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明 逐明 第63章

作者:吸猫成仙 标签: 近代现代

  “难受他不来找我?”

  “在他心里可是你平白无故打了他一耳光。”唐凌也奇怪地瞅着他,“你干嘛要打他啊?他做的那些跟你也没关系,别说张逐想不通,我也没想通。”

  方孝忠语塞,撇开眼睛:“我不知道怎么去跟他和好,我从来没惹他生气过,他又不是给个台阶就下的人,你说我要怎么做?”

  “这确实挺难办。”对刚才的疑惑,唐凌没有刨根问底,想了一会儿,说道,“但他是个讲公平的人,最不济你让他还你一耳光,这应该有用。”

第84章 不是我爸

  “张逐……张逐……”方孝忠喊一声就敲几下门,里边却一点动静也无。他实在是无计可施,只得捏起拳头砸门,“哥……”

  门猝不及防拉开,方孝忠失衡扑了进去。张逐抱着胳膊躲闪到一边,冷眼看着他差点摔倒。待他踉跄两步站住,张逐冷漠发问:“你来干什么?”

  “……我给你送吃的过来。”

  “送完你可以走了。”张逐帮他拉着门,一副送客模样。

  方孝忠也抓住门沿,一用力将门关上。卧室只有他们两人,有些话也方便说。

  他知道张逐压根看不懂他的台阶,只好用唐凌支的招儿:“上次我打你耳光是我不对,你要实在咽不下那口气,你打回来。”

  听到这话,张逐冷淡的脸上终于有了点表情:“你叫我打回来的,你别反悔。”

  见他欣然同意,看来这些日子还真是一直惦记着,方孝忠很无语,又有些不快:“我说的,你打吧。”

  “好!”

  张逐一点也没打算跟他客气,盯住方孝忠的脸,搓了搓手掌。

  就在那带着疾风的巴掌快要落到他脸上时,可能是惊讶,也可能是彻底死心,方孝忠视死如归闭上眼。

  合眼那一秒被无限拉长,等候的耳光却没有落下,待那被掌风扇动的刘海静止,他睁开眼睛。

  手掌就举在他眼前,张逐还是那样冷冷的一张脸,不知道在想什么。

  “你不是要还我耳光,怎么不打?”

  “嗯。”

  话是这么说,张逐却垂下了手,无神的眼睛像是在漫游般,茫然得有点无助,随后他扭过头,准备出去。

  “你不打了?”方孝忠追问。

  “嗯。”

  “那你不生气了?”

  “不知道。”

  张逐的手握在门把上,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总之看见方孝忠闭着眼,眼睑微微颤动的时刻,好像被蝴蝶翅膀扇动心扉。他很难说出那是一种什么感受,但就是这微风翕动的微小重量,令他心中那永远公正的天平一时失去平衡,无法再用它去衡量方孝忠一直令他耿耿于怀耳光。

  这时方孝忠握住他的手从门把拿下,情难自已顺势从身后抱住他。

  张逐不满他得寸进尺的亲近,往后用力推,呵斥他:“放开我!”

  方孝忠固执不放手,拼命想把张逐摁在门上。自从发现自己那些心思,他就刻意避开和张逐亲密接触,无论是勾肩搭背亲热拥抱,还是犯了混劲儿非要搂着他贴着他压着他,都不再有过。时隔这么些日子,方孝忠突然发现,自己并不比张逐矮上一大截,张逐也没有那么容易挣脱他了。

  张逐自然感受到了来自对方身体和精神双重的压迫力,他把这理解成一种攻击和挑衅。于是两人沉默地撕扯起来,纠缠中撞倒旁边的椅子,动静引来唐凌敲门。

  “你俩在干什么,不会又在打架?”

  方孝忠双臂箍紧张逐的胸膛,气喘吁吁:“没,没打架。”

  “那就好,打架也不能解决问题……”

  张逐一手肘顶在方孝忠肚子上,疼得他咬紧牙关才没叫出声,闷哼一声,倒吸凉气,“嘶嘶”地在他耳旁喊了一声:“哥……”

  张逐才把又举起的手肘放下,也停止了挣扎。

  方孝忠小心翼翼松开他,捂着肚子:“疼死了,你还不如给我一耳光。”

  张逐看了他一会儿,又掀开他衣服,看见肋条上的红痕,打架经验丰富如他,知道明天那块儿准是一团淤青。

  “我真倒霉。”

  方孝忠揉着痛处,见张逐总算愿意好好跟他说话,便问:“什么倒霉?”

  “你是我弟。”

  方孝忠:“……”他实在忍不住,又追问,“如果我不是你弟?”

  “那我就揍你一顿,把你从我家扔出去。”说完他开门出去了。

  方孝忠跟在他身后,却没法轻松地将着当成一种假设的玩笑。只是更坐实了他对张逐的了解,他那样冷漠无情的人,若非有血缘这样紧密的捆绑,他们还能冷战后和好吗?

  好在费了这一番功夫,总算跟张逐和好了,也打听出来,他的确是申请的北京的学校。如果一切顺利,等下学期大家高三开学,张逐就能去北京念书,而唐凌也打算一年后考过去。

  唐凌还对方孝忠有些担心,怕他这成绩考不上任何一所北京的院校,不能和他们一起。张逐倒是很快给他想好了出路,说考不上也不要紧,他可以去北京打工,到时大家还在一起。

  方孝忠还无法吐露自己的身世实情,找了个现在是张逐的关键时期,不应让他分心的借口,却忍不住暗暗畅想着未来的生活。

  他想,只要忍过这一段就好了。

  只是方孝忠怎么都没想到,方守金会搬回来住。

  那天放学回家,他就看见方守金大咧咧坐在客厅抽烟,若无其事打招呼,再从半开的卧室门往里瞧,他的房间重新打扫了,床铺也铺好了,看样子是回来长住。

  方孝忠又惊又怒:“你怎么在这?”

  方守金勾勾嘴角:“我还不知道这是你的地盘,回我自己家还要事先通知你。”

  雷亲婆解释:“夏天来了,生意不好,你爸把餐馆转出去了。不开店就回家来住,不花那租金。”雷亲婆站起来,接他的书包,“走热了吧,冰箱有西瓜,去拿来吃。”

  方孝忠捏住书包带,愤怒的目光在那对长相酷似的母子身上来回过了一遍。他还以为方守金搬出去是奶奶对他的彻底妥协,接受了他和方守金永远不会成为父子的事实。到头来才发现,这不过是让他搬回家住的权宜之计,奶奶并没有放弃逼他认下方守金这个爹。

  他咬着槽牙,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他住,我走!”说着一把夺走书包,转身欲走。

  雷亲婆一把抓住他的衣服,也是声厉色急:“死小子,你别我给你脸不要,仗着我惯你,忘了自己姓什名什。给我搁家呆着,哪儿也不准去!”

  “我早就说过,我这辈子死都不跟那畜生在一屋檐下。”

  “畜生是你叫的?你这不忠不孝的东西,老天爷打雷也要第一个劈死你,”雷亲婆伸手打了他几下,“他是你爸!”

  “他不是我爸!”方孝忠一把抓住雷亲婆的手腕,“你也不是我奶!”

  他说过无数次方守金不是他爸,但从未否认过雷亲婆是他奶奶,哪怕在他知道这些真相之后,也一直顾念那点养育之恩,不想太伤老太太的心。

  但此时不知道是实在气得全然失智,还是找到亲生父母给他心底生出一点任性的底气,让他把心里话全喊了出来。

  雷亲婆也没想到他会说这种话,先是一愣,跟着脸上的表情变了好几变,最终用愤怒掩饰住她的慌张,操起沙发上的晾衣架往方孝忠背上招呼,边打边骂:“你这狗东西,白眼狼,老娘一把屎一把尿把你拉扯成个人,养你十八年,饭都喂进了狗嘴里。我不是你奶,他不是你爸,你哪儿来的?你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垃圾堆捡的?难不成你还是个没爹没妈野生的种……”

  “我有我自己父母!我不是强奸犯的野种!”方孝忠难以抑制,喊出这一直憋在他心头的话,痛苦而悲哀地盯着将他养大的奶奶。

  他眼见着雷亲婆手一抖,衣架掉落在地,脸上原本愤怒的血色也褪尽,一脸难以置信。

  趁这机会,方孝忠推开她,操起书包就跑。

  刚跑两步,他就听见雷亲婆大喊:“大方,快抓住他,别让他跑了。”

  知道被抓住就完蛋了,方孝忠快速倒腾起双腿,拼命蹬自行车。心底的声音告诉他,不行了,这个家他是一天也呆不下去了,跑吧,哪怕最后这些日子流落街头,他也不要再回去。

  身后摩托车的声音在逼近,方孝忠咬紧牙关站起来蹬,但终究人腿没有车轮快,方守金一个甩尾,将他横截。方孝忠直冲在摩托车上,整个人仰车翻,摔倒在地。

  不顾他手臂和大腿在地上擦破了皮,方守金抓着他的后颈,像拎起小鸡仔一样将他往回拖。方孝忠一路挣扎,大喊放开,体格悬殊却无法挣脱。

  街上的人都出来看热闹,问怎么回事。

  方守金解释:“这小崽子在家欺负他奶,把老太婆推得一跟头。那么大把年纪,经得起这么摔?看我不好好教训他。”

  “是该教训。”

  “你都是你奶一手拉扯大的,没你奶你都长不成人,咋下这种黑手?”

  “这种白眼狼就该好好揍一顿,一点孝心没有。”……

  方孝忠只顾挣脱,不想争辩。他知道在这群人中间,小孩就是家庭所有物,不论说什么,都是他不孝、不听话,那么就都是他的错。

  方守金把他拖到雷亲婆跟前,叫他给他奶道歉。

  雷亲婆轻轻叹了口气,好像充满疲惫,用一种从未有过的陌生眼神看了他一眼,对方守金说:“这你儿子,你自己教训吧。”说完她转头出了屋。

  方守金冷森森地看着他,勾了勾嘴角:“这下可没人护着你了。”

  纵使害怕,方孝忠丝毫不退却,也迫使自己愤怒地直视他的眼睛,咬牙切齿再次重复:“你不是我爸!”

第85章 逃

  “小忠,吃饭。”

  一只大碗,一半装菜一半装饭。菜都是好菜,有鱼有肉,做得油光水亮,香味扑鼻。只是那只碗从别处进不去,只能从窗栏缝送进方孝忠房间的窗台上。

  他看着铁栏外的雷亲婆、院子的围墙,还有墙外的天空。他的房间,此时也变成了禁锢他的牢笼。

  方守金给学校打电话请了假,说他自行车摔伤 了腿。伤筋动骨一百天,要在家休息两三个月。

  若是张逐这样的学生,一中肯定叫老师过来家访了。像他这样成绩倒数的,对学校来说也可有可无。最好是无,免得高三为了升学率,还得挨着去劝退,自然也没人在意他是否去上学。

  “你个死小子,脾气倔得像驴,跟你爷一个路数,怎么好的不学,光学这坏脾气。叫你道个歉、服个软,这事儿就过去了,你偏要置气,那你就气吧。等饿死你,那点气总会消了。”雷亲婆又劝又骂,从窗栏朝屋里看。方孝忠侧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像个死人。

  他从昨天到现在都没吃饭,不是不饿,只是方守金一拳砸在他脸上,嘴巴里面全破了,疼得他吃不了饭。当时他就感觉脑子震荡,眼冒金星,牙都松了。不仅如此,他还浑身都疼。这回方守金得到默许,对他下了狠手。

  “你爸教训你是手重了些,可谁叫你还手的?老子打儿子,天经地义,儿子打老子,天打雷劈,你也活该不是。你就躺着吧,再倔下去,你爸看不惯又该揍你了。”

  方孝忠不擅长打架,也不喜欢。一是怕疼,二是哪怕他占上风,打别人也有心理负担。他当然知道,昨天要是遵从内心的恐惧认个怂,抱着脑袋让方守金打他两巴掌事情就会过去,但他仍然还手了。

  明知打不过,明知会被揍更狠,明知自己十分害怕,还是赌上最后那点勇气反抗。因为他知道,如果这次不还手,他就会永远畏惧那男人的拳头。

  他憋不住喊出的话,让雷亲婆更有了危机感。方家想要控制他,发现感情牌和舆论牌都打不通之后,决定采取暴力将他揍服。当一个男人屈服于另一个男人的拳头,就像被骟了卵蛋的猪,从此变得温驯臣服,不敢再有一丝一毫的反抗。

  他死也不要屈服。

  “小忠啊,你知道你说的那些话让我跟你爷多寒心。不知道你上哪儿听到的屁话,那些人狗嘴吐不出象牙,专门挑拨你,你这没脑水的还真信了。你不傻谁傻?

  “你爸坐牢亏欠你是他没办法,我跟你爷什么时候亏待了你?从小到大,哪里不是你要什么就有什么,吃的穿的用的玩的,哪样缺了你?我跟你爷一件衣服穿十年,年年都给你换新衣。养条狗这么些年都知道不咬自家人,你说那话不是往人心里扎刀子?”雷亲婆说着,在窗外抽泣,“你还掀我一跟头,我过两年都七十了,这要是摔下去明儿就能入土。大方咋能眼看你这么对他妈,合该他气你。”

  说完这些,雷亲婆又在窗外抽泣了会儿,叹了口气走开了。

  躺了一天,雷亲婆也时不时在他窗外絮叨一天。傍晚时分方孝忠下了床,忍着痛用力敲窗砸门,让雷亲婆放他出去。

  雷亲婆继续在他窗边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只顾劝和骂,却丝毫没有开门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