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来言说夜晚 谁来言说夜晚 第47章
作者:金十四钗
“两位领导不用客气,我这就让秘书订餐,我们一会儿边吃边聊。”说着,胡予桦就面朝办公室门外,扬声叫唤秘书,“曼迪,曼迪!”
“真的不用,就这儿聊吧。”盛宁轻咳两声,以目光制止了这位过于殷勤的胡老板,又微笑说,“我们老祖宗都说‘朝实暮虚①’,何况不把这案子聊清楚,再有来头的大厨,也食之无味。”
眼前两位反贪局的领导,这位覃局自是龙胆虎目气场逼人,可胡予桦却觉得,这位看上去病殃殃的盛处长,轻言软语间,却更有一种叫人悖逆不得的摄人气场。眼见打不了岔了,他只能挥手让匆匆进门的秘书又匆匆退下。覃剑宇便接着问:“城建档案馆遗失了当时大桥建造的全部工程档案,你们这边应该还保留着吧?”
“唉,我们这边也没留着。”说话间,胡予桦眼珠慌张一瞥,而这极细微的面部表情变化也没能逃过盛宁的眼睛。他蹙一蹙眉,问:“这么大的工程,你们居然不留存档案?”
胡予桦回答道:“这种分包工程毕竟是上不得台面的,我叔不想留着也情有可原,只是谁也想不到十来年后的今天,竟会惹出这么大的乱子。”
“你说谁也想不到?”哪儿哪儿都找不到工程档案,还真就“死无对证”了。覃剑宇冷声又问,“可我们受理的举报还说,是美合置地当初施工不当才导致了这起严重的大桥坍塌事故,你认为,有这回事吗?”
“这个……这个怎么说呢?”闻言,胡予桦抓耳挠腮地作出一番为难状,片刻才答,“那时美合置地起步不久,还没如今这么大的规模,要担下这么大的工程本就困难,何况还要从中挣钱,那就更是难上加难了€€€€”
从张宇航的举证来看,在分包合同上签字的就是胡石银,且当时美合置地的法定代表人也是胡石银,这人的一番话就等于给这位叱咤多年的胡四爷定上罪了。案件推进得过于顺利,覃剑宇一敛剑眉,索性就把话挑明了问:“所以,你认为在爱河大桥的建设过程中,你叔叔确实存在偷工减料、不按照工程设计图纸、不按施工技术标准施工等等问题?”
胡予桦皱眉沉思,好一会儿又叹出一口浊气,道:“虽然真的不想这么说,但不管出于主观意愿还是客观条件,当时的美合置地要完全按照标准建造爱河大桥,几乎是不可能的。”
盛宁轻轻咳嗽两声,抬眼望着这个梯形脸的男人,目光又冷又静:“你说你受你叔叔关照才有今天,你有没有想过,你刚才那番话就等于指认了他犯有安全生产事故罪。大桥坍塌已致多人死亡,直接经济损失难计其数,而在香港回归十周年这个特殊日子里,这起事故造成的政治影响更是极其恶劣,综合这些条件,你叔叔一旦入罪,是要顶格判刑的。”
“我……我也不那么懂法……”胡予桦眼神闪烁,嗫嚅一下,马上又挺直了胸膛道,“不过,即便不懂法,为了国家与人民,我是不惜大义灭亲、叔侄成仇的!”
盛宁微微一勾嘴角,道:“我没有问题了。”
“我还有问题。”在覃剑宇的要求下,胡予桦又让秘书送来了分公司的相关资质证明与近期其它一些工程合同。待一一验证没有问题后,他们也就起身告辞了。
出了美合置地的分公司,盛宁不急着回社院,却要求覃剑宇载他到相距不远的缎江岸边。八月的粤地向来闷热,但台风“罗布”即将过境,天气预报也说了未来几天全省雷雨频密,江边气温更低,江风如刀,刮得人近乎踉跄。
盛宁面朝怒号的江水,微微蹙眉,连连咳嗽。目极之处,一块块灰扑扑的云团在江面上层叠起伏,既似田垄也像波浪。这是所有粤人的母亲河。千古多少风流事都发生于缎江之畔,再由这一江春水传颂于全国。
可这样一条母亲河,转眼就吞噬了二十五条人命。
此刻江上航运恢复,江边哀嚎停息,唯有大桥仍断在那里。在事故责任彻底落实之前,理应暂不对大桥进行修复,但专案组的那位严院士已经带着手下几位桥梁专家一同评估过了,认为大桥修复只需重建桥墩,最快四五个月就能完成。两市领导的意见也是希望尽快定案,尽快开始修缮工作,毕竟爱河大桥一断,连接€€湄两市的这条最重要的交通通道也跟着断了,后续的经济损失不可估量。
停好车,覃剑宇迎着瑟瑟江风走过来,劝盛宁:“这两天天气冷得不正常,你身体不好,还是早点回社院吧。”
盛宁突然开口:“你觉得那个胡予桦的话可信几分?”
一听这话,覃剑宇眼光顿然发亮,反问道:“你觉得呢?”
“一分都信不了。”盛宁淡淡道,“胡石银与洪兆龙已经翻脸,如今美合置地的当家人是洪兆龙,他岂会容胡石银的亲戚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做事,还担任分公司总经理这样的要职。”
覃剑宇虽不甚了解这新湘军的内部斗争,却也从胡予桦的态度中窥见出了一丝异样,点头附和道:“是的,他这从头到尾话里话外就一个意思,哪有侄子一门心思要给自己的叔叔定罪的?比起大义灭亲这种不合常情常理的行为动机,我更相信是利益驱动这样的人之本性。”
盛宁又道:“去年湄洲政府曾拨专款修复爱河大桥,但从目前的信息与反馈来看,当时交通运输局的修缮方式过于简单,只用沥青和防水材料涂刷了桥面的裂缝,而我拿了《缎江晚报》记者所拍的桥面与桥梁损伤照片,咨询了上海某位设计院的教授。他虽表示未亲眼对大桥进行过勘测,不敢打包票,但以他的经验来看,这种程度的损伤必须重新铺设桥面面层并进行其它更深度的修复。”
“可就算没有进行深度修复,”覃剑宇还是不太相信盛宁的推断,“仅凭这些裂缝、这些损坏就能造成这样一座跨江大桥的垮塌?”
“千里之堤毁于蚁穴,”停顿一下,盛宁道,“像这样严重的工程事故,通常都由多种原因综合导致,比如设计上的细微缺陷,比如桥梁构件的疲劳破坏。我们寻求真相,不只是为了惩罚犯罪,而是要引以为戒,避免这样的人为悲剧再次发生。”
“盛宁,我可提醒你,你若坚持这个观点就等同于指认湄洲交通运输局存在贪腐问题了。”覃剑宇也是常年扎根反贪一线的业务尖子,几乎瞬间就听懂了对方的弦外之意,想了想,也道,“不过他们也确实可疑。孙处长曾从国外订购过一套价值数百万的大桥防撞系统,可这回大桥被巨轮撞击,那套系统没有发挥出一点应有的作用。”
“我来湄洲之前就联系过《缎江晚报》的那位记者,他说大桥其实不止一次被船只撞击,他本想深度揭露此事,但稿子还未发出就收到了人身威胁,也就不敢再出声了。他还说,关注到这件事的记者不止他一个,但不知道是否跟他遭到了同样的威胁,他们也都没有选择继续发声。”
覃剑宇蹙眉道:“如果这些记者当初能坚持报道真相,兴许这事故就不会发生了。”
盛宁想到一位算不得熟悉的故人,摇了摇头:“你不能寄望一个记者以纸笔去挑战暗疾、以生命去对抗权力,这是我们司法人员的失职。”
“不过我很好奇,”去年外讯时,覃剑宇就将这位盛处长的底细摸了个一清二楚,知道他的父母都被黑社会所害,所以更对他如今的“较真”不甚理解,“只要你和其他专案组成员保持一致意见,给胡石银定罪就是板上钉钉,你不就能报了当年你父母的车祸之仇了吗?你为什么不索性顺了大家的意思呢,何况照目前的形势看,这也是两地领导的意思。”
盛宁被江风呛得再次掩口咳嗽,好一会儿才轻声说:“这是两码事。”
“唉呀,咱们盛处长不单是沈腰潘鬓的俏郎君,还是我见犹怜的病西子呢!得亏你不是直男,要是直男,就你这身板,还真甭想讨到老婆。”覃剑宇当真为盛宁这副病体担忧,胡乱开了声玩笑后,又叹着气劝他,“别看了,今天最高检渎职侵权检察厅的人就来了,也跟我们一起住社院,早点回去吧。”
回社院的路上,经台风酝酿多时的大雨终于砸了下来,哗闹人世间,仿佛天公也为我号啕。因大雨车行缓慢,覃剑宇的奥迪滑溜似的驶向社院大门,副驾驶座上的盛宁忽将目光移向车窗外,蹙眉道:“这辆出租车好像早晨我们出门时就停在这里了,怎么到这会儿了还一动不动。”
一辆街上常见的荧光绿色的桑塔纳,就这么停靠于社院正门外的马路牙子边,即便掩在一片葱郁的灌木之后,依旧醒目。
由于雨势迅猛,也看不清司机在没在车里,盛宁还来不及深想,视线很快又被另一幅景象占据了。
集结八方精英的专案组正等着迎接最高检的领导,也不知道从哪里听到了风声,坠桥事故中幸存的几名司机与其他遇难者的家属竟都冒雨围到社院门口了。带头的就是那个“平凡英雄”万勇。他资历深,威望高,一呼百应。誓死的态度令他那矮小的身躯在风雨中拔高了不止半尺,只见他挥舞拳头,频频高喊:“大桥坍塌跟我们无关,我们要求政府出面给个说法!”
盛宁在喧闹的人群中还看见了另一张熟悉面孔,是那日江边那个向江水乞求的妻子。她仍旧是那身与这座时髦城市格格不入的花衬衣,然而一阵子不见,她竟已花白了两鬓的头发,老去了不止十岁。她在胸口挂了一块木牌,以鲜血一般的红字写着:
我们不是凶手,我们是受害者。
如果按专案组这几日研讨的结果定案,莫说这些失去亲人的家属得不到事故赔偿,幸存的那几位司机只怕也要被追责。
因此,众司机与家属一见奥迪车驶来便一拥而上,哭喊着推搡车身、拍打车门,那架势好似要把这辆车给掀翻过去。
只有那个花衣服女人没有扑打上前。她全身俱已湿透,也不打伞,花白的头发黏在一张皴皱的脸上,只透过帘幕似的暴雨,静静与车上的盛宁对望。
司机位置的覃剑宇无奈地加力踩了一把油门,接着深深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这就是‘好人多磨难,坏人无恶果’,有时想想,命运这东西太不公平。”
而盛宁一直轻轻蹙眉,一言不发。
停车等待门卫检查证件的时候,远处又接连驶来了三辆蓝白色涂装的警务面包车,€€地急停于社院门口,门一开,从车上跳下来几个身穿警服的男人,像吆鸭子似的,将这二十来个闹事的司机与家属全往警车上拖拽。
众人抵抗、哭叫,但架不住警察人多,一根烟的工夫,就跟小孩散落的积木似的,都被大人收拾走了。
“谁叫来的警察?”盛宁眉头愈紧,冷声问,“怎么可以暴力执法呢。”
“怎么不可以?他们这样聚众堵塞交通、占领公共场所,就是典型的‘以闹取利’,是犯法的。”覃剑宇说得很轻巧,“而且最高检的领导不是马上要来了嘛,闹成这样,多不好看。”
“那会怎么处理这些人,刑拘么?”
“那倒不会。”既然能使出外讯的招数,覃剑宇自然也对系统内的一些旁门左道了如指掌,他说,“不会打也不会骂,先拉到饭店里去吃一顿,顺便挨个劝一劝,劝他们还是别闹了。”
最高检的领导最后当然没住社院,湄洲本地的领导怕聚众闹事的影响不好,赶紧打了招呼,将他们接去另一处具有官方性质的迎宾酒店了。
盛宁刚刚踏进社院的酒店大厅,那个交通运输局的孙淼处长就上来打了招呼,笑盈盈地邀请他晚上与专案组成员小聚。
“前两天不刚聚过么?”盛宁径自去搭电梯,也不看对方。这几位专家与领导,不少以前就认识,或者一直互有耳闻、隔空神交,因此都把这专案组当作了社交场,经常拉帮结伙地要在会后饮酒小聚,且每酒必醉,欢腾得不得了。
孙淼挺热情地跟在他身后,哈哈一笑:“盛处长这话说的,聚过也可以再聚么,就跟人一天要吃三餐一样,少哪一餐都不行啊。”
这时,一旁的覃剑宇也帮着劝:“集体聚餐,少你一个不合适,还是来吧。”
“去不了,手头还有资料没看完。”盛宁微动唇角,泛起一个疏离到不似笑容的笑容,“各位尽兴。”
说罢,适逢电梯门开,他乘上就走了。
到了七楼,踏出电梯,却见那个酒窝帅哥杨曦正等在自己的房门口。
对方见他露面,晓得他没去参与集体聚餐,开口便是半真半假的一句玩笑话:“盛检别太认真了,同一个调查组,你这样衬得别人都懒、都无能,人缘是不会好的。”见盛宁没有搭腔,杨曦又主动发出邀请,说,“你要是不喜欢人多,要不就咱俩小聚吧?”
盛宁意兴阑珊,没有赴约的意思,说了声“抱歉”便要刷卡进门,奈何对方直接使出了杀手锏,在他背后又说:“蒋贺之托我替他照顾你,我也正想跟你好好聊聊他。”
【作者有话】
①朝实暮虚:中医饮食养生之法,意思是说早餐一定要吃饱,晚餐则需吃得少。
第75章 难言(一)
台风天黑得早,雨势未歇,两人便没去外头,就约在了社院自营的咖啡厅里。咖啡厅里就他俩,服务员小姐十分殷勤,主动端上拉了花的卡布奇诺和龙井清茶,都是社院特意备来招待专案组的。
说过要替兄弟照顾“弟妹”,但杨曦其实对这位盛检很不服气。他认为这人也就是长得漂亮一点,而对一个男人来说,漂亮往往是最不值一提的优点。于是他喝了一口咖啡,故意以一种暧昧的口吻问:“蒋贺之跟你在一起这么久,就没向你提过我吗?”
盛宁听出对方来意不善,只平静地回答:“没有。”
“那还是先跟你说说我认识的他吧。”杨曦兀自回忆一番,旋即笑出一对迷人的大酒窝,“我们当初一起读的警校,一起搭档参加的警校毕业考试,考试采取的是‘红蓝对抗’的实战模式,模拟的场景是警方从匪徒手中解救人质。我们学生是红方,负责分析地图选择路线,在规定的时间内前往人质拯救点解救出3名人质,市里的特巡警警务教官及市支队刑警组成专业度极高的蓝方,负责跟我们对抗,阻止我们解救人质顺便为我们测评打分。”
检察院是没有这样真攻真防、激烈有趣的实战训练的,盛宁微微一笑:“挺有意思的,然后呢?”
“然后……然后就输惨了。”杨曦笑着摇一摇头,俄而又叹口气,“人质拯救点共有3处,我们红方商量之后便兵分了三路,然而考核所在地是一处工业废弃场地,厂房外部空间十分开阔,极易暴露目标,而且一旦暴露目标就会被蓝方的狙击手瞬间‘爆头’;厂房内部又地形复杂,充满管道、楼梯和各种暗室,稍不留神就会遭遇伏击。我们这组进入厂区没多久,就通过无线电得知,其它两组都‘阵亡’了,而我们也‘伤亡’不轻,才摸清拯救点的方位就折损了半数队员。”
盛宁也喝了一口咖啡,道:“红方只剩你们一组,却要从蓝方手中解救3名人质,显然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杨曦点点头,说下去:“因为红方只是警校的新兵蛋子,本来就没有人看好我们能够获胜,我们自己也都不以为意,认为只要不输得太惨,就算通过了考核。所以当时我们这组产生了分歧,有人提议继续按原定方针行动,甭管最后救没救出人质,只要向教官们展现出日常训练成果即可。”
“如果是我,可能也会这么选择。”顿了顿,盛宁又说,“不过,我猜贺之没同意。”
“是的,他不同意。他认为必输之仗,打得再漂亮也没意思,应该死中求活,另寻一条求胜的路。”
盛宁稍细了细眼睛,沉吟片刻便说:“3名人质分散在3处地方,以你们剩下的人数分兵作战绝对不可能成功,想要缩短战局、以寡胜多,那就只有集中兵力殊死一搏,直接‘斩首’了€€€€是不是这样?”
听罢对方的分析,杨曦毫不掩饰地亮了亮双眼,这位盛处长还真不是想象中空有其表的花瓶。他颔首道:“是这样。我们及时调整策略,根据现场情况分析判断出蓝方指挥官所在的位置并找到他们最容易疏忽的路线,然后以一小队人马充当诱饵,正面吸引火力;我和蒋贺之所在的另一小队则从废弃的风管爬上屋顶,再用自制的滑翔绳,出其不意地从屋顶飞身而下,直接捣毁他们的指挥中枢。擒贼先擒王,我们第一时间就抓了蓝方当中警衔最高的那名教官要求立即释放三名人质……可那名教官还不承认自己是领导,不肯通过无线电下令放人,你猜后来发生了什么?”
“发生了什么?”盛宁猜不到,想了想又问,“不过你们怎么知道在场谁的警衔最高?蓝方教官们既然模拟的是匪徒,难不成还戴着肩章吗?”
“当然没戴肩章,但是我们趴房顶上的时候就分析过了,蒋贺之一眼就认准了其中一个,说,‘你看那个胖子,秃瓢便腹,不能打也不能扛的,周围人偏偏对他那么客气,一看就是搞政工工作的,先抓了他准没错。’所以他成功擒住那人之后,直接上手解了对方的皮带,扒了对方的裤子,掏了打火机就要烧人家下体的毛发€€€€”
盛宁一直默默听着,直听到这么大胆无赖的举动,才会心地笑出声来。
“蓝方只能认输了。事后才知道那个秃瓢便腹的中年胖子还真是市局的政治处主任,蒋贺之还装傻呢,说自己有眼不识泰山,一心只想完成任务。你也知道他晶臣三少爷的身份,那位政治处主任明面上不能拿他怎么样,但估摸私下里没少向领导进谗言,反正毕业之后,蒋贺之就没能留在湄洲。”讲到这里,杨曦再次叹气,“我一直以为我们毕业后就会在真实的战场上并肩作战到底,没想到他却调去了别的地方,记得当初我去火车站送他,我问他,如果再见面时我们彼此都是单身,能不能就试一试在一起?你想知道他是怎么回答的么?”
“你到底想说什么?”一早就知道宴无好宴,盛宁似乎并不介意这个问题的答案。
“我真的很喜欢他。”当着情敌的面,杨曦居然就这么直咄咄地表白了,“如果不是当年我有些家事脱不开身,我也会申请调去莞城或者€€州,不管不顾地跟他在一起。”杨队长迄今相信,他跟那个男人之间有点火花。他们一次次交握双手,一次次并肩作战,他的心里起了久难平息的波澜,不信对方只是一泓静水。于是他定定锁住盛宁的眼睛,不怎么客气地说,“分别之后,我也想过也许最后能站在他身边的人不是我,毕竟他太完美了,那个人可能是个跟他家世相当的豪门子弟,也可能他会在枪林弹雨中跟某个能跟他同生共死的搭档擦出火花,只是我如何也没想到,他最终选择的人生伴侣会是你这样一个病美人,手不缚鸡不说,出身也很一般。”顿了顿,这个男人就这么揭了对方的伤疤,“我听说你的父亲死于一场由黑社会谋划的车祸,母亲在植物人的病床上一躺十一年,而你自己也是靠唯一的姐姐跳艳舞才康复有了今天。”
盛宁微微挑眉,仿佛在问:你怎么知道?
“别忘了我是刑警队长,”明显为对方花了大心思,杨队长笑了笑,“既是情敌,得知己知彼么。”
盛宁沉吟片刻,便抬眸注视对方眼睛,挺平静地开了口:“杨正麟,1988年成立湄州市鑫彩包装印刷厂,从事各类产品包装及商务印刷,厂区占地面积3000平,拥有多条印刷生产线及加工分切设备。1995年5月,杨正麟因鑫彩印刷厂破产烧炭自尽,同年8月,杨正麟的妻子陶岚入精神病院接受治疗,2000年查出胃癌,2007年4月病逝。”
“你也调查过我?”见对方竟准确无误地说出了自己父母的信息,杨曦同样瞠目,好一会儿才问,“也是为了‘知己知彼’?”
“不是,只是工作习惯。”杨曦有些失望地发现,不知是过于自信还是过于信任自己的情人,这位盛处长确实没有一丝被攻击、被挑衅的不悦之色。他抬腕看了看时间,便顾自起身道,“谢谢你告诉了我一个有趣的故事,不过我真的还有资料要看,失陪了。”
盛宁并不是找借口摆脱情敌相见的尴尬场面,他将所有土方车司机的资料都找齐了。€€州市的反贪局侦察处长是不够看,粤东省的反贪局副局长就忽视不得了,凭覃剑宇收集来的资料极其详备,含社会关系、工作表现、从业经历等等,跟政审也差不多了。他打算今晚上就全部看完。
回到酒店房间,盛宁先进浴室洗退了奔忙一天的疲惫,接着换上睡衣,坐到了书桌边,低头翻阅第一个司机的资料。
忽然间,窗外传来一阵清脆的异声,像是有人拿石子儿砸他的窗户。
盛宁放下了手中的资料,面色凝重,有些担心是今天闹事的那些司机及家属去而复返,想另辟蹊径地寻寻专案组的麻烦。
窗户没锁,被人从外头打开了,盛宁起身走近了查看,却见翻窗进屋的人身姿挺拔又矫健,轻轻松松落定屋内,抬头即是一张英俊极了的笑脸,不是那蒋三少还能是谁?
“你怎么来了?”盛宁化惊为喜,当即就不自禁了,他迎上前问,“有什么事€€€€唔……”
蒋贺之却比他更心喜也更心急,捧紧了他的脸就吻他,吻得又凶狠又温柔,像潮水般席卷,像春风般拂掠。
有阵子没谋面的两具身体互生默契,两人一边啃咬、撕扯,一边跌跌撞撞地摸索向房间中央的大床。社院酒店装修一般,远不比晶臣的套房,但床宽一米八,够快活了。
蒋贺之将盛宁吻倒在床上,二话不说就扒下他的长裤,本想着更进一步,手却突然一滞€€€€
此刻盛宁身上穿着的就是自己那件制式衬衣,只是方才情动手粗,扣子崩落了两颗,已经接近敞开。
检察制服更偏向常规的西装,裁剪精细,合体修身,但若不佩戴金红相间、肖似国徽的检察徽章,乍一眼跟白领也没差别。但警服就不一样了,质感的领章、肩章、臂章,无一不显得更硬朗、更外扬,与这冰天雪地的大美人相称,都令人挪不开眼了。
而这大美人微敞两条长腿,一身制服下若隐若现的细腻肌肤,比流泻的月光更显荧白耀眼。
“你男人都来了,还穿这个干什么。”心潮腾涌间,蒋贺之将这件警服完全扯开,又一把将盛宁锁在身下,更用力地吸吮他的嘴唇、下颌与脖颈。应该刚刚洗过澡,他的身上带着潮湿的热气,还有股好闻的甜腻的酒店沐浴露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