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之引狼入室 第120章

作者:陈鲜 标签: 豪门世家 情有独钟 欢喜冤家 甜文 HE 近代现代

  尤其棉纱厂又在扩建厂房,招募新工,薪水福利丰厚,月城民众不少以能进“博新棉纱厂”为荣。都说是袁二爷能耐,有沪城的岳家帮衬,拉来了大笔投资、解决了原材料的供应、扩大了市场销路。

  他如今的声望已直追当初的张三爷。终于,他成了施舍怜悯的那一个。

  方绍伦抬头看了他一眼,转过了面庞。两小无猜长大,如今只剩尴尬了。

  不,还有一点未还清。

  “绍伦,节哀。”袁闵礼将手中的盒子递过去,“这是我欠你的,收下吧,彼此心安。”

  木盒的缝隙里透出一线金光,方绍伦大概猜到了,思索片刻,他接了过来。他现在确实需要钱。

  两人对视一眼,脑海里都浮现出当日的情景。“不管世事如何变迁,你我永不相负。”誓言向来都是用来违背的呵。

  尽管沈芳籍的死让方绍伦深感愧疚,但因此一蹶不振的是方绍玮。

  他在医院里的失态举止将他和沈芳籍的关系揭露于人前,至少是方家人面前。他索性破罐子破摔,不光送人入土时,哭得情难自已,之后更是整日酗酒,将自己关在屋子里不见人。

  蔓英、灵波因此与他彻底决裂。

  圆坟那日方家人齐聚一堂,灵波甩出一封“义绝书”,冷声道,“我知道你们这样的大族没有‘妻休夫’的先例,我也算不上妻,但我内心自今日起与方绍玮义绝,只当是离了婚。我带着含章长住松山,无事不会来叨扰,逢年过节也不用知会我。”

  她素来就是果决的女子,自方学群去世,里里外外受了不少气。如今加上沈芳籍这档子事,去意已决。

  方绍伦私底下劝她也不管用。她用愧疚的眼神看过来,“绍伦,你不知道,当初我得知芳籍怀孕,还在我哥面前……”

  她眼前浮现出张定坤恼怒的神色,与眼前这张惊惶的面孔重叠起来。方绍伦微微张开嘴,后退了一步,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一步错,步步错。半晌他垂下头,“没关系,不重要了。”

  “总有一天我会解开这个误会。”灵波看着他清瘦的面颊,想起两年前那个夏天,她第一次在她哥的公寓看见这位方家大少爷,是何等意气风发,如今眉梢眼角都挂着落寞。

  她生性洒脱,并不因为跟方绍玮恩断义绝感到难过。爱就在一起,做妾我都愿意。不爱了就分开,绝不拖泥带水。

  相处这么久,方家人也算了解她的性子,对她如此决绝并不感到讶异,令人吃惊的是蔓英的选择。

  她是温婉的传统女性,这一次却不肯留下照顾颓废的丈夫,而是执意跟着灵波搬入松山别墅。她嗫嚅道,“……我是一刻都不能离开含章的。”含章从出生就是她在照顾,确实与亲生母亲没有区别。

  方绍玮对于妻妾的离开不为所动,只是“嘿嘿”地怪笑着,一口又一口的灌酒。最后还是方绍伦拍板,点了两个自愿跟随的丫鬟和四个护院护送她们去了松山。

  两个弱女子带着一个孩童,委实叫人放心不下。过了两天,方绍伦便和方颖琳一起跑了趟松山,顺便到方记药厂看看。

  方记药厂紧挨着松山别墅,日常出入倒是十分方便。蔓英领着丫鬟带着含章在院子里转悠,含章已经到了蹒跚学步的时候,而且认识人,看见方绍伦兄妹,颤颤巍巍地走过来,露出个笑脸,“大、大……”“伯”字还不会叫。

  “快叫姑姑。”方颖琳搂着她亲个不住。

  方绍伦举目四顾,院落的一侧几畦菜地,当季的蔬菜长得茂盛。几个护院也是方家老人儿,都是靠得住的。

  而灵波则穿梭在实验室里,几个穿着白大褂戴着护发帽的男男女女簇拥着她,是她从母校“同济医科”招回来的毕业生。

  方绍伦拿回来的许可证让灵波放了心,她捧出两样药品,将一个小锡罐递给他,“那个‘头痛粉’没什么稀奇,这个你闻闻。”

  半个拳头大小的银质锡罐里装着偏粉色的膏体,散发着浓郁的气息,如兰似麝。灵波示意他用指腹沾取一层抹在鼻端,立刻一股辛辣刺激的味道从鼻腔直冲脑门,他情不自禁打了个喷嚏。

  他皱眉问道,“这个是什……”立刻又停住了嘴,清凉爽快的感觉从头顶蔓延开来,竟渐渐渗至四肢百骇,不禁打了个寒颤,竟觉得通体都舒畅起来。

  “这功效……”方绍伦眼睛亮起来,“成分复杂吗?原材料贵不贵?”他到底出身商家,基本的概念还是有的。金贵的好东西不是没有,但要想赚钱却靠不上。越是原材料易得、成本低廉的好货越能打开市场。

  灵波摆出一个“算你识货”的表情,“倒也不复杂,就樟脑、桉叶油、丁香油、玉树油、石蜡……”她掰着手指头数了十来样,“无非是配比的问题。我按方子调了几十次,这一版的效应跟方子上描述的是最接近的。”

  这些原材料倒是不算金贵,方绍伦好奇道,“就这几样能调出这么好的效果?灵波,你可太能耐了!”他由衷地竖起佩服的大拇指。

  灵波抿了抿唇,略一犹豫,还是如实道,“这个其实是我们张家的‘龙虎膏’,是我们家祖传秘方,据说先祖就是靠这张方子在东鲁起的家。”她垂头道,“三哥当初给了我,说只要我能制出来,姓方姓张都一样……”

  方绍伦愣住。一张药方可以竖起一块金字招牌、可以发达一个姓氏,甚至可以造福一方民众。张三是行商出身,怎会不明白这个价值,说给就给了。

  无法克制的,和张三在复兴路的公寓沙发上打闹的一幕幕又浮现在眼前,“绍伦,今儿我得给你坦白坦白我的身世了……”

  “皇族是够不上,但王字倒沾点边,‘东鲁药王张’听过没有?想必没有,家破人亡这么多年,招牌早倒了……”

  那番浓情蜜意,是再也回不去的曾经。

  他垂下头,“既是你家祖传的方子……”

  “没有方家的实验室,没有这个药厂,我也制不出这个。”灵波摆手示意他看那些罗列整齐的器具和窗外幽静的环境,“我没少造钱,老爷子大力支持才有这个成果。所以名我取的‘张氏龙虎膏’,”她指着许可证上的字样,“但是是方记药厂出品,算咱两家通力合作的行不行?”

  方绍伦当然没有异议,“利润五五分。”

  灵波摇摇头,“三七就够了,我拿三成,这东西制出来只是头一步,关键要打开销路。经营销售指望不上我,这块还得你去费心琢磨。”

  她本想说这块她哥在行,可以找她哥合伙,但话到嘴边还是咽了回去。她心里明白,横亘着方学群的死,就算彼此有情,大少爷也不可能再跟她哥走在一起了。想到这两人坎坷的情路,不由得深感唏嘘。

  短短半年内,去世两个,搬走三个,月湖府邸似乎一下子就空旷起来。

  方绍伦半夜睡不着,在府邸的边边角角转悠,却见西南角的祠堂里亮着微弱的光线。他忍不住凑近窗口,是三姨娘跪在牌位前的蒲团上,喃喃念叨,“……老爷,我有负您所托,这家里乱成了什么样子……走了有走了的好哇……眼一闭也就干净了……”

  凉凉的夜风滑过胸口,想到方学群,泪意一下子涌入眼底,他抬起头,将那股酸涩压回去。

  第二天方绍伦去拜访了方氏族长,密议了半日。老族长翻出黄历,订了后日的吉期,开祠堂请族谱,为新出生的婴儿取名方思源,正式写入族谱。

  朱砂黄纸写的名帖是要烧给祖宗、告知先人的,他拿着踹开了方绍玮的房门,将名帖扔在他面前,厉声道,“方氏家主就这个德行么?你就算为了含章和思源也该振作起来,芳籍拼着性命生下他,教养就是你的责任了。”

  方绍玮睁开朦胧的醉眼,仔细地辨认,只见那名帖上清楚地写着:“长女方含章,次子方思源”,两个孩子都记到了他的名下,他愣愣道,“……大哥……”

  这是方学群死后,他再一次叫他“大哥”,他的爱恨向来都极为肤浅,打一棒子喊疼,给颗蜜枣喊甜。

  方家要靠他撑起门楣,连方绍伦都忍不住叹气,“为了爹的嘱托,为了孩子,你要打起精神,履行自己的职责。”

  “大哥,”方绍玮揪住他裤管,“你说,芳籍到底有没有爱过我?”他眼巴巴看着他,又颓然地松了手。

  他低头喃喃道,“其实我知道……没有人爱过我……蔓英是因为自小的婚约……灵波是因为我爹答应开个制药厂……芳籍是想要个孩子……有了这个孩子她再也没有跟我说过一句话,一句也没有……”

  兄弟俩从来没有敞开心扉说过话,窗外的月色照亮那张胡子拉杂、泪痕交错的面庞。

  方绍伦蹲下身,席地而坐,低声道,“蔓英是舅爷的掌上明珠,她如果不愿意嫁给你,这门婚事并非不能更改。不是只有我们家能开制药厂,灵波就算跟着张三自立门户……芳籍,”他叹了口气,“我曾问过她要不要跟我去沪城,拿掉肚子里的孩子,那么或许她不会死……”

  “女人但凡跟了你,怎会没有爱过你,可你要对得起这份爱。如果还像之前那样浑浑噩噩,不求上进,不知检点,爱是会磨平的,也是会消失的。”

  他并着脚,抱膝坐在阴影里。

  兄弟俩一番长谈,算是解开了心结。

  方绍伦本想多留几天,好歹看着方绍玮挑起重担、走上正轨。但大宝、小宝已经过了开学日期,权衡之后,他还是带着兄弟俩先回了沪城。

  或许沈芳籍叮嘱过,他们从没叫过他“姐夫”,总是叫“大哥哥”,“以后把我当成亲哥哥,有任何事情只管来找我知道吗?”

  大宝已经十一岁,小大人一样了,抽噎着鼻子点点头,“谢谢哥哥。”

  小宝还小,噘着嘴,眼泪汪汪地看着他,又牵着他衣角摇晃,“大哥哥,你什么时候再来看我们?”

  “周末吧,等你们放假,一准来。”

  方绍伦之前偶尔也会去看望寄宿在教会学校的兄弟俩,但不算频繁。如今情况又不同了,芳籍走了,他大概是兄弟俩唯一的依靠了。

  他买了一堆零嘴,将他们送进学校宿舍。再找校长和老师打了声招呼,才回了自己的小公寓。

  原本想着是万无一失的,结果等周末,来到学校,却找不到兄弟俩的影子。方绍伦心急如焚,找完老师又找门口的校警,才得到一条线索:“一辆黑色的小汽车,老长了,嘿,可豪华哩。车主说是您的朋友,来接他们去看戏,可把两小子乐得……”

  校警见识有限,对这种豪华汽车或者穿着气派的人士向来有求必应。不过听他形容了一番长相举止,方绍伦松了口气:是和夫。旋即又恼怒起来,三岛春明这是要干什么?

  他叮嘱校警下次再不可让他以外的人带走这两个孩子,转身气冲冲往三岛府走。

第101章

  隔了三个月再次踏入三岛府,虽说仍旧是熟悉的布局,永远也不会抬头与客人对视的仆从,但方绍伦气恼之余,亦心怀忐忑。

  他不明白三岛春明为什么要接走大宝、小宝,就为了逼他见个面么?这不符合他一贯的行事作风。

  “春明的病大好了吗?”他问前头领路的和夫。这个繁复的庭院他走过七八次也不记得是怎么拐的弯,仍需要引领接送。

  和夫微微侧身,“您等会见到少主,可以亲自询问。”

  方绍伦被噎了回来,半晌没说话。是怪他没有来看望么?可他凭什么要来看他?他拦截他跟张三的通讯,若非收不到电报,张三也许不会派左云跑这一趟,也许不会去松山找他……只是追究已经没有意义,也就懒得再去追究了。

  和夫领着他踏进门廊,指了指一楼尽头,“少主在戏院。”一个转身就不见了人影。

  天色已经近黄昏,这栋两层的建筑影影幢幢,不闻半点人声,哪里来的戏院?

  他皱着眉,向回廊尽头两扇紧闭的门扉走去。阔大的门页,镶嵌着两枚铜环,确实是戏院里头的样式。

  他伸出手,厚重的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咿咿呀呀”的腔调伴着丝竹之声传入耳朵。原来是这门隔音太好了,确实是在看戏哩。

  四十来个平方的方形戏台,前后四根大立柱,三面敞朗,后檐和两山后部砌墙,铺着厚实的红色地毡。

  唯一不同的是戏院里挨挤着整齐排列的木质座椅,被柔软宽大的沙发代替。此刻身着华丽戏服的旦角和小生正在台上边舞边唱,演得煞有介事。

  那花旦舞着长长的水袖,唱腔婉转悠扬,满是哀怨,“……你忍心将我伤,端阳佳节劝雄黄。你忍心将我诓,才对双星盟誓愿,你又随法海入禅堂……”

  唱小生的身形高大,仔细辨认却是青松,清亮醇厚的嗓音念着对白,“娘子,我知错了€€€€”

  方绍伦松了口气,原来真是看戏。这是唱的《白蛇传》,底下三名观众看得如痴如醉。

  大宝、小宝坐在一块,手肘支着脑袋,目不转睛盯着台上。恍惚里看到多年前的自己,也是为戏所迷,张三塞什么到嘴边上都张口就吃了,有一回还咬到他手指头……

  方绍伦原本气愤填膺,想到这倒消了怒火,孩子懂什么呢,自然是一听说有戏看,就屁颠屁颠的跟着来了。

  他放轻脚步,迈下一层层的台阶,三岛春明在另一张沙发上转过头,向他招了招手。

  这戏台子处处都是仿制的外头戏院,灯光同样如此,台上通明透亮,台下却是模糊一片。方绍伦融入这昏暗中,在沙发的另一头坐下。

  大宝发觉了旁边的动静,惊喜地喊了一声,“大哥哥……”

  方绍伦冲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指了指台上,示意他们看戏。等回头送回学校再好好教育。

  白素贞的唱腔凄婉动人,方绍伦沉浸了片刻,到底沉不住气,目光滑向一旁的三岛春明,他侧坐的身影有些清瘦,想起和夫的话,他低声问道,“你身体好些了吗?”

  他有些摸不准他将二宝接来的意思,先扯两句场面话。

  三岛春明转过头,勾起嘴角,“绍伦,你实在不该问这一句的……”他蓦地将身子倾过来,在他耳边哼了一声,“这样虚情假意,让我迫不及待想跟你演上一场了……”

  他伸出手扣住了他的肩膀,方绍伦吃了一惊,掰住他手腕,低声道,“你干嘛?”

  “当然是干你!”三岛春明浮起笑靥,下巴抬了抬示意旁边,“这是你两个小舅子?给他们看一场姐夫演的情欲大戏好不好?”一只手顺着衣襟游入了胸口。

  “你疯了吧?春明!”方绍伦钳住他手腕,看着那张温润的笑脸,却莫名打了个寒颤,“我得走了。”他作势起身,却被揪住皮带,一把扯回了沙发上。

  “今日我们府里实行单行道呢,”三岛春明一脸玩世不恭的笑意,“要么你走,要么你两个小舅子走,你再想想?”

  方绍伦愣住,他这是在威胁他?他“腾”地站起身,招呼大宝、小宝,“走了,该回学校了。”

  “走不走得了,你试试看。”

  三岛春明衔着烟,拍了拍手掌,戏台上的花旦和小生跳了下来,将起身的大宝、小宝推回了座位,用的手劲并不小,小宝头磕在沙发靠背上,“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方绍伦火冒三丈,“你为难个孩子干什么?春明,我真是高看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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