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以北 春日以北 第36章

作者:默山 标签: 悬疑推理 强强 近代现代

  “而且,我听当年跟我一起教数学的魏老师说,张南他还拿这事儿要挟李英,如果李英不帮他干活儿,他就把这事儿捅漏出去,让大家都知道。”艾秀红的脸上浮现起淡淡的嫌恶,她说,“魏老师的二哥在张南办公室里当文秘,所以我清楚得很。要不是因为他俩背地里的事儿,后来大家能到处传那样的话吗?”

  郁春明在这时开口问道:“张南本人也死在9€€24大火里了吗?”

  “可不咋的,”艾秀红回答,“人要是还活着,谁会觉得那把火烧起来是因为他?你们去问问木业二厂或者幺零三林场的老人儿,大家都听说过当年那点事儿。”

  “所以,你听说过吗?”郁春明问道。

  关尧呼了口寒气,表情如常:“听说过,艾华母亲没说错,林场的老人儿都听说过那事儿。”

  “那你咋看?”郁春明打量起了关尧的神色。

  “我咋看?我能咋看?”关尧不着痕迹地掩去了方才脸上一闪而过的失态,他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传了这么多年,谁也找不着证据,没有证据,那李英就只能是过失纵火,这不是我咋看就咋样的事儿。”

  郁春明一抬嘴角,站起身:“走吧,进来暖和暖和。”

  那菲已经将上午与艾秀红的谈话内容记录成表,她拉动鼠标,把笔记本电脑的屏幕一转,推到了关尧面前:“你也看看,有啥疑问没有?”

  关尧将记录表从上翻到下,不出所料地,他一眼捕捉到了“小敏”二字。

  “艾华和钱国伟都认识江婶儿?”关尧问道。

  “不止呢,还有这个徐文,在艾华的日记本里也被提过很多次。”那菲在一旁补充道。

  “这还真是巧了,”关尧一笑,“这个小敏,也就是江婶儿,她正好住我家对门,三十多年的老邻居了。”

  “是吗?”那菲也笑了,“这就是小地方的好处,随随便便就能碰见熟人儿。”

  说到这,她故意问向郁春明:“是吧,师哥?”

  郁春明抱着胳膊不说话,视线始终停在屏幕中的“小敏”二字上。

  关尧浑然未觉,他直接建议道:“不如直接去我家好了,看看江婶儿在不在,不过她那人这会儿是清醒还是迷糊都不好说,万一……”

  “我饿了,”没等关尧讲完,郁春明恰到好处地打断了他,“你中午吃饭了吗?先回所里吃饭吧。”

  关尧被郁春明一句“我饿了”勾去了注意力,转头就把立刻去找江敏了解情况抛到了脑后,他问那菲道:“那警官一起吗?”

  那菲笑了笑:“我就不了,我回市分局。中午的时候,韩忱让我把三矿家属院内的痕迹检测报告再细化一遍。”

  说完,她一莞尔:“而且,你们所的小孟警官实在是太热情了。”

  这话说得关尧也跟着害臊了起来,回去的路上,作为孟长青的师父,这人没忍住,当着郁春明的面,琢磨道:“孟长青那小子都知道那警官有家室了,为啥还天天往上凑呢?”

  郁春明无声一笑。

  这一笑马上被关尧看在了眼里,他立即拉过人问道:“有啥好笑的?”

  郁春明看他:“能问出这样的问题,足以证明你一次恋爱都没谈过。”

  “我咋没谈过恋爱?”关尧把这话当成了“羞辱”,他不得不放下自己老派且保守的作风,忍着窘意,光明正大地说,“我也是有过几段感情经历的。”

  “是吗?”郁春明漫不经心地回道,“真正喜欢上一个人,是会控制不住地想他、看他、往他身边凑的,不管这个人是结了婚还是生了孩子,生理上的反应是你想藏也藏不住的,关大队长难道不懂吗?”

  关尧确实不懂。

  尽管在谈没谈过恋爱这件事上,他并没有撒谎,可有没有爱过一个人,关尧自己都不是很清楚。

  他见过李小田早年追媳妇追得要死要活,见过舒文和前夫离婚时闹得鸡飞狗跳,也见过方旺跟他老婆从发小一路走进婚姻殿堂。可这些或感天动地、或柴米油盐的爱情他都没经历过,或者说,就算是经历了,他也没什么体会。

  几年前,王尊给他介绍了一个小学女老师,教音乐的,性格敞亮,人也漂亮。关尧不咸不淡地跟人家处了半年,到最后也没弄明白这恋爱到底该怎么谈,这女人他到底该怎么爱。

  因为,他从不会控制不住地想人家、看人家,更不会情不自禁地往人家身边凑,他的脑子里,压根就没人家。

  所以,他确实不懂。

  郁春明见关尧陷入了沉思,不由觉得好笑,他揶揄道:“关警官今年芳龄啊?居然还能在这种事儿上迷茫。”

  关尧老脸一红,他忍不住瞪了一眼郁春明,出言回敬道:“是你理论太歪,啥叫控制不住想她、看她、往她身边凑就是爱她?你搁医院躺着那会儿,我还控制不住想你呢,我也爱上你了呗。”

  好了,这下换郁春明愣怔不动了。

第33章

  坐在林场派出所的食堂里,郁春明一动不动地盯着关尧埋头吃饭,随后,他再次问出了那个问题:“你很饿吗?”

  关尧一诧:“我中午没吃饭,我当然饿。”

  说完,他又不解地看着郁春明:“你刚不是说你饿吗?这会儿又不饿了?”

  郁春明烦躁得只想抽支烟。

  “赶紧吧你,坐在这儿下神呢?”关尧扫了一眼他面前的饭盒,“这也没芹菜和葱啊?”

  郁春明正想回话,李小田恰在这时匆匆忙忙地跑了进来,他叫道:“11区杨桥那边有人要跳河自杀,快来个人跟我一起出警。”

  关尧立即站起身,抓起腰带就准备走。可与此同时,他放在一旁的手机跟着响了起来。

  “是韩忱,要开会,说是三矿家属院的痕迹检测发现新线索了。”关尧一顿。

  郁春明没有推拒,他接过关尧的腰带,又拎起了关尧搭在椅子背上的警服:“我去吧。”

  李小田懒得在这种时候挑三拣四,他着急地招手道:“快快快。”

  11区杨桥,离林场派出所不远,离木业二厂的旧址也不远,那里正是宁聂里齐河分叉的地方。眼下刚进入十月份,河面还没上冻,但连续几日入夜后的零下天,已让那河水冷得凛冽刺骨。

  几人刚一下警车,就被城郊迎面而来的寒风扑了一身。

  郁春明裹紧了警服,跟着李小田拨开人群,挤到河边,可还没走到近前,就听见远处一声尖叫。

  “退后,你们都退后!”是个女人在喊。

  先一步赶到此地的舒文站在最前面,试图让她平复下来:“没事儿,我们退后,我们退后,你待在那别动,好不好?”

  这话温和平缓,令原本情绪激动的女子慢慢安静了下来。

  这时,郁春明才看到,那不止是个女子,还是个怀里抱着婴儿的女子。

  北国边境的深秋天里,零摄氏度的寒风中,一个怀里抱着婴儿的女子正坐在桥墩子上,双目无神地盯着脚下向远方流淌的冰凉河水。

  没人知道她到底怎么了,但当郁春明对上那双无望的眼睛时,他忽然庆幸,此刻站在这里的人,不是关尧。

  “都往后窜一窜。”李小田挥赶起围观的群众,“别搁这儿看热闹了,该上哪儿去上哪儿去。”

  这时,后面有人叫道:“她家里来人了!”

  说着话,一个中年男子已着急忙慌地挤了过来,他穿得单薄,一看便知是刚一收到消息就出了门。

  “你是她啥人?”郁春明问道。

  这男子双眼通红,声音发颤:“老闺女,那是我家老闺女……”

  舒文见此,立即扬声冲那坐在桥墩子上的年轻女人叫道:“丫头你快看看,你爸爸都来了!”

  这时,不知是不是受到了惊吓,原本趴在母亲怀里酣睡的婴儿忽然醒了,“哇”的一下哭出了声。

  站在岸上的中年男人也跟着抹起了眼泪:“都怪我不好,都怪我不好,都怪我早上说话说重了,这可咋办?警察同志,这可咋办?”

  郁春明皱了皱眉:“你家女婿人呢?”

  “女婿……”当事人的父亲神色一暗,小声说道,“在外地呢。”

  “啥玩意儿在外地呢?出这么大事儿赶紧喊回来啊!”李小田撸了撸袖子,指挥郁春明道,“赶紧整条船去,她身上都湿透了,再不拉起来,过会儿人就该冻出问题了。”

  正巧说着话,消防也赶到了近前,郁春明和李小田不敢再耽搁下去了,两人一起绕去杨桥另一侧,跟着消防一起给皮划子充气、绑绳,准备从那女子的背后过去,把人救下。

  远远地看着舒文在前面苦口婆心,李小田直摇头:“还抱着个孩子,不为自己想想,也得为孩子想想。”

  郁春明没接这话,他莫名说道:“扎木儿太冷了,冬天的时候出太阳的日子又短,人的精神就容易出现问题。”

  李小田眼睛一斜:“这叫啥话?那我咋不出问题呢?”

  郁春明把救生衣丢到了他的怀里,然后越过这人上了皮划子:“一会儿得小心那个孩子,万一一个不留神,她脱手了,那就麻烦了。”

  宁聂里齐河的河岔子水流不算急,但表面之下暗流众多,大人还好,就算落水了,起码能挣扎几下。可那年轻女子怀里的婴儿看起来还不到半岁,若是就这么掉下去了,河水冰凉,谁能保证安全?

  一行人都忧心忡忡,好不容易等消防将绳子固定好,皮划子下了水,这才慢慢地向河中心的桥墩子驶去。

  杨桥上,还有两个消防准备挂着安全绳降下,以备不时之需。

  但就在这看似准备万全的时刻,那女子的精神突然崩溃了。

  “我说了我要离婚,你为啥不让我离?”她哭着叫道。

  站在岸上的父亲急得直跺脚:“离!咋不让你离,你坐那别动,好好待着,等回来了,你要干啥就干啥!”

  年轻的母亲充耳不闻,她眼神空洞地看着窝在自己怀里哭得撕心裂肺的孩子,喃喃自语道:“你咋长这么丑呢?你为啥一直哭呢?我带着你一起死,可就算是解脱了。”

  皮划子已经离得很近了,坐在最前面的李小田把这话听了个一清二楚,他顿时一阵毛骨悚然,脱口就说:“这叫啥话?好歹也是当妈的,那不是你孩子吗?”

  这话让坐在桥墩子上的女人一惊,身体猛地颤抖了起来。

  “李小田!”郁春明一把拉开他,起身上前就要越过皮划子和桥墩中间的那片河面,去抓这几乎要跌入水中的女人。

  她是赤着脚从浅滩处一路淌着水过来的,在涨水并被人发现前,已不知在这桥墩子上坐了多久。此时,她浑身冰凉,没在河水里的双脚早就冻得青紫,怀里的婴孩也哭声减弱,若是再不把人拉上去,恐怕就要母子俱亡了。

  可很显然,这位年轻的母亲一点也不想活,她见郁春明要伸手来抓自己,当即往下一沉,抱着孩子摔进了河水之中。

  扑通!就是一声巨响。

  “闺女啊!”站在岸上的父亲失声大叫。

  而就是这时,郁春明看准了机会,他一手拉着皮划子上的握把,一手探出,精准地抓住了那女子的胳膊。

  可绝境中的人力气极大,她是打定了主意要死,竟在水里挣动了起来。这一挣动不好,直接把郁春明也拉进了水里。

  扑通!又是一声巨响。

  李小田低骂一声,跟着消防一个跃步上前,跳到了桥墩子上,弯腰把那呛了好几口水的孩子捞了上来。而另一边,郁春明已快要被不断挣动的女人拖进水底里了。

  “快,快把他俩拉起来!”李小田吼道。

  郁春明在东北生活了三十多年,无数个冰天雪地让他早已适应了这样的气候,可是当跌入水中、当冰冷的河水灌入鼻腔时,他才算是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做切骨之寒。

  “你知道那水里有多冷吗?”许多许多年前,江敏曾坐在家里暖气片下的小板凳上,抽着烟问道。

  她喝得有些醉了,俏丽的脸颊上映晕出两团粉红,看起来漂亮极了。

  可她身下那刚挨过一顿毒打的孩子却觉得这张脸实在可怖,他不敢抬头,只敢抱着双膝缩在江敏腿边,愣愣地盯着脚下那片乌糟糟的地砖。

  很快,江敏抽完了这支烟,她像唱歌似的,悠扬说道:“跌进九月末的河水,就像是有一万根针扎在身上,那么冷,那么疼,可你居然……”

  这话江敏没有说完,她静静地看着缩成一团的男孩,轻笑了一声:“去,再去给我开瓶酒来。”

  “咳咳咳!”直到被李小田和消防合力拉上皮划子后,郁春明的脑海中依旧回荡着这些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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