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岳临渊 如岳临渊 第42章

作者:姬末 标签: 古代架空

  枯瘦得近乎皮包骨的楚岳磊已经撑不起身上的龙袍,原本威严的龙袍松垮地罩在他身上,令他看起来就如同乞丐,可笑又可悲。他佝偻着背,整个人就像是蜷缩在龙椅上一般,死气在他蜡黄的脸上蔓延开,过了好一会他才说道:“七弟这是想说,此乃皇兄的报应吗?”

  楚岳峙摇摇头,说道:“这不是陛下的报应,而是陛下为自己的狼子野心应付的代价。”

  盯着楚岳峙看了好半晌,楚岳磊问道:“你们在宫里的内应,是谁?”

  司渊渟知道楚岳磊必然会有此一问,答道:“陛下应该能想到,在这宫中除了臣,还有谁能有这么大的本事,调动将士发动宫变。”

  楚岳磊先是一愣,而后难以置信地瞪大双眼,咬牙道:“赵贵妃居然是你们的内应?!怎么会是她,她为朕生下了皇子,即便是为了自己的皇儿,她也不该帮助你们来反朕!”

  “你真的认为,天底下所有人都如你一般,认为这帝位就是一切?赵贵妃是为你生下了皇子不假,可是她很清楚皇长子并没有当帝王的资质,所以她从来就没有过要让皇长子登上帝位的心思。”司渊渟讽刺地勾唇,而后取出自己的司礼监印,道:“至于赵贵妃为何会帮我们,自然是因为臣权势滔天,而兵部尚书私炼军火牟利一事被臣发现,权衡之下为保性命,故而选择依附于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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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说:

  太长了,一章写不完,拆成两章了。

第85章 谨遵圣意

  赵曦月的父亲兵部尚书赵宾,在管理军械之时起了歪念,私炼军火从而达到牟利的目的,此事被司渊渟发现后,赵宾一度被暗中带到了东厂,很快司渊渟便发现,赵宾竟还是个发明家,而他之所以私炼军火是因为他想更进一步发展大蘅国的火器。

  大蘅国的火器管制相当严格,在实施重文轻武的政策前,火器的发展大大超前于其他周边小国,光是火炮就分了轻型火炮与重型火炮。而轻型火炮又已研制出虎蹲炮、旋风炮、飞礞炮等;重型火炮则有大将军炮、威远炮、攻戎炮、千子雷炮、灭虏炮等。不仅如此,大蘅国的爆炸性火器也十分突出,不仅有地雷与水雷,还有万人炮与慢炮。原本大蘅国的火器专家正在研发单管枪,然而自从重文轻武的政策开始实施后,所有火器研发都被暂停了。

  而赵宾自小便醉心火药研发,虽听父命不得不寒窗苦读考取功名,但也一直没有放弃在私下里研究与学习火器的发明制作,之后更是进入兵部,希望有朝一日自己能在兵部有所作为,再次推动火器的研发。

  事实上,在边疆之战开始后没多久,赵宾就曾上奏,若让他重新推动单管枪的研发,例如剑枪,那么边疆之战说不定能更早结束。此奏折在当时作为首席秉笔的司渊渟手中走过并被上呈先帝,虽然最终并未得到先帝的认可,但这份奏折却给司渊渟留下了深刻印象。

  在楚岳磊登基后,赵宾再次上奏请求重新启动火器研发计划,而这次是被司渊渟压下的。司渊渟并非不认可赵宾的意见,而是在当时,因为边疆之战形成长期拉锯,虽因楚岳峙统兵之能极高而不断传回捷报,但不可否认的是,长期的战争对国库所造成的压力也极大,尽管爆炸性火器在边疆的战事中也起到了不可忽视的作用,但是火炮因体积与重量还有长途跋涉运去边疆所带来的种种问题,还有行军时火炮转移的困难,在边疆的长期战事中火炮并不是最有利的武器,并且火器的使用和补给也都是大问题。若剑枪当初早早就被研发出来,那么在边疆之战中必定会起到很大的效用,只是很可惜剑枪尚未研制成功。而当时大蘅国已经没有多余的人力物力以及财力支撑单管枪的再次研发。

  而在楚岳峙成功筑起边防班师回朝后,赵宾也曾再次上奏,司渊渟依旧没有批下,因为那个时候司渊渟正着手加紧处理这么多年来大蘅国积下的种种问题,还要捋清六部九卿掩藏在底下的腐朽并开始为之后的事情谋划,而火器研发必须要有人加紧监督,司渊渟实在已经无力再分心督管此事,故而再三思量之后决定先把大蘅国必须要根除的问题处理好,待他日大蘅国不再摇摇欲坠外强中干,他可放心将大蘅国交给楚岳峙后,他相信楚岳峙会好好重视赵宾的奏折。

  只是他没想到,赵宾在当上兵部尚书后,会如此胆大包天,见自己的奏请一再被拒便利用尚书之位,自己有直接管理军械的职能之便,而暗中开始了对火器重新研发。研发自然需要人力但更需要财力,赵宾不是什么贪官,他更多是一个痴迷于火器发明的发明家,因此他左思右想最后决定铤而走险,私下里也炼制在黑市里流通的火药并卖出,以此赚取研发所需的资金。

  堂堂兵部尚书私炼军火牟利,本是罪不可恕,但司渊渟并非那样死板的人,也看得明白赵宾并无私心,故而最终他将赵宾招入自己的阵营,并以此与赵曦月谈了条件,在必要时赵曦月必须成为他的内应,助他发动宫变。而对于户部尚书石槐的贪污事实,司渊渟长久以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仅是因为一切尚未安排好不到拔除的时候,更因他的确需要从户部调取一笔不能记在明面上的资金,去支持赵宾的火器研发。

  “陛下可是以为,臣不知您除了臣的东厂和锦衣卫外,还豢养了一支暗军?”司渊渟看着楚岳磊越来越扭曲的脸,心中终于生出了复仇的快意道:“一开始臣的确没有察觉,可是自从赵宾也成为臣的爪牙后,想要知道编制之外还有没有私兵,有多少私兵就再不会是难事。陛下以为,养几千过万人的暗军,军费从何处来,武器与训练又该怎么办?陛下未有统过军也没在军营里待过,难免对这些事不清楚。陛下既然让臣成为了权势最盛之人,就该知道,户部与兵部都在臣的掌管之下,陛下有任何决策想完全逃过臣的耳目,是绝无可能之事。”

  巨大的愤怒让楚岳磊浑身都发起抖来,暴睁的双目看起来就像是眼球都快要从眼眶里凸出来一般,他气急而笑,断续喑哑的笑声干涩刺耳极为难听,他上气不接下气地笑了好一会,然后才说道:“朕知道,吕太医是你的人吧,要让我变成阉人的人是你,近来的谣言也是你散布出去的,若不是你提出让七弟去守皇陵,朕本来是打算,既然民心和军心朕都不曾拥有,那便把兵权先还给七弟,然后让他杀了你这个奸佞宦官。你真以为朕看不出来,你对七弟是什么心思么?朕偏不让你如愿,朕要让你死在七弟手上。”

  阴冷的目光落到楚岳峙身上,楚岳磊歪嘴笑着,指着司渊渟对楚岳峙说道:“七弟啊,你不是要勤王救驾吗?这个宦官,历经两朝两度叛主,你真的就敢用他能信他?皇兄不怪你利用他来夺皇位,只是想要最后善意提醒你一句,叛主之人不可用,你莫不如现在就杀了他,也好过将来落得与皇兄一般的下场。”

  静默半晌,楚岳峙沉眸迎上楚岳磊的目光,面无表情地说道:“陛下错了,谣言,是臣弟散布出去的。臣弟想问陛下,接下来是不是打算等臣弟杀了司九后,陛下才再告诉臣弟,司九是臣弟幼时的侍读,并且司九是为了救臣弟才会沦为太监残疾之身?”

  瞳孔缩了一下,楚岳磊面露震惊,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楚岳峙竟会说出这话,颤声道:“你,你怎么会……怎么会……不可能,这不可能……你的记忆?!”

  “幸得祖上庇佑,上天垂怜,臣弟已然取出封于脑后的金针恢复了记忆,若非如此,只怕臣弟还被蒙在鼓里,被陛下耍得团团转。”楚岳峙伸手去牵住司渊渟的手,道:“陛下确实好算计,看准了臣弟的性子,若是亲手杀了所爱之人,定当难以承受更无法面对自己,即便陛下到时候禅位,臣弟也已不可能接受。”

  “所爱之人?”楚岳磊重复了一次楚岳峙所说的话,像是从未听过如此好笑的笑话,又再疯狂地放声大笑起来,他笑出了泪水,边笑边说道:“他是个太监,是不能人道的废人,还给朕侍过寝吞过无数次朕的东西,你爱他?你不嫌脏吗?!可笑,简直是可笑极了!”

  司渊渟与楚岳峙相握的手猛然用力收紧,他用力咬紧牙关,额角绷起青筋却没有说一个字,只是转头看向楚岳峙,然后把情绪压下。

  楚岳峙没有看司渊渟,他依旧直视着龙椅上的楚岳磊,说道:“我永远,都不会嫌弃司渊渟。更重要的是,他从来就不脏,在我心里,他比天下所有人都干净。我与司渊渟之间的感情,像你这样龌龊无耻贪得无厌的腌臜之人,永远都不会懂。”

  司渊渟手上的劲道,在楚岳峙开口时,一点一点地又松了下去,他凝视楚岳峙的眼神温和,已再不会因楚岳磊而受到伤害。

  看着高台下站着的两人,楚岳磊终于在这一刻想明白,从一开始,他就根本没有得到过想要得到的一切,无论是大蘅国、帝位还是司渊渟,这一切,从来就不属于他。

  最后的一点力气彻底地泄掉,楚岳磊颓然地瘫软在龙椅上,却又垂死挣扎般不甘心地说道:“七弟,等你坐上了这张龙椅,你就会明白,不是皇兄非要疑你,而是这个位置本来就是孤寂的,身边不会有可信之人,终有一日,你也会如皇兄一般,怀疑所有人然后想方设法要除掉他们,就连你的司九也不例外。”

  殿外的兵刃交接声与厮杀声人声在渐渐减弱。

  楚岳峙放开司渊渟的手,他对司渊渟说道:“司九,你不要拦我,这不仅仅是你的仇恨,也是我与皇兄之间的恩怨。你已经背负太多了,这次,就让我来背负所有血仇的后果。”

  说完,楚岳峙不容司渊渟开口反对,提剑一步步走上高台,来到了楚岳磊面前。

  他已经不屑去反驳楚岳磊说的话,因为他知道,即便他说得再多,楚岳磊也不会懂。

  楚岳磊瘫在龙椅上没有动,他抬眼看楚岳峙,裂开嘴,说道:“七弟,你要亲手弑兄背上残害手足的罪孽吗?”

  楚岳峙很淡地笑了下,剑尖抵在楚岳磊胸口上,极为平静地轻声说道:“我既然敢篡位,就不怕后世如何议论。至于这残害手足的罪孽,本就是皇兄先开始的,臣弟,不过是一报还一报罢了。你还不值得也不配让司九动手杀你,你的血,太、脏、了。”

  最后的几个字,楚岳峙说得极轻,却让楚岳磊感受到了彻骨的寒意。

  剑尖一点一点地没入楚岳磊胸口,楚岳峙继续说道:“臣弟在战场上杀了很多人,所以知道,只要刺穿皇兄的肺部,皇兄就会在不能发声的痛苦中慢慢窒息而亡,过程不会很久约莫一刻钟左右。臣弟也许从前善良,但上过战场的人,又有哪个不心狠?皇兄,你不该招惹臣弟,更不该伤害司九。”

  楚岳磊没有见过楚岳峙这般模样,俊美的脸上没有半点往日的温善淡泊,却有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寒霜与凶狠,那双桃花眼深不见底透出被恨浸透的杀意,高大的身躯更是散发出了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血丝布满了楚岳磊的双眼,他先是克制不住地浑身打了个冷战,紧接着喉咙发出了几声怪异的“咯咯”声,正如楚岳峙所说,他已经说不出话了。藏在身后的手挣扎着拔出了那把本想要在最后至少拖一人为他垫背陪葬的匕首,然而未及挥出,楚岳峙手中的长剑已经猛的一下刺穿了他的身体。

  匕首从楚岳磊手中滑落,楚岳峙刻意折磨地以极缓的速度拔出长剑,而后往后退开一步,楚岳磊随即扭动着身体从金光璀璨的龙椅上滑落了下来,他的手在地上一阵乱抓,最后抓住了楚岳峙的脚踝。

  居高临下地看着在地上如同蝼蚁一般的楚岳磊,看着血从楚岳磊身下慢慢渗出,楚岳峙没有半分悲哀怜悯,抬脚一甩将楚岳磊踹开后又踩在楚岳磊胸前的伤口上用力碾压,他将长剑收入剑鞘,说道:“皇兄放心,你死后,臣弟不会对你的皇子出手,皇陵中也必会有你的衣冠棺,至于你的这具残躯,将会如你的外公一般,被丢去乱葬岗喂狗。”

  转身,楚岳峙再不去看自己曾经也真心信任依赖过却又最终发现一切都不过是谎言利用的所谓手足,踏过脚下那摊越流越多的血,他走下高台回到司渊渟身边,淡然置之地说道:“司九,都结束了,我们出去吧。”

  司渊渟也没有再多给高台上那人哪怕一瞥,他眼中只盛满了楚岳峙一人,握住楚岳峙冰凉的手,他说道:“楚七别怕,往后的路,司九也会陪楚七一同走下去。”

  楚岳峙的眼神沉了下来,他往殿外望去,看那即将亮起的天,这一夜马上就要过去,而这皇宫里的天也将彻底改变。

  回握司渊渟的手,楚岳峙回头看进司渊渟眼中,目光凿凿:“司渊渟,这天下将是朕的天下,而你是朕的所有物,我篡了这位就做好遗臭万年的准备,而我与你拜了天地嫁给你就是你司渊渟的妻,你认不认都别想让我将你赐死,你若敢死,朕就让宫里所有人为你陪葬,所有人,包括我!”

  他将会是这大蘅国至高无上的皇帝,所以他是朕;但他也是司渊渟的妻,是司九的楚七,而这,是永远都不会改变的事实。

  再次单膝下跪,司渊渟抬头仰望自己唯一的君主,道:“臣,谨遵圣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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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说:

  终于来到了这一天。让老三按照预定的那样,在卷二下线了。普天同庆。之后就是终卷,司九与楚七的改革之路了。

  关于我为什么在文里有那么多的仔细说明,还有引用论述,因为一切都是细节安排呼应。同时很重要的是,任何情况下,身为作者,我不想误导读者。每一个朝代六部职能都会有所改变,我前面说过参考的是明朝背景,所以我将一切权谋构建在明朝的制度之下。我不会因为是架空文,就乱写一气,包括前面的使臣情节,三大部的连环案设置,以及这样的制度下所造成的问题,只有当这样的背景存在,故事情节才能成立。我知道会枯燥,但这是我身为作者,好好写文的责任。

第86章 飞龙腾空

  宫变在天光即将大亮之际结束,乾清宫的火情也得到了控制。

  楚岳峙从太和殿里出来时,司渊渟跟在他身后,两人走到月台上,楚岳峙扫视了一圈战况颇为惨烈的广场,部分暗军和锦衣卫归降,不愿降者皆以被杀,沧渊军和苍鹭营众人皆在,还有后来加入一同镇压暗军与锦衣卫的武将们。

  但更显眼的,是不知何时也进到宫里来的十几位朝廷大臣们。

  他们一身朝服,显然是来见证这场宫变的结束,也来见证皇权的更迭,更是来铺平自己接下来的为官之路。

  “陛下积劳成疾,又在昨夜受惊过度,已于刚刚……”面对众人的仰望,楚岳峙面色凝重而饱含悲痛,他运转内力提气开口,沉重的话声每一个字都清楚地传进了在场所有人的耳中,“驾,崩!”

  话音落下,文臣们皆发出了意味不明的悲鸣,而同一时刻,赵曦月牵着尚年幼的皇长子缓缓踏入了广场,她带着自己被眼前所见吓得满脸惊惧的皇儿,不急不慢地穿过满是尸首与鲜血的广场走到丹陛下,而后举起手中所持诏书,步步踩过台阶来到楚岳峙面前,道:“先帝于昨夜宫变之时写下遗诏交予臣妾,臣妾不负先帝重托,拼死护住了遗诏,现在,请安亲王下跪领旨。”

  楚岳峙毫不犹豫地跪下,他知道,这将会是他最后一次下跪领旨。

  在楚岳峙跪下后,司渊渟与众人也随之下跪。

  赵曦月展开那道遗诏,高声道:“朕以凉德,嗣守祖宗大业有七年矣,图治虽勤,化理未洽,深惟先帝付托。无奈朕疾今不复起,盖天命也,惟在继统得人,宗社生民有赖,吾虽弃世,亦复奚憾焉!安亲王楚岳峙仁明孝友,天下归心,以勤民政,德器夙成,伦序当立,已遵奉祖训兄终弟及之文,告于宗庙,嗣皇帝位。中外文武臣僚,同心辅佐,以福吾民。各处镇守总兵巡抚等官及都布按三司官员,各固守疆境,抚安军民,毋擅离职守,闻丧之日,止于本处哭临三日,进香遣官代行。广东广西四川云南贵州所属府州县并土官及各布政司南直隶七品以下衙门俱免进香,京城九门皇城四门务要严谨防守,各营官军各回原营,照旧操练,原领兵将官随宜委用各边放回官军每人赏银二两,就于本处管粮官处给与。宣府粮草缺乏,户部速与处置。各衙门见监囚犯除与人口拐卖事情有干,原无重情者,俱送法司查审明白,释放原(还)籍。各处取来妇女见在内府者,司礼监查放还家,务令得所。各处工程除营建大工外,其余尽皆停止。但凡抄没犯人财物及宣府收贮银两等项,俱明白开具簿籍,收贮内库,以备接济边储及赏赐等项应用。诏谕天下咸使闻之。”

  楚岳峙在听到一半时便知道,这份遗诏出自司渊渟之手。

  多半是这几天在宫内时,司渊渟仿照楚岳磊的笔迹写下。

  司渊渟在司礼监多年,又当过那么长时间的秉笔太监,仿照笔迹于他而言早已不是难事。

  叩首,而后高举双手从赵曦月手中接过遗诏,楚岳峙站起身朝赵曦月微微颔首,而赵曦月在把遗诏交给楚岳峙之后也隐隐露出一点松了口气的神色,拉着自己的皇儿也向楚岳峙跪下了。

  在白玉丹陛前跪着的文臣们,其中一名老臣抹着泪,说道:“先皇既写下此遗诏,安亲王此番又平叛有功,国不可一日无君,我等谨遵先帝遗诏恭请安亲王登基为新帝,日后定当尽心辅佐!”

  司渊渟也仍跪着,只是他先是直起身与楚岳峙对视一眼,紧接着左手按右手拱手于地,低头伏身至地,额头抵在地面上停留片刻,就这样向楚岳峙行了最为正式跪拜国君的稽首礼后,方才开口:“臣叩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朝阳在这一刻彻底升起,晨光破空照亮经历一夜混战后徒剩狼藉的皇城,也照亮了皇城之外的大地与整个大蘅国。

  天已破晓,在司渊渟之后,众人皆追随叩首朝拜月台之上的楚岳峙,阳光同时落在楚岳峙与司渊渟身上,将他们身上银甲照得闪闪发亮,银甲上溅上的血迹蜿蜒而下竟犹如飞龙腾空的姿态一般。

  震耳欲聋的臣服叩拜之声此起彼伏,一声比一声传得更远。

  楚岳峙独自站着,面对跪伏在他面前的文臣武将以及兵将,他知道,在这一刻,他已真正地成为了这大蘅国的君王。

  宫变已经结束,宫中这残景底下的人自会收拾,因此司渊渟与楚岳峙没有再继续留在宫中,而是匆匆出宫赶往安亲王府,他们要去将司竹溪接回。

  宫外的安亲王府,大火早已扑灭,司渊渟和楚岳峙赶到时,安亲王府被烧毁了大半,府里遍地死尸,而司竹溪受惊动了胎气,正在房中生产。

  楚岳磊是铁了心要杀司竹溪与她腹中之子,派出了整整五百人来安亲王府。

  余隐还持剑像是门神一样守在房门口,浑身浴血,遍体鳞伤。

  傅行云也在,他本该在宫里与赵曦月一同发动宫变,然而在引爆乾清宫的炸药之前,他看到了安亲王府所在方向的火光,同时也看到了余隐放出的求助烟火。他反复确定过宫内一切部署妥当,权衡之下决定出宫前往安亲王府。

  司竹溪是司渊渟的血亲,还怀着孩子,若是出了什么差池,还不知道司渊渟会怎样,如今好不容易才看到司渊渟渐渐恢复过来,身为死侍作为挚友,他都不能也不会让司渊渟再回到过去的疯魔状态。

  更何况,卫云霄奉楚岳峙为主,司渊渟若疯魔起来,楚岳峙也必然不会好受,楚岳峙不好受卫云霄也定会跟着忧心忡忡,最后这果还得他来承受,无论于公于私,他都决不能让司竹溪出事。

  因未料到楚岳磊会派出这么多人只为了杀司竹溪,故而大部分的东厂侍卫都在宫里,只留了少部分在安亲王府,所以当傅行云赶到安亲王府时,司竹溪身边已只剩下余隐一人,其余东厂侍卫皆已战死。

  那个时候,还有百来人在围攻他们。

  若只是余隐自己,这并不成什么问题,但他要护着行动不便碰不得摔不得的司竹溪,那些人也看穿了这一点,杀招全往司竹溪身上招呼,余隐为了护住司竹溪,便如他自己承诺那般,是拿自己的身体去抵挡所有攻击的。

  也幸好傅行云及时赶到,否则只怕就凶多吉少了。

  看到司渊渟和楚岳峙赶来,傅行云就知道一切都已尘埃落定,只是看到一身银甲显得松形鹤骨器宇轩昂的司渊渟时,他不觉微微一愣。他从未见过司渊渟这般模样,却又在心里觉得这才是司渊渟本该有的模样。

  余隐是靠着手中的剑撑住身体的,他一见到楚岳峙便跪下了,口中吐出一口血,喘了好几下才对楚岳峙说道:“属下,属下幸不辱命,护,护住王妃了。”

  楚岳峙当即便伸手去扶住余隐的双臂,先是说了声:“辛苦你了。”然后便回头朝后方大吼:“林亦,快过来替余隐医治!”

  林亦的战甲尚未换下,匆忙带上药箱就跟着赶来安亲王府,一听到楚岳峙的话就冲上来了,他看到余隐浑身的伤,急忙就道:“快!将余隐放平,他不能再乱动了!”

  一旁的傅行云上前来对司渊渟说道:“属下将吕大夫带来了,正在房内与稳婆一起为王妃接生。”

  “吕大夫,怎么说?可有生命危险?”司渊渟声线发紧地问道,他无意识地握紧双拳,却压不住自己越来越快的心跳,女子生产何其凶险,更何况司竹溪现下还是受惊早产。他能为司家报仇,能拔除腐败,能谋划一切将楚岳峙送上帝位,他做了很多很多的事,唯独女子生产这一样,是他即便想帮忙也无能为力的。

  “难产,王妃坚持无论如何都要保住孩子。”傅行云答道,他知道这不是司渊渟想要听到的,可他不得不如实相告。

  “保什么孩子?!”司渊渟目眦欲裂克制不住地低声怒喝,道:“拾喜是我身边仅有的亲人了!难道要我看着她为了所谓的血脉搭上自己的性命吗?!”

  司渊渟这些年对司竹溪,其实不算亲近,因为身份,也因为周围群狼环伺,他已经有很多年没有叫过司竹溪的小名。

  然而这一刻,面对可能会失去亲人的恐惧,司渊渟再也克制不住,他不能忍受再失去自己的亲人,不论是为了什么都不可以。

  楚岳峙几乎是想也不想地就抱住了司渊渟,他拍着司渊渟隐隐发抖的背,安抚道:“拾喜不会有事,你别急,吕大夫的医术你我都清楚,更何况吕大夫也知道拾喜于你的重要性,定不会让拾喜为了孩子而舍弃自己的性命。”

  此刻的房中,血腥之味极重,司竹溪因难产之故,在吕太医的建议下,选择了站立的竖式生产。

  司竹溪在内屋里双手紧紧抓住梁上垂下来的两条挂绫,因用尽全身的力气要将孩子生出,其实早已没有喊叫的力气,她从额角到脖子还有手臂上都绷起明显的青筋,一名稳婆在旁边帮忙扶支撑她的身体,另一名则跪在地上查看裙下的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