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来言说夜晚 谁来言说夜晚 第82章

作者:金十四钗 标签: 近代现代

  说着话,忽见一群穿着九弘中学校服的少年正结伴横穿马路。少年们勾肩搭背大摇大摆,一身嚣张的不良气质,惹得街上的司机们为了躲避他们频踩刹车,纷纷探出头来大骂。蒋贺之很快认出这群少年人中为首的是张熟面孔,马秉元的弟弟马秉泉。

  马秉泉头上戴着一顶驴牌的刺绣棒球帽,尚不知是真是赝,但正品得好几千。对方好像也看见了他,一刹变了脸色,呼朋唤伴地匆匆离去。

  他微微细着眼睛沉思,在妹妹一声“三哥”的呼唤中才醒过来,应付了对方两句,再一扭头望向车窗外,那群少年已经不见了。

  替妹妹买齐了零食回到荔宁路的住处,蒋贺之开始整理要带回香港的行李。其实不多。柜子里的书怕是都带不走了,太沉,读书那会儿还爱看,工作以后闲时就所余无几了。他从一排排几乎还是全新的书籍中取出一本厚似砖头的大红本儿,是《政法队伍应知应会国家法律题库》。抚摸着微微起皱的书封,他竟不自禁地微笑,想起他们就是因为一场应知应会考试结下了梁子,起初对他,他只是受一种原始的欲望支配,渐渐的,发自真心的钦佩和喜欢便横织成网,他深陷其中,心甘情愿。

  他已经从燕子那里听说了金乌山爆发的那场检民冲突,也从别处听说了盛宁被调去省检政研室的消息。获悉这些的瞬间他自责得要命。在这样苦痛而困难的时刻,他本该陪在他的身边。蒋贺之越想越后悔,无论如何也不该冲他发那通火、说那番伤人的话,人在气头上,难免口不择言,可这会儿他冷静下来了€€€€这场大地震突如其来,打乱了一切部署,谁也想不到。洪兆龙刚刚脱离危险期,他甚至开始懊悔这么早抓住了他。他想多给自己一点时间,或者多给盛宁一点时间,给些时间是为了彻底忘记还是继续等待,他自己也拿不准。

  算了,如今他身边有个周公子,我都要走了还纠结这些干什么。想联系又觉不妥,想放下又不甘心,蒋贺之斜斜盯着桌上的手机,又不自觉地用手摸了摸左肩,伤口的痛感还是强烈。要不是那晚那么疯狂,不至于这会儿还没有一点愈合的迹象。他自己都承认不是满不在乎,他都快被醋海溺没、被妒火烧糊涂了。

  短时间内窦涛也不知能不能醒过来,他的一些文件资料和个人物品就都由蒋贺之封箱代为保管。从晶臣酒店带回了那柄雕花黄铜镶嵌彩色宝石的裁纸刀,取了拆箱,他想看看窦涛有什么待办事项,能在走之前替他处理的就都处理一下。

  大多都是些不重要的杂物,蒋贺之翻检了一会儿,忽然在一本类似工作笔记的本子里发现了一张纸,拾起一看,竟是一份有些年头的手写的急诊病历记录,上头清楚地记录着,就在咸晓光自杀前几日,他还因发烧39度去他家附近的一家小医院里吊了针,一吊就三天。

  尚不得知,是他托窦涛查资料时对方不慎遗漏了这个信息,还是有人悄悄把这份手写病历单塞进了窦涛的文件箱里,但毫无疑问,这是一条非常重要的线索:一个都打算自杀了的少年为什么还要挂急诊看病呢?

  而且,他的尸检报告里并没有记录身上的针眼。

  蒋贺之从肺腑深处发出了一声喜悦的呼喊。他想,警服一日未脱他就还是警察,不负肩头使命,或许应该查清楚这桩旧案再走。

  门外忽然响起一阵敲门声,还伴随着一个有些尖利的女声:“蒋警官,你在家吗?”

  “在。”应着声蒋贺之就跑去开了门,眼前出现的果然是那位邻楼的胖阿姨,照旧一袭花睡裙,丰腴绰约。她的老公瘦阿叔也依然光着膀子,亦步亦趋地跟在她的身后。这对老夫妻永远这样,吵吵闹闹嘻嘻哈哈平平淡淡恩恩爱爱,蒋贺之由衷羡慕。

  “蒋警官,你这是要搬家啊?”见地板上躺着几只打包箱,胖阿姨惊诧地问,“搬到哪里去啊?”

  “不是搬家,是回家。”默了片刻,蒋贺之不易为人察觉地轻轻叹气,“我要回香港了。”

  “香港?你原来是香港人啊?香港好呀,明明这么近,我跟我爱人还没去过来。”作为“纽伦港”之一的国际大都市,其繁荣与稳定总会令粤地百姓对港人高看一眼。胖阿姨顾自眉飞色舞地说着话,接着又手舞足蹈地唱了起来,“小河弯弯向南流,流到香江去看一看,东方之珠,我的爱人……”

  蒋贺之倒是饶给面子地微笑聆听,瘦大叔却及时翻着眼儿搡了老婆一胳膊,示意她,不要唱了,说正事!

  “对哦,差点把正事忘掉了!”胖阿姨收放自如,当场回归说正事的状态,柳眉怒竖道,“我们隔壁的阿元、阿泉不是搬走了么,最近换了一个新租客。这个新邻居素质实在不高,天天把垃圾袋堆到我家门口,蒋队长,你能不能管一管?”

  “管是管不了,不过我可以去说说看€€€€等等,你刚刚说,马秉元与他弟弟搬走了?”

  “对啊,搬走都有阵子了,你跟他关系那么好,他没有跟你打过招呼吗?”胖阿姨嘴巴艳若血盆,一双眼瞪得铜铃大。

  “我前阵子太忙,可能一直没遇上吧。”话是这么说,但联想到方才街头看见的马秉泉,蒋贺之隐隐感到疑惑与不安,于是他告别了胖阿姨与瘦阿叔,又跟左右四邻打听来了马秉元的新住址,决定上门看一看他,解一解惑。

  蒋贺之循地址找过去,马秉元的新住处竟是一个中产楼盘,小区环境不错,栋距开阔,古典整洁的外立面与花繁木茂的中式园林风格相得益彰,健身设施与儿童乐园也应有尽有,想来这里的房价与房租都不会便宜。

  马秉元是在家的。蒋贺之出现在门口的时候,他明显吓了一跳,结结巴巴道:“蒋……蒋队,你怎么找到这里来了?”

  “我系警察,边有我€€唔到€€地方(我是警察,哪有我找不到的地方)。”表现出客人的自觉,蒋贺之低头脱鞋,马秉元也有主人的周到,马上弓腰递上了拖鞋。

  蒋贺之走进这间新居,一边顾自参观,一边询问主人:“房子很不错么……怎么想到搬到这儿来?”

  “孟母三迁么,我自己住哪儿其实都没问题,可荔宁路那边龙蛇混杂,好好的孩子都得被教坏,我们家还指着出阿泉这么个大学生呢……”马秉元挠头一笑,“所以苦点累点也不打紧,好在房东是个认识的朋友,房租也算公道。”

  “永远把弟弟摆在第一位,也不想着找个老婆,把自己的小日子过好。€€,阿元,你知道我每天接触那么多人,好人坏人嫌疑人,为什么独独跟你投缘吗?”蒋贺之笑了,自问自答,“因为你总让我想到一个人。”

  “谁?”马秉元有点紧张。

  “我二哥。”蒋贺之掏心肺地说了句大实话,“他对我,就像你对阿泉一样。”

  这话吓得马秉元差点没当场咬掉自己的舌头。他更加结巴地说:“我、我……我哪儿配得上跟二少相提并论……我、我算什么……”

  “凭什么不能相提并论,”蒋贺之倒替对方不服气起来,“蒋家三个少爷两个小姐,都会痒会疼会渴会饿,痒会笑疼会哭渴了要饮饿了要食,跟你一样么,也就投胎的技术好一点……”整洁的大两室,一间卧室敞着门,一间却锁着。他停在这间锁着房门的房间门口,侧目看了看马秉元,问,“我能进去看看吗?”

  “当……当然……”马秉元脸上的一丝犹疑与惊慌并没有逃过蒋贺之的眼睛。

  门一打开,却见床上一堆奢侈品的T恤、帽子和鞋子,蒋贺之随手拿起马秉泉那顶同款式的帽子看了看,远看难辨真假,细看就挺糙,明显都是仿冒的,称不称得上“高仿”都有待商榷。这下真相大白、一切都有了合理解释,蒋贺之心里为自己的多疑感到抱歉,却故意微微眯眼,摆出一副质问的样子:“马秉元,你出息了,不卖盒饭改卖假货了?”

  “我、我没冒充真货卖啊!我就……我就是想多挣点钱嘛,在€€州,很多人都卖A货的!”马秉元佯装有点急了。其实这些都是弟弟回来说了今天在街头的遭遇,他第一时间去路边摊扫来的货。做了这位蒋队长这么长时间的线人,他太了解他那明察秋毫、寻根究底的工作态度了。

  “逗你的,我就快不干警察了。”“仿冒伪劣”是€€州一大顽疾,非上头突然下达什么专项整治的命令,警方一般不管。他还想着“英雄不问出处”,自己每每把对方当成嫌疑人看待,委实不大气。于是,他就真的说出了自己的来意,“我早上在街上看到阿泉了,我担心他还跟那些不三不四的朋友混在一起,你个做大哥的一定好好引导他,别行歧路,我还等着收你家出了个大学生的喜报呢。”说罢,蒋贺之欣于所见,笑一笑,准备告辞了,“好了,看你现在蒸蒸日上,我也放心了,该走了。”

  走到门口,蒋贺之又突然止步,回头说了这么一句:“你的房东人不错。”

  “什么意思?”马秉元不解。

  “房东一般不会允许房客在自家的墙上钉东西。”原来,方才他正要把他跟弟弟的一张合影钉到餐厅的墙上,榔头和半人高的相框还留在餐桌上呢。蒋贺之又冲那墙上的两枚钉子挑了挑眉,说,“钉子歪了。”

  百密一疏,他竟没想到这一茬。马秉元故作镇定,马上反应很快地解释,“我是长租,房东确实好说话。”但他的心都快跳出嗓子眼了,他怕被蒋贺之发现这房子不是租的,是买的。他就解释不清哪儿来的这笔巨款了。

  貌似也是随口一提,蒋贺之只是笑笑,真就走了。

  然而蒋队长一离开,马秉元就瘫坐在了沙发上,良久又缓过神来,狠狠地抽了自己一个嘴巴。他懊悔自己辜负了这位蒋队长的信任。自打决定开始制毒,他每每见到这位蒋队长,就跟老鼠见着猫似的心虚和害怕。所以当初他明明打探出了洪兆龙走私了火箭筒的消息,却在最后关头故意没有说出真相,就是担心有朝一日东窗事发,整个€€州的警察里只有蒋贺之一个人知道他真的会制毒,而以他的聪明和敏锐,第一个就会查到自己的头上。

  想到这番阴暗心理,马秉元且悔且愧,又惊又怕,思虑再三,想到又快到了供货的日子,他终于鼓足勇气给那边打了个电话,他说,小廖总,我不想再干下去了。

第137章 临崖(一)

  马秉元挂了电话便删了廖晖的号码,思来想去,索性把电话卡都拔了出来,准备丢掉换张新卡。他天真地以为自己单方面失联就能中止这场“合作”,可现实永远比较骨感,上贼船容易下贼船难。

  这天傍晚时分,€€州的天空已被残阳染成一种铜锈色,点点斑斑,云低要雨。马秉元独自走在回家的路上,突然被两个陌生人用麻袋套上脑袋,来不及呼救一声,就被一左一右地挟持着上了辆黑车。

  廖晖就淡定地坐在后车座上。马秉元被迫坐在了他的身边,身旁还有一个凶神恶煞的男人钳制着他。他惊魂甫定,低头嗫嚅:“小……小廖总……”

  廖晖却一眼不看他,点了根细细长长的外国烟,边抽边说:“毒虫真是可悲,毒瘾上来又没了毒资,那便卖爹卖娘卖儿女卖自己,什么都能出卖,当然也包括房子。”这位化学天才的杰作已成功潜进了长留街,虽暂未成泛滥之势,但也是迟早的事情。最近的旧改进程推进得异常顺利,洪家与廖家都惦记着事成之后的百亿利润,岂能容许马秉元在这个紧要关头打退堂鼓。

  “小廖总,我真的不能再干下去了……”一方面是愧疚,一方面也是担心事发之后会被蒋贺之识破,马秉元翁着鼻子说,“蒋队……蒋队长一定会……”

  “蒋队长?哪个蒋队长?”廖晖对这个称呼过敏,猛地一挑眉毛,“蒋贺之?晶臣的那个蒋贺之?”

  马秉元点了点头,又作痛悔与为难的样子:“他待我一直很好,虽说他可能快回香港了,我也不想再辜负他……”

  “说说而已,他还有牵挂的人在这里,是不会回香港的。”廖晖恶狠狠地掷出一声,转头看了看马秉元,很快又换上一副稍显温和体恤的口吻,“近山不得枉烧柴,老马啊,你是不世出的化学天才,不好好发扬你这个‘天赋’实在太浪费了。”说着,他从衣兜里掏出了几张照片,冷笑着朝对方甩了过去。

  马秉元接在手中,举起一看,竟是几张弟弟马秉泉向长留街里一些瘾君子贩卖毒品的照片。这些照片明显都是被人偷拍的。在此之前,他还一直以为他的阿泉住在学校好好地读着书备着考呢。

  “怎……怎么会这样……”马秉元五体筛糠,眼里愤怒的火舌也随之剧烈摇晃,咝咝作响。他恨不能当场就活撕了眼前这个恶毒的男人。

  “还有视频呢?要看吗?”不燎不烫的,廖晖丝毫不怵这种底层人物的怒火,反倒笑笑说,“你弟弟满十六了吧,贩毒,可不是寻衅滋事,不是敲诈勒索,你马秉元是可以不怕吃这颗枪子儿,但你弟弟不说枪毙吧,后半辈子也肯定毁了。”

  如遭五雷轰顶,马秉元完全僵住。他这会儿才悟过来,与虎谋皮实在不明智,对方早就为彻底控制他下了套。他半辈子都在苦苦地挣生计,为家人不为自己,可他的一念之差,竟把自己唯一的弟弟也拖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陈腐的古谚原是不朽的真理,一失足成千古恨,临崖终究难勒马。

  摆平了马秉元,廖晖回头就对洪震扯了个谎。他掐头去尾,隐瞒了自己早已拿捏住这两兄弟与蒋贺之可能会回香港的重要信息,只说,马秉元不干了,我们长留街的项目又推进不下去了。

  “为什么不干了?”百亿利润泡汤在即,洪震当然急火攻心。

  “因为蒋贺之。”

  “蒋贺之?”洪震正在跟晶臣谈合作,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晶臣的蒋贺之?”

  “对,晶臣的蒋贺之。”廖晖冲姐夫勾动嘴角,笑容中微量的谄媚与巴结炉火纯青。见洪震面露疑色,他便继续挑唆道,“马秉元以前就是那个蒋贺之的线人,听他的意思,蒋贺之已经怀疑到他的头上了,他不敢再干下去了。”

  廖晖当然知道洪震对蒋家的不满,且这不满越垒越高,已到了极其危险的位置。洪震虽没跟蒋贺之打过交道,近期却没少见他的二哥蒋继之。平素耀武扬威惯了的洪少爷,被真正的豪门衬得宛如泥猪癞狗,体无完肤,碍着有求于人又不敢发作,回头朝手下撒气都不止一两回了。

  “算了,我还想跟蒋二少谈生意呢,尽量井水不犯河水吧。”话是这么说,但洪震咬牙切齿,面色已相当难看。他明明是自惭形秽,却不自觉地就把蒋继之的高贵、优雅都视作对自己的欺凌、侮辱,一时间,在晶臣屡屡受挫的记忆都重临了眼前。

  “现在不是你犯不犯他的问题,是他要来抓你了!这些港人自带优越感,尤其这类豪门公子,骨子里就看不起我们内地人,只把我们当作暴发户。”廖晖继续煽风点火,无中生有,“这个蒋贺之都已经被逐出蒋家,是落架的凤凰了,还是看不起我们。那个马秉元说得很明白了,蒋贺之不仅怀疑他,隐隐还觉得这些毒品跟长留街的项目有关,他一个刑警,迟早是会追查到我们头上的!”

  洪震仗着叔叔的官声才能混迹商海,其实自己根本就不是经商的料,脑内空空,一经挑拨就上了当。他恶狠狠地说:“那就趁他还没回蒋家,你去想个办法不着痕迹地干掉他。”

  “我不去。”廖晖佯作害怕蒋家,宁挨姐夫的巴掌也不肯趟这浑水,他后退一步,瑟缩肩膀,哆哆嗦嗦,“要去你自己去,我只是小老百姓,你个官二代都不敢惹蒋家,我才不去找死呢。”这话里含着讥刺,无脑的洪震果然再次上钩。

  廖晖在一旁偷瞥着洪震脸上细微的情绪变化,一寸寸地体味、摸索,很快意识到,此人已因极端的自卑与嫉妒起了杀心。

  廖晖不禁满意地微笑,人性中的恶意简直是一座宝矿。

  他仍然对那个男人摘走了他私藏的月亮怀恨在心。他终于等来了报复的机会。

  雨将落未落,日出之后天仍是阴的,整座城市都沁润着湿漉漉的雾气。回到市局的蒋贺之第一时间就又为石€€的案子找了老沙,他拿出了在窦涛的文件箱里发现的手写病历单,提出了自己的疑问:“咸晓光自杀前为什么还要多此一举地挂急诊看病呢?”

  “窦涛这病历单打哪儿来的?是真是假还没法证实呢。”老沙矢口否认,还是那句话,案子办得没问题。

  “除咸晓光外,当时犯案的那几个少年呢?沙局,既然你是经办人,你一定还记得他们的详细资料吧?”

  “我侦办过那么多案子,早不记得了。”老沙起身欲走,一张佛陀脸却涨成了猪肺红,像是怕极了回答这个问题,“我还要去市里开会呢,别拿这种旧案来烦我了。”

  蒋贺之细了细眼睛,继续问:“他们还在€€州吗?按年纪算,殷煌与杜勋武应该都是二十七岁的大小伙子了,如果还在€€州,我应该能找到他们€€€€”

  “别去找他们!”老沙赶紧打断他,“你最好还是别管这个案子了,你不是要离职了么,好好回香港当你的少爷去吧€€€€”

  “那就是还在€€州了?”蒋贺之反应却很快,从老沙的反常中觑出端倪,微笑着说,“像这类不受刑法追责的少年犯或者儿童犯,为免受舆论影响,一般都会在案子尘埃落定后改名换姓移居异地,可这两个人居然还在€€州?是因为他们有不得不留在€€州的理由,还是因为根本有恃无恐、移不移居异地都一样,又或者兼而有之?”

  “你€€€€”

  “我什么我?我只觉得我离真相又近了一步。”逗弄这个老沙,大有猫逗老鼠的趣味在,蒋贺之知道今天必不可能撬开对方的嘴,只朝他眨一眨眼,就转身走了。他找到了留下的理由,笑起来便神采奕奕,哪像个刚被子弹贯穿的伤员。

  打了几个相关人员的电话,但旧案的资料委实不太好找,一直折腾到周围同事都走了才罢手。最近局里没大案,大伙儿都是到点即走人,一刻不耽搁。

  伤处仍一动即痛,蒋贺之稍稍活动一下肩膀,便打算先去医院看看窦涛。最近都是燕子在陪床,他多少过意不去。

  去医院的必经路上,蒋贺之停车等红灯之际,突然撞见了一张熟面孔,抑或是对方主动撞上了他€€€€碰瓷似的,一个少年就这么跌跌撞撞地扑在了他的车前,伏在挡风玻璃上扶着胸口吭哧吭哧地大喘气。

  两两抬头,四目相对,他们都是一怔。

  “星仔?”蒋贺之当然认得这张脸,燕子农庄被迫关门之后,这小子便成了无业游民,眼下一看更是糟糕透顶,脸上有血迹,身上有污迹,像刚刚遭了顿毒打。“怎么回事?怎么弄成这样?”他放下车窗,这么问他。

  “不……不用你管……”盛星来缩着颈猫着腰,小心地挪动身体,试图以车身躲藏自己,一副怕极了的样子。杂沓而沉重的脚步声渐渐逼近,隐约还能听到一句:盛星来!快还钱!

  身上这身警服短时间内是脱不下了,蒋贺之想起自己答应过盛宁要照顾他弟弟,更不能对眼前的事情置之不理。他关切地问:“你怎么又欠人钱了?到底怎么回事?”

  “说了,不用你管!”盛星来竟不领情,张口就反击,“有这个管闲事的工夫,你还是去管管我哥吧!他都快死了!”

  “什么意思?”蒋贺之一下急了,“你哥现在人在哪里?”

  “当然在医院里,还能在哪里?”盛星来抬眸望了车里的男人一眼,怨恨地说,“他都快被那位周公子打死了!还不都是因为你!”

  “哪家医院……”蒋贺之被突至的噩耗惊得心脏几乎停跳,还想问个究竟,却被一声响雷般的“盛星来,别跑”打断了思绪,再反应过来,少年已经一溜烟地向远处跑去了。

  此刻,蒋贺之懊悔至极,沮丧至极,心疼至极。百感交集,但最终都汇成了一个念头,是的,周公子一定已经知道了,知道了那混沌狂乱的一夜,知道了他们险些携手同去香港的消息。上回被周公子在冷库抓了包,就害他被打伤住了院,这回只怕对方更变本加厉了。他不停地责怪自己,明明知道盛宁正与另一个男人纠缠不清,怎么还是没能管住自己那颗躁动的心和同样躁动的下半身?

  他第一反应是给盛宁打电话,确认他的伤情,可转念一想,此刻伴在盛宁身边的肯定还是那个周晨鸢,他关心的电话便又成了他出轨的罪证,会为他招致更大的灾祸。

  他现在什么都顾不及思考,只想静悄悄地看看他。

  这么一想,蒋贺之赶紧驱车去追盛星来,但对方为躲追兵钻进的那条巷子羊肠一线,车开不进去了,他只能跳下车,徒步前行。刚一见到盛星来,便被一群混混前前后后地堵了个结实。

  “盛星来,叫你还钱你还跑?再跑把你手脚都打断!”来人手持木棒与铁棍,杀气腾腾,气势汹汹。但其实年纪都不大,不是昔日洪兆龙的手下,而是带点稚气的生面孔。

  “放下你们手里的棍子,有话好说。他究竟欠你们多少?”盛宁的弟弟便是他的弟弟,蒋贺之毫不犹豫地挺身而出,把盛星来护在了身后。他曾在类似的情境下救过这小子一回,自然也不介意再救他第二回 ,这几个小喽€€和他们手里的武器,再多一倍他也未必会放在眼里。

  混混们互相挤挤眼,其中一人故作老练地上前交涉:“你谁啊?你问这么多屁话干嘛,你替他还钱啊?”

  然而就在蒋贺之与这群混混对峙的时候,被他护在身后的少年悄悄从衣兜里摸出了一支针剂。趁其专心对敌,无暇防备,盛星来突然一跃而起,举起针管就朝男人的后背狠狠扎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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