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狂 疏狂 第64章

作者:凉蝉 标签: 古代架空

  栾秋伤心、憔悴,被往日的恶誓折磨着。李舒说的话他只听清楚了一半,剩下的一半轻飘飘滑过耳朵,被风吹散。他忽然看清楚眼前人的面庞,霎时想起自己唯有在李舒面前,才敢说出平日深藏于心的话。

  李舒不是寻常江湖人。李舒不喜欢那如笼如罩、把栾秋困在其中的大瑀江湖。

  李舒敢恨敢骂,李舒自己明明卑鄙却还讽刺他人不义。

  李舒洒脱。李舒什么都敢说,什么都敢做。李舒在瘦弱的、开不成花的杜梨树下偷偷喝酒。李舒总是等他来到身边,等他开口。

  李舒是他唯一的出口。

  栾秋抚摸李舒的脸,拂开被风吹乱的鬓发。

  “其实你来苦炼门挺好的,说不定一切并不是你和你师娘以为的那样。曲天阳怎么死的,我看曲青君才是嫌疑最大的那一个,那毒蛇般的女人说不定故意嫁祸苦炼门,反正咱苦炼门山长水远的,你们来不了也找不到,她岂不是正好脱身?……”李舒还在滔滔不绝,“反正……反正现在这儿并不是浩意山庄。你不必有什么顾忌,想做什么、说什么,都可以。”

  他说完心中有一角暗暗懊恼:明明是栾秋惹他生气,怎么反倒变成自己在安慰栾秋?

  “……什么都可以?”栾秋忽然问。

  他小心地吻李舒的额头,察觉这不是往日的幻梦,呼吸骤然急促热烈起来。

  李舒察觉不对,正要推开他,那吻已经密实地封紧了他的嘴。

  躺在又冷又热的沙地上,能看见清凉如水的月光。

  那月光把李舒犁开,从心头、从身体深处,久违的情动诱发轰然震颤。他抱紧了栾秋,头脑还在犹犹豫豫,身体先主动坦诚。

  火堆渐渐烧尽,人和人的影子,山和山的影子,在沙面上分离交叠。

  月色铺满一身。栾秋的影子把李舒彻底笼罩,令他想起刚认识这位端谨的正道大侠时,心底直觉般的悚然。

  星一夕说他这一生都会极痛。李舒在喘息中忽然想,自己倒是忘了追问:痛之后呢?苦尽甘来,总有这样的时刻吧?

  栾秋捏他身上要害,不满他的分神。李舒怒道:“你醉了!你明天……你明天又会忘记现在做了什么!”

  “不会的。”栾秋说话时又急切,又喑哑,带着承诺般的郑重,“我定不会忘。”

  金羌日落早,日出也早。

  冰凉的沙面微微热起来的时候,李舒在熄灭的火堆里扒拉出两块拳头大的熟肉,扔给栾秋一块。

  栾秋坐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皱眉看他。两人之间又恢复了能塞下四条大汉的距离。

  李舒开口就骂:“可恶,我就知道你记不住。”

  栾秋:“……我没忘。”

  李舒大口吃肉,狐疑看他。在他目光里,栾秋的耳朵浸了霞光一般飞速红了起来。

  “……”李舒吃惊了,忙坐到栾秋身边看他的眼睛,以防此人撒谎骗人,“真的?”

  栾秋恼他不信自己,扭头看李舒时,瞥见他颈上清晰的吻痕。他嗫嚅片刻,开口说:“只是印象有些许模糊。”

  李舒冷冷一哼:“果然。”

  栾秋:“或许还要多做几次。”

  李舒:“……”

  他掏掏耳朵,平平地“嗯”一声,紧接着又惊又奇,满是不可思议地:“嗯???”

  那双手立刻抓住栾秋衣袖:“你刚刚说什么?你是栾秋吗?你……你还醉着?还是被冻傻了?”

  那两片耳朵红得愈发厉害了,连带着栾秋没什么表情的面庞也染上潮红。他支着下巴静静看李舒,目光里全是视死如归的勇敢:“你说的,做什么、说什么,都可以。”

  “疯了,我要告诉山庄的人,二师兄疯了。”李舒被他的态度弄得自己也害羞起来,无话找话说,“嗬,栾秋被我李舒弄疯了。”

  栾秋抓他头发,用五指轻轻梳理。

  李舒警告他:“别动我,我刚弄好头发。昨晚上你伺候得很好,我很满意。但不代表我原谅了你。”

  栾秋这回说得流畅自如了:“那多来几次?”

  李舒背对栾秋,不让他看自己表情,嘀咕:“几次可不够。”

  “李舒。”栾秋又像昨夜那样,伸手揽着他的腰,这次轻轻揉捏他腰上肌肉,声音里带着轻笑。

  一声清脆的弹指声从远处山坡响起。

  戴着兜帽的陈霜站在坡上朗声笑道:“早啊!哈哈。”

  李舒吃了一惊,连忙推开栾秋。不料身后的栾秋面无表情,竟然不肯松手移动,仍把李舒死死圈在怀里,一双眼睛平静看向陈霜。

  陈霜朝俩人一挥手:“不用忌讳,明夜堂什么没见过,那岳莲楼……”他挥挥手,像挥走一只苍蝇,话锋一转,“走吧,我是来接你们的,回去商量大事。稚鬼死了,你们得好好计划如何应对千江长老的责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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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看完本章的岳莲楼,指着最后出场的陈霜,非常不满:干嘛呀,这种偷听墙角的事情应该我来做,为什么给了陈霜!

  他越想越生气,揪住梁蟾:老太婆,重写!重写!我在下卷第一章就要出场!把陈霜的戏份都给我!

  梁蟾:那可不行,陈霜妈咪多,你一个都无。

  岳莲楼:……怎可能?!

第59章 无量风(4)

  身为明夜堂的一份子,陈霜在明夜堂之中是约束较少的那一种。

  他性格圆滑,能跟任何脾性的人愉快相处,因此在明夜堂乃至江湖同道之中,都有不错的名声。他的功夫由沈灯传授,自从发现他有练习轻功的绝佳本事,沈灯便告诉他:你只需要把这件事练成天下第一。

  有卓绝的轻功,陈霜同时擅长使用暗器,他灵活游走于大瑀各地,这两年更是远赴北戎或金羌,一是四处溜达,二是给明夜堂搜集各地讯息。混迹金羌的这些日子里,他听过许多“稚鬼长老”的事情。

  “虎钐本来生气着,但是听白欢喜和商歌说,你们合力杀了稚鬼,她态度一下就变了。”陈霜说,“稚鬼在你们苦炼门十长老之中,是不是最不得人心的一个?”

  他看着李舒问。

  三人正站在塔顶,初升朝阳照在李舒脸上,他点了点头。

  “稚鬼脾气太古怪,苦炼门里几乎没有与他交好的人。”李舒说,“他和商歌一家有旧怨,虎钐是商祈月的弟子,本来就不愿意为稚鬼调制压制他体内剧痛的药物。如今稚鬼死了,她当然是高兴的。”

  陈霜忽然皱眉:“嗯?”

  栾秋同时发问:“我一直不明白,商歌母亲和虎钐都憎恶稚鬼,为什么又会愿意给他配药?”

  跟随陈霜,踩着黑塔上已经与昨日位置完全不同的泥金色砖块逐渐下落,李舒答:“因为开口说情的,是椿长老。”

  这一路上栾秋已经听商歌说过不少“椿长老”的事儿。

  他是李舒的义父,也是苦炼门之中与各个长老关系都不错的中心人物。

  商歌谈起他的时候,有钦佩有敬畏,还有一些难以掩藏但不肯承认的恐惧。

  一想到此人曾对李舒做过什么,栾秋便在心中把他想象成青面獠牙的一个恶鬼。

  三人先后落在黑塔面前,虎钐就站在不远处。

  李舒极乖,下落中途已经疯狂揉脸,把脸颊弄得通红,又捏着鼻子拼命挤动脸上皮肉,激出一点儿眼泪。见到虎钐,他立刻小步挪过去:“虎钐,我昨夜在外面,已经扇了自己数千个耳光。”

  虎钐冷冷地捏他下巴:“是吗?看不出来,这倒像是自己捏红的。”

  李舒笑道:“你怎么什么都知道,真是厉害。”

  虎钐:“你知道昨日你俩打斗,毁了我多少东西吗?”

  李舒:“虽然不知道,但十个……不,一百个李舒也不够赔的!黑塔里头什么不是宝贝?我后来冷静一想,便知道这次大错特错,虎钐即便杀我,也是我罪有应得……”

  他滔滔不绝,听得栾秋面部渐渐抽搐,实在无法控制平静表情。

  在说到“我绝不会化身厉鬼日夜缠你”的时候,虎钐一脸不耐烦,捏住了李舒的嘴巴:“闭嘴吧。别的都不重要,关键是那根长满干菌子的藤条。英则,那是师父交给我的东西,是无价之宝,即便把你卖了,也决计买不回一模一样的了。”

  栾秋正要开口,李舒大声道:“那没办法了,是我弄坏的,你杀了我吧!”说着昂起脖子。

  虎钐把他甩开,指着黑塔:“限你们一日之内,把黑塔给我整理好。”

  李舒嘿嘿一笑,拉着栾秋往黑塔里跑。

  商歌和白欢喜已经在黑塔里忙了许久,汗流浃背,回头看向冲进来的两人,目光里很难不带怨气。

  尤其白欢喜,见李舒竟然牵着栾秋的手,立刻生出不祥预感,咬牙切齿地:“我和商歌干活儿的时候,你们在上面做了什么!”

  “也是干活,你管我。”李舒心情极好,窜上跳下,开始帮忙。

  虎钐在门口扫了一眼,瞥见欧阳九坐在一旁打瞌睡。

  “你不干活?”她问。

  欧阳九立刻跳起,茫然道:“我也要?”

  “你和白欢喜不是从我手中救了他俩一命?”虎钐冷笑,“你如果什么都不做,要你何用?”

  欧阳九立刻冲向栾秋,嗷嗷大叫,跟他抢夺一个药罐子。

  黑塔极高,听欧阳九说,越是高处,放的东西就越重要。幸好俩人当时只在底下五六层厮打,毁坏的大多是药材容器。

  陈霜和他们都不熟悉,只能跟栾秋聊天。他说起自己憎恶稚鬼的原因,以眼神示意栾秋看黑塔门口。

  虎钐和星一夕正坐在门前空地上,给他们带来的那小孩检查身体。

  她不说话、不生气的时候,是个谁见了都会心悦的姑娘,此时眉目手势都温柔,仔细地翻看孩子背上羊皮,不时询问、记录。

  “稚鬼住的紫衣堡,我去探过几次。”陈霜说,“最多的时候,紫衣堡里有二十多个‘小羊’。稚子何辜,落在他手里竟然要受这样的苦。”

  昨夜虎钐告诉他们,那羊皮已经跟孩子的肉长在一起,若贸然撕开,必然引起大量失血,孩子难以存活。她要寻找另外的、可以安全剥离羊皮的办法。

  “纵使是苦炼门这样的门派……”陈霜说这一句时,李舒、白欢喜和商歌投来冷冰冰的目光,他微微一笑,继续道,“也绝无可能容忍这种行径。”

  他以为那三人是气自己诋毁苦炼门,不料白欢喜先开口:“你对我们苦炼门的了解还是太少了。”

  陈霜:“……?”

  李舒摇头:“那些事情,你们大瑀正道人士可听不得,要是听到,连耳朵都会烂的。”

  陈霜走过去:“那我更想听了。”

  白欢喜看出李舒和栾秋在外面过了一夜,回来之后对栾秋的态度变得柔和许多,不再那么别扭。他心中说不出什么滋味,很为李舒高兴,又为他感到难过。即便是傻子也能看出来,栾秋此行是别有目的,他们必然会在未来再次因为立场不同而决裂。

  “李舒,过来。”白欢喜对李舒招手,“不要跟大瑀人混在一起,不好。”

  陈霜正听得津津有味:“这么说,稚鬼被人憎厌,重要的不是他对孩子做过什么,而是他连苦炼门弟子的孩子也不放过?”

  “正是如此。”李舒点头,“所以苦炼门长老之中,只有千江长老跟他关系尚可。千江没有子嗣,稚鬼倒像是他的儿子一般……”

  说到这里,黑塔里忽然一片可怕的沉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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