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之引狼入室 民国之引狼入室 第88章
作者:陈鲜
现在知道方大哥并不是因为她那天冒犯的话语避而不见,甚至还去家里找过她,就像一块沉重的石头落到了地上,大大地松了口气。
看着方绍伦关切的眉眼,她努力绽放一丝笑意,摇了摇头,“没有。”
聪慧如她,敏锐的察觉到了方绍伦身上那一丝痛苦的气息,并不愿意再说出任何话语来让他感到愧疚,她就是那样笃定,如果说出真相,她的方大哥是一定会愧疚的。除了给他增添烦恼,事实已经无法改变。
她略有些夸张地展了展袖子,“我现在过得很好。他们家对我和我家里人都挺好的。”其实如果真的很好,那就应该是“我们家”,而不是“他们家”。
但方绍伦显然没有这么细腻的心思,他郁结的眉目稍稍松散了些,缓声道,“那就好,那就好。芳籍你进去吧,不然汤冷了。”他走出几步又回头道,“公寓地址你还记得吧?我办公室你也知道,有什么事尽管来找我。”
沈芳籍点点头,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强忍许久的泪水还是顺着面庞滑落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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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年沪城的冬天十分寒冷,气象局记录,光十二月份就有八天气温在零下五度以下,一月份有一天甚至低到零下十度,这对于一个南方城市来说十分罕见。
沪上水陆交通均受影响,内河冻结,河轮停航,就连火车都因寒冷,燃煤火力不足,车速明显降低。
内城街头昔日拥挤的人群消失不见,不得不出门的,也大都行色匆匆地坐着汽车或黄包车在寒风中倏忽闪过。
但与之相反的是周边的流民不断涌入,挨家挨户敲门讨要吃食和衣物。在这种天灾面前,人性里头的恶会被自然而然的放大,各街区不断有恶性治安事件发生。
沪政厅接到急令,要求调配所有人手将流民驱赶至外城,严禁进入内四区及租界。
城防队因此十分忙碌,要配合民政司、内务局、流民收容所安置流民、整顿市容。方绍伦身先士卒,亲自带队在街头巡视,处理各项突发状况。
这一遭令他对民间疾苦算是有了比较深刻的认识。那些裹着烂棉絮的人力车夫,在街头奔走,却拉不到一个客人,冻得红肿的脚上仍是一双草鞋。
城防队在偏远的街道拐角清理过数具冻死的乞儿躯体,大多身有残疾,是收容所、慈幼局都不愿接纳的群体,抱团取暖也没有熬过这个寒冬。
赈灾局发动商家富户捐款,在外城架了个大铁锅熬着稀粥,排队的流民队伍一眼望不到头,几乎个个面色青紫、衣衫单薄,在凛冽的寒风中捧着个破瓷碗,瑟瑟发抖。
几个机关单位联合开会的时候,方绍伦提议增发棉服,被民政司驳斥回来,理由也十分充分:以沪城现今的棉花储备量,根本做不到人手一件,少量发放必然会导致哄抢。
“可以先尽妇孺……”
“到不了妇孺手上,一个壮劳力和一个嗷嗷待哺的婴孩,先饿死谁冻死谁?”
“前线拼死拼活的将士们都单着呢,还管得上这些闲杂人等?”军需部的鲁胖子冷哼一声,“方队到底是内城轻省惯了,很不知道世道艰险!”一个城防队长而已,他不怕得罪不起。
方绍伦面红耳赤,却也发不出火,如今胶着的局势,补给又不能到位,战场上的士兵日子的确不好过。
鲁胖子还不肯罢休,他是一刀一枪拼上来的职位,向来看不惯这些滥竽充数的富家公子哥,个人背景议论纷纷的多少知道一些,于是乜了一眼,歪嘴笑道,“听说方队家里是巨富?在沪城的商铺想必也不少,实在怜惜灾民可以多多捐款嘛,赈灾局的‘善人榜’每日都挂着呐。我抽空瞅了一眼,方家的名号靠后得很……”
为了募集资金,赈灾部门特意弄了个“善人榜”,给捐钱的富户扬名的意思。
嘲讽的语气弄得方绍伦有些下不来台,但方家在这次赈灾中确实谈不上慷慨。一来方家的根基在月城,在沪城众多商家里头并不算突出,不然怎么会张三爷的名气比方家还大?二来方绍伦也没脸多跟家里沟通,他不当家说不上话。
但实际上,他将张定坤留在保险柜里的金条和外币分成了均匀的三等份,一份捐资赈灾局,但用的是张定坤的名义,至今张三爷的大名还高居善人榜榜首;
一份用于“普济堂”,毕竟是张三牵头弄的,才筹建就碰上百年难遇的冰灾,不能光让伍爷垫钱,漕帮需要关照的地界也很不少。
最后一份他留了下来,底下垫着那张“珍重等我”的纸片。这是张三拼命挣来的,他不能慷他人之慨。
抚着那些冰冷的金条,方绍伦深深地叹气。二十四年人生,走到今天才发现自己确实一直在享受,并不曾努力去争取,去创造。如果不是张三留下的这些,他想积德行善大概也只能掬一把同情的泪水,说几句感慨的话语,实质性的东西即使拿出来也很有限。
他在这场天灾里窥见了自己的弱小,因而很有些颓废。难怪杜诗圣会有“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的感慨,即使每日早出晚归奔忙在街头巷尾,但在苦难面前,他常有无能为力之感。
这一日傍晚,肆虐的寒风总算稍稍止息,阴沉的天空却又飘起了纷纷扬扬的细雪,“撒盐空中差可拟”,抑或“未若柳絮因风起”,都是极美的意境,可在这一年的华国沪城,却是一场深重的灾难。
方绍伦仰头看着天空,细细碎碎的雪花落在他眉梢眼角和制服大衣上。他.欲.言.又.止.垂头叹了口气,明日不知又要多几具冻殍?寒意从脖颈吹入,又从心底漫上来。
他垮着双肩,牵着马,不疾不徐的从复兴路走到公寓门前,任寒风扬起他的黑发,吹木冰冷的嘴角。
这是沪城的重要区域,即使电力再紧张,昏黄的路灯也渐次亮起,一点微暖的光芒徐徐镀印过他的眉梢。
方绍伦不经意的抬头,却呆楞住。
不远处的灯影里立着一抹修长挺立的身影,乌黑油亮的大氅从头裹到脚,闲适与矜贵的气势迎面而来。
“张……”方绍伦惊呼出声,却又瞬间意识到不是张三,因为他撑着一柄油纸伞。张三向来没有这样风雅的作派。
谁家的贵公子,在这样的天气,撑伞赏雪?比他还要不知人间疾苦。
方绍伦叹了口气,垂下眼帘,撑伞的身影却转过来,伞下露出一张顾盼神飞的脸。微卷的黑发堆在他的鬓角,俊秀的长眉扬起,柔和的笑靥跟着浮现:“绍伦。”
第78章
在漫天风雪中,故人转过身来。
“……春明?”方绍伦讶异地睁大眼睛,惊喜的笑容瞬间将他有些晦暗的面庞点亮,他三步并作两步跑过去,“你怎么在这里?不是要过完年才来吗?你在等我?冷不冷?”
三岛春明没有回答他连珠炮似的问题,撑伞的那只手取下另一只手的手套,摊开暖白的掌心,方绍伦愣了一下,也取下一只手套,光洁的两只手相握。
春明的手指修长,掌心温暖,传递的热意带给冰冷的人一丝悸动。
因是久别重逢,举止难免激动些,这般合掌相握倒也不显得突兀,方绍伦径直牵着他的手走进公寓,两层的房子冷冷清清。
大少爷回到沪城后,三餐都在沪政厅的食堂解决,厨子无用武之地,请辞回了酒楼。佣人要回家照顾女儿坐月子,方绍伦用不着人伺候,没有再请人,连司机和车也退回了租车行,一个人乐得自在,想走就走,想回就回。
他止住三岛春明脱去大氅的举动,“先别脱,等我把热水汀烧上先。”
一个人住这么大房子,烧热汽管是很耗煤炭的,外边饿殍冻殍满地,没道理为了他一个人的享受耗费这么多物力。这些之前大少爷是从不会考虑的,经了这场天灾,倒是知道柴薪来之不易了。
他脱了手套,急急忙忙去升炉子,却半天都点不着火,手背随手一擦,脸上便是两道墨黑的印记。
华国提倡“君子远庖厨”,这些事方绍伦确实很少做。在士官学校有野外生存训练,但是团队作战,他总是负责挖土坑捡柴火。
春明脱下大氅搁在沙发上,走过去示意方绍伦站开,“我来,你去洗把脸,换件衣服吧。”
方绍伦站一旁呆呆看着,春明有条不紊地点燃引火石,加上苔藓和木炭,再覆上一层薄煤,烟火的气息很快就在厨房飘散开来。
“这你都会?佩服!”方绍伦拱了拱手。
“贵国古语云: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
“惭愧!”
两人相视一笑,春明温和地看着他,“吃饭了吗?”
方绍伦摇摇头,“你呢?”
“特意来叨扰。”
方绍伦忙走到客厅拿起电话机,“出去吃还是送过来?这附近有两家饭店不错,订座或是送餐都很方便。”
春明不疾不徐洗了手,温声道,“我来安排。”
“那怎么行,你远来是客……”
“你先去整整仪容,再来待客吧。”他眉目间带了点调侃的笑意,伸手在方绍伦脸上拂了拂,大少爷转身照镜子,才发现不止脸上两道乌黑,头发也是蓬乱油腻。
每天睡醒就往外城跑,回来就往被窝里头钻,都不记得多少天没洗头洗澡了。他跟三岛春明熟惯了,丢下一句“那你自便”,“噔噔噔”跑上楼去了。
等他就着逐渐温热的水好好刷洗一番,换了衣服下来,餐桌上圆鼓鼓的锅子正冒着“咕嘟咕嘟”的热气,三岛春明从藤篮中端出一叠叠菜蔬。
“这锅都被你找出来了?”这种老式铜锅,拢共都没用过两次,方绍伦大感惊奇,“这高汤,还有这些菜……如今饭店都送这个了?”
三岛春明摇摇头,“我让家厨送过来的。”
三岛家族在沪城有不少产业,投资了各类实体,购置了房产,但十分低调,并没有哪座府邸挂着三岛家族的家徽。
方绍伦从春明口中知道这些讯息,但并未去过。“这么快?难道……”他走到窗户旁,推开铁艺雕花的玻璃窗,趴窗棂上张望了一番,“你住这个附近?”
三岛春明放下手中的碗碟,俯身在他身后,伸出一只胳膊,指着对街一扇古朴木门,“就在那里。”
果然很近,方绍伦眺望,能看到包铜的门脚,透着考究,但门扉上并未悬挂任何牌匾。就像天光里骤然打开的一道口子,大门半开着,探出几抹绿意与生机,像是要铺开一个全新而隐秘的世界。
门口驶来了几辆车,仆从跳下来,卸下大量的箱笼。
“那是你的行李?”
“是。”
“行李还没入门呢,你人就到了我这了?”方绍伦笑着回头,却撞上一个坚实的胸膛,这才发觉彼此间的距离很近,鼻端能闻到春明身上那股草木的气息。
即使两人很熟,这个距离和姿势仍让他感到紧张。三岛春明却是很自然的张开双臂,拥抱了他,用东瀛语说道,“我想念你,绍伦君。”
这个拥抱极轻又温暖,带着朋友间久别重逢的眷恋与喜悦。方绍伦放松下来,轻轻回抱了他,“好久不见了,春明君。”
三岛春明并不是第一次拥抱方绍伦,送他回华国的邮轮前,迎他到东瀛的堤岸边,他都紧紧拥抱过怀中的这个人。
但那时心境大不相同,只觉得很难过很不舍,却找不到情绪的源头。“克己复礼”的家训深植于骨血当中,使他不自觉就会压抑自身的渴求。
时至今日,他其实也不清楚这释放的欲念是否应当存在。但想要破除迷障,必得踏入迷障之中。
他轻拥着方绍伦,感受到一种茫然又满足的感觉从心底升起,自小的教养让他克制住了加深这个拥抱的想法,彬彬有礼地退开了。
方绍伦松了口气,那一点尴尬消弭于无形。
春明重新回到桌畔,拾起一双长筷子,将碟上的肉片夹入滚汤之中。“快来尝尝,食材是就地采购的,只有酱料是我从京都带来,是你爱吃的口味。”
他弯腰执筷,一举一动都沉稳有度,赏心悦目。烫个火锅都能烫出高人一等的感觉,方绍伦认识的人里头,只有这位三岛家的贵公子有这个能耐。原本该他是客人,他是主人,现下倒是反过来了。
红尘烟火气,最抚凡人心。冷冷清清的公寓顷刻间便暖和热闹起来。
方绍伦走到桌边坐下,一眼看见一只古朴的陶瓶,其上镌刻着“玉髓”二字,他惊喜地蹦起来,“春明,你又从酒窖里挖酒了?”
三岛家在京都的藏酒窖,建在地下,迷宫似的,所藏皆为珍品,根据品种或埋或藏或束之高阁,其中以“玉髓”、“流光”这两种最为珍稀。
三岛春明的生日晚宴上,各启过一坛,方绍伦细细品尝后,推崇“玉髓”是他喝过最好喝的酒。
来客不止带了酒,还带了酒杯。两只油润剔透斗笠状的白玉酒盏摆放在原木托盘上,澄黄色的酒液倒进去,馥郁清冽的香气徐徐散发开来。
不止看着漂亮,入口更是甘醇,是视觉和味觉的双重享受。方绍伦眯着眼慨叹,“这真真是‘玉碗盛来琥珀光’了……”
春明用长筷将烫熟的肉片夹入他碗中,“先垫些吃食,否则伤胃。”
“伤胃就伤胃吧,”方绍伦捧起酒盏,“总比伤心的好。”美酒入喉,美食入腹,原本被寒意包裹的一颗心逐渐复苏过来,连日来的疲惫一扫而空。
愉悦的笑意重新充斥在方绍伦的眉梢眼角,他咂了咂嘴,“春明,你来得太是时候了。”他又皱了皱眉,“不是,你怎么这个时候来了?不是要明年初吗?”他推算了一下日期,“呀,过几天你就要举行婚礼……”
春明摇头,“我推迟了与山本小姐的婚期。”
“啊?”方绍伦讶异不已,“为什么?”
“我陷入了情感的迷障,很需要时间和空间理清思绪。”他回答得十分坦诚,“此时成婚,对山本小姐不公平。”
方绍伦更惊讶了,他没有想到春明不单直白地表达感情,还坦言陷入了迷障?
在士官学校,三岛春明是公认最为矜持而理智的人,他的天性里似乎就带有一种克制。
同窗三载,他们日常交流多数围绕着学业、训练,各种见闻、知识,感情对方绍伦来说,是没什么可谈。对三岛春明来说,是个人隐私。
方绍伦知道他有侍妾,而且不止一位。同学里头也有跟三岛家交好的世家子弟,偶尔会就侍妾们的容貌甚至身姿展开一些露骨的调笑。三岛春明从来不置一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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