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明 逐明 第23章

作者:吸猫成仙 标签: 近代现代

  他把酒罐放下,回到客厅,席地而坐。

  他的客厅里一件家具家电都没有,卧室的家具也就是一张床睡觉和一个柜子装下他所有的生活必需品,包括衣物、方便食物和工具包等。柜子上,放着工作用的电脑。所以哪怕只是一居室的屋子,也显得十分宽敞。

  坐了一会儿,仍是不知所以,他又站起来,在空荡荡的客厅绕圈踱步。

  他不明白,因为钱无法结婚,那么钱已经有了,却又没有人收下。他更不理解,不就是不能结婚,这件事怎么会让人这么伤心。他最困惑的是,周明赫又发疯似的亲他,连舌头都给他弄破了。他也不明白他为什么那么做,更不知道自己那回答到底对不对。

  回答对了,会如何?

  回答不对,又会如何?

  人跟人的相处真是很麻烦,很费神,哪怕对方是周明赫也一样。

  以前朝夕相处,他还能通过推理和猜测,知道对方到底在想些什么。况且那时候方孝忠也会在他猜不到时,主动告诉他。分开这么久,方孝忠不仅变成了周明赫,也再不会向他吐露心声,张逐想破脑袋也猜不到他在琢磨些什么玩意儿。

  他有种用脑过度的疲惫感,在客厅绕了几圈,干脆回到床上,躺下了。

  舌尖还是很痛,舌根也有种被过度拉扯后的酸胀。他知道有的人在做那事时就会这样接吻,那么问题的正确答案是周明赫想和他上床?

  张逐翻了个身,眉头仍然紧锁着,立马否定了这个猜测。从他的经验来看,没有人在想上床时,会是他那样痛哭流涕的样子。

  脑子完全不够用了。算了,不想了,张逐闭上眼睛,打算睡一会儿。

  迷迷糊糊的,他又想起刚才周明赫那张脸,哭哭啼啼的样子睡梦里也让他心烦。往常他都会等消气了再去找他,今天实在是太过烦躁,打什么哑谜让他猜来猜去,明明白白说出来不行吗。

  他又下了楼,周明赫已经没有在客厅。从敞开的卧室房门,张逐看他躺在床上。

  行吧,睡觉冷静一下也总比刚才的哭泣发疯来得好。他走过去,想帮周明赫关上房间门,就看到他睡觉的姿势扭曲着,被子也全掉到了地上。

  张逐懒得管,虽然知道周明赫起床看见地上的被子一准会发火。之前和他睡一块儿时,是冲自个发火,现在倒想看看他自己踢下去的,又该对谁发火。

  门就要扣上,张逐想起现在是冬天,一夜不盖被,肯定会着凉。周明赫的感冒才好,躺在床上端水送药还要他帮忙。张逐不怎么愉快地走进去,捡起了被子。

  就往周明赫身上盖时,才发现不对劲。他冷汗涔涔,呼吸也非常急促,像是被噩梦缠身又醒不过来。张逐叫了他几声,醒不来,又用力摇晃了他一阵,还是没有醒过来,反而呼吸越来越急,肢体也止不住地颤抖。

  张逐似乎意识到什么,走出房间,很快就从没有关上的茶几抽屉找到了几个空空的药盒。他拿起药盒看适用症,而后立马拨了120。

  电话接通,他条理清楚地描述了目前的情况:“我这里有人吃了大量劳拉西泮片,现在昏睡不醒、呼吸急促、身体抽搐,需要救护车。”说完详细地址,又问道,“救护车多久能到?”

  对方问他吃了多少,他数着空药盒,告诉对方:“吃了四盒。”末了又问,“在等待期间,我能做点什么?”

  挂断电话,张逐回到房间,按接线医生说的,扶起周明赫让他靠在床头,捏开他的下颌,将手指伸进他的喉咙里催吐,但除了一些顺着他手指流出的口水粘液,什么都没有吐出来。反而弄得他很不舒服,哪怕在昏迷状态下,也在抗拒挣扎。

  试了几次,张逐便放弃了,抽出手指在衣服上蹭了蹭,将周明赫放平在床上,这是一个易于呼吸的姿势。

  刚刚医生说救护车大约会在十五分钟后赶到。十五分钟,不算很长的时间,张逐坐在床边默默等待着。

  等救护车接上他后,周明赫又会怎么样?不太好说,他可能会被救活,也可能会因为服药过量引起呼吸衰竭、内脏衰竭等并发症死去。

  死,张逐还从未想过将这个字和周明赫联系到一起过。所以也从未想过,如果周明赫死了,自己该怎么办呢?

  张逐很擅长对一些定理和推论的想象,比如第四维,比如相对论。但他对这种现实生活里会出现某种可能的假设,则有些束手无策。

  他将目光投向床上紧闭双眼的男人,淡淡地埋怨了句:“真不知道你在想些什么。”

  救护车很快来了,医护人员一边再次向张逐核实情况和做登记,一边给周明赫做了紧急处理,将人抬上担架。

  一行人匆匆下楼,把周明赫推上车时,张逐刚想说人交给你们就行,他就不去了,就被一个医生强行拉上车:“你是病人家属,一会儿还要缴费签字,你怎么能不去?”

  车上大家都忙着给周明赫做心电监测插氧气管,谁也没有注意到张逐那双抖得越来越快的腿。

  又要去医院,光是想想那种场景,张逐就已经有些窒息。目前这个封闭的车厢里也是,狭小的空间里挤了好几个人,大家七嘴八舌、吵吵嚷嚷,像是拿了一根大棒在他脑子里搅动。

  只有躺着的周明赫是安静的,这种感觉令人安心。为了从他身上得到一点慰藉,张逐紧紧握住对方宛如死人一样冰凉的手,却还是有汗水不停地从他额头冒出来。

  一双手突然按在张逐肩上,他狠狠一抖,对方安慰道:“不要太担心,抢救得及时,他会醒过来的。”

  车子一路飞驰,很快到了医院,病床推下来就直奔急症室。张逐晕头转向,也被拉扯着随那病床推车一并进了急诊。

  急诊比上次去的一般候诊大厅更加混乱嘈杂,无论护士还是病人家属,走路都是用跑的,说话都加大了音量,还有咒骂的、哭泣的、流血的……张逐不敢听也不能看,他站在墙角,面对墙壁,捂住耳朵,嘴里念念有词,背起了圆周率。

  他靠数字维持着命悬一线的稳定,但没过多久,他就被人从身后抓住胳膊,跟着把一摞纸塞进他手里。那人气喘吁吁:“找了你半天,你弟马上要送去洗胃,你还不快去签字,跟这儿求神拜佛有什么用?”

  连续的数字被这人插进来打断了,张逐讷讷地转过身,瞪圆了眼睛看着跟前的护士,漆黑的眼仁在过多的眼白里仿佛要缩成一个点。

  护士也早忙得晕头转向,看着这人发愣有点动气,把文件又朝他怀里推了一把:“还站着干什么,快去啊!”

  “啊……啊……”

  张逐脑子里一直紧绷着的弦瞬间断裂,他大叫着,用力攘开护士,在急诊室里撒开腿想跑。

  原本已经很忙碌混乱的急诊,因他的突然失控更是乱成了一锅粥。

  先是护士和病人家属自发地想要控制住他,恢复秩序,发现这不现实。很快医院保安来了,好几个人将他抓住却按不住他,他像水里的牛一样不断拱起后背,甩着脑袋像在挥舞“长角”。闹了好一通,最后还是医生过来,给了他一针镇定剂。他仍是本能地反抗着,心里充满恐惧,却抵不过身体渐渐软下去,意识也逐渐丧失。

  等他再次醒过来,已经是深夜。他发现自己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手背还打着吊针。张逐一把扯掉吊针,顶着昏沉的脑袋,拖着软趴趴的腿脚,连鞋子都没来得及穿,无头苍蝇一样一顿猛冲,最终还是冲出了医院大门。

  呼吸到门外冰凉的空气,多少让他脑子清醒了一些。他跑到深夜医院里无人的角落,深吸了好几口气,又把额头顶在冰冷的墙上念圆周率。等终于平复了一些,他掏出手机,给万荔打电话。他没有万荔的电话号,但看到周明赫给她打过。区区十一位数字,他仅需要一眼就能记下。

  电话通了,万荔语气不好:“谁啊,这么晚打电话?”

  “是我,张逐。”

  听到是他,万荔更气了:“你大半夜的不睡觉,打我电话干什么?”

  “周明赫,他吃了大量安眠药,现在在医院洗胃。我不能在医院照顾他,你来。看他能不能活过来,如果他死了,跟我说一声。”

  那边顿了两秒没声,接着舌头打结,气息颤栗:“……你,你是说周明赫,他,他……”

  “他自杀了。”

  “砰”地一声,听起来像是手机触地的声音。

  说完事情,张逐挂了电话,一蹦一跳地朝街边走去。太冷了,他得先回趟家,找双鞋穿上。

第29章 第一场雪

  周明赫住院期间,下了冬天第一场雪。漫天雪花被深夜的风裹挟着飞舞飘落,等到早上,风停了,雾也散了,雪却积了厚厚一层,留给人们一个纯白的世界。

  医院的暖气特别热,烘得窗沿上的积雪也化成了水往下滴。同样,楼上的雪水也打在雨棚上,滴滴答答,下雨一样。

  周明赫住单人病房,很安静。只要他一个人在房间,这水滴声就会凸显出来,变成他一个人的背景音。在医院很无聊,大多数时候他都这样打着吊针,听着水滴声,望着窗外的蓝天和门诊大楼房顶上的积雪发呆。

  吃完药后发生了什么他全都不知道,只记得醒过来看见身边的人是万荔。

  万荔眼睛很红,想必是哭过了,神情有些讷讷地,看见他醒来才勉强提了提嘴角。从万荔口中他知道,是张逐发现并送他来的医院。因为某些原因,张逐无法照顾他,于是给她打了电话。

  住院前两天,白天一直是万荔在病房。需要什么东西,万荔会给张逐打电话,他就送来医院楼下。到了晚上,楼里人声寂静时,张逐会上来陪床过夜,就睡在他病床旁边的躺椅。只知道他会在大门上锁前来,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走,反正每天周明赫醒来,张逐都已经离开。到了第三天,他精神恢复大半,完全能够自理了,万荔才没有全天候地守着。

  她在的那两天,两人天南地北地聊了许多,仿佛又回到了刚在一起时,有说不完的话题。只是关于他那么做的原因以及最近那些矛盾,两人都不提。

  一袋液输完,周明赫叫来护士换水,顺便问他的出院时间。

  护士翻看记录本:“下午四点还有最后两袋水,后面就没有再开药了。”她重新挂上新的输液袋,“但下午的液输完很晚了,你明天再办出院。”

  “不,我想下午出院。”

  “那你记得提前去办出院手续哦,等医生下班就办不了了。”

  “办完手续我还能来病房输液吗?”

  “可以去门诊那边。”

  这一袋输得格外慢,盯着点滴一点点浸出滴落,仿佛时间都跟着放慢了,那种百无聊奈的感觉也被无限放大。这时,他听见门口的响动。还没见着,他就知道是谁,这个点没有别人会来了。

  他赶紧坐起来,理了理身上的病号服。

  万荔拎着食盒进来,放他床头。搓了搓手,才开始脱绒帽和外套。

  周明赫给她倒水:“外面很冷吧,喝点热水。”

  万荔接过水杯抱着暖手,普通地闲聊:“我刚问了护士台,说你下午可以出院。你自己感觉怎么样,要是还不太好,就再住两天。”

  “不用,已经全好了。”

  “我给你带了饭菜,你应该不用只吃流食了吧?”

  “昨天医生让我吃饭了。”

  万荔在他床边坐下:“你别忙活了,赶紧躺下,当心手背回血。”

  周明赫听话躺回床上。

  他现在动摇得厉害,有些后悔之前一时冲动说出的“分手”。或许在万荔的生命中,排第一的仍然是她父母,为此对他也有诸多强势的要求,但无疑她仍是对他很有感情的。特别是这几天对他无微不至的照顾,说实话,周明赫这辈子都没有被人这样关心呵护过。

  这种来自人的温情和暖意都让他有些难以自拔,这一刻他想要和万荔和好,好像无论多少矛盾和困难,只要决心足够大,就都能克服。

  他偷偷看了一眼万荔,猜测她是不是也有同样的想法,不然都已经分手了,她根本用不着这么对待他。一时间,窗外的阳光似乎穿过玻璃,重新照进周明赫的生命里。

  “你都带了什么吃的?”

  “虾仁豆腐煲、松茸鸡汤和白灼小青菜。”

  “听起来很好吃的样子。”

  万荔笑笑:“先挂完水再吃。”

  “你吃了吗?”

  “吃过了。你下午什么时候出院,我来接你?”

  “不用,你下午还上班,我让张逐来。”周明赫万分柔情地瞧着她,“这几天辛苦你了。”

  万荔拿了个橘子剥。

  她低头看着橘子,不看周明赫:“你有睡眠问题吗?跟你在一起这么久,我都不知道你失眠到了需要吃药的地步。”

  周明赫心里一紧:“嗯,工作压力大的时候会失眠,实在睡不着会吃。”

  “我从没见你吃过。”

  “不知道是不是偶然,跟你一块儿过夜就不会失眠。”

  万荔看着他,认真地:“还是要找医生看看,查下成因,看是身体的还是心理上的,只吃安眠药治标不治本。”

  周明赫垂下眼,点了点头。

  “……明赫,对不起,我有时候说话是挺过分……”

  “不。”周明赫打断她,“这件事跟你没关系。”

  “可……”

  “那天我回了家,和家人大吵了一通。”周明赫惨淡地笑了一下,“你说的对,所以这不是你的错,是我自己喝了酒,一时想不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