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岳临渊 如岳临渊 第69章
作者:姬末
“即便不成问题,可这除了富贵人家,又有多少老百姓会把自己女儿送到学堂?女子学堂哪怕是公费,笔墨书籍难道就不要钱了吗?普通老百姓,怎会有这觉悟与闲工夫?”都察院左都御史王壬说道,他为人固然正直,然而在女子一事上,却始终十分固执,观念想法都难以改变,这些年来,新上任的刑部尚书况世珣和大理市区阮邢都已支持改善女子地位一事,唯独王壬,始终坚持不肯再退让。
“当初官学改制,难道是从一开始就顺利的吗?王大人,你以为让女子接受教育,最终受益之人是谁?”司渊渟知道这其实是大多人更在意的事,因此他要做的,其实是找到一套能说服这些人的说辞,只要能达到最终目的,便是曲解本意说得天花乱坠也无妨,“让女子接受教育,令女子识文断字成为明理之人,女子学会谨言慎行又能好好操持内宅,更能教养出好的下一代;让女子真正成为一名德才兼备的贤内助,男子方能安心主外,不必因内院不安、儿女顽劣不孝而终日烦心。”
“就像母后一样!”本来一直安静地被楚岳峙抱着的楚慎独在此时突然插嘴,在一众大臣面前大大方方地说道:“父皇适才有言,正因为有母后这样一位贤内助,父皇才能一直专心国事!”
皇长子一开口,原本想要反驳的大臣霎时便将话吞了回去,若是此时再开口,那便不是跟司渊渟辩论,而是在驳斥皇帝刚刚说的话了。
楚岳峙微微挑眉,很是赞赏地看一眼楚慎独,见他机灵地朝自己眨眼睛,便知道他是故意插的话,显然一直都在认真听他们说话,而不是神游在外。
“陛下,臣以为司首辅之言十分在理。”大理寺卿阮邢同样踏前一步附议,“臣妻乃皇甫将军,她自小便得到良好的教育,在皇甫氏落难后流落江湖,也有幸得到观照真人的照拂教导,无论是学识抑或武艺皆不输于男子,如今身为朝廷第一女将为朝廷立下汗马功劳,也为臣诞下爱子;臣弟的幼子曾言臣妻皇甫将军乃他心中榜样,日后成人也必当要娶像臣妻皇甫将军这般出色的女子。臣相信,若是没有受过良好教育的女子,是断做不到如臣妻皇甫将军这般巾帼不让须眉的。”
唇角隐隐勾动,楚岳峙从阮邢口中听到这话,心中是感慨的,既是为皇甫良钰今日成就感慨,也是为阮邢的改变而感慨,也正因为皇甫良钰选择了一条极为难走的路,他今日才能再多一份助力。
清了清喉咙,楚岳峙道:“朕也认为司首辅的提议甚为可行,既然夏尚书认为设立女子学堂并不会增加国库压力,那么就请司首辅与夏尚书共同拟定一份设立女子学堂的议案,之后在女子学堂的教育内容上,就请吴尚书和凉祭酒从旁协助另行拟定。”
吴永廉和凉忱本就支持改善提高女性地位一事,如今终于能开始准备设立女子学堂一事,他们自然毫无异议,同时应声道:“臣遵旨!”
“行了,那今日便到此为止吧,退朝。”楚岳峙就此拍板定案,然后便一手抱着楚慎独一手牵着司竹溪,将那些还想进谏的朝臣统统无视掉,大步离开太和殿,正式结束了这一场持续了整整五个时辰的早朝。
回到内宫,楚岳峙先把司竹溪和楚慎独送回坤宁宫,让折腾了这么一早上的两人好好歇息,然后才自己摆驾回养心殿。
回养心殿的路上,楚岳峙坐在龙辇上,疲惫地揉了揉鼻梁,先是放空了一小会,然后又突然想起一事,于是瞥一眼跟在龙辇旁边的王忠,道:“朕听说,周楫前些日子收养了一个女娃,可是真的?”
王忠不知为何楚岳峙会问及此事,也未有多想,回答道:“回陛下,是真的,那孩子才两岁大,被遗弃在周大统领的府外,周大统领不忍心便干脆将那孩子收为义女了。”
“收为义女。”楚岳峙想了想,貌似不经意般说道:“周楫也年纪不小了,一直未有成家立室,倒像是被朕耽误了,朕琢磨着也该给周楫赐婚,给他指一个宗室之女为妻,也好替他抬高身份地位。”
话音刚落,原本在龙辇旁的王忠便突然脚下一个踉跄,差点便要平地摔倒在道上。
楚岳峙不意王忠反应这般大,挥手叫停了龙辇,道:“都跟在朕身边多少年了,怎的还这样慌慌张张的。”
王忠脸都白了,抬头飞快地看了楚岳峙一眼便跪下了,嗫嗫道:“陛下,奴婢,奴婢……”
“别奴婢了,朕不过是说要给周楫赐婚,你就反应这样大,若是真让周楫娶妻,你是不是就要死给朕看了?”楚岳峙没好气地骂了一句,看到王忠这没出息的样子就想让周楫赶紧来把人拎走。
王忠一愣,这才有些反应过来,却又不太敢确定,缩着肩膀说道:“陛下,按照宫规,太监和宫女是不能自戕的。”
楚岳峙“嘶”了一声,若非在龙辇上坐着够不着,他都想要伸手给王忠一下了,道:“那依你这意思,就是对朕给周楫赐婚没意见了?”
“奴婢……”王忠支支吾吾地不敢答话,小心地抬头偷看楚岳峙的表情,瞧见楚岳峙一脸“你想清楚再回答”的表情,身上一阵激灵,也不知是勇气突然冒头了还是怎的,不过脑的话当即脱口而出:“奴婢只是宫里的掌印太监,陛下要跟周大统领赐婚,本就没必要问奴婢,可是,可是,周大统领说奴婢就是他的妻,他不会另外娶妻……所以,陛下若是,要,要给周大统领赐婚,奴婢,奴婢不能同意,不仅奴婢不同意,周大统领也不会接受的。”
眼瞅着王忠边说边抖成筛糠,楚岳峙寻思自己平日里难道是对王忠很凶么,怎的这王忠对他这个主子一点信赖都没有,本来是想逗逗他之后再赏赐的,这下倒弄得自己心头有些郁闷了,不太高兴地说道:“你俩成天在朕的眼皮子底下眉来眼去,还以为朕不知道是不是,朕瞧着不给你俩一点惩罚,你们是都不把朕放在眼里了。传朕口谕,禁卫军统领周楫,秽乱宫闱,罚二十大板;至于你,就在这里跪着吧,让周楫领完二十大板再把你领回去。”
说完,楚岳峙便摆手起驾继续往养心殿去,只是眼角余光最后见到王忠整个人都懵了一脸惶恐地跪在那儿,楚岳峙当真是气不打一处来,抬手捏捏太阳穴,捻下心中把王忠提起来抽一顿抽醒的冲动,对跟上来的小太监交待道:“去,赶紧让周楫去把那二十板子领了,然后来把人给朕带走……啧,这一个二个就没有让朕省心的,全都是朕在张罗。”
他这苍鹭营,怕不是有毒,否则怎的都那么死脑筋,一个个都在他眼皮子底下蹦跶,偏还想着能瞒他;明明是向他交待清楚就能解决的事,非得都要弄得那么复杂。他这皇帝,国事都操劳不过来了,还得操心属下的终身大事,忙前忙后的做红娘,真是够了。
第145章 揣摩圣意
回养心殿后,楚岳峙本想要处理政务,然而今日早朝已将大半日都折腾过去了,他是真累了。
如今比不得年轻时,再日日过度耗神,他也吃不消。
于是犹豫了一下,还是去暖阁歇息了。
于是司渊渟忙完后面的事回宫里来时,一进养心殿暖阁就看到楚岳峙缩在那宽敞的座榻上睡着,睡得也不甚安稳的模样,眉心都还紧紧蹙着。
叹了口气,司渊渟走过去坐下,伸手将人捞进怀里,又在他眉心上轻轻揉按。
过了一会楚岳峙在司渊渟怀里幽幽醒转,也不睁眼,抬手就去勾司渊渟的脖子要他低头吻自己。
司渊渟从善如流地俯首吻他,这些年他们的感情未有丝毫变淡,反倒是越来越浓,楚岳峙私下里极爱与他撒娇,没有旁人在时,总是勾缠着向他索吻。他自然也享受,毕竟他对楚岳峙的渴求这么多年来亦是从未有过哪怕半分的消退。
抱着楚岳峙缠吻许久,直把那淡色的唇都吮吻得微微红肿,司渊渟才放开他,问道:“我听说你让周楫去领了二十大板,还让王忠在道上跪着,他们的事你不是早知道了,怎的今日突然朝他们发难?”
“你以为我想。本来是打算逗逗王忠,然后再允了他和周楫的事,省得他俩背后让人非议。”楚岳峙也是郁闷,这事他还觉得委屈呢,“谁知道王忠一点眼见力都没有,朕还没拿他怎样就跪下了,好似朕是个多糟糕的主子似的。他把朕弄得下不来台,朕总不能还给他赏,宫里有宫里的规矩,他是掌印太监,虽然现在掌印太监不参政,可周楫还是禁卫军统领,多少双眼睛盯着他们。横竖现在罚也罚过了,往后让他们自己折腾去。三天两头踮着小碎步来御前服侍,生怕朕不知道他跟周楫在一处瞎混。还有那周楫,分明有了心上人,也不来跟朕说,合着跟余隐一样,都觉得朕冷血无情会棒打鸳鸯是不是。”
司渊渟听着楚岳峙的抱怨,有些无奈又有点好笑,他倒是能理解周楫等人,都是忠心不二的人,如此一来也顾虑更多,更何况在他们眼中,情爱之事想来是不曾重要到能拿来跟皇帝求的。
如今楚岳峙这么处理也并非不行,宫里的人都是人精,“秽乱宫闱”四个字听着重,可周楫也就被罚了二十大板,而且打完就能把王忠领回去了,显然楚岳峙的意思就是准了他俩的事,这二十大板无非就是做做样子,让好事之徒别找事。
就是王忠一贯谨小慎微,其他事擅长揣摩圣意,可这自己的事,在他的观念里既不合规矩自己也不是正经女子,太监这身份说出去总归不好听,他一向就觉得自己配不起周楫,所以才会被楚岳峙吓了一吓就慌了神,愣是把楚岳峙给架在那儿没台阶下了。
“你啊,真是越活越回去了,这脾气跟小孩子似的,跟他们赌什么气。”替楚岳峙揉捏着肩颈,司渊渟道:“你也累了好些天,庆王就让我去处理吧。”
那庆王楚允汶现在正被关押在宫里的密狱里,藩王无诏进京想要活着回去已是不可能,更何况藩王还勾结明清求犯上作乱,只不过到底是秘密行事,楚岳峙也有意要将此事低调处理,毕竟朝廷现在最不需要也最不能出现的就是动乱。
“嗯,都交给你了。”楚岳峙也不想去见那楚允汶,他现在也惜身,并不想再动辄起怒,若是自己亲自去见楚允汶,少不免要发火;然而虽已经决定将人交给司渊渟处置,但楚岳峙想了想还是忍不住多说了一句:“别让他死得太容易了,他给明清求提供那药害你,我是真想将他凌迟。”
“那便对他行凌迟之刑。”司渊渟不甚在意地答应,他从前心狠手辣的时候多了去,凌迟在他眼中也算不了什么。这些年渐渐回复平和都是楚岳峙的功劳,这庆王之前也不是没给过机会,可惜是个不安分的,这次闹得如此大,若是他和楚岳峙没能察觉异动,他真被下药毒害了,不仅他伤,与他两人一命的楚岳峙也一样逃不过,这账不仅楚岳峙要算,他也一样要算,自是不会轻饶庆王。
俯首在楚岳峙的眉眼上亲吻,司渊渟道:“但凡不识相惹我们楚七不高兴的,司九都不会放过。”
他们推行的,是仁政;可所有牵扯到对方的人或事,他们都会在危险与伤害迫近对方时变得疯魔。
这是他们相爱的方式,永远以最极致的方式表达爱意。
楚岳峙浅浅勾唇,他喜欢司渊渟所有的模样,尤其喜欢司渊渟宣示所有权的样子。脸颊在司渊渟还未换下的官服上蹭了蹭,楚岳峙转而提起另一件令他挂心的事,道:“我在想,拾喜和余隐该怎么办。”
他们都知道,只要司竹溪一天还是皇后,无论是她还是余隐都不会越雷池半步。
可也不能再继续眼睁睁看着他们两人明明有情却始终不坦白也不靠近,年复一年虚耗岁月。
“终究,还是要看竹溪自己的意愿。女子学堂今日虽已初定,但要到落实推行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竹溪若是现在离去,无论是以什么方式,都不合适,便是你我有心成全,竹溪自己也未必愿意。”司渊渟又何尝愿意看着司竹溪再一直这样牺牲下去,可有些事,的确是急不来的,并且也确实非司竹溪不可。再者,他也还有另外的担忧。
“我知道你一直不想让圆圆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世,也为此做了很多安排,但今日殿上你与明清求说的那些,你有没有想过,若是他朝司竹溪跟余隐一同离开,我们该如何跟圆圆解释,总不能让圆圆认为自己母亲是个朝秦暮楚最后还背弃夫君与亲儿的女人;还有你我的关系,现在圆圆还小,可他很快就会长大,他会意识到,你从不在坤宁宫与竹溪同室而眠,却在撷芳殿与我同住是不正常的。我们这些大人之间的关系,与圆圆说,我只怕他未必能理解,还可能会钻牛角尖。”
司渊渟的担忧不无道理,楚岳峙是一国之君,本就诸多顾忌,再加上他与司渊渟也是会遭人非议的龙阳之好,且司渊渟与司竹溪还是亲近的血缘关系,这些即便是与楚慎独好好说,都未必能让楚慎独接受,更何况楚岳峙还想把楚慎独的身世瞒下来,不让楚慎独知道自己并非楚岳峙的亲生子,这简直是难上加难。
“这些事,还是与竹溪商议过后,再看如何跟圆圆说吧,圆圆是个聪明孩子,又是在你的教导下长起来,我们好好解释,他即便不能理解,我相信他也不会轻易去钻牛角尖。”楚岳峙自然也明白司渊渟的担忧,这些他也不是没有想过,只是从前他总觉得顺其自然就好,毕竟他跟司渊渟也从来没有在楚慎独面前刻意避嫌,跟司竹溪的相处也一直都相敬如宾,有些事,他想或许司竹溪也是有提前跟楚慎独解释。
这次宫里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他也看得出来楚慎独的不安,所以才更不想让这么小的孩子知道那些往事,更不想让孩子因为那些亲生或非亲生的远近血缘关系就与自己生分,他由始至终都把楚慎独当做自己亲生子,在他心中,楚慎独的确就是他唯一的皇儿。
“圆圆也八岁了,其实该懂的他都知道,也许我们早些与他说清楚,比他自己日后胡思乱想的要强,你觉得呢?”司渊渟问道,他会这么考量,很大程度上也是因为现在在他怀里的楚岳峙,当初九岁生辰刚过就说要嫁他,这执念还有后来长大后的执行力,他实在很难说服自己,小孩子什么都不懂能被随意欺骗。
皱起眉头,楚岳峙突然就不耐烦了,欺身将司渊渟压倒在榻上,咬一下他那不明显的喉结,说道:“你刚还说我累了好些天,现在还不让我好好歇息,你既然精神这么足,就来好好服侍一下朕,圆圆的教育问题等朕高兴了再说。成天脑子里想的都是旁人,朕还想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你是朕的夫君呢!”
一时不察被楚岳峙扑倒,司渊渟下意识抱住楚岳峙的窄腰,听楚岳峙说到后面一口一个“朕”就知道自家夫人这是要让人哄了,他自从过敏昏倒之后,这一个多月来一边对外做戏装病,另一边也的确是被楚岳峙按住调养。楚岳峙对他明知故犯的那一肚子火还没消呢,他可不得好好哄。
“是为夫的不是,这段时间委屈夫人了。”抱着楚岳峙翻身,司渊渟一手解开楚岳峙的腰封探进去,在楚岳峙那双桃花眼勾人的注视下,再次吻住了那微张的薄唇。
周楫在那前往养心殿的青砖道上找到王忠的时候,王忠还垂头丧气地在原地跪着。
这是极为漫长的一日,下朝时本就已是下午,再这么一来一去的折腾,天都黑了。
周楫领了二十大板,走路便有些一瘸一拐,待走到王忠身前的时候,他高大的身影将王忠整个都包住了。
骤然看到熟悉的武将官靴和银甲出现在视线范围内,王忠愣愣地抬头,半颗眼泪还在眼眶边挂着。
“起来,跟我回家了。”周楫是实打实地挨了打,这臀上也是真的疼,再看到王忠这哭肿了眼的样子,心下更烦了,口气难免就有些不好。
“……爷。”王忠还没反应过来,傻傻地仰头看着周楫,“陛下,陛下说……”
“让你起来,你爷我为你领了二十板,正疼得厉害,你不赶紧起来扶着,还墨迹想让爷扶你起来么?”周楫一看王忠这样子就知道他定是又吓坏了,这小东西,胆子比猫还小。摇摇头,周楫弯腰伸手抓住王忠的手臂,直接把他提拎起来,放缓了声线说道:“陛下让我把你带回家。你啊,这胆子到底什么时候才能长大点。”
王忠知道,周楫这是因自己遭的罪,鼻子一酸,本就哭肿的双眼又冒出眼泪来,他一头扎进周楫怀里,哭道:“小忠子跟爷回家,往后一定好好服侍爷,爷想要什么姿势,小忠子都会配合的!”
“……”本来该挺感动的,可这人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周楫脸都黑了,颇有几分无语问苍天地拍着王忠单薄的背脊,破罐破摔道:“……行了,你别动不动就哭着说受不了就不错了。”
他是来带人回家的,可这都什么跟什么?这小东西,也真是,罢了,总归是他自己喜欢的人,如今得了楚岳峙的恩准,以后总算也能好好过日子,不必再让这小东西遮遮掩掩担惊受怕了。
第146章 一箭双雕
昏暗的牢狱内,身着锦衣头发略有些散乱但也勉强维持着体面,因已被关了几日而面容憔悴的楚允汶靠坐在墙角,这是一间没有任何窗口完全不进光,只在牢房外点着两盏烛火,甚至连空气都有些沉闷的牢狱。
这几日里楚允汶没有吃过任何送进来的食物,只在实在熬不住时,才会将那一碗还算干净的清水喝掉。
因为长时间不见光,楚允汶已经失去了时间的概念,并不能算清到底过去了几日。
他就这么浑浑噩噩地被关在牢狱里,等待自己接下来唯一的命运。
牢狱里大部分时间都极为安静,当再有脚步声响起时,楚允汶也没有太大反应,他以为,是又有人来给他送吃的了。
也因此,当那把令他难忘的阴柔男声响起时,楚允汶几乎是刹那间就抬起了头,然后扑到了牢房的门栏前。
“臣听闻,庆王这几日,粒米未进,可是怕这食物有毒,会就这么无声无息地被毒死?”司渊渟站在牢房门前,透过门栏看已经饿得手脚发软爬不起来的楚允汶,不带一丝情绪的神色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显得极为冷酷,“庆王大可放心,臣杀人更偏好见血,对用毒并不感兴趣。”
楚允汶仰头看司渊渟,那张虽已年过四十却依旧能在第一眼惊艳所有人的脸,此刻在忽明忽暗的烛火映照下显得有几分阴森,他背脊上窜起一股寒意,司渊渟会出现在这里,便说明明清求也都败了,无论是他还是明清求都不过是司渊渟眼中的跳梁小丑。
十指紧紧抓住牢房的门栏,就连指骨都因过度用力而发白,楚允汶几日未曾开口说话的嗓子挤出了喑哑的声音:“你们,从一开始,就发现了,是吗?”
“庆王指的,是哪一件事?”司渊渟居高临下地冷冷睨视楚允汶,“你想加害皇长子,然后扶持自己的儿子当太子;还是,你想杀我,以绝后患?又或是,你这几年,一直都跟明清求有所往来?”
楚允汶嘴角下撇,连双肩都是垮的,颓然道:“你们果然,都知道。”不仅知道,而且早就布好局,只等他和明清求按捺不住之时再请君入瓮。
“陛下给过你机会,你若不生二心,本可以在韦州安稳过完一辈子。”司渊渟并不介意让楚允汶知道自己是如何败的,“当初我劝陛下将你跟郑妃通奸生下的儿子留在宫内,你以为是为何?你不是个安分守己的人,而我一向喜欢让猎物自投罗网。你的儿子在宫内,没有一刻被怠慢,皇后更是对他照拂有加,他虽说不是个帝王之才,却是个有自知之明会感恩的,所以当你的书信一到他手中,第二日他便呈报给陛下。由始至终,你儿子,都不曾站在你那边。”
“是本王错估了宫内的情况。”楚允汶在这几日,早已将事情都想明白,“本王没有跟晖儿真正相处过一日,却天真的认为他会认本王这个生父;而你跟陛下,既是拿晖儿当人质也是当棋子,与晖儿培养出真感情,让他即使面对诱惑也不为所动……呵,司渊渟,其实你也是在试探晖儿吧,倘若晖儿没有将本王的书信呈报给陛下,那么现在,晖儿多半也跟本王一样,被关在这暗无天日的牢狱中等死。”
“我自入宫第一日起,便学会了一件事。”司渊渟并不否认,“宫中没有任何可信之人,所以也从不信自己以外的人。”
楚允汶瞪大双眼看司渊渟,像是想要将这个半生都掌握宫中与朝廷权势的人看穿看透,他是那样用力以至于本就充血的双目都微微外凸,过了好一阵才说道:“但你信你的陛下,司渊渟,别的事可以是假,但你跟陛下有情这一件事,总是真的吧。”
“是真的又如何,我跟陛下早已拜过天地结为夫夫,日日同衾而眠。你,知道又如何?”司渊渟知道楚允汶想说什么,他不屑与楚允汶解释,也不喜欢听到旁人非议他的夫人和表妹,“你想嘲笑我是太监之身也无妨,毕竟这么多年再难听的话我都听了无数,并不在乎多你一句。只不过你最好想清楚是否真的要当着我的面,非议陛下与皇后,毕竟除了晖儿,你在韦州还有妻儿,而我这人一贯记仇,你可以将那些不堪的话说出来,但说完之后你的妻儿还能不能留个全尸就不好说了。”
“嘲笑……本王如今不过是一个等死的阶下囚,又能嘲笑你什么?”楚允汶松开抓住门栏的双手,在冰凉彻骨的地上坐了下来,他清楚自己的处境,本就已是丧家犬了,若是还要再乱吠,除了让自己死得更难看并牵连妻儿以外,再无其他效果,他又何必?他是皇室宗亲,哪怕已经一败涂地也要保留身为藩王的最后一点体统。
“庆王若能早点如此通透,也不会沦落至此。”司渊渟不想再浪费更多的时间在此,道:“陛下已交待下,对你行凌迟之刑,就在今夜。”
“凌迟之刑。”楚允汶听了竟不觉意外,他早知自己不会死得那么容易,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可否,能替我带句话给我尚在韦州的妻儿?”
司渊渟仍是面无表情地瞅着楚允汶,并没有说话。
楚允汶见此,本已到嘴边的话到底没能说出口。
一名太监端着饭食走进牢狱,在司渊渟的示意下将那盘饭食从门栏底下送进了牢房中。
“你还有半个时辰,这最后一餐,莫要浪费了。”司渊渟说完,再不多看楚允汶一眼,转身离开牢狱。
而楚允汶,浑身麻木地坐在地上看着司渊渟离开的背影,依旧睁得极大的双目怔怔地落下了两行清泪。
他这一生,大多数时候都在随波逐流,每次都是到了紧要关头便退缩,就连自己心爱的女子要嫁给旁的男人,他都没有去争;他一直都是个空有野心却没有勇气的人,而今他为了自己那个从未见过的儿子,用尽全力地争了一回,也彻底地败了,可他后悔的却是自己虚度的前半生。
终究是碌碌无为,一事无成。
司竹溪于朝堂上的言行,在楚岳峙有意的推波助澜下,很快就传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并往京城之外的十三省传去。
一石激起千层浪,司竹溪所言激起不少女子感同身受之情,更获得了大批历经磨难以及沦落风尘等女子的支持,司竹溪过去的坎坷经历以及这些年来身为皇后一直默默支持皇帝的贤德,更让京城中人都津津乐道,只是这一次,他们对司竹溪不再有那么多的同情、恶意与蔑视,而是多了几分欣赏、理解甚至是赞颂。
在司竹溪声望大涨的同时,设立女子学堂的初案拟定,而司渊渟在朝堂上针对设立女子学堂必要性与益处的言论也随之传开并得到了不少认可。不仅权贵与富贾认可女子接受教育有益,就连寻常百姓都开始讨论,兴许该让家中女娃多学点,说不定以后还能藉机抬一抬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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