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昼已焚 白昼已焚 第47章

作者:余三壶 标签: 近代现代

  “愤怒吗?那就发泄出来,对我发泄出来。这才是少年时你会做的,你应该肆无忌惮,无需对任何人低头,更不应该被禁锢,”祁昼说:“对不起,之前是我错了。你说我毁了你,的确如此,所以……我想给我们一个机会,把少年时的周灼找回来。”

  他朝我摊开双手。左手是一张银行卡,右手是一把弹簧刀。

  “这张卡是你落在我家里的,我存了五十万进去,你在六天里花完。只要你做到了,周六我们离开后,我会把剩下的资产打到你的账户里。”他用公事公办地语气说道,“还记得我们曾签过一份合同吗?如果我违约,会给你财产的一半。我虽然没有出轨,但的确伤害了你,这便作为我的违约代价吧。”

  骗子。他又在说谎了。我警告自己,祁昼那些深情的样子都是装出来的,我根本不相信他会舍出资产的一半,只是现在说说而已,防止我当真报警告他非法拘禁€€€€这都是怀柔的手段把戏,清醒一点,周灼。

  “当然,金钱能找回一定程度的自由,却不是全部。愤怒一定要发泄出来,否则就会变做扎在肉里的荆棘,”祁昼上前半步,将刀柄递给我,“周灼,你要发泄,要怨恨。你需要明白,所有的错都在别人,在我,你不需要后悔和自责。你要活在光下。”

  该死的苦肉计。我告诉自己,别说杀他了,但凡敢轻轻捅他一下,马上就进警局,再也别想动祁昼了。他一定是在试探我。

  我没动,更没去接住刀柄,弹簧刀掉在地上,溅起一汪泥水。

  “祁总真会开玩笑,”我假笑:“我没什么需要发泄的,喊打喊杀做什么。银行卡是好东西,我就先收下了。谢谢。”

  他让我花钱,我便真的肆意花费,毫不含糊。

  我先打车去了本市最豪华的酒店,定了一周最贵的的顶层套房,五十万直接去了五分之一。

  那是这座城市最高的地方之一,从上面望下去,居高临下,仿佛行人车流都成了可笑的模型玩具,尽在股掌之间。

  平时住在家中,奶奶年纪大睡得早,图书馆上班又要早起,我的作息十分规律。即便是在祁昼家中那段时间,我白天身心俱疲,晚上却也不知是不是累得,除了少数几次失眠,基本是沾着枕头就睡,比在自己家睡眠质量还好还沉。甚至有几次把边上的祁昼当作了枕头。

  ……现在想起来还是觉得尴尬,白日里闹的剑拔弩张,恨不得一刀捅死他。但醒来时竟发现自己十分嚣张地斜睡在床的对角线上,头枕在人家肩上,手搭着人家肚子,真恨不得先捅死我自己。我这该死的睡相还真是一点不以个人意志为转移啊。

  套房环境很大,绕着走两圈都能算饭后散步了。设施高雅昂贵,喷着舒适合宜的香氛,服务员周到礼貌,随叫随到,空气中仿佛都弥漫着金钱的粉末,待一会就能腌出所谓上等人的气息。我关了所有的灯,在宽阔的大床上躺了两个小时,却发现自己根本睡不着。只觉得身下柔软的面料成了刺人的荆棘。

  我想到了小时候听过的逸事笑话,说穷人住在富丽堂皇的宫殿里,觉得哪里都不对劲,住不习惯。难道我现在也是穷惯了?想来也是,佛教常说人这一生享的福受得苦都有定数,我这辈子所有的甜恐怕早在十八岁前享用完了。

  祁昼也真是天真。钱能买回以前的生活,但就像强穿不合脚的水晶鞋,终究是东施效颦。失去的时间,改变的人永远不会回来。

  睡不着,我便索性打车去了酒吧。我知道什么样的酒最贵,便一口气来了五瓶。照我这个花法,恐怕不用六天就能超额完成任务。

  服务员先上了一瓶,请我先喝,说其他的要去酒窖取。

  等我喝完了大半瓶,酒正好上完。服务员恭恭敬敬地问我有几位朋友要来,是否要换个更大的桌子。我才反应过来,哦,原来这么多酒,不应该是一个人喝。

  我打开手机,发了会儿呆,发现自己竟然无人可叫。

  我在A大工作了十年,当然是有所谓固定的社交喝朋友圈的€€€€但那都是贺白的“朋友”。贺白性情温和,甚至不会疾言快语,是个踏实生活、家境贫寒,一心孝顺奶奶的普通图书管理员。“贺白”是不会大半夜一掷千金买酒,更不可能有一起喝酒的朋友的。

  唯一知道我一点的恐怕只有苏玲玲了。但现在显然不行,人家妹子刚谈了女朋友,我大半夜的叫她出来喝酒,像什么样子,实在太不讲究了。

  那么,便只剩下……只有€€€€

  我的目光盯着那个名字看了太久,久都快不认识那两个字了。

第71章 演周灼

  不行……当然不行。我闭上眼睛,食指抵着太阳穴闭目养神。

  酒吧的夜逐渐进了后半场,四周嘈杂起来,灯影变得光怪陆离。只有我这张桌空着,对面的名酒还剩下三瓶。看来,它们就是我今夜唯一的同伴了。

  但显然有人并不赞同。

  霓虹晃动,三五成群的女孩走了过来,精致绚丽的妆容迷离晃眼,她们中最漂亮的一个占了这张圆桌的另一个空位,眼风婉转地划过酒标,娇笑道:“哥哥一个人喝酒?还是等人来陪你?”

  她话音落下,根本不等我回答,便伸出纤纤玉指,姿态优雅妩媚地给自己倒了一杯。红唇浸在澄澈的红酒中,轻轻一抿,眼睛便弯了起来:“真好喝呢。这么好的酒,一个人喝太浪费了,还是说……哥哥在等什么不值得的女人?”

  她话音落下,旁边女孩子们都起哄起来,有人报出了酒的价格,露出了艳羡的神色。

  我知道,她们恐怕把我当成某个被美女绿了的富二代冤大头了。

  “不是在等什么女人……”我晃着酒杯,抿了一口。

  漂亮姑娘眼睛立刻亮了:“那正好,我来陪€€€€”

  她没说完,我慢悠悠地补充道:“我不等女人,因为我是gay。”

  场面霎时一静,甚至还有女孩没忍住爆了句粗口,小声骂道:“怎么好看的男人都喜欢男人!”

  坐在我对面的漂亮姑娘神情尴尬,显然拿不准要不要起身离开,半晌,她神情坚定道:“不试试怎么知道?我听说很多gay其实都是双性恋,有些阴柔的0和女孩子区别也不大嘛。”

  我其实原本就不算性格脾气多好的人,不然也不至于和祁昼争锋相对到如今的地步。这几句话下来,耐心彻底告罄,面上却勾起一个笑:“我就是0,而且对女人硬不起来,还有什么要指教的吗?”

  场面尴尬到无以复加,女孩们讪讪地离开了。

  而接下来的两个小时,我都为自己这句话深深地懊悔。

  女人的确不来骚扰我了,但换成了一波波的男人€€€€我真不明白一家普通酒吧怎么能有那么多gay,难道是有什么特殊的信息扩散渠道€€€€周围Gay吧听说这里有个人傻钱多冤大头0,都闻风而来了吗?

  一开始是几个很符合刻板印象的肌肉男,上来就喊我老板,直白地问我在床上的爱好,介绍自己的“长处”,说自信可以服务好我。

  随着我的拒绝,来的人变得越来越离谱,后来干脆看起来才上高中的酒吧服务生也来了。他肤色白净,比我还矮半个头,怯生生地问:“哥哥,您真的只能做0吗?”

  我:“……”冒昧了这位兄弟。

  其实我对上下并不那么在意,刚才只是随口回怼罢了。那么多人来搭讪,我甚至想过,随便选一个漂亮识趣的,一夜放纵,也算成年人水到渠成的解压方式。

  但我发现,我做不到。我看任何一个人,都仿佛在透过他看祁昼。我总是想起我对祁昼的怨恨,我对祁昼的遗憾。但同时,再好再完美的人都替代不了祁昼。

  “如果您实在不行……我、我也可以当1的。”那服务员男孩还在嘀嘀咕咕地讨价还价。

  我:“……”

  “滚。”我烦躁而冷酷地说。

  小孩被吓了一跳,连忙道歉退开。

  我知道自己是迁怒了,叹了口气:“你才多大,好好上学。别弄这些乱七八糟的,好好读书奋斗才能以后和喜欢的人在一起。”

  说完,我扫码给了他一笔不菲的小费。

  男孩子立刻热泪盈眶,感动道:“我会好好读书的,谢谢叔叔!”

  我:“…………”叔叔!

  好吧,我自己都觉得刚才那番话老气横秋,爹味十足,恍然意识到,我也已经三十岁了。

  人最情感澎湃、精力充沛的十年……无论爱恨,我全荒废在了同一个人身上。恐怕再也没有余力接受别人了。

  我竟然感到有些恐惧。等杀了祁昼之后,我该怎么办呢?

  拒绝完几轮,世界终于安静了,我一瓶瓶的灌自己酒。想喝醉,却怎么也喝不醉,脑海里一遍遍地闪现那个被祁昼杀死的预言梦,不知过了多久,服务生男孩又跑了过来。

  他好像下了很大决心,上来就梗着脖子道:“叔叔您应该是个好人。”

  我:“…… ”

  服务生飞快地小声说道:“有个很漂亮的客人喝多了没带钱,有些男的不怀好意地围着,叔叔你能去帮帮忙,付个钱吗?”

  嗯,付款冤大头,很符合对好人的刻板印象。

  我:“……行吧。”我脑海中立刻浮现出了一个苍白赢弱的女孩,醉酒被众壮汉调戏的场景。

  但当我真的看到那位“很漂亮的客人”时,才知道自己的猜测有多离谱。

  桌上一堆横七竖八的酒瓶,那人醉倒在地上,质地考究的白衬衫被酒水泼湿了大半。他身边围了一圈人,有不怀好意的人蹲下去,捏住他的下巴,露出一张又冷且烈、眉目深邃漂亮的脸。

  €€€€竟然,是祁昼……

第72章 坦白

  那瞬间,我其实在想,装作什么都没看到……就这么离开吧。反正祁昼也是自作自受,他要真被人打了辱了折磨了,都不关我什么事€€€€更阴暗点想,要是他就这么不小心被人玩死了,不是还省了我的事。

  但事实上,现在我正在祁昼家里,给他熬醒酒汤。他客厅的桌上还摆着我准备杀他的地点介绍海报,我真不知道自己是吃错了什么药€€€€我昨天还发誓再也不会进这栋囚禁过我的屋子!

  我试图说服自己,我的确要杀祁昼,但是这是一场对等的、以眼还眼、以牙还牙地谋杀,我并不想再此之前,有其他人污了我的猎物。

  我把汤端过去,祁昼竟然已经醒了,他睁着那双漂亮的灰蓝色眼睛看着我,身上是我刚费劲换好的睡衣€€€€该死,我给他换衣服时他倒是醉得挺沉。

  “喝了。”我面无表情地把醒酒汤放在桌上,掩饰自己的尴尬。

  祁昼没动,他的眼里还带着酒后的迷蒙,轻轻喊了声:“小灼。”

  我眼尾不受控制地轻轻抽动了一下……那是十年前的称呼。即使是少年时,其实大部分情况下,祁昼也更喜欢认认真真地喊我的全名,他称呼“周灼”这个名字时,总有种别人没有的慎重。

  但很少数的时候,当他想要撒娇时……尤其是那种夜晚,他会这样亲昵地叫我。

  “小灼……疼不疼?”我们的第一次,在挪威山顶时,酒醉的少年祁昼也是用这种语气,喊出这个名字。

  “祁总,你醉了。”我的声音忽然冷硬的厉害:“你可能不记得了。你喝了太多酒,在酒吧烂醉如泥,一群三教九流的人围着你。如果下次你的运气没有今天这么好,恐怕就要上社会新闻了。’英俊多金的某企业家被混混捡尸’€€€€我都不敢想象八卦小报会多热爱这个标题。”

  我言辞极尽讽刺,为的就是让祁昼难堪。却没想到他竟然毫无愠色,反而轻轻眨了眨眼:“你在担心我吗?”

  我冷笑,半真半假道:“担心祁总您死得太快。”

  祁昼笑了,醒来后他的心情似乎很好,和刚才失魂落魄喝的烂醉如泥判若两人。

  ”抱歉,我知道自己酒量不好,平时都很节制。今天实在是心情太过沉郁,借酒消愁……失态了。”他说。

  我不想自作多情,但他说借酒消愁的时候,目光沉沉地装着我,仿佛有千言万语。

  “那你现在怎么这么高兴?”我生硬地转移话题。

  “没什么,只是忽然觉得现在好像高中的时候。”祁昼含着笑:“真的很巧,那时候……无论是秦盈真还是我母亲的事,在我最低落的时候,你仿佛都会从天而降,站在我身边,帮助我,陪着我。“

  “周灼,你先前说错了。你没有变,无论是高中时的你还是现在的你,本质上都是一样的。”他温柔地注视着我的眼睛:“是你自己不愿意放过自己。”

  不要被他蒙蔽。我一遍遍地提醒自己。但事实上,当他说出这番话的时候,我竟然有了种热泪盈眶的冲动。我才知道,这么多年,我竟然还是一如既往地软弱。

  我竟始终在等有人告诉我€€€€“周灼,不是你的错。放过你自己。”

  我背过身去,将水果刀插进鲜红的苹果,掩盖自己的神情。

  半晌,我低声道:“别说这些了。我刚才把你喝得酒结完了,再随便买个表估计五十万就能花光€€€€那我的任务算达成了吗?”

  “当然。”祁昼说:“而且我先前就说了,无论如何,周六我都会陪你出去的。”

  €€€€陪我出去……踏上送他去死的道路吗?

  我深深合了下眼,压下所有翻腾的情绪。

  “但今晚,我希望你最后陪我喝一次酒。“祁昼说。

  “不行。”我脱口而出:“再喝你得进医院。”

  祁昼摇头失笑:“那就这样。只玩两轮游戏,输的人喝酒,并且回答对方一个问题,只能说实话。”

  “……行吧。请快结束,我要睡觉了。”我面无表情,仿佛被迫加班的社畜。从某种角度来说,为了哄着祁昼和我出去,他现在的确是我亲老板,“玩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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