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极忘形 乐极忘形 第7章

作者:豹变 标签: 近代现代

  方重行天衣无缝地回答:“我们是微信联系的。学校不让带手机。”

  言外之意就是我给不了电话号码,也没办法当面打语音。

  何况方重行根本就没有钟悯的微信。

  “好吧,”老邱虽是将信将疑,但拿他天衣无缝的理由束手无策,总算松了口,“那等他回来再说。”

  方重行道了谢,临走轻手轻脚带上班主任办公室的门。门合上的一瞬,老邱在嘀咕“重行这孩子被带坏了”。

  他置若罔闻。

  有任课老师和同学来问,方重行照样拿生病请假的借口来搪塞。

  钟悯消失了整整一天。

  翌日。

  面前摊着的高考英语词汇闪过长久停留在67页,方重行心思飞到教室门口,化身人形扫描机,进来一个同学便扫一眼脸。

  他心里在咚咚打鼓,如果今天钟悯还不到校,这个谎言就如同阳光下的肥皂泡沫,不攻自破。就算是嘴皮子磨出来花儿,老邱都不可能再相信。

  这个倒还好说,就是,钟悯现在安不安全?

  方重行今天违反了校规,把手机带来学校。昨晚已想好,倘若钟悯在七点半过后仍未出现,他会毫不犹豫地按下110三个数字。

  满打满算二十四小时,钟悯双手插袋,蜗牛一般迈进十一班的门。

  他看起来挺困,进来时甚至被门框绊了一下,站直后又打一个悠悠的哈欠。

  方重行一颗心放回肚子里。等钟悯坐回座位,他拿起来自己留存大半的水杯喝一口,说:“我接水,你去不去。”

  钟悯没接话,只是从抽屉摸出水杯,哈欠连天地跟在他身后。

  等出教室门,手腕儿被方重行一把抓住。

  “一天没见就这么热情……”

  方重行只回头看他一眼,目光沉静如水,钟悯自觉闭上嘴巴不再出声。

  他被人拉着一直往前走,手攥得死紧。走廊空旷幽长,给人一种这么继续就能走到世界尽头的错觉。

  方重行打创造错觉,又打破错觉。他拐弯进了开水房,同时松开手。

  “疼死了!”钟悯小声叫唤,“太粗鲁了你,一点都不知道怜香惜玉的!”

  开水房夹在十三班和十四班中间,早读时间,除了坏掉的水龙头在嘀嗒不停,便只有他们俩说话的声音。

  “你昨天干嘛去了?”

  钟悯揉着被他扯得通红的手腕子,嘀咕一句“劲儿真大”,说:“听live去啦!昨天那场有我最喜欢的乐队,我拍不少照片呢,在相机里,你要不要看?氛围特好!”

  方重行无心在意现场嗨不嗨:“那你好歹也请个假吧。昨天邱老师都要急疯了。”

  钟悯还在揉手腕,疑惑地来了句:“嗯?”

  “我有给你留信息啊?你不会真的没反应过来吧?”

  方重行:“……”

  还真是暗号。

  “不然你能畅快逃跑一整天吗?”他反问,“我说你周末晚上发烧,今早去医院打针了。”

  钟悯点点头:“好理由,真聪明。”

  说完他用力在方重行肩膀按了按,声音轻快:“换做第二个人都不会这么顺利,果然你懂我!但我可不是白用你啊方好好,我给你带礼物了噢。”

  仿佛一枚老钝的针,却凌厉地把方重行心里憋到快要爆炸的气球“啪”一下扎破掉。

  方重行失语片刻,说:“我不是求你回报才帮你。”

  “我知道啊。”钟悯从兜里摸出来个小盒子,打开,入眼是一条项链,下坠个枪黑色小魔方,不知道何种材质,倒挺亮。

  钟悯用手指拨弄它一下,魔方摇摇晃晃。

  “它有一面是全字母,可以随心打乱。别看小,跟大的一样转。送你玩儿。”

  那我就当一次帮凶、当一次共犯好了。

  方重行将项链藏进校服裤兜,两人便如特工接头般对起口供。

  对完要走,钟悯忽然想起来什么:“可我手上没针眼儿!”

  “打的屁股针!”方重行反应速度堪称恐怖,“记住了。”

  老邱守在班级门口,望见俩熟悉的高海拔一前一后往这边走,叹一口气,往教室吼:“第一节语文课上自习,都别给我闲着!再写套卷子我明天评!李秋雨人呢?!”

  班长从书立后抬起头:“老师我在这。”

  “上来看纪律!”

  她把头扭回,瞥方重行,又瞥钟悯,恨恨道:“我还以为你们俩今天一起跑了!对口供去了吧?”

  方重行举起来倒了一半又接满的随身杯,冲她摇一摇:“老师,我们接水。”

  钟悯不知道在偷偷乐什么,被班主任抓个正着,挨一记眼刀:“笑!都来我办公室!”

  两人跟在矮上一头多的邱洁身后,好似刚长出双腿的小美人鱼,拖拖拉拉,磨磨唧唧,连路都不会走了。

  “好好,”钟悯在楼梯转弯处偷偷叫方重行,老邱眼皮子下干脆连姓也省掉,“班头儿生气,鼻孔一张一张的,好像牛噢。”

  方重行忍俊不禁,屏气比了个“嘘——”的手势。

  钟悯继而瞪大眼睛,哥白尼上身一样:“你憋笑的时候也像。”

  方重行:“……”

  此时老邱又是一道怒音:“人呢!”

  钟悯大声回应:“没跑,没跑。”

  班主任办公室在二楼,上课时间门已落锁,老邱掏出来钥匙开门,轰二人进去。

  方重行果然神机妙算,班主任的问题都是他事先考虑到的,钟悯对答如流,包括针眼问题。

  邱洁束手无策,再三确定人没在外面出事、惹事,只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将此事掀篇儿。

  她说得口干舌燥,一杯菊花枸杞子喝下去大半,钟悯立刻有眼色地帮她添满茶杯。

  “哎,”老邱的眼睛大,做表情时眼袋会颤动,一副疲态,“虽然才高三上学期,但也要抓紧的呀,高考迫在眉睫,时间一天天很快的。尤其是你,钟悯。”

  “你刚转过来的时候,你姑姑就说让老师们对你严格一些,说你这孩子个性太强……”她上下打量一番面前的转学生,“不是说有个性不好,等你们毕业老师一点都管不着了。但现在呢,还是尽量把花在打扮上的时间减少一些,你看你,天天换衣服,跟我女儿最爱看的小魔仙似的。马上就要月考了,有这个时间,不如多刷两套卷子,你理综分数要再提一提,知道吗?”

  随后,班主任转向尖子生,意有所指的:“重行,我说让你多多帮助钟悯,是指学习方面,不是其他,明白吗?”

  “知道。”

  “明白。”

  见两人很听话,邱洁打算把今天的谈话画上一个句号。她做完总结发言后说:“你们俩不是有微信?钟悯,你有不懂的题目,记得多请教重行。好了,先回去吧,昨天的事我不希望再有下次。”

  两人沉默着出了班主任办公室,走到无人楼梯口,钟悯摸了摸自己的后脖颈,舒缓下筋骨,喊他:“方好好,”

  “我怎么不记得我微信联系人有你啊?”

  “昨天她要和你通话,我就说我们在微信上联系的,”方重行认真道,“微信,QQ,电话号码,随便给我一个吧。”

  钟悯偏头看向他。

  方重行一副他大惊小怪的模样:“听老师的话。而且,你暗号太隐秘,我也不是每次都可以看得懂,今早真的快要报警。”

  “我要确认你是安全的。”

  今天天气一定很好。早晨的阳光清澈得如同一条静谧的河,温柔穿过他的脸庞,唇下那颗痣便如游弋的鱼般,栩栩如生。

  钟悯听见自己嗯了一声:“回班就给你。”

第八章 丧家之犬

  钟悯的微信头像是一幅抽象油画,色块明艳尖锐,挤满一方小小的头像框,不用点开大图便有爆裂的喧嚣扑面而来。名称是方重行不知读音的几个字母:Саша。

  他的朋友圈可以用空无一物来形容,只有一个封面是未露脸、抱着吉他的视频,发布时间是清明节。点开来,是方重行分辨不出的陌生语言。

  他坐在椅子上,穿件干干净净的白T恤。身后是片浓重深沉的黑暗,面前是昏黄灯光,照亮拨弦的手指。钟悯唱歌时候的声音比他平时说话要低沉一些。他唱得投入,嗓音稍哑,带一点不仔细听就绝对无法分辨的哭腔。清明节,悼念亡人吗?

  姑姑。

  这是方重行第一次见钟悯流露出其他情绪。再一松手刷新,朋友圈连这个视频都消失不见,要么删除掉要么将其隐藏。方重行告诫自己:绝对不要在他面前提及父母双亲。

  时间正如老邱所言,握不住的沙般,悄然流逝。转眼九月至下旬,中秋假期已过,紧随其后的是学生老师们共翘首以盼的国庆。

  而月考是拦路虎。学校将此次考试的日程安排极紧。占用23号周五和24号的周六两天考试,老师们用两天时间将卷子改出来并登记成绩,期间各班自行评讲卷子,30号周五下午召开家长会,开完直接放假。

  各班都在如火如茶地准备高三以来的第一次月考。对学子们来说,这关系到假期结束再来到学校时,到底坐的是原本位置,还是进入到换血流程中。

  钟悯并不听老邱的话。依旧我行我素,成日换衣服,他确实很会穿,经常有认识的不认识的过来要衣服链接。人也并不找方重行请教问题,他做作业速度快,写完不检查,笔一扔就开始看西游记。

  就算是各科老师总在强调:本次月考卷子不简单,大家一定要打起十二分精神。还是只当耳旁风,装聋作哑。

  考前最后一堂晚自习是物理老师来看,有同学掌题目跑上去问。班长在发考场和座位号,一人一张小纸条。发完后由几个课代表留下布置考场,其他人就可以先行放学回家了。

  方重行高二期末考在级部排第四,本次月考坐在高一教学楼的一考场04号。十一班大部分都在一考场,因为尖子班只收级部前三十名,包括同分。一个考场坐三十人,多出来的排进二考场。

  钟悯作为转学生,没有成绩,考场排得特别靠后,和一帮吊车尾在一块儿。

  他先是揣了纸条进兜,从抽屉里拽出来书包,给桌上杂七杂八的东西扫进去,又将书箱往角落一堆,便托着脸等下课铃响。方重行犹豫再三,轻声问他:“钟悯,你想换同桌吗?”

  钟悯棕黄的眼珠子转过来,浓密的眉毛皱一皱:“干嘛?你腻我了?想始乱终弃啊?”

  “不是!我没腻,”方重行见他和自己是一样的想法,眼睛弯弯,“那你月考加油,进了阶段前三十就不用动座位,假期过后还回这里。”

  钟悯打了个哈欠,眼皮动动:“前三十名?那要多少分。”

  方重行思考一会儿,说:“卷子很难的话570到620,卷子正常难度就640到680,大差不差就这个分段。”钟悯半晌没出声,等下课铃打响,他反常地在座位上没有动弹。过会儿他说:“那你可以继续一个人坐喽。”班级同学陆陆续续结伴离开,准备干活的几个班干部在收拾东西。方重行一面整理书箱一面答:“试一试。”“我……已经习惯你坐我旁边了,”他说,“要是你去其他班,我会不适应的。”钟悯低着头笑。肩膀颤动,好似一只振翅的蝴蝶。“舍不得我直说嘛,弯弯绕绕的,”他把书包甩到肩上,“走啦,明天不见。”

  方重行摆摆手:“那周一见。”

  老师们确实没有危言耸听。高考是这帮孩子们目前唯一可以改变未来命运的机会,但才开学,许多同学暂时未意识到高考的重要性。高三所有班级在假期里的浮躁气没涤洗干净,几个文理科重点班也在考验行列内。

  骄兵必败。一中各科老师绞尽脑汁,似乎有意要挫一挫这帮孩子们的锐气。

  第一天下午考完数学,大家叫苦连天。一个考场全是熟人,直接凑一堆儿吐槽主命题人、数学组组长许老师忒心狠手辣,简直辣手摧花,又顺道绑架了方重行,拿着试卷七哺八舌地问他选择最后两道、填空最后一道的答案,以及大题倒数后三道怎么演算。

  “平时晚自习也没见你们这么用功啊!”周洲在人群外大声嚷嚷,奋力把方重行从里头拽出来,“看给我们菩萨小脸儿都饿白了!他小时候生过病胃不好!饿坏了赔得起吗一个二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