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之引狼入室 民国之引狼入室 第94章

作者:陈鲜 标签: 豪门世家 情有独钟 欢喜冤家 甜文 HE 近代现代

  方绍伦回到月湖府邸的时候,天已擦黑,只有老管家领着两个仆从在府门口迎他。“大少爷辛苦了,老爷正盼着呢。”老管家一如既往的恭敬,仆从接过他手中的行李。

  听到动静,方颖琳从堂屋跑出来,“大哥你总算回来啦,外头冷,我实在等不住,上屋里烤火去啦。”齐耳的短发在脸颊两侧晃悠。

  “五姨娘同意你剪头发了?”方绍伦想像往常般摸摸她发顶,“哟,长高了?”

  “那可不,”方颖琳得意地背着双手,“看看就知道我长高了?不枉我特意等你。”

  “等我干嘛?又没有给你带礼物。是不是等我哟?”他走之前听方颖琳念叨过,阿良写信说会回来过年。

  “当然是等你。”方颖琳露出羞涩的笑意,小声道,“阿良说能赶上年夜饭就不错了,要先走水路再转铁路,可折腾着哩。”

  方颖琳和阿良的懵懂情怀并没有引起什么波澜,她年纪还小,在方家不太受关注。五姨娘大概知道点眉目,但她爱女心切,天天听女儿在耳边念叨“去旧革新”,多少受到一些影响。

  她秉性柔和,方绍伦和张定坤的事方家内部肯定是知道的,仍旧一脸关切地迎上前,“大少爷回来了?”

  三姨娘就要冷淡许多,走过来凉声道,“路上耽搁了吧?都等着吃饭呢。”

  一顿团圆的家宴,菜色丰盛,但方学群明知故问了一句,“一个人回的?”在方绍伦答“是”后,他不悦地皱起眉头,将筷子往桌上一拍,在管家的伺候下离席。

  三姨娘跟着起身,“哎,一顿安生饭都吃不成……”

  众人面面相觑,方绍伦只能垂头不语。

  从第二天开始,月湖府邸热闹起来,厨房炊烟不断,只因天天有客来访。

  宋家的姨娘带着几位表小姐来拜访三姨娘;六姨娘的娘家人来送节礼,也带着本家出挑的两个姑娘;街坊族亲叔婶伯娘,来看望方学群,必定带着自家女儿或侄女或姨侄女……

  方绍伦和张定坤的事瞒得很紧,就算自家人譬如六姨娘七姨娘之流略略猜到点眉目,狎好男风也不比吃喝嫖赌抽大烟这些恶习更令人觉得厌弃。反倒是因此降低了择亲的标准,方家的家业摆在这里,多的是人俯就。

  方绍伦躲到厨房去,孙妈妈也劝他,“大少爷,你迟早是要成亲的呀,哥俩好还能好一辈子?”她是积年老仆自然听到些风声,“你心疼心疼你爹,娶个媳妇生个娃就是尽孝了……”

  眼瞅着半年之期就要到了,家里又是这个作派,方绍伦想跟他爹好好聊一聊,但是方学群拒绝沟通。

  他端着参茶走到门口,被侍从挡驾,屋子里传来他爹的咆哮:“带着媳妇再来跟我说话!”

  方绍伦只能走到花园里去抽烟,撞上周蔓英和灵波在仆从的簇拥下行色匆匆的往外走。他这才想起来,自打回来还没见过这一家三口。

  周蔓英停下脚步,歉意道,“抱歉,大哥,还没给你接风洗尘。家父这几日突然抱恙,我们天天都是吃完饭才回来的。”

  方绍伦摆手表示不必介意,“舅父病了?那我年前也去看看。”看二人这架势,周士昌病得不轻。

  他转头看向灵波,倒是吓了一跳。原本秀美的面庞蜡黄蜡黄的,再没有往日的神采飞扬,一副萎靡不振的模样。

  “这是怎么了?生病了?”

  灵波指着他手里的香烟摆摆手,捂着胸口,转向旁边花坛一阵干呕。方绍伦忙把烟掐了。

  蔓英轻拍着她的肩背,担忧道,“你别跟着去了,回床上躺着吧,我下午就回来了。”

  灵波摇头,“不碍事。”她冲方绍伦点点头,牵起蔓英的手就走。

  方绍伦看出点苗头,脸庞泛出笑意,追着问道,“绍玮呢?”

  “谁知道他?!”灵波撇了撇嘴,蔓英拉了拉她,两人相携着走了。

  方绍伦有些莫名其妙,第二天去了周家,就更感奇怪了。

  他在周家一向受冷待,但礼法摆在这,这冷板凳还非坐不可。但这回大大不同,周士昌派人将他请进内室,又有仆从奉上香茗。

  羸弱的老人歪在大迎枕上喘气,一旁的小丫头捧着痰盒,他挥手示意人下去。

  “为着我姐,我一直讨厌你们母子,现在想想,人这出身是没法选的……”他浑浊的目光里透出一丝光亮,看向方绍伦,“我姐夫为难了这么多年,你就不要再怄他的气了。等你到我们这个年纪就知道了,亲不亲都是一家人……”

  记忆里说话尖刻但精神矍铄的老头,如今半瘫在床上,气喘吁吁地念叨,很有点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的味道,方绍伦胡乱答应着。

  “我这里头腌€€,你再坐一会,吃顿饭再走吧……”周士昌看着他。

  这位舅父主动留坐、留饭,是第一次,方绍伦不忍拂却一番好意,应了一声,又说了几句“您放宽心好好保养”的场面话,退出了房间。

  回到厅堂,周家的表兄弟出出进进,几个表姐妹间或着来跟他打招呼,直到一顿饭吃完他也没有看见方绍玮的身影。

  按道理,年节前后,周府是方绍玮呆得最多的地方,在外行商的表兄弟们大都回来了,聚一块聊聊今年的收获,谈谈明年的安排,也趁机联络一下感情,拿方绍玮自己的话说,“是少东家应尽的职责”。

  他憋着点疑惑,不好多问周家人。等回到月湖,刚从汽车上下来,却见一辆崭新的福特停在庭院里,袁闵礼正从车上将方绍玮扶下来,看见他,松了口气,“绍伦快来帮把手。”

  方绍玮趔趄着往前扑,一身酒气熏天,还挥舞着双臂,“我没醉……说了没醉……”

  方绍伦忙上前和袁闵礼一块将他扶进厅堂,方绍玮确实没有醉到不认人的地步,眯缝着眼睛看着他,露出个鄙夷的表情,伸手推了他一把,“你走开……想害我被骂是不是?走开……”

  他勾着袁闵礼肩膀,跟挂在人身上似的。方绍伦心头闪过一丝怪异,二愣子什么时候跟袁闵礼这么要好了?

  侍从迎出来将他接过去,一人架条胳膊,飞快地扶进了他自己那幢楼。显然是怕被方学群看见挨骂,那熟练的程度看样子也不是头一回了。

  方绍伦转头看向袁闵礼,“辛苦了闵礼,他……经常这样?”

  袁闵礼叹了口气,扬了扬下巴,示意他跟他一块走进庭院,两人沿着鹅卵石铺筑的小径漫步。

  “绍玮近来心气不顺,有点借酒浇愁。”

  “不顺?”他看灵波那情形应该是有喜了,新婚才三个月,就要当爹了,怎么反倒不高兴?

  “还是为了……那些股份的事。”四下无人,袁闵礼低声向方绍伦道。

  张定坤临走交待名下的股份转给大少爷,方学群却始终没发话,到了年终按股份结算收益分红,方绍玮总算找到机会提出来,方学群却示意这钱划到方绍伦账户上。

  方绍玮当然不服气,“爹,难道还真按他说的办?那怎么行?”

  他对方家的产业有着一定的执拗,不管是他娘还是他舅,从小灌输的都是让他守住看牢。

  再加上九姨娘近来风头颇盛,坊间有流言,老爷子身体还算硬朗,这份家业将来是邵玮说了算还是绍琮说了算,还有得瞧哩。

  “这么着左一块右一块的,轮到我还剩什么?!”他一着急,说错了话。

  方学群顿时火冒三丈,“老子还没死呢!你就惦记上家产了?怎么分轮得到你说话?”

  他脾气上来将方邵玮骂了个狗血淋头,方绍玮自然不服气,又不敢犟,只能另寻途径发泄。

  方绍伦静默无语,他没想过要跟方绍玮争,但张三的股本收益要是转到了他的户头,他不能推却。那是人卖命挣下的东西,真能这么心安理得的一口吞了?他权当代管。

  小径已走到尽头,袁闵礼却没有转身的打算,他踌躇着,“绍伦,有件事我不知当说不当说?”

  方绍伦微微一愣,要是之前根本不会有此一问,那年他才从东瀛回来,两人便在这条花园小径上畅所欲言。到底还是生分了。

  两人对视一眼,显然彼此心中都掠过了相同的感慨。

  片刻之后,袁闵礼打破平静,从大衣口袋里掏出一摞单据来。

  “这是绍玮在‘金满银’签的借据,我偷偷给他赎回来了。你……”他有些歉疚地看向方绍伦,“恐怕你也不好开口。但是方叔的身体……我担心这事闹到他老人家跟前。”

  “金满银”?方绍伦大吃一惊,这是月城的老字号赌坊,在宋家名下,但宋家姻亲众多,据说有来自沪城的注资。

  烟,赌,妓这三个行当,方家是从不涉猎的,利润再丰厚,方家也明令禁止开设与之相关的场馆。

  但到这些地界活动的次数还是有,毕竟商场上难免有交际应酬。

  方绍伦在沪城堂子里喝过花酒,方邵玮跟那些公子哥们打过牌。但是到赌坊,还写了借据?他不能不感到震惊,一把扯过那些单据,袁闵礼体贴地点燃了打火机。

  就着火光,单据上的数字跃入眼帘。方绍伦倒吸口凉气。

  逢年过节,世交家的子弟凑在一块,难免玩玩牌,消遣嘛。但这么大的输赢可就不是消遣而是豪赌了。

  他震惊地看向袁闵礼,“什么时候开始的?”

  “我听老板的口气,之前应该只是断断续续地玩,去的次数不多。但是自从结婚后,可能手里闲散的钱不少,就隔三差五的去了……”

  方家的家规,未成家之前,一应开支都由府里负责,自家商铺或百货公司等消费的地方都只用签账单就行。但不会有太多银钱给到手里或划拨户头。所以方绍伦留洋东瀛,方学群给他十条小黄鱼,算是大笔馈赠。那也有他留洋在外的缘故。

  但是成家后,即使没有分府单过,也会放开限制,允许到账房自支银钱,未设限额。

  话是这么说,三姨娘管家向来滴水不漏,如果过分是肯定会被察觉的,这大概就是这些借据的由来。

  袁闵礼语重心长,“绍伦,因为棉纱厂的事绍玮心里一直不痛快,我近来也是小心陪侍,不敢得罪。但咱仨是一块长大的,怎么能看他误入歧途?所以这难题只能丢给你。”

  “这事多亏你!我在家时间不多,如果不是你,恐怕发现不了这事!”方绍伦不由得顿足,“这二愣子怎么这么糊涂!”

  “你一共垫了多少?告诉我个数。”

  “不用了绍伦,”袁闵礼懂他的意思,“你我之间用得着说这些?”他将借据往他怀里一塞,转身走了。

  方绍伦手里攥着薄薄一摞纸张,却像捧着块石头。他实在担心气到他爹,一个两个都这么不争气。

  纠结了两天,还是决定先找方绍玮交涉。

  自打绍玮结婚后,他还没来过他这屋子。

  姐弟三人的居所是一模一样的格局,都是两进院落,两层小楼,头前的倒座住着仆从护院,主楼的门楣上挂着“诗礼传家”的牌匾。

  周蔓英在二楼廊上看见他,满面疑惑地走下来,迎他在客厅坐下,“大哥难得有空到我们这里来,是不是有什么事?”

  “哦,没大事,舅父身体这两天好些了吗?”

  蔓英愁眉紧锁,“不太好,请了个德国的大夫守在床前,实在痛得受不住就打一支吗啡,也不知道到底哪里痛……灵波说是心脉衰竭,只怕……”她用帕子捂着脸。

  方绍伦忙岔开话题,“……生老病死人之常情……”立马惊觉这话过于轻描淡写,忙又道,“灵波是不是……”

  他急着找话题,但大伯子说弟弟的房里事也忒不合适,憋得脸通红,他委实没什么安慰人的天赋。

  好在蔓英善解人意,冲他羞涩地点点头,“按习俗还不便公布。”

  “呃,我懂我懂……”

  方绍玮披着件羊皮大衣从一楼的东厢房里走出来,嘴里叼着根烟,看见方绍伦不悦地皱眉,“你怎么来了?”

  “才起来?”见他一副困倦方醒的模样,方绍伦掏出怀表,已经是午后一点了。他是在主楼吃完中饭溜达过来的。

  周蔓英贤惠地站起身,“我去吩咐厨房给你做点吃的,大哥喝个下午茶吧,我烤了曲奇饼干您尝尝。”

  方绍伦向来不擅长迂回曲折,看丫鬟奉上茶就退了下去,周蔓英也走开了,开门见山,“你上‘金满银’了?”

  方绍玮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的神情,但打着哈欠装出一副不以为意的模样,“哪个月不去两三回?总有些应酬。怎么?谁跟你嚼舌根了?”

  “一个月去两三回能欠那么多?!”

  方绍玮跳起来,“你你……怎么知道?!袁二告诉你的?”

  他去“金满银”知情的只有袁闵礼,因为之前都是一块去,但是他妈的就是邪门,袁二十赌九赢,他刚好相反十赌九输,虽说袁二够义气,回回拿他赢的补他输的,但次数一多也不太好意思。又不信邪,就撇开他,自个去。

  月城是西南重城,物产丰富,南来北往的客商也很不少。他一般不跟本城人玩,怕传到他爹耳朵里。都是上天字号包厢,玩贵宾局。

  不光环境幽静隐秘,酒菜色色合口味,还有当红的倌人陪局。唯一不好的就是这些江湖上的老麻雀,都爱刺激,玩得挺大。

  他手风时好时坏,大概是欠了些银钱,也不是什么大事,只要财神爷眷顾,一两个晚上就都回来了。

  他自恃谨慎,只有可能是袁二走漏风声。但又有些怀疑,他如今跟袁二交情也算铁磁了,难不成他哥一回来,他又调转了风向?

  方绍伦一看他鼓眼咂嘴的模样,就想伸手敲他两下。从小到大他都是这副自以为有城府实际憨傻得不行的样子。

  “跟闵礼没关系,债主都找上门了!”他把那摞借据往他怀里一扔,“我在门房碰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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