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来言说夜晚 谁来言说夜晚 第81章
作者:金十四钗
“你们……你们能不能讲讲道理!”廖晖试图护住这位老同学,别人挥拳头,他也挥,但双拳难敌千手万脚,他自己身上倒挨了好几下。
“对不起……”然而盛宁完全放弃了抵抗,他任人推搡、揪打、谩骂,也任一种无能为力的绝望情绪随黑暗一起将自己淹没。他始终没抬头,有段时间没打理的额发遮住眼睛,他冲所有人轻声地、一遍遍地重复,“真的对不起……”
一声犬吠飒然而至,一个老妇人靠着一条老狗开道,挤进了人群中央,挤到了两个男人跟前。廖晖第一眼就注意到了她。这名老妇提着一只开着口的暖水瓶,在临近六月的闷热天气里,瓶口仍冒着股股白花花的热气。廖晖及时反应过来,这是开水!就在老妇将暖瓶里的水泼向盛宁的时候,他转身扑了上去,以自己的后背为肉盾,将他牢牢护在了身下。随着廖晖一声皮开肉绽、撕心裂肺的惨叫,世界终于静了下来。
滚烫的热水也溅了不少在周遭的人群身上,大伙儿一下都散开了。
“我要报警了!”廖晖顾不上自己背上火辣辣的烫伤,掏出手机就冲老妇、冲她四周的业主与农民叫喊,“这是寻衅滋事,这是故意伤人,你们一个也跑不掉!”
那条老狗立马扑上来保护主人。一人一狗,两眼发直地彼此狂叫,极其滑稽。
一声声犬吠中,大多数人的理智渐渐回归了,不再围困堵截,不再穷追猛打。他们中的一部分是为了宣泄无力的愤怒,但更多的人并未参与这场荒唐的暴行,只是一个溺了水的濒死者,会本能地死死地抓住前来救他的人,哪怕结局是一起溺没。
趁众人理智回归,廖晖赶紧护着盛宁从人群中逃离,上了自己的车。
哑巴的小女儿还无法理解一套房子对一个家庭的意义,只是固执地认为眼前这个漂亮极了的哥哥是个好人。早慧的小女孩也知道不能与愤怒的众人相悖,她不敢当众为他或对他说话,只好悄悄地伸出食指指了指对方,接着做了一个“你是好人”的手语。车窗后的盛宁微微一笑,也伸出拇指,轻轻弯曲两下,回以一声“谢谢”。
视线穿过一张张或愤怒或悲绝的脸,他再次看见了一个熟悉的人影。原来上回没有看错,真是那个人。
那个曾将他从车底救出来的检察官,邹树贤。
盛宁没来得及多看那人一眼,廖晖就迫不及待地一脚油门到底,驶离了这个鬼地方。
天上仍没有太阳,黑云翻墨未遮山。远远望去,金乌山十分萧索,两侧山崖陡立似壁,直冲云霄,这副不太寻常的外形恰似一个巨人,正孤独地拼命地擎住即将崩塌的天空。
“早知道就不喊你过来了,升米恩斗米仇,人性就是这样。”廖晖后悔不迭,同时后怕不已。他朝副驾驶座上的盛宁瞥去一眼,心疼地发现,他的脸上竟有几道血红的指痕,不知是被人抓的还是掴的。“可惜门窗已经定制好了,”他从方向盘上腾出一只手,趁机握住了盛宁的手,享受着两人间罕有的这份亲密,他的语调却透着一股做作的为难,“我回去尽量跟供应商沟通,给每家业主退一点钱吧,实在不行我就自己垫上……”
上百万的房子都打了水漂,退这一万块又抵什么用?盛宁已经无力去分辨这话是真是假,是聊胜于无还是杯水车薪,他又被那种官能性的头疼袭倒了,山崩地裂。为忍疼攥紧了拳头,他无法说话。
“一个高三学子在高考前两个月被确诊了世界罕见病,十年寒窗苦读化为泡影;一个前途大好的舞者在公演前一天摔断了腿,这辈子再没出名的机会;一对新婚夫妻在喜车上遭遇车祸,婚礼直接变成葬礼……这些不都是曾见诸于报纸、电视的真实新闻么?”从消息灵通的洪震那里得知,€€州反贪工作的功亏一篑与汶川大地震相关,廖晖试着安慰老同学,“人生从来就是这样,既有足以改变命运的际遇,也有意外乃至不公的转折。”
盛宁似乎已经麻木了,不搭理这种“鸡汤”似的安慰,他从兜里取出一只亮橙色的小药瓶,往嘴里送入一粒药片。
“什么药啊?”廖晖赶紧将一瓶矿泉水递上去。
“维生素K,改善凝血障碍。”盛宁终于开口了。似抽离的魂魄再度附体,他说,“你该先去医院。你可以在这里放我下来,我一个人回去就行。”
“还好还好,那热水也没那么烫。我得先送你回去,我怕你现在这个精神状态,一个人会在路上出事。”还不知哪儿是目的地,廖晖大着胆子问了一下,“我听人说,你现在跟周公子在一起?”
盛宁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面无表情地问:“长留街现在怎么样了?”
“最近进展挺顺的,又签约搬走了好几家,一切向好。”方才那个问题的答案不言而喻,早就快传遍全€€州了。想到那位此刻应该也在舔舐情伤的蒋三少,廖晖莫名有了点报复的快感,谁能得到月亮呢?他得不到,蒋贺之得不到,他想,那位周公子到最后一定也是得不到的。
“那就好,”像是忘了先前的遭遇,盛宁挺平静地凝视前方,轻声重复,“那就好……”
到底还是有好消息的。
盛宁没让廖晖的车驶入周宅所在的别墅区,自己徒步回去。没想到,竟在周公子大宅的门口遇上了也来拜访的路俊文与张耀元。
路俊文从来不敢主动招惹盛宁,可张耀元压根不记打,竟主动挺身一步拦住盛宁的去路,阴阳怪气道:“哟,盛检,从金乌山那边回来了?那里的金乌名城复工了吗?那里的5000亩水稻丰收了吗?”
不打自招,路俊文悄悄拉了他一把,示意他别再自讨没趣地多话了。
盛宁一眼不眨地望着眼前这张覆着鳞片似的丑恶的脸,身体微微发颤,半晌才开口:“省政府曾给这个项目开过审批绿色通道,电视台都曾报道过;金乌名城的业主也曾与锦地对薄公堂,法院也认定金乌名城是未完成建设的商品房,原则上来说这个项目就是历史遗留问题,不能因为五证不全,就草率认定它是违建。”其实他相信开发商的五证并未缺失,只是又跟当初爱河大桥的设计图纸一样,人为地不翼而飞了。
还想垂死挣扎?张耀元都笑了。他说:“政府确实给麟龙地产开过绿色通道,准许他们先开发再补办手续,但不表示,开发商可以从头到尾都不办手续啊。再说,你想讲法律,我就跟你讲法律。”张耀元的继父可是省厅的厅长,自认也是个法律通,“法院在审判案件时因重大过失遗漏主要证据、作出不当判决,那就是玩忽职守罪么,你那些反渎职的同事已经在调查那位中院法官了,不过,”停顿一下,他恶狠狠地补充道,“这个程度就算犯了玩忽职守罪,多半也是免予刑事处罚,但那些金乌名城的业主们是倾家荡产定了,让他们赶紧收拾收拾,去桥洞底下抢个好位置吧!”
“你们……你们……”盛宁居然愣了一下。他从检这几年,见过无数狡诈的狐狸、凶狠的豺狼,他从不惮以最大的恶意去揣测人性中的贪婪与狠毒,可他真的没有想到,这些个门阀士族竟可以用这么卑劣的手段颠倒黑白,让一个中院法官乃至一个市长宁愿搭上自己的政治生涯也要帮他们粉饰罪行。他微微红了眼眶,却更剧烈地颤抖,他问了一个完全背离他的个人风格、一个好傻好天真的问题,“你们生来就在罗马,你们的财富已经几辈子享用不尽了……为什么就不能给那些辛苦谋生的普通人一条活路呢……”
“为什么?不为什么,我乐意。”张耀元边耸肩膀,边狞恶一笑。然后他从兜里掏出了一张一百元与那只法国奢牌打火机。当着盛宁的面就点燃了。
大宅内,周晨鸢正在照镜子。受伤的鼻梁差不多恢复了,他眯眼望着镜子里那张眉目飞扬的俊脸,左觑右看,不放心地问:“胖子,你说我鼻子是不是歪了一点?”
“没有啊,”杜胖子也冲这张脸细了细眼睛,真诚地拍了一个马屁,“我们周公子€€州第一帅!”
“只是€€州么?”周晨鸢也对自己的形象满意,突然又想起什么,搁下镜子,转头再问胖子,“哎,胖子,你说我帅,还是那个晶臣的蒋贺之帅?”
“那……那个……”杜胖子一时结巴,反应了一下才说,“他、他是杂种啊!咱们纯血的不和杂种比€€€€啊!”他突然抖擞腮帮子上的肥肉,喊道,“这皇爷怎么又跟盛检呛上了!”透过大宅的落地玻璃窗,他看见了花园前边的三个男人,看见了张耀元手里跳跃的火苗。他怕盛宁吃亏。
在那张一百元即将燃尽的时候,路俊文及时搡了张耀元一下,提醒他,周公子来了。
扔掉手里最后一截黑黢黢的纸币,张耀元终于闭嘴了。上回的遭遇已让他明白,这人真是周晨鸢的心肝宝贝,他不想再挨顿打。他识相地后退,举手做出了投降的姿势:“Okok,我们寡廉鲜耻,我们利欲熏心,你高洁,你慈悲,你了不起……”
“哎呀,他俩就是从法律角度辩两句,”路俊文怕城门失火殃及池鱼,赶紧帮着打圆场,“其实也没什么好辩的,谁让皇爷是我们当中的‘老幺’呢,尽干些不成熟的事情。”
“哈哈哈,老幺,对啊,他是老幺,得叫我们哥哥的!”提及“老幺”二字,杜胖子也带上了一种嘻嘻哈哈的嘲弄似的表情。
“谁他妈是老幺了?!”不敢跟周公子呛,只能把气儿都撒在其他人身上,张耀元扭头就骂胖子道,“我会走路的时候,你他妈还在嘬你妈的奶呢!”
“哟哟哟,我妈可不爱给我喂奶,谁五岁还没跟亲妈分床没断奶,谁心里有数!”杜胖子也不惯着他,继续拣他的软肋嘲弄,“反正身份证上你是‘老幺’,那就是‘老幺’,老幺就得听哥哥们的话……”
几个男人插科打诨一阵,其中两个连大门都没迈入,就向主人提出告辞了。
待远离了周公子的豪宅,张耀元猛地就跑出两步,把头凑向姹紫嫣红的花坛,哇哇地干呕了数声。
杜胖子跟上来,关心地问他:“皇爷,你为什么那么讨厌盛宁?”他挺想劝劝他,别老跟他过不去。
张耀元边吐,边咬牙切齿地说:“就是……就是讨厌他,看到他那张脸就恶心……”
这脸还能叫人恶心?杜胖子对盛宁很有好感,不快地腹诽道,天上的仙女儿转个性别,都不可能这么好看。他很快就想起来了,这小子打小就这样,扭曲、变态,这世上人人都崇尚美、膜拜美,更有甚者想占有美、征服美,只有他,一见美就心生恶念,不想征服占有,倒想摧残毁灭。
酣畅淋漓地吐完之后,张耀元昂起了脖子,又伸手摸出了他的打火机。他打出了一簇火苗,盯着它,久久出神。
第135章 信命(一)
一票狐朋散尽,盛宁与周晨鸢回到了大宅里。五月末的热意被阻在外头了,盛宁头也不回地就往自己的二楼走,他总是尽量避免与这位周公子共处一室。
“上哪儿去?”周晨鸢在他身后喊住他,问了这句废话之后,又不快地问了另一句,“你这阵子总不在家,去哪儿了?”
“这里不是我的家。”盛宁稍停了停脚步,但没有回头,“我累了。”
“盛宁,”€€州的司法系统里多的是周家的耳目,周晨鸢当然知道了洪兆龙被抓当晚的惊魂一幕,也由此听到了一些绘声绘色的香艳描述。见盛宁总算被唤着回了头,他直勾勾地盯着他的眼睛,歪嘴笑着提了个要求,“跟我做爱。”
“没有爱,怎么做。”盛宁蹙一蹙眉,露出一种非常浅淡的轻蔑又不耐烦的表情,转身又要走。
这种态度比愤怒或者恐惧更伤人,周晨鸢箭步而上,一把将人抵在了楼梯口。仗着高出大截的身高,他往下死死勒住他的脖子,失态地冲他叫嚷:“做爱、性交、打炮……就是个说法,你爱怎么称呼怎么称呼!你要愿意我们就合奸,你要不愿意……反正我今天是一定要得到你的!”
很快便被勒得喘不上气儿,盛宁却没有挣扎或者抵抗,事实上经历了上午金乌山的那一遭,他已极度疲倦了。腹部的伤口又隐隐作痛起来,脸上却还是那副淡淡的轻蔑与不耐烦,盛宁说:“周晨鸢,你真可怜。”
他迫切地想要从这人身上得到更强烈的感情,如果是爱,固然皆大欢喜,如果不是爱,退而求次也可以接受他的“恨”,哪怕只施舍他一点点嫌恶都可以。可他独独不能忍受的是他对他的完全漠视,索然对待,听之任之。他钳制着他,凝视着他,想象着用一百种龌龊的手段来侵犯他、征服他,足足数分钟之久,最后却突然桀桀一笑,松了手。
周晨鸢从胸前的衣兜里摸出一枚检徽,冷笑着将它抛给了盛宁。盛宁接住这枚检徽仔细一看,红色的背景上依稀沾了一点更深的红,像极了凝结的血迹。他倏然仰起脸,用一种疑惑又不安的眼神望着眼前的男人。
这样的眼神正中他的下怀。周晨鸢摸了摸自己的嘴唇,眯了眯眼问:“那个一直黏前贴后跟着你的检察官叫……叫什么来着?就是家里还有个亲戚是中院院长,挺油头粉面的那个……”
“叶远……他叫叶远。”盛宁不自禁地颤抖一下。自打那天他甩了他一个嘴巴,叶远就赌气似的把一直攒着没用的年假一口气全请了。他已经几天没见到他了。
“哦对,叶远。那个蠢货居然追着运粮车队跑去了汶川,打算以‘扦样调查’的方式随机从车队里截下几袋救灾粮来,然后进行化验检查,以证明粮库确实存在‘以陈代新’的腐败问题。”周晨鸢都被这蠢透了的行为逗笑了,“可惜啊,真可惜,汶川那边余震不断,每天都有新的失踪者,我想他应该回不来了。”
盛宁的眼眶瞬间被这最后一句话灼红了。他听懂了这话里的暗示:他们已经“解决”掉这个麻烦了。盛宁使劲摇了摇头,像是不肯相信这个最合理最残酷的解释,然后他掏出手机拨打叶远的电话,默默祈祷着“快接、快接”€€€€可对方根本就没开机。
“傻仔……你个傻仔……”手机滑落在地,盛宁闭了闭眼,轻声地骂那个再不可能听见这话的年轻人。工商、税务可以扦样调查,并以此作为处罚的依据,但公检法不行,据以定案的证据必须经法定程序查证属实,不能主观臆测,不能牵合附会。叶远不是刚毕业的菜鸟,按说不会犯这样的傻,但同样身为检察官的盛宁其实又能理解他的“傻”,面对天也作对、功亏一篑的绝境,像他这样热忱单纯的年轻人总会想尽力做些什么。他重复一遍“傻仔”,自咎地想着尽管如此,我也应该拦住他的,我怎么就没拦住他……
“正好他那个中院院长的叔叔还是舅舅,对金乌名城的裁定有异议,那就顺便敲打一下咯,”一个两个芝麻绿豆大小的官儿都妄想螳臂当车,周晨鸢又忍不住地笑了,“中院院长?屁都不是。”
盛宁再度抬起了脸,泪水已然盈眶,灼得眼睛又红又痛,但他固执地不准许它们掉出来。整个人都颤微微的,令人不免怀疑,下一秒他就会像坼裂的玉器一样,碎成一地。
“脸怎么了?”这个时候周晨鸢才注意到盛宁脸上的指印,很快反应过来,他心疼地骂了一句,“妈的,那群刁民!”
接着,他便借由抚慰他的伤痕抚摸他的脸颊,有点爱怜地说:“可能以前那些愚蠢的小老虎、小苍蝇给了你们这些检察官一种错觉,权力是可以被挑战的。可你现在应该明白了,智慧、学识、才能、勇气……在真正的权力面前都不堪一击……为什么要自讨苦吃呢?€€州的天就姓周,跟天斗又有什么好处?”
一瞬间,他有点看不清眼前这位周公子了,目力所及只有漆黑一片,渐渐什么都看不见了。仿佛身处深不见底的巨渊,他终于悲哀地意识到,用他的、用项北的、用佟温语的、用叶远的、用整个€€州所有检察官的骨骸去燃烧,烧成灰,也不能将它点亮分毫。
“古人有明喻,‘一命二运三风水,’你们粤地人不是最信命运与风水么?那你们应该知道,人生来有贵贱,贵者本就是天赐的,老天爷又怎么会自己打自己的脸,不庇佑他赐福的那些人呢?”周晨鸢始终盯着盛宁的脸,不愿错失他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他能看出来,这个素来硬颈的检察官已经濒临崩溃了。
正如他曾经预料的那样,真要摧毁这个男人就要让他怀疑自己一直坚守的信仰。他本来带着一点报复的快感,此刻竟有点可怜他了。不是出于爱慕与欲望,而纯是看见一只优秀的蚂蚁在拼死地撼动大象,人人都会为那蚂蚁生出一丝怜意来。
周晨鸢一边逼视着盛宁,一边继续抚摸他的脸颊与嘴唇。他将手指伸进他柔软的唇瓣之间,灵巧地撬开他的齿关,他用重浊的暧昧的低音对他说,“天都不帮你,你还跟我犟什么呢?”
任对方的手指在自己的口腔中放肆,盛宁一动不动,他今天已经死过一回。
这都是第二回 了。
“宁宁,你对我好一点嘛,”这样的反应令周公子感到满意,接着他便开始放肆地搅弄他的舌头,乞求他的垂怜,“你明明知道我有多喜欢你,每晚我都忍得很辛苦……”
此刻遭受的打击已超乎肉体,盛宁仅凭残存的一丝智识,突然张了张嘴,接着狠狠地咬了下去€€€€
周晨鸢吃痛地大叫,却无法将自己的手指抽出来了。牙齿深深嵌进他的骨头,他陡然冷下脸,也不管不顾了,直接就将盛宁扑倒在了楼梯上。
后脑勺重重一磕,那紧阖的齿关终于松开了。
他动手去扒他的裤子,冷不防就摸得一手黏稠腥热。周晨鸢伸手到眼前一看,顿时被吓得魂飞魄散。自弄伤他一回之后,他一直不敢或者说不舍得硬来,就怕再次碰坏他的伤口。
也怕旧梦成魇。
“怎么又流血了?你最近没有吃药吗?”他第一反应,一定是在金乌山跟那群刁民冲突的时候被撞裂了。
血很快洇透了白衬衣,盛宁闭起眼睛,感觉着它们淌出身体时那山涧流水般的跃动感,竟感到了久违的松快。
还未通过国内临床的凝血因子就储存于钟山北院,以备不时之需。欲望难得纾解,周晨鸢只得悻悻而起,打电话叫来了救护车。他垂下眼,用爱恨交织的目光注视着他,说,“我爸的意思是,你的身体已经不足以支撑一线工作,还是调去省里的政研室吧。”
原反贪局副局长盛宁同志因身体原因调离一线岗位的通知很快就下达到了€€州市人民检察院。
这回盛宁再也没法提出异议了,或许还该感谢周公子,至少冲着这个叛逆儿子的面子,周嵩平留了他一条命。
收拾完自己的办公桌,带着一箱个人物品,盛宁走过了反贪局侦查处的大办公室。他驻足,回眸,望向办公室里那个原本属于叶远的空空的座位。一个检察官就这么凭空消失了,因为是在去往汶川的路上失踪的,在更惨烈的人间悲剧面前,他的失踪没有激起哪怕一点波澜。
还有一个消息他是在新闻里得知的,很小的一个版面,跟叶远的失踪一样无人在意,无人过问。由于即将无家可归,哑巴的妻子一下急出了脑溢血。谁也不知道这个哑巴临死前想的是什么,他来时也曾喧嚣,去时却安安静静。也许在医院陪护妻子的时候,他望着病重的妻子与孱弱的儿女,想到自己的残疾与无能,想到也许这辈子都无法带给妻女一个完整的家、一段幸福的人生,于是他跨过医院12楼的防护栏,一跃而下,当场死亡。
一个自杀的穷哑巴,一个消失的检察官,微末如尘埃,就这么被不着痕迹地抹去了。
反贪局所有人都来送他们曾经的盛局长,一些别的部门的检察官也在一个较远的安全的距离望着这个男人。他们的目光有惊骇有庆幸,有惋惜有怜悯。他们中的一部分不明白周公子的心上人怎么会落得这个下场,还有一部分真就像在看一只跟大象斗败了的蚂蚁。
盛宁没有跟他们告别。他垂着头,从这一身身检服、一枚枚检徽面前一一走过。
第136章 信命(二)
决定回香港之后,蒋贺之没有提前告知蒋继之,倒跟家里的幺妹蒋宣淇联系上了。他骨子里的骄傲和倔强都随了母亲,不想向老子和二哥先低头。
只是,如今留在这里,除了日复一日地徒增伤慨,实在没有意义了。
趁周末天气晴好,蒋贺之一边在街上开着车,一边用耳机跟蒋云琪打电话,听凭她的差遣,替她去采购一些€€州特产回港送人。
“嗯,我想想啊,除了刚才跟你说的那些,还要荔枝干还有陈皮饼。”蒋宣淇还是贪嘴的年纪,所谓的要送人的特产都与“吃”相关。
“我的大小姐,你这都带的什么啊?”面对幺妹,蒋贺之宠溺地笑了,“在香港,还有蒋二小姐吃不到的零食吗?”
“你别管啊,记得一定要给我带啊,爸爸和二哥还生你的气呢,没我的美言,你就算回得了香港也踏不进家里的大门€€€€哎,对了,桂味,要桂味的荔枝干!”蒋宣淇也随哥哥一起笑了,想想,多问了一句,“就你一个人回来吗?我那美若天仙、倾国倾城的‘三嫂’呢?”
“就我一个人。”肩部的伤口无端端一疼,蒋贺之默了良久,才说,“可能我还得留一阵子,我一个朋友还在医院里没醒,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