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岳临渊 如岳临渊 第13章

作者:姬末 标签: 古代架空

  “是,就在昨日,陛下还有意过段时间再召咱家入宫侍寝。”司渊渟承认道,他没有看楚岳峙,只是木然地说出发生过的事。

  低头看自己满身的红痕,楚岳峙只觉一切都是那样的荒诞无稽。

  “什么时候的事?”楚岳峙也不懂自己为什么还要继续问,听到自己的声音时,他甚至觉得自己十分可笑,他和司渊渟本来就是交易关系,他是司渊渟的玩物,司渊渟曾经侍寝楚岳磊,跟他有何关系,他为什么要在意,为什么不愿意相信司渊渟跟那些以色侍人的宦官并无不同?

  “都是安亲王班师回朝前的事了,安亲王又何必再问?”司渊渟知道楚岳峙绝不可能接受这样的事,从今往后,他在楚岳峙眼中只会是个彻头彻尾的妖佞宦官。

  班师回朝前。

  怔然地注视着在说这件事时连看都不愿意看他的司渊渟,楚岳峙一片纷乱的脑海中却有些什么一闪而过。

  ——王爷,属下探知在您回朝前,曾有大臣上奏皇帝,说您战功赫赫不得不防,回朝时应解甲释兵方能入京。

  ——啧,那该死的掌印太监以为自己有多干净,谁不知前些日子就是他妖媚惑主,那安亲王才能带着军队大摇大摆地进京,这腌臜的玩意怕不是早就跟安亲王勾搭上了。

  ——安亲王有所不知,当初陛下召你回京,朝堂上是司公公力排众议保你兵权。

  ——欸,不知道司公公到底是皇上的人,还是安亲王的……嘘!找死呢,司公公也是你们能议论的吗?!

  最早在他尚未交出兵权时,他就听过不少传言,周楫也好大臣也罢,甚至还有他在宫里时无意间听到的宫女太监们的对话,可是那时候楚岳磊还未对他表现出太过的猜忌怀疑,他也就不曾将那些话放在心上。

  可现在再看,真的太过巧合了。

  楚岳磊必然是早就对他起了猜疑之心,按理当初是不会让他就那样直接带着军队入京,甚至一身戎装连佩剑都未解下便直接进宫。

  电光火石间,被忽略的种种细节在脑中掠过,楚岳峙倒吸一口气,掰正司渊渟的头,双手捧住他的脸颊不让他闪躲,直直地看着他的双眼问道:“是因为我对不对,因为我要回来,你要保住我的兵权,所以才会答应侍寝的,是吗!”

  这不是一句问话,而是确定的肯定句。

  “……”司渊渟张口,想要说不是,说他是为了朝局稳定,可嗓子却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般,看着楚岳峙的双眼,他发不出声音,怎么也无法说出那句否定。

  他是那么恨楚岳峙,又怎么还会想要去保护楚岳峙呢?他只是分析过朝政,权衡过利弊之后,认为让楚岳峙继续持有兵权会更有利罢了。

  这是实话,他一直都是这么跟自己说的,就连走进楚岳磊的寝宫,褪去官服到龙榻前跪下时,他都是如此说服自己。

  不是为了楚岳峙,而是为了朝局。

  “为什么……为什么要为了保护我做到这个地步?”楚岳峙摇头,他不懂,不懂司渊渟的感情从何而来,不懂司渊渟凭何要为他如此牺牲,“就算是太监,也不该被随意糟践,皇兄怎么能,让你做这样屈辱的事?!”

  为什么?

  司渊渟听着楚岳峙的质问,却不知该如何回答。

  有太多的事,连他自己都没有答案。

  他对楚岳峙的恨远比爱要多,却又始终无法看到楚岳峙真正受到伤害,当年的那件事以及司家获罪,他不怪楚岳峙,那时候楚岳峙还那么小,又能做什么呢?他唯一怪楚岳峙的,是后来因他成了太监而不认他。他当年是那么的痛,可楚岳峙一次都没来看过他,时至今日,依旧绝口不提当年的事,也始终不愿意认他。

  只因是太监,所以他不配。

  “没什么不该,也没什么不能,陛下是天子,天下皆为陛下所有,奴婢能入陛下的眼,理当感恩戴德,叩谢皇恩。”没有回答为什么,司渊渟不想再说下去,也不想再听楚岳峙说这些仿佛会为他心痛的话。

  倘若真的会为他心痛,又怎会不认他?

  不过是为了帝位罢了。

  手臂在床榻上一撑坐起身,继而握住楚岳峙的腰想让他先暂时歇上一阵,即便不看他那尽管仍泛着一点红潮却也明显开始发青的脸色,司渊渟也能感觉到,楚岳峙实际已经虚耗过度,加上幽禁过后楚岳峙本就情绪不稳,现在绝非谈话的好时机。

  “放屁!本王不许你说这样混账的话!”楚岳峙难以忍受听到司渊渟自称“奴婢”,就当他是那三心二意的薄情之人,他宁愿司渊渟还像之前那样折辱他,也不愿听到司渊渟说这些自轻自贱的话。

  “司渊渟,谁也不能践踏你的人格与自尊,皇兄不能,我也不能,口侍这样的事,以后不许再做。”楚岳峙搂住司渊渟的脖子,强硬地去亲吻那被他弄破的嘴角。

  漫长的幽禁之后是激烈的情事,精神和心理都受到了极大的刺激,情绪也因此而一直保持在激昂的状态,期间又没有任何进食,楚岳峙眼前阵阵发黑,固执的吻最终也只是令双唇在司渊渟嘴角上轻轻擦过,不待司渊渟将他推开已再也撑不住地瘫软在司渊渟怀里。

  彻底失去意识前,楚岳峙抓住司渊渟的手说道:“不要去侍寝……不许去……”

第26章 心烦意乱

  将昏过去的楚岳峙抱在怀中,司渊渟久久未动。

  也不知过去多久,怕楚岳峙冷着,司渊渟把手从楚岳峙掌心抽出,然后将他放到床榻上,盖好被褥,随意给自己披了件外袍便去洗了巾帕替楚岳峙又再擦拭一遍身子,最后又小心地替他把脸擦干净,尤其仔细地擦拭唇瓣,司渊渟俯身轻抚他哭得有些红肿的眼,低叹一声,应允道:“好,不去侍寝,不会再把你弄脏。”

  他的小楚七,生来就是干干净净的,他不愿意,再用被楚岳磊侮辱过的身体去碰那么干净的楚七。他还记得,那个小小的皇子,爱哭又爱笑,最初的时候什么都往他身上招呼,眼泪鼻涕乃至口水全往他身上蹭,不想背书不想练字不想练功,说两句就要哭,哄好了就朝他拍着小手笑。小楚七的手很软,不仅白而且肉肉的,每次往他脸上摸的时候,还会“咯咯”的笑着说他长得好看。

  他什么都不剩了,也就这张脸,还能讨楚七喜欢。

  可是楚七也长大了,去过那么远的地方,在边疆的战场上经历数场战事,见过天地见过生死,然后成长蜕变成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那双手也生了拉弓握剑还有骑马握缰绳磨出来的一层茧,再不是他的小楚七。

  就像他也再不是司渊渟。

  从普通太监成为首席秉笔太监,再帮助楚岳磊登上帝位,他统共用了十四年;而今他是掌印太监兼任东厂提督,不需要再用那么长的时间了,到四海升平那一日,他也就能得一个归处。

  他无法替司家留后,还背着司这个姓成为权倾朝野的大宦官,若能顺利将楚岳峙送上帝位,他这个两度叛主的大宦官将会遭万人唾骂,无论正史还是野史,他都会被记载成一个无恶不作背信弃义的佞臣,在宫在朝多年,却至今不知,自己死后要以何颜面去见父母以及司家的列祖列宗。

  也无妨,至少那时,他求仁得仁了。

  再度细细亲吻过一遍楚岳峙锁骨处的长疤,司渊渟侧过脸轻轻贴着他的脸颊,轻声道:“楚七,我想求一个恩典,你知道的,我这身体不完整了,还做了许多违背良心的事,这么多年也不知多少人死在我手里,可若你还喜欢我这张脸,请你让我能干干净净的离开……你不说话,我便当你允准了。”

  这世间,哪有什么出淤泥而不染,脏了就是脏了,他回不去了。

  他无所谓身前身后名,只希望来生,自己能做个清清白白的人。

  楚岳峙昏睡了两个时辰后便又醒来,醒来时身上已穿回了干净整齐的衣袍。

  司渊渟就坐在床榻边上看着他,也已换过另一身官服,见他醒来,平淡地说道:“醒了便起来,咱家送安亲王回府。”

  扶着司渊渟递过来的手臂坐起,楚岳峙怔怔然地看着似乎褪去少许戾气的司渊渟,片刻才敛去眉宇间的失态,沉吟着问道:“案子如今查成怎样了?”

  想起自己昏过去前发生的事,楚岳峙多少有些不自在,满心赧然与尴尬,但见司渊渟没有要与他提起的意思,他也就不想自己主动去提起,尚未理清自己的思绪,那些心底繁杂又暧昧不明的感情也让他不知该如何面对,彼此都有默契地就此揭过,假装无事发生也好。

  更何况,现下他们眼前也有远比儿女私情更重要的事。

  “礼部是必然要面临一回大清洗,明日工部尚书也会被请来东厂,安亲王起了个好头,案子推下去要往深里查,倒也不费事。”司渊渟答道,棋子都是早已布下的,一直在各自的位置上等候合适的时机被触发,本来楚岳峙如何安排,他都不在意,因为无论旁人怎么走,他都有办法令事情朝他希望的方向发展,但楚岳峙比他想象中要更会下棋,直接就牵起了一条能让其他棋子走得顺理成章的路线,倒是替他省了很多功夫。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想来楚岳峙于朝局置身事外的这几年,也不仅仅只是做壁上观那么简单。

  楚岳峙下一个要动的,的确就是工部,只是他没想到,司渊渟会这么快就下手,顺着这个案子就把人给揪出来了。

  “你是,让林柏寒出面了?”楚岳峙问道,林芷霏这事由他安排,林家与林柏寒的事他自然也清楚,他手里的证据还不够,所以才打算逐个突破而非一网打尽,“只靠林柏寒,还不至于能撼动工部吧?”

  “安亲王怎知,咱家手里只有林柏寒?”司渊渟瞥了一眼楚岳峙坐起来后还搭在他手臂上没放开的手,也没提醒,只道:“咱家之前便说过,安亲王想怎么做便尽管放手去做,咱家自会配合,安亲王难道以为咱家说的是玩笑话么?”

  “不是,本王只是怕,骤然间闹出太多事,会引起怀疑。”楚岳峙也知道司渊渟手里握有的暗棋必然比他多,只是,楚岳磊到底不是好糊弄的,比起明目张胆地大动干戈,他还是更倾向于谨慎行事。

  “安亲王多虑了,陛下这么多年,本也不曾睡过一个安稳觉。”司渊渟在楚岳磊身边多年,对其秉性了若指掌,“于陛下而言,天下万民皆是可疑之人。”

  有些敏感地看着司渊渟,楚岳峙抿了抿唇,道:“小心驶得万年船。”

  司渊渟不欲与他争辩,径直在床榻边单膝跪下,拉过楚岳峙的一只脚就要给他穿鞋。

  “你……”楚岳峙一惊,他已经有许多年没让人服侍穿鞋这样的事,下意识就想收回脚,却被司渊渟牢牢捏住了脚踝。

  “别乱动。”司渊渟一边替他穿鞋整理,一边说道:“咱家也没在龙榻上睡过,侍寝是在地上跪着,侍完寝便膝行到边上继续跪着,半夜里就屏退了,也没服侍过陛下更衣。”

  替楚岳峙穿好了鞋,话也就说完了。司渊渟抬眼看楚岳峙,依旧是那冷淡的口吻:“满意了?”

  楚岳峙一窒,想说自己也没问,可看到司渊渟那双总像是看穿所有事一样的丹凤眼,便又什么话都不想说了,默默起来就要走。

  脚下迈出几大步,速度也快,还没到那石门前又停了下来,背对着司渊渟,手也是背负在身后,藏在袖子里握成拳,楚岳峙压低的声音里带着少许沉闷:“本王并非无理取闹,只是本王人都是司公公的,若是司公公……”

  “不会再去侍寝。”从后越过楚岳峙,司渊渟又再把手臂递到他身前,眉眼间不带半点喜怒,就那样平静地看着他说道:“咱家有安亲王,自然也瞧不上旁人。”

  眼睑快速地眨了又眨,楚岳峙把手搭在了司渊渟的手背上,他的脸上端着那一副清冷淡然的表情,自己却知道,颈后的一片肌肤定然是都红透了。

  司渊渟把石室的门打开,领着楚岳峙走出去,在侍卫们面前向楚岳峙行了个虚礼,道:“这两日对安亲王多有得罪,已安排了车马,本督亲自送安亲王回府。”

  楚岳峙扫了一眼那些目不斜视的侍卫,道:“让督主亲自送本王回府,委屈督主了吧。”

  “安亲王言重,本督虽能把安亲王请来东厂,却也不敢忘安亲王同样是本督的主子,又岂有委屈一说。”司渊渟接下了楚岳峙的话,假模假样地你来我往几句,便带着他出东厂了。

  东厂大门打开,两人下了台阶便到那马车前去。

  一直在东厂门外站军姿纹丝不动的卫云霄在看到楚岳峙出来时就知道这马车是备给楚岳峙的,故而马上便过去并替楚岳峙拉起车帘。

  上马车前楚岳峙看一眼卫云霄,瞧见他双目红得有些不正常,心下有些奇怪,但也不好多问,只道:“这两天,辛苦你了。”

  易容后又一直让身体保持周楫那比他略小一点的身量,长时间缩骨想来定不好受。

  “属下不敢,应当是王爷受苦了。”卫云霄一直等在外面,也不知楚岳峙在东厂里都经历了什么,此刻看到楚岳峙明显憔悴的脸色,必然也是受了折磨。

  “无碍,回去再说吧。”楚岳峙上了车,坐稳后看见司渊渟也上来与他相对而坐,不久前的事浮上心头,就又觉得心烦意乱起来。

  “咱家平日里嚣张跋扈惯了,与安亲王同乘一马车,望安亲王莫要介意。”司渊渟说道,他虽说可算是权势滔天,但若依照官阶也不过四品,按规矩自然是不能跟亲王同乘一车。

  “司公公应当知道本王不在意这些。”楚岳峙也不知自己是怎么回事,年过三十的人了,刚刚却似女儿家那般矫情,自己都觉得丢人。无声地叹了口气,实在也不知自己到底是为何如此反常。

  司渊渟不再说话,却是坐姿端正地开始闭目养神。

  都在京城之内,坐马车很快就到安亲王府,司渊渟先下了车再伸手扶楚岳峙下车,只是楚岳峙一下车司渊渟就松手后退行礼,道:“还请安亲王在府中好好歇息几日。”

  楚岳峙上前一步,脸上虽没有表情,那双桃花眼却像是突然就多了几分薄怒,拔高声音道:“督主连确切的证据都没有便把本王请去东厂折腾两日,如今却想让本王在自己府中歇息几日就了事?!”

  司渊渟一副不卑不亢的姿态,道:“安亲王莫动怒,本督自知失职,待安亲王养好了身子,本督定会登门谢罪。”

  楚岳峙冷哼一声,看也不看前前后后的那些不相干的人,拂袖转身领着卫云霄便进府了。

  司渊渟静立原地看楚岳峙入了府,门口侍卫将大门关上,也不再耽搁回身上了马车:“回东厂。”

第27章 攀亲道故

  入府后径直去往书房,书房里点上灯,楚岳峙走到那悬挂地图的墙前看着大蘅国境内各军队分布驻点沉思,卫云霄则在他身后垂手而立。

  一刻钟后,书房门扉被敲响。

  “进来。”楚岳峙回身,目光在卫云霄身上掠过。

  书房的门被推开,一身寻常侍卫打扮的周楫低着头进屋后便马上又关上房门。

  “王爷,苍鹭营众将士皆已报到,集结完毕。”周楫在林芷霏进入东厂后没多久便低调地藉由围观百姓做掩护离开,这两日,他除了调动人手根据楚岳峙之前的指令做安排,就是在城外与陆续归来的苍鹭营将士接头。

  “林芷霏和工部,是什么情况?”楚岳峙问道。

  “江晟提交了诉状,另外也提交了一份与礼部内部有关的供词;林芷霏今晨认罪,坦承是自己杀了方知礼。林柏寒在早朝后被请到了东厂,没过多久就有一名为皇甫良祯的书生也去到东厂外,带着大量不知从何处搜集来的证据,状告工部尚书贪污行贿。”周楫并未做太夸张的易容,只是样貌看起来很是平凡,他将这两日间发生的事尽可能概括清楚地向楚岳峙汇报,说话时还能看到脸上十分真实的肌肉牵动。

  “皇甫良祯。”楚岳峙将这名字在口中过了一遍,侧首瞥向卫云霄,“你没有话,要跟本王说吗?”

  卫云霄“咚”的一声双膝跪地,他的易容术比周楫要略逊一筹,又过去了两天,因而那张属于周楫的脸看起来也显得僵化,他干脆将脸上的易容膏物都抹去,用本来面目抬头对楚岳峙说道:“属下无能,与傅……皇甫良祯相处了两年多,却始终未能发现他与属下相交是另有目的,请王爷降罚。”

  “我记得,两天前你还对本王说,你信他。”楚岳峙看着卫云霄发红的双目,道:“也就是说,本王一手培养出来的精英,被人耍得团团转却不自知,若司渊渟当初没有答应与本王交易,本王对苍鹭营众人发出诏令之事怕是已经让司渊渟呈报陛下,直接可将本王拿下处置了。”

  更别提,卫云霄回京后,他交待周楫让卫云霄去办的那些事,司渊渟根本都知道得一清二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