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以北 春日以北 第103章

作者:默山 标签: 悬疑推理 强强 近代现代

第95章

  关警官兢兢业业十来年,从当兵入伍到现在,终于迎来了自己人生中的第一个处分。

  €€€€殴打同事。

  但站在政委廖海民面前,他却把自己的腰板儿挺得格外直。

  “啥意思?都是啥意思?”王臻恨铁不成钢地指了指他,“咋还打起架了呢?”

  关尧背着手,一脸平静。

  韩忱站在一边,脸上五颜六色,他扶了扶眼镜,试图开口。

  “你给我闭嘴!”王臻怒道,“今天早晨,我才骂过你在胡杨村现场勘查、走访群众的时候偷工减料、浑水摸鱼,一眼没看到,你就又给我捅出了个这么大的篓子来!金阿林山地区公安局刑侦支队一分队队长韩忱同志,你是不是思想出现问题了?”

  “师父……”

  “别叫我师父,我没你这个徒弟!”王臻呵斥道。

  “师父,”坐在一旁沙发上的郁春明在这时开了口,他说,“算了吧,马上要出任务了。”

  “算个屁!”王臻气得咬牙切齿,他喝问韩忱道,“昨天,我是不是让你拿着陈玉培的照片,去胡杨村挨家挨户走访村民,看看到底谁见过他?”

  韩忱低着头没说话。

  “你干啥去了?”王臻问道,“胡杨村就那么几户人,全程走下来,要得了俩小时吗?你连这点冷都受不了,让闵队长手底下的警员干活。咋,你是会去替他们查车辙印,还是跟着一起摸进金钩庙里抓蛇头了?”

  “师父,我只是……”

  “你是偷奸耍滑!”王臻碍于廖海民在场,没有点明他以前在市局干活勤快是为了追在郁春明屁股后面献殷勤,算是给韩忱留了三分薄面。

  另一边的廖海民也奇怪,为什么韩忱挨了打,王臻不训关尧,反而骂起了自己的徒弟,他只好打马虎眼道:“行了,老王,也没打出问题来,让小韩给脸上上药,一会儿吃完饭,该出发了。”

  “出发……”王臻冷哼一声,他眯了眯眼睛,打量着韩忱道,“你是不是因为我让你跟着专案组和闵队去金钩庙,心里有了情绪,所以才去找春明胡闹的?是不是?”

  “不是……”

  “不是?”王臻拔高了声音,“我看就是!”

  韩忱气急道:“师父,我也只是去问了春明两句话,哪儿胡闹了,是关尧不分青红皂白,突然给我来了一下子……”

  “我突然给你来了一下子?”关尧立刻不再沉默了,他冷眼扫过韩忱,问道,“你自己要说啥话,你自己心里清楚。”

  “我要说啥话?”韩忱忿忿不平,“我说得都是实话!师父,前天从医院回来,我查了郁春明审讯艾华的记录,他问过艾华的血型,师父,你有没有想过,郁春明为啥要问这么奇怪的问题?”

  啪!此话一出,整个办公室都安静下来了。

  挤在门口看热闹的大小警察们一头雾水,都不清楚韩忱为什么会突然提起这事,他们开始窃窃私语、交头接耳,更有甚者,竟小声示意韩忱,接着往下说。

  王臻却指着他们骂道:“都给我滚回去干活!”

  虽说松兰市局的王队长有“长得黑、下手黑、为人鬼”的名号,但随着他年纪渐长,又在异地办案,因此总是和蔼可亲,没人见过他发火的时候什么样儿,眼下大家突然被吼了一嗓子,顿时吓得作鸟兽散,谁也不敢凑上前听八卦了。

  此时,韩忱方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郁春明静静地坐着,他非常不合时宜地笑了一下,然后说道:“我记得之前在去机场的路上,韩警官还义正严词地向我发了誓,结果这才几天,就立马翻脸不认人了。韩警官,你要是在咱们刚入学的时候就知道这事儿,你还会死缠烂打追我四年吗?”

  “啥死缠烂打?”廖海民一脸茫然。

  王臻沉了口气,瞪着韩忱不说话。

  “我确实不是郁副厅长的儿子,但那又咋样?大家都是人,都吃五谷杂粮,都得生老病死。”说到这,郁春明自嘲一笑,“不过,当厅长的儿子,确实比当强奸犯的儿子好很多,起码,郁镇山他还算是个人。”

  韩忱一抖,低下了头。

  “行了,都别搁这儿杵着了,”郁春明无奈道,“师父,你自己的徒弟你带回去管教,别在我们扎木儿这小地儿折腾。”

  王臻被郁春明这几声“师父”喊得气短,他推了一把韩忱,示意这人赶紧滚出去,又拉了拉廖海民,想带着廖海民一起走。

  不料这老政委还沉浸在方才那巨大的冲击中,他着急地问:“小郁,到底啥是死缠烂打呀?”

  等人都走,办公室里只剩郁春明时,方才一直沉默着的关尧终于开了口,他说:“对不起。”

  “你对不起啥?”郁春明诧异。

  “我……”

  “你想揍他多久了?”没等关尧回答,郁春明又问。

  这可把关尧问住了,他仔细想了想:“大概是他来林场派出所的第一天。”

  “第一天?”

  “对,第一天。”关尧动了动已经站得有些发麻的双腿,走到了郁春明身边,“我的直觉一向很准。”

  “有多准?”郁春明问道。

  关尧挑了挑眉,没有回答。

  郁春明却说:“你不该跟他动手的,给自己落个处分,得不偿失。”

  “不行,”关尧很认真地回答,“我答应过你的。”

  郁春明不懂:“你答应过我啥?”

  关尧看向他:“我答应过你,有我在,谁都不能欺负你。”

  郁春明怔住了,因为,这不是关尧答应他的话,而是关尧答应江心的话。

  “有我在,谁都不能欺负你!”二、三十年前,不到十岁的关尧站在林场职工家属院的高台上,义愤填膺地说。

  江心站在高台下面,看着他刚被二胖打破皮的嘴角,眨了眨眼睛。

  关尧有些不满,他强调道:“我没骗你。”

  “可是……”江心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可是,你连二胖都打不过。”

  “怕啥?”关尧想了想,说道,“等将来有天,咱俩也跟那门口的巡防队员一样,能穿着制服在街上溜达的时候,就没有人能欺负我们了!”

  江心回答:“关尧哥哥,穿着制服的不是巡防队员,是警察叔叔。”

  关尧一摆手,严肃地说:“那就当警察,等咱俩长大了,一起当警察,到时候,不光别人不敢欺负咱们,咱们还可以保护那些被欺负的人。”

  江心有些不相信,他问道:“关尧哥哥,我也能当警察吗?”

  “当然可以,”关尧跳下高台,把长得像个小豆丁似的江心往怀里一揽,“到时候,咱们一起惩恶扬善,锄强扶弱,就做……就做评书里讲的那种大侠!”

  风把杨树吹得沙沙作响,阳光从叶子的间隙里倾泻而下,两个小不点儿的身上映着点点光晕,关尧说,江心,你别着急,咱们一眨眼就长大了。

  果真,他们一眨眼就长大了。

  太阳升起,照得屋内窗明几净。

  关尧俯下身,轻轻地吻了吻郁春明的额头,他说:“我得信守诺言。”

  郁春明闭上了眼睛,等着关尧顺着他的眉骨,一路往下亲去。

  两人的呼吸交叠在一处,仿佛是两条无形的线,纠缠在一起。正如他们的生命,几乎从出生的那刻起,就注定了此生将会相互交融。

  郁春明凑上前,用鼻尖蹭了蹭关尧的脸颊,他笑了一下,说:“我也信守承诺了。”

  关尧从未对外人讲过,他近乎执念地要留在扎木儿是为了什么,而现在,他终于可以坦诚地说,他在这座边境小城中等到了自己要等的人。

  时间已经过去了很久,久到两人也记不清二、三十年前的点点滴滴,但时间又似乎一动不动地停留在原地,让渐行渐远的两条线重新相交。

  郁春明说:“我大学毕业那年,被郁镇山用一张亲子鉴定报告送出了郁家的大门,当时我一个人,拎着行李箱,站在松兰火车站,不知道该去哪儿,可是突然一抬头,发现大屏幕上的时刻表滚动到了一趟回扎木儿的火车,我就一下子想起来,我也不是无处可去,有个人还在扎木儿等我。”

  关尧目光一颤,情不自禁地收紧了环抱着郁春明的手臂。

  “于是,我就买了票,上了车,然后回了阔别十几年的扎木儿。”郁春明注视着关尧,“可惜,那次我没能找到你。”

  “我还没退伍。”关尧轻轻一叹。

  “是啊,你还没退伍。”郁春明唏嘘道,“我问了很多人,有人说你跑南边做生意了,还有人说你当兵立了功,日后要留在部队里发展,更有甚的,说你大概是死在那场大火里了。我找不到知情的人,连奶奶和关娜都找不到,我去了扎木儿武装部,却被人家告知军改之后部队番号变动极大,招你走的老单位已经改制,现在你在哪儿、有没有退伍,谁都不清楚。我只好在咱家院门口站着,想找个脸熟的人打听打听,可那天我从天亮等到天黑,一个人都没找到。我也没敢上楼去,生怕被江敏发现。到了最后,我只能拎着箱子回来,独自坐在火车上,万念俱灰。”

  “春明……”

  “然后就是那个时候,韩忱出现了。我都弄不清这人到底是咋趁虚而入的,他居然查到了我的车票信息,一路追来了扎木儿。要知道,这货追了我四年,软磨硬泡、死皮赖脸,无所不用其极,以至于我真的以为,他在情真意切地爱我。”郁春明说,“当时我被赶出家门,大件行李只能堆在郁畅的宿舍里。那个暑假,我连住的地方都没有,韩忱却把我领回了他的老家,还说他要照顾我一辈子,要跟我白头到老。我当真了,关尧,我当真了,可能二十出头的我就是那么天真……”

  关尧没说话。

  是啊,他能说什么呢?

  这是郁春明头一回给他讲自己是怎么和韩忱在一起的,这些话他不愿意听,但又不得不听着。

  郁春明说:“我天真到整整本科四年,竟然都不清楚我的同学全知道,我爸是咱们省省厅的副厅长,我天真到考入市局之后,在他们内部遴选的时候,好说歹说劝我师父给韩忱一个机会,让他进市局刑侦支队。关尧,我这么做,是因为我以为韩忱爱我,哪怕是在去年爆炸前一刻,我把他挡在爆炸源后,我都无怨无悔。可实际上,韩忱根本不爱我,他只想踩着我往上爬。”

  关尧动了动嘴唇,却没能说出想说出口的话。

  “他认为,我是郁镇山的儿子,所以一切错误由我来承担,我也只会破层油皮,可如果他来承担,那他能不能继续穿着这身衣服当警察都不好说。”郁春明一顿,“所以他就把所有错误都推到了我的身上,关尧,你知道吗?去年松兰6€€13碎尸案,我去‘易军’的住所侦查,在那里发现易燃易爆化学品和地图后,第一时间通知了韩忱,要他立刻马上从汽修厂里撤出来,可他急功近利,一定要把尸块全部打捞起来才肯结束。我在去的路上,不断用对讲机联络那边,要求他带人离开,但韩忱从始至终都没有听我的话。”

  “然后呢?”关尧问出了一个苍白无力的问题。

  “然后……”郁春明呼了口气,他垂下双眼,说道,“然后,在我冲进汽修厂的那一刻,爆炸发生了,我只来得及拉过韩忱,把他挡在身后,其余人……其余离废水池近的人,都牺牲了。章雷最幸运,保住了一条命,但至今都没醒。”

  郁春明望着关尧的眼睛,说:“所以,我一直都很感谢你,一年多以来,你是唯一一个相信我的人。其实韩忱没说错,我过去固执己见、飞扬跋扈,让所有人都在我被他栽赃的时候落井下石,在闹出送信事件的时候,全不相信我。不过还好有你,关尧,我以前从没说过这些,是因为我害怕,害怕你也会和其他人一样,把我看成一个杀人的凶手。”

  “春明……”

  “关尧,你不用对韩忱耿耿于怀,因为他那样的人,不值得爱,也不值得恨。”郁春明再次凑上前,亲了亲关尧的脸颊,他说,“今天出门,注意安全。”

  在这个世界上,有谁见过郁春明温柔的样子吗?

  如果拿这个问题去问王臻,他一定说不出来。毕竟郁春明当真是个飞扬跋扈、骄纵乖戾的人,他的柔情似水都被藏在了那副又高傲又冰冷的皮囊之下,没有谁能真正一窥究竟。

  至于韩忱,他或许认为自己见过,但实际上,这人也相当孤陋寡闻。

  比如现在,当郁春明的鼻息喷在脸上时,关尧忽然觉得,自己哪怕是死在冰天雪地里,也算此生无憾了。

  他低下头,用力地抱住面前人,然后捧起他的脸,从上亲到下。

  最后,关尧道:“我肯定注意安全。”

第96章

  上午九点,关尧等人准备带队出发了。

  蛇头团伙的老大“二麻子”以及他的三个小弟也被押上了车,即将跟着警察们一起,前往胡杨村和金钩庙“戴罪立功”。

  郁春明站在市分局门前的台阶上,看着关尧换上便装,和那帮蛇头一样,戴着狗皮帽子,披上大棉袄,打扮成了当地村民的模样。

  据“二麻子”讲,客户“何先生”在两周前找到了他们,最开始,双方是通过网购平台上的暗号进行联系的,达成交易后,急不可耐的“何先生”很快便提出了线下会面。

  “就是在白化那边的一个小镇子上见的,”“二麻子”的小弟“张老三”交代道,“镇上有个农家菜馆,他请我们大吃了一顿,麻哥高兴,还免了他八千块钱的手续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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