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明 逐明 第24章

作者:吸猫成仙 标签: 近代现代

  万荔疼惜地看着他,眼里似有波光闪烁:“以后不要这样了,没有人比自己更重要,你要好好珍惜自己。”

  “嗯。”

  “就算……”

  周明赫再一次打断她:“我真的没事,别说这些不开心的事。”他突然活跃起来,“我一直很好奇,当初从你们寝室传出你对我有好感的传言时,我俩都没有说过太多话,你怎么就对我有好感了?”

  “都说了那是谣言。”

  一丝红晕爬上万荔脸颊:“你还记得刚开学不久有次上大课,你正好坐我旁边?”

  那时候她和周明赫没说过话,只知道他很沉默,总是独来独往,也不太和人交流,再加上脱颖而出的外貌,只让人觉得他很高冷,有距离感。那次课上万荔来了例假,浸湿了白色的连衣裙,下课人走光了她也不敢动,只等闺蜜回寝室给她拿衣服来遮挡,然而中间只有十五分钟,下堂课的学生已经陆续进来占位了。

  正当她着急不已,周明赫似乎看出了什么,问她怎么了。得知她的窘境,二话不说脱下自己的衬衣外套递给她,男生的衬衣下摆刚好遮住她身后的血迹。这个问题是解决了,然而另一个问题是弄脏的座椅。周明赫也让她别管,快回寝室休息,他会弄干净的。

  万荔走到教室门口下意识回头,正看见他拧了抹布擦拭那张椅子。那瞬间,万荔的脸如同山火过境,心脏也如擂鼓般跳动。

  周明赫却有些茫然:“有这回事吗?我怎么不记得。”

  “你是不是到处给女生披衣服啊?”

  “这种事情真有几次,只能说你们女生的身体真的太麻烦了。”

  “没看出来啊,你实际是个中央空调吧。”万荔开玩笑,也问,“你呢?不会是听说我对你有意思,你就顺水推舟追一下?”

  “第一次大英课上的英语自我介绍,你还记得我的发言吗?”

  万荔想了想:“那都多少年了,谁会记得这种事。”

  “我还记得。”

  任何时候想起那天的尴尬,周明赫都心头一紧。他的英语都是为了考试而学,从来没有说过,也听不懂。当他第一句磕磕巴巴带着浓重乡土口音的英文自我介绍说出口时,迎来了全班的哄堂大笑。他不记得自己当时有没有把稿子念完,也不记得是怎么下台的。但那些笑声,时隔这么多年,一旦想起,还回响在他耳边。

  不知是不是看穿了他的窘境和难堪,课后万荔突然找到他,没头没脑给他一个USB,说里面都是详细的发音练习的视频,只要跟着练习,口音会改过来的,还说:“学英语嘛,不管说得怎么样,能开口就算成功迈出第一步,我觉得你很棒哦。以后有什么不懂的,随时来问我。周同学,加油!”

  后来周明赫就真的每天早起去英语角晨读。到毕业时,不仅考试都过了关,口语也说得相当标准。这是这么个契机,他才去了广告公司,做海外市场。

  “那不是我改变了你的一生?”万荔捧着脸,“我都有点不好意思了。”

  “可不就是。”万荔是他遇到的第一个,给予他帮助,且热忱地鼓励着他向上的人。

  “我完全想不起你课上是什么口音来着。”

  周明赫义不容辞地来了一句。

  猝不及防,带着浓重方言口音的英语一出来,万荔也没忍住捧腹大笑。

  看见万荔大笑,周明赫勾起嘴角:“其实你那天也笑话我了吧?”

  “我一般不会笑话别人……我不知道,我没想到会有这么好笑……”

  “我知道了,你是因为笑话了无辜的同学,事后心里内疚才来鼓励我的。”

  “……完全想不起了……哈哈哈哈……哈哈哈……”

  笑了好一阵,万荔还停不下来,周明赫也纳闷,有这么好笑吗?

  “别笑了,小心肚子疼。”

  万荔弯着腰,捂住肚子好一阵,才止住了笑声,抬起了脸。

  一张面目模糊的脸,早已被泪水浸透。

  周明赫大惊,是笑的,还是哭的?

  “你怎么了?”

  她一眨眼,又一串眼泪落下:“你那天说分手,我同意了。”

第30章 回家了

  那日吵完回家,万荔被一句“分手”彻底伤了心,也想过就这样断了算了,可始终下不了决心。

  她向母亲倾诉,母亲却说她太莽撞,跟她说世间的事情并非这样非黑即白,特别是人与人的交往,并没有那种她想象的明确的分界线。

  周明赫才刚了解父母并不在乎他的现实,她就迫不及待去逼他断亲,这对人来说都无法接受。告诉她,只要周明赫愿意对他们小家付出,愿意上交家用和听她的,日后生活重心自然就转移到了她身上,和原生家庭的关系慢慢也就疏远了,她那些要求自然而然就能达到,何必非要说出那种斩钉截铁置人于不忠不孝的话。

  母亲让她先认清自己,不要因为赌气做出无法挽回的决定。还说她过刚易折,有时候以退为进才是更聪明的处理家庭关系的方式。

  冷静下来,她也认可母亲说的,加上她的确还是想和周明赫在一起,想着只要她愿意退一步,事情终会有转圜的余地。

  直到发生这件事。

  比起处理家庭那些大小矛盾,周明赫试图自杀断了万荔想和他结婚的最后一丝念头。原因非常简单,她负担不起另外一个人的生命。

  有了这一出,以后每次矛盾,她都会提心吊胆去想这种可能性,而不是理直气壮地解决问题。最糟糕的情况,如果未来真的有天周明赫没了,留下她跟孩子,人生要如何继续。

  此前她从没想过这个,因为她没有从他身上看出任何走极端的可能。如今有了这种可能,理智告诉她,这是她和她的家庭都承受不起的风险和伤痛,哪怕再难过痛苦也应当要远离。

  她做了正确的事,心里的痛却让她哭泣不止。

  听到这个宣告,周明赫倒是很平静,转头从桌上扯下纸巾递给万荔,答应道:“好。”

  看她不接,又卷起纸巾替她擦泪水:“不要哭。在一起是因为快乐,分开是察觉到彼此不合适,都不是坏事。”

  “嗯……”

  “我们也算是好聚好散,没有什么遗憾。”

  “……你以后一定要好好的……”

  “我们都要好好的。”周明赫擦掉她脸上最后一滴眼泪,收回手,“未来无论什么时候,无论在哪里,我都会祝福你。这几年,真的很感谢你。”

  “我也是。我真心地希望你幸福。”

  液输完后,他吃了万荔带来的最后一餐饭,然后将空饭盒洗净打包,还给对方。

  万荔穿好外套,拎着饭盒又踟蹰了一会儿:“你送我的那些礼物,有的挺贵重的,我已经打包好……”

  “别这样。”周明赫阻止她说下去,“和你在一起的时光真的很美好,可以说是我人生中最好的一段日子。不要退回礼物,不要否定我们的过去。”

  “……好吧。”万荔吸了吸鼻子,对他挥挥手,“那么我走了,再见。”

  周明赫也说再见,但他知道万荔的性格,他们应当不会再见了。

  房门关上,午后的阳光洒满大半间病房,看似明媚温暖,他却知道,无论阳光多么明亮,室外仍然冰天冻地。冬天的太阳没有温度。

  周明赫躺在病床上,还是望着窗外,隐隐诧异自己的平静。

  哪怕一开始还想和好,跟着就被分手,他也平静地接受了。万荔难过得流泪,他也冷静地处理着对方的情绪,还能说出宽慰的话。现在她走了,彻底从他生命里离开,他也没什么特别的感觉。

  好像被完全抽离,站在第三人的视角看这发生的一切。没有什么是永恒的,也没有什么是重要的,他曾经拼尽全力追求的那些,实际也没什么意义。人生就是这样,不断地结束感情,不断地开始新的感情。失去才是平常,他又何必为此过分感伤。反而一直执着的自己,才是真的傻。

  一个意料之外的人的到来,打断了周明赫的午休。

  周父两只手各拎一个果篮和花篮,有些局促地站在周明赫病床前。周明赫让他把东西放在地上,叫他坐。

  周父看了一圈,走到离病床稍远的沙发坐下。

  “那个,你身体怎么样了?”

  “已经好了,下午就能出院。”周明赫下床走了几步,将自己现在良好的状态展示给父亲,又给他倒了杯水,“这里没茶叶,喝点水。”

  “不用,我不渴。”话是这么说,周父还是接过纸杯喝了一口。

  “爸,你怎么知道我在医院?”

  “哦,你电话打不通,昨天我去家里找你来着。碰到那个张逐,他说你……”说到这儿,周父打了个顿,“……你生病了,在医院里,我就想过来看看。”周父这才打量起周明赫,“真没事了吧?”

  “真没事。”周明赫又在父亲面前蹦了蹦,“你看。”

  周父撇开眼:“我不是说你身体……”

  “其他也没事。”

  “嗯,嗯,那就好。”

  周明赫也在他父亲旁边坐下:“爸,你找我是有什么事?”

  周父从衣服内兜掏出一张卡放到茶几上:“你弟期中考试出来,数学英语都是二十几分,补了半学期课,真是一点长进没有,给你妈气得犯了偏头痛,今天也去医院扎针了,才没一起来看你。”他瞧了瞧周明赫的脸色,把银行卡推给他,“卡里是两百万。想来想去,给你弟补课就是打水漂,还不如给你做正经用途。”

  周明赫盯着那张银行卡,周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妈妈她就是说话过分,别说你,有时候我也被她骂得团团转,但过去了,就算了,别往心里去。再说,钱嘛,没有可以赚,要是人没了,就什么都没了……你妈她其实很后悔,也很内疚……”

  “你叫她不要内疚,不是因为她,是我和万荔分手了,一时接受不了,情绪上头,”他把卡放回父亲手里,“所以这钱也用不上了。”

  父亲有点惊讶:“你们分手了?因为钱?”他又反手把卡放回茶几,“你还差多少,要不家里再给你凑凑?”

  “不是钱的事。还是不合适,观念不合。”

  “这样啊,那就没办法了。长痛不如短痛,过了这个劲儿就好了。”周父拍拍儿子肩膀,“以后再别做这种傻事,为谁都不值得。”

  “嗯。”周明赫再把钱放回父亲手里,“让你跟我妈担心了。”

  周父推让:“这钱还是你拿着,就算和万荔没谈拢,以后结婚也用得上。”

  “以后结婚我只找自带房车愿意给我花钱的。”看着父亲变幻莫测的脸,周明赫狡黠一笑,“开个玩笑。

  “爸,钱你拿回去。明朗高一上学期都没念完,你们对他也放弃得太早了。我当年成绩烂成什么样,最后不也好好上了大学。你放心吧,多给明朗一点时间。”

  说完事情,周明赫以自己想休息为由,把父亲给打发走了。

  到了医生下午上班时间,他开始去办出院手续。办好手续结完账,又去领他最后剩的药。

  所有都办完了,换上自己的衣服,收拾好东西,站在窗前准备给张逐打电话,让晚点来接他。电话还没拨出去,就看见张逐已经在楼下。

  住院部这边人流少,大片的积雪都没有清开,只扫出了几条人行道。张逐就在那干净的雪地走来走去,留下一排排、一圈圈,整齐的脚印。偶尔路过的人也跟窗后的周明赫一样驻足观看,张逐却旁若无人,自顾自地,好像不会累,也不觉得冷。

  周明赫想起刚刚去办出院,路过食堂后面的空地,也看见这样一片片的脚印。还有花园中间的过道、放射科室后面干涸的喷泉池……他还以为是某些淘气的小孩踩的,没想到“罪魁祸首”是张逐。难道他不止晚上才来医院,只是没有上楼,而是在这些人少的角落走来走去?

  周明赫没有去打扰他,而是先去了门诊吊水。

  吊完水出来,天色已经暗下来,天边的晚霞像是腾起的火焰,火红的、橘黄的,一簇簇、一团团。而晚霞边缘的云彩随着越来越深的暮色,逐渐变成烧过的灰烬,显出一种死寂的灰蓝。

  太阳终将隐蔽在山峦之后,再恢弘美丽的晚霞也会燃烧殆尽。在天黑之前,人们会赶回家。

  张逐还在住院部楼下,那一大片空地上的积雪,已经有四分之一印上了他的脚印,而他仍然不知疲倦、废寝忘食地继续将更多脚印印上。

  周明赫看了一会儿,总觉得这幕似曾相识。

  天就快黑了,刮在脸上的风也越发寒冷凛冽,周明赫站在人行道上喊张逐的名字。连喊好几声,他也一点反应没有。不知道声音是被风给吹散了,还是他完全沉溺在自己的世界,屏蔽了外界的干扰。

  不想踩得满脚是雪,周明赫还是站在原地,又大喊一声:“哥!”

  张逐像是突然被按下暂停键。他停下步子,转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