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极忘形 乐极忘形 第6章
作者:豹变
FUNYE在1911年由祖辈创立于伦敦,经过多年经营,早已跃身奢侈品牌之列,后商业版图扩张,将大中华区总部设立于祖籍所在地江城。短短几个字母犹如悬在头顶的达摩克里斯之剑,时刻提醒他未来的担子有多重。他享受家族带来的锦衣玉食,自然要承担相应的责任。家中一向不养纨绔,前辈珠玉在前,个人一举一动都与家族挂钩,做任何事都须得仔细考虑。
于是方重行把自己框在一个标准的范围内,标准令他感到安全且省心。此类习惯深入骨髓,所有人都保证尊重,从未打破。
见他出神,钟悯的脑袋又凑过来,扫一眼纸条,拿过魔方,闭着眼睛开始拧。
“离开舒适区你就成机器人了吗方好好,”钟悯揶揄道,“六杯奶茶。这样,你按颜色编个号,等会儿我转到的这面,第三排第四列是什么颜色,你就喝对应的那杯吧,我随你。”
刚成为同桌那会儿方重行就发现钟悯的长睫毛特别像一把小蒲扇,现在闭起来更像,总觉得眨眼时候会有一股股微微的风。
此刻,风吹到他脸上。
如果是周洲,他会和方重行一起喝芋泥奶绿,再一起吐槽嘴巴发酸,最后一起勾肩搭背去买可乐漱口。
钟悯还在拧魔方。他动作灵活,看得出来是有意要把魔方拧得更乱些。方重行知道,前一天他刚刚拼好完整两面,花费两节晚自习外加一堂生物课。
为了一杯可喝可不喝的破奶茶,不太至于。
这叫什么来着,他有和钟悯说过的,得不偿失。
“绿的。”
魔方停止转动,色块七零八落,钟悯把它放在两张桌子拼成的中间线上,示意方重行看,问他:“绿色是哪个?”
方重行勾了两杯血糯米。
纸条终于从他们俩这排传走。
他将身子伏低,躲在书箱后面同钟悯讲小话,鬼鬼祟祟的:“魔方好玩儿吗?”
钟悯学着他的样子把头凑近,一本正经回答:“不好玩儿。”
方重行一时无言,钟悯憋着气悄悄笑,他似乎很喜欢看别人语塞的模样。
“我但喜欢用它帮忙,有点儿类似于,占卜骰子,”钟悯用气声说,“不顾死活,听天由命。你可以试试,这个蛮好玩儿的。”
方重行的字典里没有好玩这两个字。他做一件事,首先考虑的是安全与否。
他想要改变些什么了。
所以方重行是这么回答姐姐的:“因为好玩儿。”
“我同桌有一个,”他说,“我没有,姐,我眼皮儿浅,我想要。”
梁奉一大笑起来,嗔他:“你都要十八啦阿行,越长大越小。”
“等等,”她注意到方重行前一句话,“什么同桌?你有同桌啦?”
方重行嗯了声:“是个男孩儿,开学时候来的。他以为我没同桌是被同学孤立了,就坐在了我旁边。”
“那他心眼挺好的呀,”梁奉一端起来冰美式抿一抿,“我们幺宝这么招人喜欢,怎么可能被孤立呢。人家刚来,你和稀饭额外照顾照顾,吃个饭喝个饮料什么的,你就把钱付了,刚好多交些朋友。”
稀饭是梁奉一赏给周洲的外号,传神得很。
方重行轻轻偷乐,笑意顺着心脏供血爬上眼尾。果然是姐弟,不仅脸庞,连思维模式都是像是用印刷术复刻。
他说:“他不喜欢被额外照顾。”
短短一周时日,方重行已将钟悯的交往方式悉数掌握。他对谁都友好,除了与周洲相看两厌。常常把谢谢、不好意思、抱歉等礼貌用语挂在嘴上,五天已经在一中风生水起,大课间常常有其他班的同学叫他出去打球。上午被分了零嘴儿水果一类,下午他就买一堆还回去。
钟悯不会主动邀约。别人来,他就往,一来一往。要是没人来找他,钟悯则偏好于一个人待着,悠然自得。
方重行借他一条手帕,钟悯还来两颗柠檬糖。钟悯虽拒绝方重行一起吃午餐的邀请,但帮他整理好了书。方重行第一个正确叫出钟悯两个字,他便来问方重行姓名里的多音字如何念。方重行在校门口帮忙解了围,他就请方重行吃饭。
就是说,他可以很好地融入人群,也可以轻易从人群中立刻脱身,熟练得仿佛动物天性。
良好的交往关系往往有几分不分你我的意味,无论是亲朋好友还是恋人夫妻,过于泾渭分明就很难变得亲密。
方重行想起来钟悯刚进班时自己做过的一个简陋实验。第一眼,他发觉钟悯身上弥漫着说不上来的矛盾感,冰与火在他身上势均力敌地交相抵抗,不分伯仲。他就借着拿书的功夫将钟悯下半张脸遮住。
的确有发现。无论钟悯怎么做表情,笑意都是未达眼底的,唯独嘴唇在做机械运动。
方重行当初选择理科,一是擅长,二是有趣。他足够聪明也足够有耐心,擅长观察、挖掘与解谜,探索的成就感令人上瘾。
梁奉一从未听过方重行如同解数学最后一道大题一般细致地讲某个人。一开始他只是简单描述些外貌,知道是个英俊的男孩儿,她见过的外国面孔实在太多太多,并未在意。后来方重行的语句愈发长,主谓宾定状补,似乎要把他们相处的点点滴滴都掰开了揉碎了讲给她听。
她隐隐感觉出些不大对劲的苗头。
“姐。”
“嗯?我在听。”
“你还记得小时候我们一起在院子里荡秋千吗?”方重行问。
梁奉一在方重行讲述新同桌的间隙已享用完早餐,聊天有一个小时了,中途室友同她打招呼先行一步去图书馆。
她把餐碟推到一旁,换个坐姿:“记得啊,爸爸在后面推我们,力气大就荡得高,他偷懒就荡不起来。”
“力气大就荡得高,”方重行重复道,顿一顿,“他就像那只秋千。”
秋千需要一个外力来触发反应,而反应的程度、方式,全要依那个力的条件来定。没有力的时候秋千就无动于衷。
梁奉一点点头,她懂了。方重行的社交圈并不大,好友不过两三,在国内的就一个周洲,他没有遇见过秋千般的人。
社交嘛,往往都是对方身上具有某种吸引力,朋友,情侣,互相吸引,互相交往,产生联系,构成社会关系网。
想到这里,她把心里的异样感压下去,又为自己添满咖啡杯。
“应该是个不错的小孩,”她说,“除了在学校当饭搭子,周末也可以约人家出来玩啊,看看电影吃吃东西,劳逸结合。”
“好。”方重行把姐姐的建议纳入考虑范围内,声音有绵绵困意。
梁奉一端起餐碟,同时脸放大些,她把手机从支架上拿开了。
“赶紧睡觉吧,我收拾背包。”
方重行跟姐姐说晚安,挂断前又说:“我的魔方。”
“知道知道知道,买买买。”
聊天界面显示视频时长趋近两小时。
聊好久啊。
方重行先把父母的微信消息一一回毕,随后锁屏,从书架上抽本课外读物来看。
夜已深,方重行只在房间内亮一盏台灯,倚在床头慢慢翻页。
明日无事,他便多熬一会儿,忍着倦怠将最后一点尾巴看完,下床去洗手间。
迷迷糊糊的,水龙头扳反到最凉,激得他一哆嗦,睡意登时全无,连忙回正到热水。废水形成一个小漩涡,打着旋儿跳进下水道。
他看着漩涡一圈圈消失,忽然头皮一炸,狠狠打了个冷战。
这该死的理工脑袋,简直是块榆木疙瘩。
方重行在这天的凌晨十二点,终于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一件事——
只有亲身经历过漩涡的人,才会真情实感地关注他眼中正处于漩涡中央的同类,并奋不顾身朝其施以援手。
水仍在流淌,哗啦啦,哗啦啦,声如裂帛,割着他的耳膜。
方重行聚精会神地盯着它看,掬一捧冷水抹把脸,神智恢复清明。
脊骨被劫后余生的庆幸填满。
他万分庆幸自己在钟悯问“我能不能坐你旁边儿”时说了可以。
方重行决定成为那个力。
第七章 共犯
方重行在自己抽屉看见钟悯还回来的手帕时,不知怎的,心里蒸腾起淡淡失落感。
他将手帕塞回书包夹层,闻到一股陌生香味,比茉莉花洗衣液要更加清爽,和穿过那件黑色夹克一样。
但直到升旗仪式即将开始、下楼集合时,身边的座位都保持空荡荡的状态。
钟悯放学向来不背书包,高三自习尤其多,作业都在学校完成,笔帽连合都不合,很难凭借他的书桌来判断本人到底在不在。
请假了?
老邱在升旗的早上历来不到班,直接在主席台前十一班的位置上等待。她正摆弄手机,期间不停接打电话,听起来大抵是女儿发烧。
对一个母亲来说,没什么比孩子有事情更令她焦急。老邱今天连人数都忘了清点,没发现班里少了个人。
待到教导主任拿起话筒喂喂喂的试音,邱洁才收起来手机。校长激情昂扬地慷慨陈词,方重行盯着他一开一合的嘴出神。
——失踪二十四小时可以报警。
不对,上周五钟悯比他要先离开教室,周末学校禁止任何人出入,他还手帕的时间只能是,今早。
那就是,人来学校一趟,把手帕放他抽屉,然后又走了?
什么意思,暗示吗?把他当福尔摩斯还是柯南?
升旗仪式结束老邱带队回班,终于有空留神,走到方重行身边,问:“重行,你同桌今早上来没有?”
“没有。”
老邱眉头紧锁:“他家长没联系我说他今天不来学校啊。哎,真怕你们来学校的路上出事。刚开学那天早上就是咱们学校的一个学生被车撞到,还在医院躺着呢。”
她说完就扭身要回办公室:“瞧我这乌鸦嘴……我去给他姑姑打电话问问。”
“那个,老师!”方重行感觉自己的嗓子很涩,手指蜷缩,“钟悯有说让我帮他请假。”
“嗯?”老邱很是意外,顿住脚步,“怎么回事?”
方重行把收好的作文本抱起来,示意她先行:“去您办公室说吧。”
师生二人一道进了二楼的班主任办公室,方重行在短短一截路飞快想好措辞,放完作业本便先发制人。
“他昨晚跟我讲有些发烧,”方重行语速很快,声音也较低,“今早去打针了,让我帮他跟您说一下。”
邱洁想起自己发烧的女儿,嘶了声,又说:“那他姑姑也没跟我说呀!不行,我问问情况。”
老邱翻开记录了十一班所有学生家长联系方式的小本本,一页页对名字,等准备拨号时,方重行又制止她。
邱洁不由抬起头看向这个她很器重、历来乖巧听话的学生。这是他第一次坚持唱反调。
当教师十几年,她到底还是起疑心:“你们俩是不是商量好了?他逃学你替他打掩护?重行,哥们儿义气不是这么讲的,用错了地方,那就是帮凶、共犯,你明白吗?”
“应该是和家人闹矛盾了,”他轻声说,“钟悯很少在我们面前提及家人……您也是从学生时代过来的,青春期,您理解理解。”
邱洁哦上一句:“那你把他联系方式给我,我问问本人,看他烧得厉害不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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