但你不会以为我是失足少年吧?那我有点伤心的。”
“那倒不是,”方重行否认,“感觉你……会疼,但又自己默默忍。”
钟悯口是心非地竖起食指摇了摇:“大错特错。果汁你请。”
方重行欣然接受这笔来自同桌的债务。如果现在他能魂穿钟悯,就会惊异地发现,自己身上荣膺一张特别的新标签。
“Помни меня.”(Remember Me.)
……
几顿饭过后,第一周结束。
周五没晚自习,方重行到家后不打算同作业约会,吃完饭洗好澡,平姨已经把厨房收拾干净离开,房间就余他一人。
方重行套上睡衣,看一看挂钟,北京时间二十点过半。
他坐在书桌前拨通姐姐的微信视频。
对面很快接通,康涅狄格州是白天,面前出现梁奉一的脸,热切地喊:“幺宝!想姐姐啦!”
一家四口,妈妈方非,爸爸梁青玉,姓氏对半分,女随父,男随母,公平公正。长相肖似的姐弟俩由于姓氏不一致,出去总被以为是重组家庭。
方重行看见梁奉一把自己架在了一旁,摄像头框住她整个上半身,正低头切贝果做早餐。
“姐,你今天还有课?”
“没有呀,”梁奉一放下餐刀,把长发拢拢盘起来,“我和室友打算去图书馆,那帮老外天天都像打激素一样,要不然我绩点打不过……你吃过了?新学期感觉怎么样?压力大不大?”
高三,无非做不透的习题,上不尽的自习,买不完的笔芯。
方重行不觉得压力有多大,他成绩历来稳定,照常高考的话清北可能有些吃力,正常发挥人交复没问题。
“我手里有几个物理竞赛的奖,到时候报一下清华的保送,看能不能录,”他揉搓着书角,慢慢规划以后的路线,“姐,其实我还是更习惯国内的教育模式,不用改变什么。但妈总是认为国外更好。”
粱奉一开始往贝果上抹奶酪,抹的时候偷吃一口,表情魇足:“保送进去是不必高考,你也不用辛苦。但……拿下名额妈估计也不同意你去搞物理。还不如直接来耶鲁,和我一起读商科,姐还能照顾你,省得二老操心。”
粱奉一从初中起就没在国内读书,美高美本,硕士当然仍在国外念,她比方重行还要独立。
方非常说,她的一双儿女性格生反了,大女儿强势外放,像她,小儿子温柔内敛,和丈夫一模一样。
方重行摇摇头:“我不。”
梁奉一无声叹了口气。姐弟俩关系好,她较自己的母亲更了解方重行,性格温和不假,但实际上他有一股微乎其微的轴劲儿在身上,只要下定决心,谁也别想改变他的任何想法。
母亲要求严格,有她的良苦用心在内。方也集团排场太大,数人虎视眈眈,他们作为下一代继承人,必须优秀,不容置喙。
“不讲这个啦,”她说,“我们阿行还小,船到桥头自然直。”
方重行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问她:“姐,你寒假回来吗?”
“不回了吧,”梁奉一回答,“妈让我去洛杉矶的分公司实习,我暑假回,刚好能陪你高考。”
姐弟俩对视一眼,读懂彼此眼中深深的无奈。
她一拍脑门:“快到你生日了,要什么礼物想好没有?要不给你换个表?我记得你手上那只还是十二岁时爸送的。”
方重行的生日在十月份,二十六号,还有月余,她却记得清楚。
他短暂沉默片刻,说:“我想要一只魔方。”
第六章 力
梁奉一脸上一晃而过些许错愕。
魔方?
方重行点点头:“魔方。”
中小学校门口的任何一家文具店都可以买到,廉价且普通的益智玩具,方重行却用它占据了一个生日礼物的名额。
“为什么想要魔方?你从小就不爱玩儿,怎么长大了反而对它感兴趣啦?”
方重行往椅背一靠,双臂环抱。眼前是一只手,筋骨分明,在前一天,这只手用魔方替他做了选择。
周四晚自习是老邱的,她很爱这一帮孩子们,因此每到这天晚上,她会隔三岔五地请喝奶茶。
在一中,没什么比班主任请客更令人兴奋了。十一班在下午第四节自习上课铃打响后就不停躁动,班长写的纸条从第一排传遍全班,手画表格,最左边一列写姓名,右边几列是可供选择的单品,要喝哪杯打个对勾。
纸条传到方重行手里时,他没动笔,先戳戳同桌:“你喝什么?”
“都行,”钟悯打个哈欠,懒洋洋的,“不喝也行。”
“那和我一样喝芋泥奶绿?你芋头忌口吗?”
钟悯脑袋方才枕在臂弯里,脸朝前方,此时转过来,直勾勾地盯着他看:“换一个咯。”
方重行下意识地啊了一声。
钟悯卖关子似的,拖长声音:“你——还——没——喝——腻——吗——”
方重行心里虚虚的,仿佛做坏事被抓包。譬如二食堂的小炒,不用尝就知晓菜单上的所有花样是什么味道,芋泥奶绿也是,五分糖,喝完嘴里会发酸,由于他害怕出错,所以总在默默重复,这是他安全的舒适区。
他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如此恐惧出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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