弄假成真 弄假成真 第50章

作者:山河南渡 标签: 近代现代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从门把手上松开,在阳光下,白皙手背上的青紫针眼痕迹格外醒目,掌中格外爱惜地握着一张音乐节门票。

  温朝怔然地望着早就没了人影的远处,没了血色的唇在阳光下几近透明,连同他整个人都消瘦得好似要融化在热烈的阳光怀抱中,他闭了闭干涩的眼,忍不住仰脸让秋日的温度轻轻地落在他脸上。

  在拿到邀请和门票的时候正是凌晨,他刚从机场赶回来,第一时间是去取信箱里的留言,没想到会掉出来一只信封,他的第一反应是惊喜,但很快,忧愁和失落便冲淡了这点惊喜——他很清楚,虞砚邀请的只是作为邻居的“Devon”,而不是他,就算要去音乐会,也应该是莱恩代替他去,他知道虞砚不会想见到他。

  长时间的时差颠倒和来回奔波积攒起来的疲惫几乎要掏空温朝本就薄弱得几乎没有的健康底子,他周四回国的时候在飞机上就发起高热,落地后只是改变行程去了私立医院让医生打退烧针,没等退烧就回了公司处理积压半周的工作、第二天又去医院看望温老爷子,但没想到一整天都没能退烧,被实在看不下去的洛瑄在下班时间串通私人医生把温朝骗回家输液了,刚退烧就又到了回M国的时候。

  温朝怔怔地盯着手中的票看了很久,叫来莱恩,却迟迟没能说出那句他从凌晨收到东西就清楚自己该吩咐下去的那句“你晚上去一下音乐会。”

  他觉得自己可能真的还是太贪婪,不然为什么会连这一点极其轻易的诱惑都难以经受住呢?明明他并不打算真的再打扰到虞砚,对于虞砚来说,这不过是走向世界、拓宽视野、丰富学习生活中最寻常不过的一次音乐会,他却要为了会不会被虞砚察觉的可能性挣扎很久。

  ——其实他并不是只有这次音乐会才有在住处之外的地方见到虞砚。在虞砚不知道的时候,他也去过虞砚的学校,在虞砚和同专业的学生一起准备小组的排演作业时、坐在最远也不会被台上的人发现的位置安静地看着。

  因为教室很难借到,排演教室里的人很多,不过众人都很有自我约束地没有大声交谈、都默契地听着排在前面的小组学生练习,教室里只有台上排演学生的演唱抑或演奏的乐声。

  不同于温朝的印象里既有的模样,小组讨论时,虞砚眼神专注投入,脸上总是带着清浅笑意,会很自信地提出自己的不同见解或想法,不怯于立马展示自己的唱法来为自己的想法佐证完成可能性,尽管偶尔也会由于各种原因最终被放弃这个提议,他也会有些遗憾,但看得出来,虞砚很享受这样共同为了一个目标、为了热爱聚在一起的合作过程。

  温朝看着虞砚微微仰脸,毫不胆怯地在一众陌生学生面前开嗓出声演唱,有些出神地想,比起之前的那几首歌,他的进步真的很快。他也很快意识到,虞砚是从夹缝中冲破岩石阻碍生长的凤尾蕨,或许也曾黯然于黑暗,但只要有阳光或者雨露,他就会抓住一切机会,挺直腰背用尽一切勇气和努力向上生长,毫不客气地夺走迟来的温朝的所有目光和注视。

  曾经自己或许也有机会成为陪伴在虞砚身边的助力,但是他亲手断掉了一切可能,而现在他的出现会成为阻碍。

  温朝再次意识到自己不能让虞砚发现邻居就是他,他有些仓促地在虞砚排演结束,习惯性地抬眼往教室内环视一圈的时候转身离开了教室。

  ——温朝发了半个小时的呆,最终还是把票轻轻放回了信封里,他低着头,轻声说:“替我看看音乐会的票还能再买到吗?”

  他还是忍不住抱了一丝侥幸心理,也许、也许虞砚发现不了他呢?

第88章

  音乐会在听众意犹未尽的掌声中落幕,虞砚的目光再一次从身前的那个空位上滑过,失意转瞬即逝,被身旁传来的程修轻快的声音驱散。

  “太美了!下个月好像还有一场戏剧节,我一定要去!小鱼你也去的吧!”程修站起身,一边往外走,一边和虞砚咬耳朵。

  虞砚点了点头,说:“有机会肯定要去。”

  “对了,你的那个朋友没有来吗?”程修往四周环顾了一圈,“我记得我给你的票有一张是坐我旁边的,另一张虽然不在旁边,但是也不远啊。”

  “他有事,来不了。”虞砚脸上的笑容淡了点,这样一提也有些纳闷,“这里的人工作也这么忙的吗?我每次邀请他来我家吃饭或者有什么活动,他都有事。”

  “看做什么工作的吧,这里也不都是能按时下班的,有的人可能自己就是老板,比较工作狂。”程修耸了耸肩,好奇问,“我以为你朋友是国人呢,原来不是吗?”

  虞砚犹豫了下,摇了摇头。

  “好吧,那可能真的是比较工作狂的大老板。”程修很有分寸地没有追问,“克里斯汀说她先去……哇,这里的基础设施真不错,坐轮椅的观众也可以方便地来去。”

  “轮椅”两个字像是亘在久远记忆里的一根刺,戳了戳虞砚的神经,不痛不痒,但很有存在感,让虞砚条件反射般地抬眼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却是望见了一对中年夫妻,妻子在轮椅里,丈夫推着她自然而细致地避开人群从离场通道离开,两人有说有笑着,无声地散开一缕宁静致远的气息。

  虞砚有些受触动,但也很快收回了目光——程修接到了克里斯汀的信息催促,不得不拽上他加快脚程赶往几人的聚会地点。

  而在另一条离场通道处,莱恩正推着温朝往外走。

  他的位置其实就在虞砚的斜后方,虽不至于远得连头发尖都难见到,但起码不会被虞砚看到,这场音乐会里的演奏曲目很经典,温朝从前也听过,但都没有如今这样的心情和心境。他的目光只敢小心翼翼地不时滑落在虞砚身上,远远地看着他,竟然也升起一种自欺欺人的满足感——虞砚邀请他来听音乐会,而他实际上也如约应邀而来了,不是吗?

  他当然也没有忽略坐在虞砚身旁、在中场休息时和虞砚低声谈笑的男生,看得出来两人关系很不错,虞砚在那男生身边的肢体语言以及神情都格外放松,会露出许多温朝从前不曾注意到的轻快灵动的小表情。

  倾羡、不甘、酸涩……百般难以用言语具象化的心绪纠缠在一起,紧紧覆裹着他沉落谷底的心脏,紧密的音符节奏让他有些喘不过来气,他明明清楚虞砚彻底忘掉他、走入人群、向着未来毫不停留地奔去才是最好的结果,但他还是会这样的画面、这样的难以触及而失意怅然。

  不出温朝所预感的那样,虞砚每日在他的信箱中所投的留言里开始不止一次地提及自己在学校的朋友,他心里泛着苦涩酸意,几乎要将他淹没,但那一手漂亮的花体字仍然如旧地用温柔和亲切的语气为虞砚高兴,鼓励虞砚还可以多交些朋友,体贴地告诉他市区里有哪些很适合朋友聚餐的餐馆或值得去野营领略自然风光的郊野小镇,供他和朋友选择。

  没多久,虞砚果然留言说打算和朋友在周末的两天休息时间去他之前所提议的小镇上玩两天,还问他要不要去,说自己的朋友也很想可以见见这位有趣的邻居、多一个朋友一起玩会更开心。

  盯着纸条上几乎要满溢出来的欢跃和期待,温朝忽然意识到自己在虞砚的生活中所影响的部分太多了,一旦之后被虞砚发现,所遭受的“反噬”不会亚于他当初绝决地逼虞砚签下离婚协议书的时候。他清楚而理智地知道自己应该尽快控制这段“邻里”关系的进展,绝不能让虞砚发现他的存在,久违的迷茫再次涌现在心头。

  事情发展其实已经超出了温朝的预期——他原本打算只是以邻居的名义在这边尽可能地替虞砚解决困难,并没有真的要借一个新身份和虞砚发展深入关系的打算——他知道虞砚不愿见他、甚至是恨他,他不知道自己要怎么做才能让虞砚消气,又或者虞砚真的已经忘掉他,不会再愿意见他,他不敢用纠缠的方式来获得接触的机会,这不体面,也会进一步把虞砚推远,可他真的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才是正确的了。

  温朝最终还是言辞惋惜地写了一封回绝信,为工作忙碌而不能参与到虞砚和朋友的短途旅行而遗憾。一直到周一凌晨他从国内回来,抵达住处时,他看到门口放的一只竹编花篮,做工不像是在外面买的,倒更像是谁手工亲自做的,花篮上的间隔都不那么均匀,但已经很仔细很仔细地去掉了毛刺。篮子里放着新鲜的水果,应该是现摘不超过一天的,还有一些竹编的小玩意儿,看着像小动物,但温朝一时间分不清是猫还是熊。

  意外惊喜之余,一种巨大的危机恐慌感呼啸着笼罩住了温朝——这其实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欺瞒,温朝没办法把自己的行为动机都合理化,也明白自己这样的做法看起来很不可理喻,他越来越害怕在将来未知的某一天被虞砚发现邻居是自己。

  万圣节的头一天虞砚留言说要在学校参加朋友们举办的换装party,但是担心自己不懂这边的文化习俗,所以向温朝请教一些注意事项,温朝自己都不太了解,好在有莱恩,他只是大概介绍了这一天人们大概会做的哪些活动,不过没给虞砚任何建议,只是在回信里让虞砚放心大胆地加入朋友们的聚会中就很好。

  由于万圣节当天就是周四,他必须在这天下午赶回国处理总部的工作,温朝一晚上没睡,自己关在卧室里笨拙地照着教程做南瓜灯,失败了几次,好在温总学习能力卓越,很快就掌握要领,终于做出一只通过温总标准的南瓜灯。天蒙蒙亮的时候,他将灯连同回信放在了虞砚的门前。

  一大早推开门、发现南瓜灯的虞砚很是惊喜,福至心灵地想起自己上周和程修去郊外的小镇旅行,竟然遇见一个做竹编的华人老太太,在对方的指导下磕磕巴巴地做了几个小东西,挑出最好的几个送给了Devon,本来更多地是想带着对方感受国内传统文化,手作的礼物也算是他个人喜好的一种情结,但当他收到邻居亲手做的南瓜灯回礼的时候,却有一种心灵相通的欣喜和欢快——他越来越觉得自己的这位邻居Devon是他的灵魂密友,他实在太期望可以再次和对方见面,哪怕只是漫无目的地聊聊天也好。

  但来到M国的三个月时间,虞砚只见过Devon替他来修水管的那一次,可其实直到现在,他都还是有一种极其强烈的违和感。他总是觉得这位邻居给了他一种十分熟悉的感觉,某种蹊跷在日积月累的信件交换中积攒起来,却始终缺少了一条足够虞砚按图索骥的引线,让他探索到真相、彻底解开所有疑惑。

  “wow!小鱼你这样好酷!”程修的惊叹声响起,虞砚转过头看向镜子里的自己——克里斯汀按着他在化妆台旁坐下时他还是有着本能的抵触,脑子里旧时的记忆被勾起,但无论他自己有着怎么样的芥蒂,都不想让朋友们扫兴,于是忍住了没有拒绝,闭着眼任由克里斯汀造弄他那张脸——他的脖子上戴着金属链条和黑色皮革混搭的choker,脸上的粉感不重,颧骨的位置被画上了一道极其逼真的擦伤伤痕,加深眼窝的眼影让他的眉眼看起来格外冷峻英朗,但发顶上一左一右夹着的两只毛绒狼耳意外地柔和了过度强调棱角而显得冷冽不近人情的气息。

  虞砚都愣了会儿才反应过来镜子里的人是自己,他也不由地对克里斯汀赞叹:“你好厉害,我都认不出来是我自己了。”

  克里斯汀夸张地捧着脸,用抑扬顿挫的语调说:“你完全实现了我的预想!这太适合你了!”

  周围的小伙伴都围过来一通夸耀,让虞砚有些不好意思,但他现在已经完全不惧怕众人聚焦在他身上的目光,他的信心使他的低眉轻笑中别带一种内敛又漫不经心的魅力,就连没那么相熟的人都热情地凑过来和他摆姿势和夸张表情合影,要不是程修以上厕所为由拽走他,虞砚脸上的肌肉都要僵了。

  “你这个样子确实帅!”虞砚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程修迅速地掏出自己兜里的手机对着虞砚咔嚓咔嚓一通拍,虞砚无奈笑了,和他拌了几句嘴,但看到程修发给自己的照片时,也还是保存了下来。

  他转头望着院子里拎着酒瓶随着动感歌曲热舞的众人,忽然很希望自己的邻居也可以到来,虽然对方不是国人,但那种莫名的熟悉感,让他心中不自觉地希望可以和对方有更进一步的互动和生活场景的交融,而不是仅限于书信往来。

  虞砚下定决心无论如何都要在感恩节那天邀请邻居来自己家中吃饭,就算是很正式地表达对方对自己长久以来的照顾了,但他也想到对方每周四都会出差,印象中丝毫对方也没有提到家人,不知道对方会不会在感恩节这天回家。

  他斟酌了很久,终于在周四早上投递到邻居信箱的信里抛出了邀约,邀请邻居在感恩节之后的星期一晚上来家中吃饭。

  感恩节这天,开学那天组织留学生一起去吃饭的学长又张罗着大家一起聚餐聊聊近况,虞砚和程修一起去了。两个人回忆着第一次见面的场景,不由有些感慨,饭后程修还是和第一次聚会那样提出开车送虞砚回家,虞砚笑着答应下来——事实上两个人经常外出较远的地方都是靠程修开车,刚开始虞砚都会一次次表达感谢,程修无奈地佯作生气不许虞砚再这么见外,又不客气地叫虞砚请他吃了顿饭,虞砚才逐渐习惯彼此麻烦和照顾,这也让他更珍惜这个朋友的存在。

  虞砚下车时再次斟酌着提议:“你还是留在这里休息一晚上吧,有多余的房间你可以住下,我也有提前备一次性的洗漱用具应急用,车就停在一楼的停车库就好。”

  程修很专注地看着他,眼中的笑意越来越明显,最后点点头,欣然答应:“好呀,虞砚,你还是我来到这里第一个邀请我留家做客的朋友。”

  “朋友”这个字眼在这样的境遇下弥足珍贵,虞砚心里很触动,很郑重地点了点头,说:“你是我最好的朋友。”

  他没有加任何限定词,程修微微一怔,主动伸出一只手,虞砚迟疑了下,和他轻轻交握了下就想收回去,不料程修却忽然握紧了他的手指,用力一拉,两人撞上彼此的肩膀,来了一个结结实实的拥抱。

  停好车关门出来,两人从楼梯上楼进屋时,虞砚却在楼梯上停留了一会儿,视线往旁边的屋子里飘去。

  “怎么了?”程修在门前停下,询问地看着他。

  “没什么,我刚刚好像瞥到邻居家应该是开着灯的,怎么现在又全部熄了,是我的错觉吗?”虞砚有点纳闷,但没有过多的纠结,他三两步迈上台阶最后一梯,习惯性地打开信箱,果然从里面掉落下一张纸条。

  “哇,这是什么?”程修很好奇地想凑过来看,虞砚下意识捏着纸条放进了兜里,摸出钥匙开门领程修进去。

  注意到他的躲避,程修没有追问,很有分寸地拉开了两人的距离。

  “是邻居给我的留言。”虞砚先去倒了一杯水递给程修,领着他去了楼上空着的卧室,和他一一介绍了洗漱用品的摆放位置和家具用法,程修了解清楚后也很自然地和他说晚安,没有留着虞砚再多聊,虞砚回到楼下,摸出兜里的纸条仔细阅读——

  他有些紧张、急切地快速浏览过纸条上的字迹,目光在触及到第一行的“sorry”时顿了顿,舒了口气的同时,那股一直积攒起来的失落愈发明显——Devon再一次婉拒了他的晚餐邀请,大意是自己感恩节要回家待几天,后面紧接着也要出差,没办法赴约,如果有机会一定会来和虞砚聚餐的。

  明明他一直都很乐意、很主动地为自己提供帮助,两人几乎每天都会通过信件交流,但为什么就是不愿意和他一起吃一顿晚餐呢?工作就这么忙碌吗?

  虞砚在胡思乱想中陷入了忧郁的沉眠,而一墙之隔的另一端,坐在轮椅上的身影却沉寂在了窗前,任由泛着凉意的黑暗将他吞没。

  窗外响起汽车声时,温朝原本没在意,莱恩在替他的伤口换药缠绷带。

  ——今天谈完合作后出来,在返回的路上,恰好撞上愈发激烈的游行,不知道是谁先走了火,不远处炸开的一声突兀枪响将温朝整个人连带轮椅都钉在了原地。还是莱恩和凯第一时间反应过来护着他的头扑在了地上,骚乱平息赶紧回到车上,凯才发现温朝挽起袖子的小臂上不知被什么利器划伤,顺着手腕淌下一线鲜红。

  回程的街上太堵,温朝错过了回国的航班,只能先回住处,再看最近的回程航班,吩咐洛瑄做及时的工作变动安排。

  ——但他不经意地抬头望过去,却透过车窗看到坐在副驾驶的虞砚,而虞砚正背对着这边,和驾驶位上的一个男生聊得很愉快。

  手臂不自觉地用力,伤口又裂开,晕染开的红像一朵溅开的水花,在纯白的绷带上逐渐蔓延。

  莱恩有点惊讶,叫了温朝一声,想重新替他处理,温朝却摇了摇头说不用了,他还是很礼貌、很冷静地让两位保镖去休息,两人顺从地关掉屋内的灯、拉上窗帘,回了楼上的保镖房。

  而他自己,则控制着轮椅来到窗边,轻轻撩开窗帘一角,却正好看到虞砚和驾驶位上的、温朝自己也眼熟的男孩拥抱。

  温朝有那样一瞬间停止了呼吸,他撩起窗帘的手指不自觉地用力攥紧,时间似乎在这一刻被黑夜冰冻,手臂上的绷带被暗红洇湿了大半。而那两扇细密卷翘的睫毛,像是受到重创失了生机的蝶翼,毫无挣扎意志地翕动两下,一寸寸地垂落。

  莫大的失落和痛楚裹挟着一丝不甘与三分迷惘席卷了他的全身感官,他的眼前忽然一片模糊,而他自己,也连带着他身下的轮椅,坠入黑暗。

  ——他是真的不会再回来了。

  温朝有些迷茫地想。

第89章

  虞砚是被从屋外顺着门缝争先恐后挤进来的香气从梦中唤醒的,他迷迷瞪瞪地来到厨房,看见系着围裙背对着自己、单手叉腰望着锅里的程修,过了足有十秒才想起来,是昨天晚上一起去聚餐,程修送他回家,但时间太晚于是他留对方休息了一晚。

  闹钟尖锐地吵闹起来,虞砚被惊得一抖,彻底清醒过来,连忙转回卧室把闹钟关掉换上衣服,再出来时,程修拎着锅铲含笑地回头看向他:“早呀虞砚,我本来以为你还会睡会儿呢。”

  “你起得好早。”虞砚也笑着应声,转身钻进洗漱间,很快收拾好自己出来。

  “怕来不及上课嘛,我昨天晚上还特意查了一下从你家开车去学校那边的路线和时间。”程修将锅里的馄饨呈出来,熟练地打开辣椒罐,舀出两勺红油均放进每一碗里,鲜美的香气四溢,勾起人的食欲。

  虽然两个人关系已经很熟了,但毕竟程修是客人,起得比客人晚、还让客人准备早餐让虞砚非常羞惭,他连忙主动端过两碗馄饨放到餐桌上,抽出筷子放在桌面餐垫上。

  “其实来得及的,”虞砚有些不好意思,“昨天晚上太晚了,没来得及和你说,这边可以预约学校的校车,早上八点左右到站点去就可以了。”

  “那还蛮方便的欸。”程修笑弯眼,怕虞砚不舒服,主动和虞砚解释,“我起来得比较早,就想着不如做些早点,你起来吃完饭就可以一起去学校了,就在你的厨房里找了一会儿,看到冰箱里有馄饨和辣椒罐——虽然我在家不怎么做饭,但是这是我一个人来到这里,自闭了半个月煮速食之后能做得最完美的东西了,所以就用了,别的都没动。”

  虞砚茫然地眨了眨眼,两人对视了几秒,虞砚反应了过来,为这位朋友的分寸感而感到格外的熨帖。

  “没事,我们是朋友呀。”他说。

  “不过说起来有点奇怪,我准备做早饭的时候似乎看到有人从门前经过,”程修咬着馄饨,声音含混地和虞砚有一搭没一搭聊天,“刚好我手头水开了,我就只好先把馄饨下锅里、盖上锅盖再出去看,结果门口又没人了。”

  冥冥之中似乎有一根弦绷紧了,虞砚放下筷子,忽然起身三两步小跑到门口,打开信箱——果然掉落下来一张崭新的纸条,上面的内容大意是作为感恩节的礼物,提前预定了一家有名餐厅的感恩节烤火鸡套餐送给虞砚的,让虞砚可以和同学或要好的朋友分享。

  纸条上不仅写明了餐厅的地址,还很贴心地把最便捷的路线简写在了底下。

  这张纸条上的内容很正常,也是这位好心邻居一贯的语气和风格,但直觉总是让虞砚觉得有什么地方是被他忽略了、以至于那种蹊跷的、违和的感觉越来越明显。他回到屋内,随手将纸条放在了桌面上继续吃馄饨,可他却有些心不在焉,连程修叫了他几次他都没听到。

  “你在看什么呢?”程修接受到他懵然的疑问目光,失笑道,“你是在想家吗?”

  “没有,”虞砚摇了摇头,他犹豫了下,把纸条给程修看,“你看到的应该是我的邻居,他给我送了一份感恩节礼物。”

  “他对你好好啊,竟然这么大方,还很体贴。”程修接过纸条,仔细看了看,好奇地问虞砚,“你们是一起从国内过来的吗?”

  “不是,”虞砚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问,“是一位白人男性,看起来可能有三十岁了?我不太清楚,我对外国人很脸盲,没办法判断出具体年龄来,他人很高很壮。”

  “咦?他之前给你留纸条也都是用这样的字吗?”程修被勾起了兴致,三两口吃完剩下的馄饨,再把字迹仔细看了看,用玩笑的语气和虞砚说,“可是我认识的外国朋友,他们写的英文字还不如我呢,平常也不会写这么复杂的花体字来沟通的,倒比较像还没有确定关系的小情侣在交往前期彼此通信、或者写浪漫的诗歌来抒情会用的。”

  “是,”虞砚被他这样一提,莫名有些紧张,“我刚来第一天他给我送了一些果蔬,里面的纸条就是这个字,后面我们基本上每天都会通过信笺或者纸条投放到对方的邮箱里来交流,但我不了解这个国家和住民的情况,刚开始只是觉得他的字很漂亮,人也很好。有什么问题吗?”

  “我也不知道呀,我只是凭我的经验和你说一些我觉得有点不太对劲的地方。”程修笑了起来,没有把话说得很绝对,但还是耐心地指着纸条上的字迹给虞砚看,“你看,他的花体字写得很漂亮也很标准,可是每一笔往上提的时候,他会习惯性地有笔锋,这种书法习惯,只有我们会用得比较多,而且也正因为太习惯了,写字母的时候也会这样。”

  “而且……”程修吸了吸鼻子,手指微微抬起,低头靠近纸条细细嗅闻了一下,“Oud Wood,你确定你的白人邻居身上喷的是这个味道的香水吗?”

  虞砚眸光微凛,脑中没来由地划过一个由于开启新生活而有意无意遗忘很久的人影。

  他接过纸条附在鼻下仔细闻了闻,果然嗅到一缕还没来得及完全消散的木质香气,虽然味道已经很淡了,只留下了后调带着暖意的儒雅沉香,但电光火石之间勾出了虞砚最熟悉的嗅觉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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