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岳临渊 如岳临渊 第8章

作者:姬末 标签: 古代架空

第15章 心怀天下

  方本和此人的晋升之路,几乎可以说是浸在同僚的热血中,铺满了同僚的尸体。

  司家获罪,他暗中参与了捏造罪证,从礼部主司晋升为礼部侍郎;而他的上一任获罪的缘由,是他在朝堂上告发的,于是礼部尚书之职便顺理成章地落到了他身上。

  这些事,楚岳峙原本并不知情,但这三年间他四散布置的暗线,不断替他收集情报,于是方本和过去做下的那些恶事也就慢慢都被挖了出来。

  楚岳峙并不适应以这样的姿态跟人谈正事,然而司渊渟显然是打算就这么跟他谈,所以楚岳峙只能努力忽视自己正赤身泡在浴池中的事实,回过身仰头看司渊渟:“司老尚书获罪时,本王年纪尚小,不懂朝堂之事,可后来的这些年间,听到的不少关于司老尚书的事迹,多是赞誉。本王也翻看过司老尚书当年提出并得以颁布的相关科举考试律令,以及对书院与私塾的支持与考生们多方面的提议,司老尚书谨遵礼法严于律己,却在收弟子和办学方面鼓励学生开阔思想,勇于打破规定边界。尽管司老尚书留下的执笔著作多已被烧毁,但本王有幸寻得司老尚书的弟子在后来暗中复写的部分著作,拜读过后对司老尚书很是敬仰。故而也去调查当年司老尚书被父皇降罪时的相关罪证,罪证大多是伪造自不必提,只是本王也没想到,当年仿造司老尚书的手书捏造罪证的人,竟就是方本和。”

  一口气说了这许多,人又泡在温泉中,楚岳峙难免口干舌燥,只是他现在也顾不上这点小事,犹豫着自己是不是该从浴池里出来把衣服穿上,好更正经地跟司渊渟说话。

  司渊渟作为司老尚书的独子,这些年都身处宫内又掌权走上了朝堂,他能查到方本和牵涉其中,司渊渟自也不会一无所知,可司渊渟却放任方本和不管,甚至冷眼看着方本和成为礼部尚书,他思索许久都仍是无法摸清看懂司渊渟的想法。

  楚岳峙说话的时候,司渊渟敛眉听着,面容沉静连一丝波澜都没有,直到楚岳峙把话都说完了,他才撩起长袍下摆单膝蹲地,伸手用食指与拇指扣住楚岳峙的下巴,令他与自己对视,道:“你这是跟咱家邀功,还是想问咱家为何将方本和留到现在?”

  司渊渟手上并未太过用力,但楚岳峙还是敏感地察觉到司渊渟似乎又有点不太高兴,他堂堂一个皇子又是大将军,在司渊渟之前从没有过以色侍人的经验,向来都是能动手便绝不动口,只是对着喜怒无常的司渊渟,他总还是多了几分小心。

  细细端详这司渊渟脸上每一丝细微表情,楚岳峙极为谨慎地措辞道:“本王只是想替司老尚书洗脱污名,若可以,本王想借除掉方本和这一案,为司家翻案。”

  “呵,洗脱污名。”司渊渟却嗤之以鼻,他的眼神又冷了下来,厉声道:“洗脱了污名,翻了案,司家那些被处斩的人就能活过来了?无辜受累的女辈就能做回夫人与闺阁小姐了?楚岳峙你看清楚,咱家现在是太监,早已不是尚书之子了!洗脱污名也好,翻案也好,对已经发生的一切于事无补,能得到安慰的也只有那些于心有愧的人!即便要谢罪,也别拿我父亲与司家当借口!”

  太监的身份,对于一个男人来说,是耻辱,这份耻辱不仅烙印在身上,也烙印在心里。而他司渊渟,永远都不会再以司老尚书之子的身份走上朝堂。

  他接受自己被无数人在背后痛骂奸佞宦官,也接受自己被人称为“司公公”与“督主”,但他不能接受,当他站在朝堂上时,再有谁提起他是司老尚书之子,是司家上下曾寄予厚望的天之骄子司渊渟。

  因为他不配。

  司渊渟已经死了,现在的他,是司公公。

  湿漉漉的手箍住了司渊渟的手腕。

  楚岳峙还泡在温泉里,体温比平常更高,他甚至能觉出司渊渟体肤冰凉。他用了劲去抓司渊渟的手腕,并不是为了让他放开自己,只是怕司渊渟会拂袖离开。

  “你是不是,并不想让旁人将现在的你再和司老尚书以及司家联系在一起?”楚岳峙说的是问句,可他语气里连半点不确定都没有。很久之前他就察觉到,司渊渟不会因为旁人背后取笑唾弃其太监的身份而有情绪上的起伏,却会因为旁人提到一句前尚书之子而动怒。

  “本王,一定要为司老尚书平反,哪怕不是现在,也会在以后这么做。司老尚书为官那些年,是大蘅国真正给予无数学子考生以及文人墨客发展空间,真正做到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的时候,本王想要让那盛世回来,让他们手中的笔不再只能写符合规范却空洞无物的八股文,不再终日担忧自己写了什么不该写的便要被抄家落狱,不再苦闷一身才华却因越颁越多的禁令而失去本该有的风流与深度。本王想要看到,无论是民间还是朝堂上,都能有自己的思想。司老尚书说过,思想不可禁锢,既为人理当敢思敢想敢言敢做。本王,希望能让司老尚书的这份理想得以实现。”

  楚岳峙在过去三年对外做出闲散王爷的模样,久未在人前谈过自己对于治国相关的想法,而行军打仗的那些年,他想的都是如何排兵布阵打胜仗,以至于很多人包括司渊渟在内,都已经忘了,他也曾经在学堂里听夫子讲学多年,满腹经纶学富五车的皇子。

  他也有很多关于治国的见解,也有除保卫边疆之外也让天子脚下的百姓们安居乐业的抱负,若楚岳磊给他机会,他其实很愿意去当一个辅佐楚岳磊创建太平盛世,令大蘅国在未来百年都能繁荣昌盛的臣子。

  而如今,楚岳磊要杀他,他选择去走楚岳磊当初的那条旧路,若能成功,他便还有机会,去实现他心中的理想。

  “司渊渟,你是第一个听我说这些的人,因为我相信你能懂。”楚岳峙其实不赞同把所有的关系都看作是算计,他始终相信,在适当的时候展露出对方想看到的真心,比步步为营连闭上眼歇息都仍在算计人心的做法,更能稳固关系而不必时刻防备着被背叛。

  他相信,真心能换来真心;他也愿意相信,司渊渟坚硬的外壳下,依旧藏匿着旁人触不到的真心。

  司渊渟将楚岳峙从浴池里提了起来。

  “你怎么敢,怎么敢用我的父亲来……”司渊渟赤红了双目,红血丝迅速在眼中泛起,他已是极力克制自己脸上走向狰狞的失控表情,却在看到楚岳峙那双眼尾上挑的桃花眼里透出无辜与坦承时,分明感受到了自己内心的扭曲。

  他是抓着楚岳峙的双肩将人提起,楚岳峙被他捏得生疼却没有挣扎,可他留意不到那些,耳际喧嚣的尽是当年父亲被官兵拖走时悲怆的呼喊,是他当时重伤未愈被人掀下床榻痛不欲生地在地上爬向父亲的无助绝望,是他母亲将他抱入怀中又被官兵生生将他们母子分离时他母亲声声泣血的痛哭。

  他太痛了,痛了二十年,手上沾满了旁人的血,听过无数人对他的唾骂,依旧掩不去他入睡时夜夜回荡在耳际的双亲哀鸣。

  低头狠狠一口咬在楚岳峙的颈侧,那里有着一条被利刃割断就救不回来的血管,他恨极了楚岳峙,可这么多年,偏偏又是楚岳峙让他活了下来。

  为什么,为什么楚岳峙总是要这样用沾满他亲人鲜血的利刃捅进他心里,又摆出一副悲天悯人的姿态施舍同情他?

  他听不到楚岳峙的痛呼,直到唇齿间尝到了腥涩的铁锈味,他才抬起头,近乎咬牙切齿地恨声道:“楚岳峙,我是宦官,我长不出胡子,也没有真枪实刀上你的能力,将来我死了,史书工笔,记载的也只会是大蘅国曾有过一个姓司的宦官,若我能助你登上帝位,我便是那前后两次叛主祸乱朝廷的佞臣!司家的坟,我进不去,也没资格进!我既答应了要助你篡位,便绝不会食言,你大可不必用我父亲与司家来试探笼络我,想让我对你死心塌地,倒不如想想将来如何将我这个以下犯上,一次又一次欺辱你的宦官碎尸万段!”

  “我没有用司老尚书来试探笼络你的意思,宦官又如何,宦官就不能心怀天下吗?当年我离宫入军营前,助你登上秉笔太监之位,是因为我信你不会是那些史书上记载的乱臣贼子,你心中有国有家。如今你以宦官的身份在朝为官,旁人私下辱骂你,可我看得清楚,若非有你在朝堂上周旋,皇兄只会颁下更多禁令与无理的律条法规,还有我与众将士艰辛打下的边防,也未必就能得到皇兄的重视。我求你帮我,不仅仅是因为你权倾朝野之故,更因我知道你并非所谓的佞臣!”抓住司渊渟的衣襟,在听到司渊渟的这些话之前,楚岳峙尚不能肯定,可此刻,楚岳峙无比肯定地说道:“司渊渟,你其实把国与天下子民看得比你的家仇要重许多,否则你不会让方本和活到现在,是吗。”

  尽管不懂缘由,但楚岳峙知道司渊渟对自己有执念,也许是因为当年是他帮司渊渟成为秉笔太监,让司渊渟对他有了念想,又或者是因为其他,他不想去深究司渊渟想要得到他的原因,他也并非真的只看权势而选择与司渊渟定下协议,他相信,若非司家变故,司渊渟如今会是堂堂正正在朝为官一心为国为民的臣子。

  他的父皇毁了司家也毁了司渊渟,可他知道,司渊渟心中的抱负理想并没有被彻底毁去。

  君王或臣子,只要将国与万民置于心中,即便不是贤明之主,忠孝之臣,也断不会是捐廉弃耻以致遗臭万年的罪恶之人。

第16章 尚书之子

  楚岳峙说的都是事实,当初,正是因为楚岳峙相帮,司渊渟才能坐上首席秉笔太监之位。

  那是他以罪臣之子的身份沦为太监的第八个年头。

  八年间,他从最初的行尸走肉到将家仇嚼碎咽下,被同为太监的宫人明里暗里嘲笑讥讽甚至为难,从最下等的太监一路向上爬,到终于成为随堂太监。

  皇宫内十二监,他因出身而被归到了司礼监。

  司礼监设有掌印太监一名,秉笔、随堂太监四至八名,提督一员,秩在监官之上。司礼监是十二监第一署,其长与首揆封柄机要,佥书、秉笔与管文书房,则职同次相;其僚佐及小内使俱以内翰自命,若外之词林,且常服亦稍异。其宦官在别署者,见之必叩头称为上司。

  以上是前朝《万历野获编补遗》卷一所记载的内容,而大蘅国对于这一规制也采取沿用。

  秉笔太监又分为首席秉笔主管东厂与诏狱等机关,次席各秉笔则分管各监各司局,又因秉笔太监参与批红,等同内相的掌印太监最后落印,故而司礼监的太监都识字且熟知礼法规制。

  他原是礼部尚书之子,被归到司礼监实属正常。

  但宫里的规矩,或者说,当太监的规矩,都要他自己一一摸索,旁人不会教他,犯错了就得受罚,当太监的第一年,他挨的打比所有新来的小太监都要多。

  而他自从去势后,身体便大不如前,杖罚或是鞭刑,之后再被关起来饿个两天,有很多次许多宫人都以为他活不下去了,可他熬过了高烧与伤口发炎,又爬了起来。

  到后来,他因为长了这张男生女相的脸,被当时的掌印太监看上,被收为了弟子。当时的掌印太监不似其他有权势的太监那样喜欢收义子,因跟贴身服侍皇后娘娘的凤仪女官私下里是对食的关系,情感上早有寄托,又觉既非亲生收来也无真心可言,倒不如收作弟子,不论是否能接替自己,至少将来自己死了还能有个替自己收尸的人。

  他是因为长相而被收作弟子,掌印太监收他入门的第一件事,便是令他脱光了衣服跪在自己门前,让往来的宫女太监都能看见。他照做了,就那样一丝不挂地跪了一天一夜。

  而第二件事,便是让他跪趴在地上,舔自己的鞋底。他也照做了,拖着跪到已无知觉的膝盖小腿,用双手撑地爬进屋里,去舔了那位老太监的鞋底。

  老太监捏着他的下巴让他抬头的时候,他脸上干干净净,连一滴眼泪都没有,就连表情也是一片木然淡漠,仿佛赤身在门外跪了一天一夜让人看笑话的不是他,像狗一样趴在地上舔鞋底的也不是他。

  自沦为太监后,受过的羞辱太多,他早已麻木。

  老太监喜欢他空洞得像一潭死水般的丹凤眼,也喜欢他越长越雌雄难辨的容貌,越是喜欢便越想折磨他,看他会不会露出其他的表情。

  于是被老太监收为弟子后,再也没有其他太监敢再像从前那样在明面上给他难看,不再是谁都敢踩到他头上撒泼,可同样的,他夜夜都跪在老太监的榻前服侍,动辄挨打。他的背脊被老太监踩过无数次,也被与老太监对食的凤仪女官踩着他的头问他知不知羞耻,可他从来都是一张无动于衷的脸,不会哭也不会笑。

  就那样又过了一年多,老太监像是突然厌倦了践踏他,某一日突然丢给他一册子,让他照着练。那是一套内功心法,老太监说自己当年也是一路被人糟蹋着爬上来,如今看到他倒觉着是看到了自己,便不想再折磨他了,这内功是专门给太监练的,他们都是去了势的人,身体有损注定活不长久,若是练了这套内功,多少能将身体的亏损补回来一些。

  他没有问太多,只从本就不多的时间里进一步节省自己休息的时间练功。老太监瞧着他进展不错,便开始传授他拳脚功夫。久而久之,他从老太监的只言片语中得知,老太监年轻时是锦衣卫,后来案子没办妥,皇帝怪罪下来,老太监成了背锅的人,被去了势丢到了宫里当太监。而那凤仪女官,本是要在老太监办完那案子后便成亲的婚配对象,后来也是为了老太监才想方设法进了宫做宫女。

  老太监可以说是实打实的练家子,教他虽说不上倾囊相授,但也的确真心指教。仔细想来他在去势后,仍能长成后来那般身材,都是托老太监传授他武功的福。

  他的内功修为到家,拳脚功夫则需要找人练手,老太监便把他派出去,去处理那些见不得光的勾当。

  那是他等待已久的机会,他利用那些时候,去调查当年有多少人在他父亲被降罪时参了一脚,然而查得越深入,便越看清藏在黑暗中的污垢有多深多重。

  更让他感到愤恨的,是一切腐败与罪恶的源头,正是那个坐在帝位上的人。

  他骤然领悟,想要报家仇,仅仅除掉那些落井下石构陷莫须有罪名的人是不够的,因为那些人不过是侯服玉食贪恋权势罢了,最终毁去清白与公义带来黑暗的,是明明懦弱无能却想要千秋万世,从不将百姓放在心上,只想着如何保住自己的帝位极权与酒池肉林的皇帝。

  如他父亲死前所言,长此以往,大蘅国必将覆灭。

  于是,他不再只想着要报家仇,他要成为权势最盛的太监,为大蘅国寻一贤明君王。

  老太监倚重他,可他到底是爬得太快了,在被老太监提拔为随堂太监后,与老太监早有龌龊的首席秉笔太监盯上了他。当时的司礼监已将各衙门的主要权力逐步集中,各司各属所有镇守太监的调派,以及三法司录囚,提督京营、东厂等大权均已归属于司礼监几位大太监手中。第二秉笔太监站在老太监那一派,因此在老太监的运作下夺走了首席秉笔太监的东厂管制权,而首席秉笔太监被夺走东厂提督一职后便对老太监怀恨在心,与第三秉笔太监为一派暗中归附了太子党。

  彼时他手底下已有几个任他差遣的小太监,那一日首席秉笔突然发难,指责他手底下的几个小太监办事不力,需按宫规处置。

  所谓的办事不力,也是栽赃的,无非是要借罚他以及他手底下的小太监去打老太监的脸。

  几个小太监们自是百口莫辩,首席秉笔也没有让他们辩的意思,直接就将人按在了板凳上杖责五十大板。

  负责杖刑的太监都是老手,手上自有一番功夫,他们可以在五十大板内看似轻杖地将人打死,也可以让人挨过听起来惨烈的五十大板后只需将养上七八日便能起来。

  而那一日,他们依着首席秉笔的意思,是要将人打死的。

  至于身为随堂太监的他,被首席秉笔着人押在一旁,不为别的,就为了让他亲眼看着自己培养起来的人被活活打死。

  他已许久未有跟位于自己之上的大太监起冲突,可那几个小太监,都是机灵聪慧的十几岁孩子,是这几年间少数真心对他的人,他是费了心思才把这几个小太监要过来自己带的。

  平日里无波无澜的情绪突然便又决了堤,他怒极了对坐在屋内的首席秉笔出言不逊,痛斥其躲在宫墙内一生都未曾见过宫外的天地,未曾了解各地百姓的生活,却因自己可代替圣上批阅奏疏,便肆意干预朝政,不仅干预吏部对官吏的任用与选拔,甚至还再次启用了早已废除的监军统兵;前有向圣上进言兴建求长生的道观佛寺,不仅将道教佛教混为一谈,更是劳民伤财令百姓们怨声载道,如今又让宦官去监督出征军队,军队受到不合理的掣肘以致边境屡遭侵扰,边疆百姓苦不堪言,他们这些居于宫墙之内的宦官却毫不放在心上。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然而居于宫墙之内的宦官不会懂,也根本不想懂。

  这些话,他是不该说也不能说的,而在那一刻说出来,更给了首席秉笔一个治他的好理由。

  首席秉笔面上不见愠怒,只翘着小尾指端着一杯热茶,小口啜饮,然后命人掌他的嘴,首席秉笔嗓音尤其尖细,他被几个人押着跪在屋外的烈日下,那尖利的声音像针一样刺进他耳膜中:“来人,掌嘴,今日咱家就要看着这张伶牙俐齿的嘴是如何被打烂的,什么尚书之子,我呸!不就是个以色侍人猪狗不如的脏东西,咱家倒要看看,你这张脸被打烂了,没法服侍主子,你还能怎么在这宫里待下去!”

  那已不是他第一次被掌嘴,当身后的人抓住他的头发将他的头往后扯让他露出那张五官精致到昳丽的脸时,行罚的人都不禁失神了一瞬。

  日头炙热刺眼的阳光落在脸上,他仰首时看到了没有宫墙围困一望无际的蓝天白云,无法直视的太阳更是晃得他眯起双眸,在那短暂的一霎,他恍惚地想,若是自己在改变命运的那一日便死去该有多好,像这般赧颜苟活,形同凌迟永无止境。

  下一刻,狠毒的巴掌狭着风声重重打在脸上,他眼前一黑,连头都被打偏了过去。

第17章 如烟飘散

  因首席秉笔授意,负责掌嘴的太监是留有指甲的,因此第一下司渊渟的脸上便被划出了血痕。

  第二下在即将落到他脸颊之前,被人喝止。

  “统统给我住手!”

  身穿赤色圆领袍,且袍上前胸后背与左右两肩处皆纹有龙样,内里则是白色护领,腰间革带乃玉带銙,不同于其他皇子,大约是为了练武方便,楚岳峙所穿常服为窄袖,衬得他身形更为挺拔修长。

  谁都不知道堂堂皇子为何会突然来到司礼监,本在屋内的首席秉笔在乍听见喝止时还抬头向外怒目而视,却不想看见的竟是皇七子,当即放下茶杯匆匆从屋里出来迎接。

  “老奴不知七皇子殿下今日要来司礼监,未能及时接驾,实在是罪该万死。”首席秉笔虽是太子党,可在这宫里到底也是个奴,见到皇子一样要下跪,更何况他已然得知,面前的这位七皇子请旨入军营,虽然如今尚无争权结党之意,可谁也不知道之后会怎样,如今皇帝允了七皇子入军营,他们谁都摸不准皇帝是否有意培养,甚至在将来把兵权交到皇七子手中。

  现各地的镇守太监可调动军队,监军太监可指挥文臣武将,皇帝此时扶植一个皇子入军营,显然已有了收回权力之意。

  看一眼已经被打得晕过去的几个小太监,又瞥向一旁被制住一边脸颊被打红甚至划出伤口流血的司渊渟,楚岳峙问道:“他们犯了什么事,梁公公要这般撒气,将人往死里打?”

  首席秉笔没想到楚岳峙竟会上来就如此直白,直接愣了一下后才赶紧说道:“殿下这话可真是错怪老奴了,老奴这都是依照宫里规矩办事,可不敢乱撒气。”

  “是吗?可我进来前听到的可不是这样。”楚岳峙说道,按理皇子一般是不可能会来司礼监的,只是他的侍女与那其中一个受罚的小太监交好,那侍女又是他乳母的女儿,也跟在他身边多年,得知小太监被抓去受罚后便哭得梨花带泪地求他救救小太监还有那个姓司的随堂太监,所以他才会到这司礼监来阻止。

  刚刚走到外面的时候,他便听到了司渊渟愤怒的叱骂,不得不承认他感到相当意外,因为他根本没预料一个太监能有如此眼界与学识,甚至能称得上是忧国忧民。

  这很难得,且更为重要的是,这个太监提到了监军统兵。眼下各省各镇皆重新设了镇守太监,不少心思不纯的太监上任后不仅控制着军队,甚至还将手伸向民政,俨然成为地方上军政要务的“太上皇”。而这正是他与楚岳磊在商量要向皇帝进言弹劾的事,他想要入军营的最主要目的就是为了之后请战边疆,然而如今兵部和各地军队都受到镇守太监的控制,要想在之后说服皇帝与边疆异族部落开战,首先要将兵权从太监手中夺回。

  他与楚岳磊正为此事烦恼,而眼下,虽然有些冒险,但这个不同寻常的太监,显然是个可用之才。

  “梁公公,你是这宫里的老人,若是旁的人不把太监当人看也就罢了,我万万没料到,竟连梁公公也是如此。这几个小太监,说到底也不在御前办事,犯的错再大也不该被罚五十大板,而这位被梁公公下令掌嘴的公公,我倒是挺想将他刚刚说的话禀报给父皇,不知梁公公以为这个提议如何?”楚岳峙笑容温和,他离宫的日子近在眼前,近来皇帝对他很是和颜悦色,有点眼见力的人都知道,现在可不是得罪他的时候。

  楚岳峙此话一出,首席秉笔当真是背后都出了一层冷汗,当即跪下磕头道:“这,这……殿下您就饶过老奴这一回吧,老奴是一时心急才罚得重了些,若是因为这些事就,就闹到陛下跟前,老奴就是有十个脑袋也不够掉啊……”

  “梁公公,不知这事你现下打算如何了结?”楚岳峙并不想跟他废话,他难得端起皇子的架势,居高临下地看着跪在地上的太监,道:“是照着你刚才的意思把人打死,把嘴打烂,还是梁公公愿意高抬贵手,让我把人给保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