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极忘形 乐极忘形 第54章

作者:豹变 标签: 近代现代

  方重行被这点动静弄醒,清晨五点出头,休假起床时间是九点,分针时针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半闺着眼玩他的头发,洗耳恭听的态度:“看见了什么?”

  我看见。

  “我以为推开门会有你和猫猫在外头,但面前仅仅是一条从我脚底蔓延的看不见尽头的路,远处是霭霭大雾,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模糊。”

  “然后我扭头去看那间房子,身后是波浪似的闪闪烁烁的千万重山,它显得格外渺小、格外不足挂齿,过去的我为什么会被它囚困住?”

  方重行将吻落在他的额头上:“不是你的错。”

  “我听见一阵脚步在路的那头响起,哒哒哒,我转变了脸的朝向,朦朦胧胧的黑影由远及近过来,居然是一匹马。”

  他向方重行描述那匹马的外观,足有两三米的高度,乌黑油亮,大理石塑像般的四肢极富力量感,长长黑黑的柔软鬃毛编成一条条小麻花辫,步伐优雅而高贵。

  “它在我面前停住,跪下来,让我摸它的脑袋,”他依旧觉得匪夷所思,“可是为什么会有一匹黑珍珠出现?之前拍摄用的温血马是枣红色。”

  当时方重行只简单附和,是啊,为什么它会出现在你的梦里?我也不明白。闻言他开始无理取闹似的拱他:“你怎么不明白?你为什么不明白?”他什么都明白。

  眼前的这匹与梦中的那匹外表一致,编成小麻花辫的鬃毛一致,矫健雄壮的四肢一致,他看见它认真打量了一会儿自己,温驯地低下头颅认主。

  原来是你的小马。

  钟悯伸手摸摸它的脖颈,温热的血脉,接过方重行递来的一小块胡萝卜喂到骑士嘴边,它先是嗅了嗅他的手,随后才接过食物咀嚼。

  “它喜欢你,”方重行也将手覆在骑士身上摸一摸,“姐姐喂它吃东西它连一个眼神都不肯给。”

  骑士是一匹个性且傲气的小马,只吃专人饲养员和方重行手里的食物,也不允许别人随意触碰,心情不好时除了方重行无论是谁靠近都要吃闭门羹。

  “上次本想带你来见它,饲养员说它在生气,恹恹的,今天看起来心情倒很好,”骑士已进食完毕,眼睛眨了眨,好像主人口中说的不是自己,方重行揉揉它的脑袋,又看他,“想试试吗?”

  之前拍杂志的时候经过了简易训练,那匹温血经过多人乘骑,烈性早消磨殆尽,没一点脾气,任由摆弄,极好操控。而骑士骄傲且叛逆,隐隐有一些担心。

  方重行看出来他的迟疑,示意管理员去取自己的马具,又握紧他的手要他宽心:“我牵你走。

  他是这么说的,也是这么做的,一以贯之的言出必行。检查完头盔,钟悯凭借记忆踩上马镫,跨坐于马鞍之上,骑士甩了甩尾巴,默许另一人的驯服。

  “准备好了吗?”方重行牵住缰绳。

  “准备好了。”

  骑士在主人的牵引下缓慢移动蹄掌,哒哒哒的声音也与梦里一致。

  秋冬萧瑟,私人马场更没人在,清幽得过分,冬青植物迷迷蒙蒙似水湿气沁人心脾,钟悯往前去看他屏障似的背影,对这种往下的视角无端横生出厌恶。

  “阿行。”

  方重行停下脚步转过头来:“嗯?”

  “我想自己试试。

  细绳转移,他摸摸马颈作安抚,轻夹马腹,骑士再次行走起来,马蹄声活似一首圆舞曲。骑士自通灵性,疾走速度加快,周边植物接连后退,生硬的风拍打在面庞,他攥住缰绳,扭头回望。

  方重行缩小成一个离他不远不近的点,双臂正举起在嘴边做喇叭状,朝他大声疾呼:“别再回头看了!你向前走!”大地成为一面鼓,骑士沿着笔直坦途一路驰骋撞击出咚咚的鼓音,冷气呛进肺里,奔跑的似乎不是马匹,而是他自己。狂奔过偌大的马场,骑士带他前往终点——也是起点,方重行站在原地迎接着他的到来,相机咔嚓下来一张立马的照片。下马时他正要给他看那张差室厘便要错过的珍稀的立马照,尤其开心:“拍下来了。”

  钟悯没有接话,也无心去欣赏照片,张开双手,扑进他的怀抱。

  纵马过后,见家长的旅途已至尾声,行李箱闭合立起,方非与梁青玉上楼提醒他们俩东西不要忘记带,钟悯与两人一道出房间进隔壁,方重行正坐在钢琴凳上出神。

  他的房间与拙园布置无差,施坦威大三角摆放位置都相似,只是这架盖着沉闷的琴布,从未见过方重行在它身上敲出任何一个音节。

  背着家长一齐躺在床上的时候,钟悯跟他讲,我好像没有听你弹过琴。当时方重行的回答是长大了,忙起来没时间,手生。他静坐在那里,也在同它告别。

  “阿行,”方非了然于心他失去钢琴的原因,隐而不言,只是提醒他,“是时候启程了。”

  方重行嗯上一声,起身归置好琴冀,冲父母笑了笑,不想再计较遗失在时间长流的音符,站到爱人身边:“回去要教我弹新的曲子。

  钟悯点头应下:“木吉他玩腻了吧?我教你弹电吉他好不好?”“可以啊。”

  从伦敦回到江城,在总部给妈妈打工的积压的疲条感将人吞没,方重行再没休息的空当,时差刚倒过来,马不停蹄现身公司主持工作。

  “十二月十号,快一个半月,”周洲一笔笔给他算账,“你们俩太能黏糊了吧祖宗,我婚假带蜜月你才批了我一个月!”小方总往后倚靠在办公椅上,左手手腕扣着Moonquake与蓝宝石表盘的陀飞轮,语气平平:“我们一起回伦敦见爸妈了。”周洲简直惊掉下巴:“你怎么天天闷声不吭干大事儿………怎么样?叔叔挺好说话的,阿姨那儿,”

  “同意了。”

  “我操,”周洲爆了句粗口,“你牛,他也牛,你俩都牛。”方重行勾起嘴角,受用神态,又说:“你再帮我个忙。”周洲扭头就要走:“祖宗,我是人,不是牲口!”

  等来的挽留没等到,好友还是胜券在握的姿态,吃定他会回头,周洲果然回了头:“帮忙可以,先打钱。”两人窃窃密谋一阵儿,定下一桩事。

  工作起来一天光阴流失极快,年末事务本就繁多,何况他又离开如此之久。而一些等候钟悯的品牌商占用掉元旦前的所有档期,飞巴黎飞首尔飞北京,见面时间急剧压缩,微信消息往来都少。

  回家也不见有闲,悯悯猫两周没见着亲爹,更为黏人,一进家门就扑过来抱住小腿,不仅要抱要哄,而且要两个爸爸轮流贴贴,稍有不顺就掉金豆豆,钟悯有时甚至想扒开方重行看一看他消磨不掉的耐心到底是从何而来。

  培训好的分床而眠的习惯也被伦敦之行破坏了,不用提醒,一到睡觉时间悯悯爬上床的速度堪比坐火箭,嗖地窜上床去,霸占住两个枕头中间的位置,怎么哄都哄不走。

  直接导致早安晚安由长吻转化成蜻蜓点水的一触即分,见多了方重行每每往前一捞只捞住毛乎乎一团却束手无策的无奈,钟悯开始握着猫的毛爪爪给悯悯讲大道理:你马上十一岁,不可以再和爸爸一起睡了,你懂我话吗?

  教育灌输毫无用处,只得作罢。挤着闹着,江城积压多日的初雪降落,元旦的钟声敲响,新的一年拉开帷幕。

第六十九章 又一年

  跨年夜是在外头,老地方,中心广场,年年敲响首末之交的那座钟经风吹雨打失了些颜色,却仍筋骨磅礴。

  他们已经历二十九年春秋,对全场倒数的规矩早无兴趣,并肩倚在栏杆处看不远几个风风火火的孩子,听他们谈话,身份是江城一中的高三学生。

  与周围热闹的气氛格不相入,又拉起一道帘,两人静默着不发一言,并排的肩膀挨得更近。

  并排去停车场的路上,足印踏在雪上,咯吱咯吱的声响:“萨沙,你的新年愿望是什么?”

  “要帮我实现啊,”钟悯伸手去接缠缠绵绵的琼芳,雪花落在掌心,“我的愿望都许完啦。”

  说完又问他:“你的呢。”

  “我吗?”方重行不假思索地摇头,“我再没有其他愿望了。”

  三天的元旦假期短暂而珍贵,因为不过多时钟悯要投入到紧锣密鼓的秋冬男装周去,米兰、巴黎,成衣、高定,casting、fitting,和服装、珠宝、鞋履设计师沟通,调时差连带工作连轴转,首次亮相方也大秀,结束后只和梁老师匆匆打了个照面又迅速沉浸于另一个品牌。

  方重行送他的新年礼物,那套奢靡摇曳的背链,经过鉴定清洗检查送达家中。落地江城机场时方总推了场无关紧要的应酬,在他起飞前告诉他安排了司机接机,自己则订一大束卡罗拉,驱车前往机场。

  T3航站楼接机口,远远瞧见被工作弄得萎靡不振的他过来,期间又遭人拦住合照,完全没在意扣着鸭舌帽的方重行。直至方重行将藏在身后的玫瑰举到他面前,钟悯噌地抬起头,对上那一双狡黠的笑眼,大脑尚未反应过来,膝跳反应般的就要跌到他肩膀。

  “回家再抱,”借着花束的遮挡方重行捏了捏他的手心,“我很想你。”

  彻底捅破窗户纸他不再压抑,尽管仍存在时差与工作的鸿沟,每天早晚都有文字版本的“我爱你”如约抵达。

  时针往后拨十几天,二月十一号,中国农历春节。

  从伦敦离开时梁青玉征求过他们的意见,农历新年要不要回来和他们过,他是真的欣赏钟悯,也是真的舍不得他离开。不等他们回答,方非使用一票否决权一票否决掉提议,理由是不差今年这一年。

  来得紧张,走得潇洒。同家人一一拥抱时,方重行附在母亲耳边,轻声道谢:“谢谢妈妈。”

  方非难得流露出些笑意,往他手里塞一封信,又拍了拍钟悯的肩膀,让他们出发。

  信的内容,中心思想是,英国同性婚姻合法,而国内在这一方面仍需较长时间,倘若你们商议妥当决定回来,务必提前告知,董事会再物色大中华区的总舵手,以及,给你父亲留出时间以便考察交接Min工作的经纪公司。

  以及松口的原因:妈妈希望你们快乐。

  第一个两人度过的新鲜春节,起床后洗手开始忙碌。忙什么?饺子。

  小林刚走,平姨差他来送三种不同口味的馅料,新鲜剁好的,她还要操持家人的年夜饭,忙不过来,只给了三保鲜盒的馅儿,还叮嘱方重行不能耽搁久了,顶多在冰鲜层呆一晚上得赶快拿出来。荤的,海胆鳕鱼,玉米虾仁,芹菜牛肉。

  方重行这些年一向得不到空闲时间自己动手包饺子,钟悯也吃得少,但平姨的心意不能辜负。给馅儿从冰箱里拿出来散冷气,俩脑袋凑到一块儿去查制作饺子皮的攻略。

  繁琐,一合计决定去超市买皮来用,睡衣睡裤没换,一人裹个羽绒服压顶冷帽开车出去采购,顺带补一些想吃的水果。

  最后还是多为一小袋面粉买单,不为皮儿,为了鳕鱼。饺子包出来全是白的,混着进锅,分不清你我。方重行想了想,榨上一听蔬菜汁,揉一揉和出来个绿油油的面团,搓成长条,自己包鳕鱼馅儿,封好口揪下来一小块儿,弯曲,压平,用筷子蘸一蘸水,黏在白白胖胖的饺子上,做一个“(”的记号,免得对方吃到。

  “今天过年你怎么不高兴啊,”一个“(”像饺子在撇嘴,钟悯放下手里的皮,托起来那只捏得标准而胖嘟嘟的饺子,“不合群。”

  方重行忍笑忍不住,到底是破功:“因为它是鳕鱼馅儿的饺子,你不喜欢它,它好伤心。”

  对岸有人在劈里啪啦放鞭炮,年夜饭还没吃就放鞭炮,吵得耳朵生疼,悯悯吓得蹿到他怀里使劲拱,双手满是面粉,方重行只好埋头去贴贴猫脑袋安抚。

  钟悯在吵闹声中将饺子掉了个个儿,睡倒在案板上,“(”变成了“)”:“这样就不伤心了。”

  年夜饭是简单的丰盛,两人一猫吃不了多少东西,四个菜,两荤两素,熬煮好的红菜汤,加上三种口味的饺子,开瓶红酒,灯按到最亮,热气腾腾过了个年。

  鞭炮又开始陆陆续续地响,悯悯跳进怀里就不肯出来,没办法,只好拥挤着窝进沙发,看无趣至极的春节联欢晚会。

  语言类节目令人昏昏欲睡,钟悯埋在他颈窝处,鼻梁蹭红一块儿:“困。”

  人和猫全黏着,体温有了重量,方重行稍稍侧身,免得过年还要被十三斤的猫压得呼吸不畅。

  春晚的流程正常进行,千千万万个家收看,也不差他们两个。他随手拽过来沙发上的毛毯,搭在他、猫还有自己身上,也闭上眼睛:“睡吧。”

  钟悯的声音飘飘忽忽:“还要跨年守岁呢……”

  “梦里跨,”他的口吻似乎蕴含着特殊的魔力,方重行在蛊惑之下总能说出来些不着调的话,“世界那么多人,不差我们俩。”

  钟悯埋在他胸前闷闷地笑,重复一遍他的话:“我们俩。”

  睡过去春晚,睡不过去烟花。中国人骨子里的传统,春节比年内任何一个节日都热闹得多。火树银花炸得天空宛如白昼,满天繁星不值一提,人工烟花也不值一提,懒懒保持着原样姿势,悯悯窝在两人中间撒娇,钟悯用手掌捂住它耳朵。

  待这一波烟花雨结束,他将猫从方重行胸口抱起放到一旁,从边桌抽屉里掏出来个厚墩墩的红包递到他手里:“阿行,新年快乐。”

  方重行从沙发夹缝也抽出来红纸叠出来的压岁包,压岁压祟,一个给他,一个给悯悯:“新年快乐。”

  猫喵了一声,看向钟悯:怎么没有我的?

  “小猫要什么压岁钱?”钟悯继续伸手在抽屉里摸,摸出来一只红红火火的柿子头套给它穿上,“小猫只有新衣服。”

  相册里又多一张合照,他,他,它。然后方重行偏头去吻他,那凝结而坚固的魂魄。

  随即一发不可收拾,饱暖催思萌发某种不可言说的东西,由于忙,的确有些时间未深层次交流过,相互传递一个你知我知的眼神,双双起身准备转移阵地。

  再宠小猫今晚也绝对不能让它进卧室,方重行开两个罐头给悯悯,趁其不备,一把将他推在卧室门上,边吻边再三确认锁好了门。

  窗外的烟花炮竹不绝于耳,钟悯伸手拽掉自己的毛衣,赤着上身给他吹耳边风:“我们也有噢。”

  方重行被欲情烧得发痴,一时间反应不来他的意思,直至看见他将那条只穿戴过两回用作装饰的背链挂在脊梁,梦河霎时巨浪掀天。

  灯开着,顺着下颌淌的汗珠清晰可辨,没有一人的腰空闲。极致而热烈的红,纯粹而浓郁的白,两者碰撞出喧哗的声响。跨坐的位置可以将这副场景纳入眼底,滴落的鸽血红拍打在骨骼,薄薄的皮肤击得发红发热。哗啦,哗啦,切切实实在耳边眼前放了一场独家烟花。

  烟花完毕,在丝丝入扣的吻中,又一年悄然离去。

  初一休息,初二去拜访周洲父母,初三去看平姨林叔,初四,钟悯接到小乔电话。

  他用胳膊肘戳戳方重行,比个“嘘——”的手势,示意不要出声,随后接听,按下免提。

  “小毛?小毛?你现在在哪儿呢?在北京还是江城?”

  “我在江城噢。”

  “哦,那你明儿有空没?我和洲儿在一块儿呢,”小乔停了,周洲来句“嗯我在他旁边”,“你明儿要是没事儿,咱仨出来?我请你们吃饭。”

  方重行看见钟悯强忍笑意,说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