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狂 疏狂 第55章

作者:凉蝉 标签: 古代架空

  此外还有不少小册,价格昂贵,配有大瑀风格的工笔插图,全是门主和这位少侠那个女侠之间发生的故事:英则如何令他人魂牵梦萦,英则又如何铁石心肠,把大瑀江湖人、尤其是浩意山庄大恶人的一片痴心玩弄于股掌……

  连扇过白欢喜耳光的相好也纷纷找上门,就为了听他把这些故事娓娓道来。

  若不是星一夕及时阻拦,暴怒的李舒早已把白欢喜的家烧成一片焦炭。

  李舒偷偷带人跑去大瑀捣乱,已经引来椿长老诸多不满。怕椿长老因为这事情惩罚李舒,星一夕不顾他的阻拦,坚持要陪他去见椿长老。

  苦炼门的长老本来就热爱研究大瑀江湖的各种可笑之事,白欢喜的书自然是出几本他们就买几本,研读、批评,讨论、嘲笑,总之津津有味。

  椿长老也不例外。

  他见了李舒,自然先问大瑀的事情是不是真的。李舒在心里给白欢喜剥皮抽筋、鞭打火烫,面对义父倒是十二万分恭敬,解释得很详尽。

  出乎两人意料,得知李舒竟然真的在浩意山庄住下,椿长老的脸上先是漏出一丝讶然的惊奇,随即竟像忘了义子离家带来的种种麻烦,变得兴致盎然起来。

  在听李舒说的过程中,他只问了一个问题:“你受过‘神光诀’的攻击么?”

  李舒瞬间犹豫。“明王镜”与“神光诀”可以相互融合之事,他没有告诉过千江和鹤长老,只有同去的白欢喜和商歌知道。白欢喜虽然绞尽脑汁敛财,但也没有把这件可怕的大事写出来。

  见他犹豫,椿长老伸出了手:“英则,过来。”

  李舒忍耐着恐惧,把手伸了出去。椿长老果然按住了他的脉门。

  李舒没有受到任何惩罚。椿长老的欢喜是显而易见的,他甚至赞赏了李舒的机智。

  “两种内力可相互影响、融合的事情,看来他早就知道。”离开时,星一夕低声说。

  之后椿长老一有空,便把李舒叫到身边,巨细无遗地问大瑀江湖、浩意山庄和曲青君的事情。

  他对明夜堂如何动作毫无兴趣,只听四郎峰上发生过什么。他还会询问栾秋,会问曲洱、于笙和谢长春,他甚至问过任蔷。但得知任蔷已经病死,他叹了一声,此后便再也没提过任蔷——取而代之的是细细询问曲青君的事情。

  面对义父,李舒可以谈论栾秋。

  那一刻的“栾秋”并非他记忆中的心上人,而是一个生疏的、有威胁的大瑀江湖客。

  但他无法在面对星一夕和白欢喜的时候,毫无障碍地提起栾秋。

  白欢喜收拾好棋盘,安慰愤怒的李舒:“好门主,我们以后再也不提栾秋了。我写的书里也绝对不会出现栾秋……啊,你说过,不许我再写了。”

  李舒:“闭嘴。”

  白欢喜:“好。我都听你的,什么栾秋,什么浩意山庄,我绝对不写。没有栾秋的大瑀江湖也是蛮有意思嘛,我能编,我很擅长现编。栾秋其实没什么故事性,我本来也不乐意写。和栾秋相比,岳莲楼有意思多了,那栾秋不过是……”

  星一夕独自把黑白两色棋子分开放置,听他俩又吵又打。

  李舒占了上风,白欢喜悻悻收拾满地狼藉。

  “你看不见,怎么分清楚颜色是白是黑?”李舒问星一夕。

  “白棋声音脆一点,黑棋声音钝一点,仔细听,很不一样。”星一夕把最后一枚棋子放入棋盒,扭头问,“既然见了那人,为什么还不高兴?”

  “……他瞪我。”李舒坐在星一夕身边,一声长叹,“他看我的眼神就像看仇人一样。他一定恨死我了。”

  白欢喜捂着被扇肿的脸:“好不公平。星长老能问,我就不能提?”

  李舒朝他砸去几枚棋子。

  “他那时正跟稚鬼长老打斗,你又离得那么远,他很难在瞬间认清楚。”星一夕说,“再说,他能当着那么多江湖同道承认你们有一段情……”

  白欢喜以重音更正:“错了,是‘有过’。”

  棋子暴雨般砸向他,他抱头窜出小楼。

  星一夕想了想:“他单枪匹马到金羌,为了什么?为曲天阳报仇?还是当大瑀江湖的探路先锋,摸咱们苦炼门的底细?”

  李舒;“我也不知道。但听稚鬼说,和他同行的有商歌。”

  星一夕立即扭头看向李舒:“商歌?她为大瑀江湖人带路?”

  “稚鬼应该也和你一样想法。商歌若是叛变,稚鬼绝不会留情。他很可能打算一口气杀了他们两个。”李舒说,“我们必须把商歌救回来,不能让她呆在……那个人身边,否则她百口莫辩。”

  “噢……”星一夕托着下巴笑问,“那,‘那个人’可以任由稚鬼处置?”

  李舒却踟蹰着,一时无法回答。

  白欢喜蹑手蹑脚走进来,他并未走远,一直在门口听李舒嘀咕。

  “英则,你不要去了。”他说,“我和稚鬼一定会把商歌安全带回来。至于那个连名字都不能提的人,我把他打晕,香车软枕伺候着,好好送回浩意山庄。”

  李舒目光很冷。

  白欢喜犹豫:“那,送到……你家里?”

  他说完放声狂笑,灵活地擒住李舒砸过来的棋盘,几步跳到李舒身边正色道:“门主,我说正经的。救商歌的事儿就交给我吧,我们几个正好一起离开这破堡,一起回苦炼门。这事儿你如果去了,对你、对那个浩意山庄大恶人都不好。”

  他把棋盘放在星一夕面前,悄悄叩了叩星一夕的手背,示意他静候片刻。

  星一夕面上沉静,嘴角露出一丝笑。

  果然,李舒在两人中间伸个脑袋,语气口吻都竭力装出忧虑:“我不去……不太好吧?商歌毕竟是我带出门的,也得我亲自救回来、带回家……”

  他理由不少,数着手指诸条地说。

  说着说着,在白欢喜和星一夕似笑非笑的表情中,连面颊带耳朵都红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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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白欢喜舔舔毛笔,开写《大瑀行之浩意恶人》的续集。

  讲的是那浩意恶人无法割舍苦炼门门主,千里迢迢来到金羌,只为见门主一面,问一句:你心中……当真从没有我?

  黄沙漫天,那英俊、潇洒的大瑀少侠失落万分,几乎要在英则面前落下泪来:正邪不同道,可……你竟比我狠心。

  书一面世,一下卖出六百本(苦炼门识字的弟子不多,很多女弟子都买了两三本收藏互赠,所以销量其实蛮少的)。

  弟子们看了,又哭又笑:好痴情哦,哭得好帅哦。

  渐渐,舆论变成了:“门主怎么能这么狠心!”“讨厌门主!”“门主太过分!”“喜长老再这样写,我们就不看了!”

  唯有李舒,看得双眼放光,茶饭不思,并给白欢喜留纸条:继续写,不要停。

第51章 稚鬼(3)

  栾秋回到客栈时,天已经大亮。

  他找不到李舒和稚鬼,又受了伤,一路踉跄走回来,气息不稳。

  酷热的空气里,客栈像浮在水中一样摇晃着。栾秋在岩石的影子里站定歇息。血已经止住了,但他现在需要进食和喝水。

  远远望着客栈,他忽觉不対。

  此时正是旅人们重新上路的时辰,但客栈的马棚里,马儿甩着尾巴吃草,场院里静悄悄的,一个人都没有。

  栾秋顾不得身体的不适,大步跑向客栈:“商歌!”

  商歌正蜷缩在羊圈里。她运功排出体内迷药,看起来比栾秋更加精神。羊圈里有五只“小羊”,三只已经死了,断剑划破了喉咙,剩下两只仍活着。

  栾秋不愿意称呼他们为“羊”,开口问:“这两个孩子怎么样了?”

  商歌怀中那个,羊皮上血迹斑斑,身上更是遍布伤痕,新的旧的。他们都不太会说话,似乎是受了太大的惊吓,以及平时稚鬼不允许他们说人话,渐渐地忘了如何发声,开口只是断断续续的话语。

  “我去取点儿水。”栾秋起身。

  推开客栈的门,栾秋却一时无法抬腿走进去。

  昨晚黑风太大,客栈里满是休息的人。栾秋离开时他们怎样躺着,现在也怎样躺着,在椅子上,在桌面,在地上。

  所有人都死了。这是一个沉寂无声的死域。

  栾秋只觉得手脚都沉重了,走近柜台,看见趴在柜上的老板和小二颈上都有细细的针口。死者眼皮发青,嘴唇乌紫,都是中毒而亡。

  他不忍再看,迅速取了酒和冷水回到羊圈。

  见栾秋去而复返,那未受伤的“小羊”忽然激动起来,拼了命往羊圈的角落缩。

  栾秋不解,商歌接过酒和冷水,仔细地为怀中受伤的“小羊”清洗伤口。酒液令伤口刺痛,她挣扎起来,微微张开双眼,看见商歌面容时吓了一跳,呜呜地舞动手脚。

  “别动!”商歌低斥,“我们要给你治伤。”

  那“小羊”起初不信,直到看见商歌从怀中掏出金疮药药粉,倒在她身上的伤口。

  药粉是商歌随身携带的,量不多,轻易不会拿出来用。但怀中孩子背脊上羊皮的粘合处被稚鬼狠狠撕扯过,血肉模糊,加上没有救治过,已经红肿溃烂。商歌倒光了药粉,孩子因痛昏睡过去,她静静抱着她,直到孩子的身体不再滚烫,呼吸也渐渐平缓。

  见同伴无恙,另一个孩子终于放下戒心,小心地爬过来。他是男孩,因手足关节被稚鬼拧断续接,行走的方式也像羊,别扭怪异。靠近商歌之后,他轻轻把手搁在同伴身上,抬眼看商歌。脏污的脸上是一双乌黑的眼睛,目光充满了畏惧和怯意。

  “……别担心。”商歌低声道,“我会救活她。”

  趁着商歌救助孩子,栾秋去客栈厨房做了点儿吃的,这是几个人今天的第一顿,而此时已经接近正午了。

  外头太热,商歌和他把孩子抱到客栈里,哪怕置身于尸首之中也顾不得了。

  稚鬼养的“羊”,一旦落单,后果必定是死。或者被稚鬼杀死,或者被他手下的红衣僧侣杀死,又或者,被普通的金羌人和旅人捡到,也不可能活下来:他们已然非人,是脆弱的怪物,没有人会收留这样的“羊”。

  “这样的孩子在苦炼门很多。”商歌轻声说,“都是被父母送入苦炼门的小孩儿,有的人是被花言巧语蒙骗,以为小孩在苦炼门能过上比放羊牧马更好的生活;有的是明知道苦炼门対他们来说如同地狱,但只要献出一两个孩子……反正家里多的是,交出一两个,就能换来苦炼门的庇佑,保全家平安。”

  栾秋:“……鹤长老?”

  商歌:“能活下来已经不容易,他也算是个异类。你以为苦炼门为什么叫‘苦炼门’?吃尽人间百千苦,炼作浑天铁筋骨。”

  未受伤的“小羊”,无论栾秋怎么问他家乡和名字,他都说不出来,只是茫然地看着栾秋,像一头真正的小羊,温顺亲切地依偎在栾秋身边。

  “我们帮他们剥去这身羊皮吧。”栾秋说,“人就要有人的样子。”

  商歌没有犹豫,点了点头:“嗯。”

  两人各骑一匹马,怀中带着“小羊”,离开了客栈。

  从这儿往西南方向走大约二十里,便是赤凤镇。赤凤镇面积很小,也是过往商旅的必经之地,商歌记得镇上有医者。栾秋原本打算烧红炎蛇剑,自己亲自剥,但羊皮已经长入血肉,他察看之后不得不放弃。

  一路走走停停,专挑阴凉的地方过,速度很慢。

  途中路过一片长满红柳的洼地,栾秋砍了不少红柳枝,用绳索捆了,做成便于两个无法直立的孩子躺卧的椅子,正好能放在马背上。商歌在一旁看他忙碌,忽然问:“你的剑没了,怎么办?”

  “我先用炎蛇剑,没什么大碍。”栾秋束起衣袖,给两个孩子调整躺得不舒服的地方。

  “那把不是浩意山庄的绝世好剑么?”商歌又问。

  “什么?”栾秋听得笑出声,“我们山庄,哪里有什么绝世好剑。”

  曲天阳出事后,浩意山庄一直都很拮据。一把上等好剑需要好材料、好工匠,两者都不便宜。

  而且安安静静缩头缩脑的浩意山庄,根本连毛贼都碰不上,完全没必要去做什么好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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