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阙韶华 帝阙韶华 第102章
作者:薄荷酒
青鸾在酒杯上和茶水里都下了毒,无论能否杀死魏无泽,她都不打算活着。为什么要急着行动,不肯再等一等?如果要延缓、要放弃,只消不提出换酒,只需吩咐用其他饮水而不是刚接下的雨水沏茶就能做到。她是担心错过机会,魏无泽会去加害皇兄、害琅環?她不愿旁人为了救她冒险,宁愿选择与魏无泽同归于尽?
无数纷杂的念头闪过脑海,带着茫然的痛苦。眼见魏无泽站起身,出手抓向青鸾,他再也不能躲藏下去,一声疾叱,连人带剑纵身跃出。与此同时,但闻魏无泽厉声喝道,“滚出来!”
柜门分开之际,一柄漆黑短刃裹挟劲风劈面飞来,洛凭渊挥剑磕开,“夺”地一声钉入屋梁,直没至柄。他脑中这才来得及闪过一个念头:“莫非他早已发现我藏在柜中?”
两人照面,魏无泽脸上怒气忽敛,现出一丝古怪的笑意:“还当哪里钻出来的老鼠,原来是到处乱闯的小殿下啊,要如何处置你,本座还真有点拿不定主意。”
洛凭渊冲到青鸾身边,见她气息微弱,先前白皙的面庞已现出黑气,立时出指点了几处要穴,延缓毒气攻心,急问道,“解药呢,快拿出来!”
魏无泽倒不阻止,闻言冷笑道:“服之即死的剧毒,怎会有解药。你还敢问我,胆子不小啊!怪道青鸾忽然满口大殿下、琅環,发疯寻死,原来是你对她乱说,枉费本座保了她七年。小子,你自己送上门来,还想走吗?”
他对青鸾的作为实是恼怒之极,此刻倒有一多半迁怒到了洛凭渊身上,话音未落,手上一柄形状奇特的弯刀已疾风暴雨般卷了过来,决意先擒下宁王再说。在洛凭渊而言,再次面对魏无泽,更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当下运剑如风,冷然道:“魏贼,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交手数招,洛凭渊暗暗心惊,魏无泽刀法飘忽诡谲,比之上一次匆匆过招,阴狠凌厉了何止数倍。一时间,竟令他有了初次面对螭龙剑法时的沉重压迫感,而幽明令主的杀意与老辣,又远非当时的慕少卿能够相比。看那柄弯刀上一抹暗沉血痕,显然不知刃下曾有几多亡魂,饱饮过多少鲜血,若非自己持有纯钧,恐怕几个回合就要吃亏。
他唯有使出寒山朔玉剑紧守门户,竭力支撑。以目前局势,魏无泽看似行若无事,实际上多半已经中毒,需要分出内力压制,只消拖延下去,对方的实力必然减弱,而琅環的后援或许就快到了。可是青鸾怎么办,谁能救救她?
稍一分神间,立时险象环生,洛凭渊感到左间一阵锐痛,被弯刀划出长长血痕,他心里也跟着一凉,咬牙将纯钧使得愈发风雨不透。然而出乎意料,魏无泽却未趁势用出杀招,这位魔头的弯刀似乎有刹那踌躇,以至放过了直捣要害的瞬息。
洛凭渊心中掠过些微诧异,但他无暇思考,一连数招日出东山、譬如朝露、曾经沧海,都是静王在试剑大会前教给他的空华剑法,力求扳回劣势。
就在此时,外面忽然传来几声长短不一的呼啸,自不同方向由远而近,来得极是迅速。洛凭渊精神一振,知道援兵到了,连着几剑挡住弯刀攻势,也提气发出一声清啸。
恬园是暂时借用安置青鸾的所在,幽冥道手下并不多,魏无泽目中现出一抹厉色,忽然抬手一指:“小殿下,她快要死了。”
他指的是青鸾,洛凭渊一呆,不由自主就要转过头,于此同时,对方手中的弯刀带着一抹血光,从一个令人绝难想到的奇诡角度,如窜起的灵蛇,倏然斜劈落下。锋刃所向并未对准胸腹或咽喉要害,因为杀死五皇子,只会打乱原定计划。
魏无泽微微眯起眼睛,此地已不宜停留,适才所中的毒相当麻烦,加上旧伤影响运功,他必须在琅環控制恬园前离去。然而青鸾不仅是他放在身边多年的侍妾,也是最特别的一个,在脱身退走之前,必须让五皇子付出代价,譬如,一条右臂。
魏无泽对自己的掌控能力有着绝对的把握,许多年来,他需要使用弯刀的时候越来越少,但愈发收发由心,几乎从不落空。在他挥刀而出的一瞬,脑海中已浮现出洛凭渊的右臂齐肩而断,伴随着喷洒飞溅的血花,与身体永远分离的画面,他甚至已开始思考这一刀过后的退离路线,以及后续部署。
然而势如闪电的刀锋,就在堪堪触及目标的刹那突然一滞,犹如噬人的灵蛇被抽去脊髓,魏无泽一时反应不出目前的状况,他仍在惯性地挥刀,但握刀的手已失却力道,变得棉絮般没有威胁。一切仿佛突然静止,包括时间的流逝,他慢慢低下头,看见自己胸前冒出某样不该有的东西,那是一截沾染鲜血的剑尖。
洛凭渊退后一步,顺着剑尖朝魏无泽身后看去,握剑的手修长稳定,指节分明,万剑山庄的少庄主慕少卿抽回自己的寒水剑,轻轻一抖,成串的血珠滚落,剑锋依然雪亮,如一泓秋水。他淡淡说道:“五殿下,你没事吧?”
琅環后来对慕少卿的议处是跟从宗主听训一年,外加二十大棍,故而今次他也随着洛湮华来到杭州,又请命参与行动,与玄霜一道最先攻入恬园。
以他的性格,本不屑于背后偷袭,而魏无泽若不是气怒攻心,正全神贯注收拾洛凭渊,又被体内毒性牵制了部分心神,也断不会让背心要害露出空隙。想不到,情急出手之下,一代武林奸雄、琅環的心腹大患,竟而就此一箭穿心。
作者的话:
写这章时,有人说,凭渊怎么和慕少卿一样,都是为了姑娘和皇兄闹。我突然惊觉,好像真是这样,难道终卷取名江山如画不够准确,该叫“江山美人”才对?应该说,无论裴素雪还是青鸾,气场都是不够的,这篇文里有资格倾国的并不是女性角色。
汗,总之,有关青鸾的部分到这一章就基本结束了,后面都是主角们的情结,直到完结。
魏无泽在文中是一个恶人,但对他的恶并没有多少直接描述,而是还保留了一些盗亦有道的意味,以及他对青鸾的情分,但这主要是由于文风的缘故,不想出现太刺激人的阴暗描写,同时作为反派boss,让他保持了一点位格,实际上,真正的恶人绝对要坏得太多,也恶毒、不入流太多,青鸾其实还会惨无数倍,而不是得到言情女主般的待遇。
第一百五十三章 譬如朝露
洛凭渊向慕少卿点了点头,顾不上多说,转身去查看青鸾。幽冥道的剧毒发作迅速,只隔了短短片刻,她已是气息奄奄,面上的黑气愈发浓郁,隐隐透出垂死的灰色。
洛凭渊握住她的手,眼眶不觉湿了,低声道:“青鸾,你醒一醒,我是凭渊啊!”为了说出这句话,他等了许多年,却万没想到终于出口之际,已将生离死别。
青鸾的眼睫动了动,曾经清灵的眼瞳暗淡无光,唇边现出一丝微笑:“五殿下,婢子就知道是你,你说话的语气还像从前一样。青鸾真是高兴。”
洛凭渊忍不住落下泪来:“青鸾,为什么?是我们找来得太晚了,你不想见皇兄吗?”
青鸾轻颤了一下,杏核形的眼睛蒙上了一层泪水:“这样很好,婢子觉得很安心。请转告大殿下,青鸾一直以来做错许多,但终于在最后做到了该做的事,到死都是琅環的人,请他不要在意我……保重自身……”
她的声音渐渐断续微弱,终至低不可闻,被洛凭渊握住的那只手软软垂下,再没有了动静。
“青鸾,青鸾!”洛凭渊唤了两声,已得不到回应,他心中全是悲伤失落,无法相信牵挂多年、念兹在兹的青鸾竟然在重逢的一刻,在自己眼前选择了结束生命,离去得如此决绝。青鸾没有给他答案,从头到尾,她只是说身不由己,说不必、不值得搭救,说不能让魏无泽接着策划阴谋,加害皇兄……
一旁有人冷笑到:“到现在还想不明白?小殿下,你真是个傻子。”
洛凭渊触电般转过身,说话的正是魏无泽,此人受了致命伤却一时未死,靠在墙上,口气仍旧带着嘲弄:“青鸾本来活得好端端的,谁知突然见到了你,听说了外面的消息,她是特地要与本座同归于尽,好替洛深华永绝后患呢!”
他眼中像燃着两丛幽幽的鬼火,唇边又露出了甫一照面时那种古怪的笑意:“至死都是琅環的人,洛深华也真是有本事,青鸾不肯为你而活,却甘愿为他赴死,枉费了你的一腔思念、千辛万苦,可怜哪,哈哈!”
洛凭渊但觉满腔的血直涌到头上,回落时已凝成了冰霜,怒斥道:“住口,否则我立时送你归西!”
然而他心中却依稀流过弥云谷中听到的那篇对话:洛湮华的一句话,能令多少豪杰冲锋陷阵、舍生忘死,两个弟弟也俯首帖耳,何况一名小小的侍女?事关不光彩的往事,琅環宗主遮掩还来不及,怎会愿意一朝揭开?
那些字句就像青鸾喝下的毒酒,与魏无泽的话汇合到一处,在近乎荒芜的内心蜿蜒流动,所到之处皆是侵蚀的刺痛。
是啊,无论他如何努力,青鸾还是死了,比起活着与自己相聚,她宁可想着皇兄和琅環,瞑目而逝。
雨已经下了很久,不见止歇的意思,而是越来越大,天地间白练纵横,水雾氤氲。洛湮华走近青砖灰瓦的屋舍时,身上的青衣已淋湿了半边。
他看见了静静躺在床上的青鸾,行将断气的魏无泽,以及神情木然的皇弟洛凭渊。几名玄霜暗卫执剑守在一旁,慕少卿迎上来,低声禀告情况。
魏无泽眼中仿如幽冥鬼火般的两簇火苗已行将熄灭,眼神里却残留着某种奇特的意味,似嘲讽,又似若有所憾:“洛深华,你的大限也快到了,本座会带着青鸾等在黄泉路上,让她看你如何收场。哈哈,哈哈。”笑声到了一半,戛然中止。他像是在专门等着静王到来,留下最后一片森冷不祥的阴影,失去生命的高大躯干并不倒下,嘴角仍残留着诡异的笑意。
洛湮华朝他的尸身默然注视了一会儿,尽管这位纠缠多年的敌手临终仍不忘诅咒,他却没有什么话要回应魏无泽。往日阴霾残影依旧缠绕不去,对方的怨恨与罪孽也仿佛尚未终止,但死亡已分隔阴阳,将前任幽明令主送去了另一个世界。
青鸾也走了,她不会再度落入魏无泽掌握,因为母后、舅父,他们一定正在生之彼岸等候,带着她远离恐惧孤独。
或许只有这样想,才能让心中的凄凉和歉疚减轻一些,他此刻头晕目眩,实在没有余力思考更多。恬园并不大,但从侧门下了马车,他感到迈出的每一步都像踩在云端,吃力而虚软,淋漓雨水溅在身上,明明觉得很冷,整个人却仍旧炙热昏沉。
他慢慢走到床前。青鸾阖着眼睛,脸上看得出中毒后的青紫痕迹,但神情恬淡,像是并没有经历多少痛苦。洛湮华凝视她素淡的面容,目光停留在额际的疤痕上,恍惚间,犹如又一次走过凤仪宫曲折华美的游廊,小小的凭渊从转角冒头,叫着皇兄飞奔过来,身后,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梳着双鬟,有点羞涩地朝他悄悄张望,杏核形的水漾眼瞳里盈满仰慕。
洛凭渊站在旁侧,看着皇兄伸出手,轻轻为青鸾将一缕发丝别到耳后,近乎麻木的内心就像被这个动作点燃了,突然生出一股激愤。
后来洛凭渊反复地回想过,如果当时,自己懂得一点收敛和约束,多一分理智,哪怕半分呢,如果注意到皇兄的气色,想一想自己在说什么,会不会,事情就不会演变到如此严重,以至不可收拾?
然而那一刻,他但觉一切已坏到极点,再不可能有更糟的事降临到头上,不假思索的话冲口而出。他冷声道:“皇兄,何必呢,就好像你真的很痛惜似的。青鸾所做的一切不正是你希望的?先是为了你去陪伴魏无泽,漫漫光阴里受尽屈辱磨难,最后再为了你与魏贼同赴黄泉,自尽以证清白!她还能怎么做?十年了,你和琅環倘若要救一个人,需要等这么久么?”
窗外雨声如注,他的声音在满室寂然中,如同穿透云雨的一道惊雷。
有一会儿工夫,在洛湮华昏昏然的意识里,几乎怀疑自己产生了幻觉,耳畔的语声如此熟悉,又那样陌生。他缓缓侧过头,看见了皇弟僵硬冷漠的神情,还有映在那双漆黑瞳仁里的,愕然惨淡的自己。
他的确无法理解,为什么在最难过、最需要缓一口气的时刻,攻击和伤害会再一次来自凭渊。
回想进来时的情景,他隐隐有些明白,同时又疲累得不愿再想下去。
或许一直都是自己错了,凭渊早已成为独当一面的宁王,再不是记忆里时时需要保护的孩子,曾经无条件的纯粹信任自然也不复存在。秦肃、杨越,甚至临翩,都以他们各自的方式提醒过,也一一被自己有意无意地忽略过去。
凭渊是不同的,不知不觉中,他总是抱着这样一厢情愿的想法,所以秦肃对自己的评价始终是两个字:“很傻。”
对视是短暂的,仿佛又那样漫长,长到容纳了一年来相知相处的点滴,凤仪宫和长宁宫中共度的岁月。
但那些亲密无间的时光解不开层层的心结误会,也抵不过阴谋诡诈、挑拨离间。如同以往每一次,破碎来得如此突然,令人无所适从,即使对方是从小叫着“皇兄”跟在身后的弟弟,是凭渊。
内心某个地方传来撕裂般的痛楚,就像一根越绷越紧的弦,随着无形的压迫,在极限的尽头断裂。
世间之事,无常又必然,纵然预先看到了结局,单凭一己之力也难以逆转。就像他匆匆赶到杭州,却终究救不下青鸾,守不住与皇弟的情谊。
眼前的人与物变得摇曳而模糊,洛湮华垂下眼帘,脚下的地面也如波澜般起伏不定。像是随时要迎面而来,向他张开怀抱。一股漫漫的腥甜涌上咽喉,他下意识地抬起手,低低地咳了几声。
也许应该回应、辩解,而不是长久的沉默。可是说什么呢,又从何说起?他实在太疲倦了。
这一刻,身体像是被掏空一般,轻飘飘的,如同即将化作烟尘,消散在无边无际的雨里。
“阿肃。”他轻声说道,“阿肃。”
周遭依稀传来声声惊呼,模糊而遥远,仿若咫尺天涯,但他随即感到了熟悉的手臂触感,坚实而真切的支撑。洛湮华合上眼睛,低声说道:“阿肃,我想休息一下。”没事的,他还有阿肃,无论发生了什么事,阿肃总不会离开自己的。
意识被黑暗吞没之际,他听到了缥缈的歌声,如思如诉,柔雅幽凉,宛如一根看不见的丝线,穿透江南的无边烟雨杳杳而来,牵引着自己归去重山之外的洛城,回到凤仪宫荒草蔓延的庭院。身着紫色宫装的母后带着温柔微笑,向他伸出了手,侧畔侍立着青鸾和若耶。
洛凭渊处在极度的浑沌混乱中,当静王回过身,四目相对的一瞬,他看到了皇兄没有半分血色的脸庞,苍白得如同即将消融的雪,沉静的眼瞳里掠过不能置信的惊异和痛苦。
清早的梦境倏然回到脑海,与眼前情景重叠,他意识到自己过分了,一时僵立在原地,接不下去。而后,他看见洛湮华的身体轻微地摇晃了一下,以手掩口,低低咳了起来,渐渐地,殷红的血从指缝渗出,越来越多,如密密的蛛网,沿着白皙消瘦的手腕一道道蜿蜒流下,转瞬间浸透了青色的衣袖。
“皇兄!”洛凭渊惊呆了,竟不知该如何动作,眼睁睁看着秦肃现身上前,半扶半抱住已经不省人事的洛湮华;当他回过神,急忙去扶时,一股大力猛地从肩头传来,将他直推出三四步远,秦肃冷冷道:“滚开!”
见到宗主昏迷过去,房内所有人都慌了神,纷纷围拢。秦肃轻轻拭去洛湮华唇边的血迹,感到怀里的身体无知无觉,毫无生气,他沉声说道:“赶紧回去,找奚谷主!”
洛凭渊被秦副令主含怒的一掌震得气血翻涌,心中一阵惶然,等他调整气息追到屋外,秦肃同两名暗卫已经护着静王去得远了。房中一角,魏无泽的尸身仍旧半靠在墙上,嘴角挂着诡异的弧度。
杭州城中,琅環宗主暂居的白家庭院里,从人与药僮进进出出,一群下属聚在廊下。听不到交谈喧哗,每个人都在惴惴地等待。
自从到了江南,奚茗画的脾气一直好不起来,数落病人太任性不知配合,责怪下属们一个比一个不懂事,给他的治疗制造了数不清的变数和麻烦。然而今日,他却一反常态地没有发火。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仔细地探过三处脉息,他安静地放下洛湮华的手腕,将薄被盖好,转身走到外间。
“奚谷主……”朱晋和容飞笙同时跟了出来,又踌躇着不敢问出口。
奚茗画仍是什么也没说,径自提笔蘸墨,很快写下一张药方,交给药僮去煎煮,才将视线投向两人,以及微垂着头独自待在屋角的另一道身影。
“先保命吧。”他说道,“顾不了其他了,按方服上三贴,看能不能退烧。”
所有人心里都是一沉,听奚谷主的话意,静王的病情竟是已到了垂危的境地,连能不能平安度过都殊无把握。
“谷主,拜托您,一定想想办法。”容飞笙的眼圈一下子红了,“怎么就突然成了这样,我不该让主上去恬园,明知他病得厉害,拼死也应当拦下的。”
“我会尽到全力,但我只是大夫,不是神仙。”奚茗画平静地说道,“元气浩劫,心脉受损,力困神危,我提醒过多少次,就是怕走到这一步。他的目光扫过一双双忧虑焦急的眼睛,在屋角略微停留,“早在洛城的时候,我就再三告诫过,他不能过于劳神费心,尤其忌讳情绪起落,忧思伤神,一旦发起高烧,更是相当危险。结果你们全都当做耳旁风,以为他看上去好好的,就真能禁得起一次又一次折腾?我看,魏无泽都比你们了解他。”
他的语气并不严厉,更像是平淡地叙述事实,但落在洛凭渊耳中,每一个字都如一记重锤,震得他头脑昏乱,又似锐利的尖刺,一下一下戳进心里。他眼前仍然映着一层血雾,那是皇兄的血,洛湮华就在他面前闭上眼睛,失去了知觉。
有一会儿,他觉得自己是不是在做梦。魏无泽死了,大仇得报,却感觉不到一丝一毫的释然。一天之内,他失去了青鸾,然后,皇兄也昏迷病危,生死不知地躺在床上。
他记得自己呆呆站在恬园的房门外,屋里是永远睡去的青鸾,身前是弥漫交织的雨幕。
自己究竟在做什么?曾经那样盼望皇兄能恢复健康,竭尽全力想让他好起来……
他的思绪忽然顿住了,一个微弱的声音在心底问道:“你真的竭尽全力了?比寻找青鸾还用心、还尽力?”
“奚谷主,”朱晋相对冷静一些,“您说顾不了其他了,这药方能让主上退烧,可会有别的妨碍?”
奚茗画停顿一下,终于叹了口气:“直接说结论吧。去岁,我寻到珍贵药材,为江宗主调理寒毒造成的损害,本来是要保他两三年无虞的。但是从他上次病倒,药效就逐渐失去作用。我现在用方子将辟尘珠和辟水珠剩余的药力全部激发出来,或许能最后收到一些效果,让他暂时脱离险境。但是即使度过这一关,从今往后,寒毒又会开始侵蚀脏腑,而他折损太过,已经没有元气了,如果不能尽快解去碧海澄心,身体用不了多久就会抵受不住。”
一阵窒息般的沉寂,梦仙谷主的话简单明确,但他每说一句,洛凭渊都觉得像一盆冰水慢慢从头顶倾倒而下,自外而内,到处寒冷彻骨。
朱晋艰难地问道:“谷主,没有其他办法可想了?哪怕再维持一两个月,让主上能静养,能恢复一些元气……”
“来不及了。”奚茗画摇了摇头,“前几日刚平稳了一点,骤然之间,气机衰弱,尺脉关脉近乎于无,到底出了什么事,让他这般伤心?”
又是一阵沉默,洛凭渊张了张口,发出的声音不由自主地颤抖着,他听见自己问道:“皇兄他,能支撑多长时间?”
奚茗画定定地望了他一眼:“不受惊扰,不费神思,或许能到明年此时。”
不等众人透一口气,他又接着说道,“但是,他需要解药,三个月、最迟四个月之内,如果仍然不能解去碧海澄心的毒性,寒毒就会深入脏腑,再难祛除。到了那时候,即使拿到解药也无济于事了。”
洛凭渊记不清旁人又说了什么,他脑海里只余下奚谷主的答复,一遍遍回荡着那个期限——三个月,最多四个月,这就是属于静王的最后生机。自己一定是在做梦,皇兄明明在养病,身边有世间最好的名医,有诸多忠心耿耿的属下,为什么会一夕之间仅剩下一百多天?
他失魂落魄地走到卧房入口,却没有勇气迈步进去,榻上的洛湮华依旧昏迷不醒,苍白得近乎虚幻。他怔立许久,直到一阵浓郁药气袭来,才木然往旁边让了一步,看着谷雨和白露红着眼睛扶起静王,一匙一匙侍奉服药。
琅環众人也接受不了突如其来的噩耗,内院一片死寂,谁也没心思搭理凝固在门边的五皇子。还是奚茗画动了一丝恻隐之心,走过去拍拍他的手臂。
洛凭渊迟缓地转过头,见梦仙谷主指了指他的左间,怔了片刻才想起,自己肩上好像受了伤。
他默默挪动脚步,跟在奚谷主身后进了一间厢房,心里一阵阵抽紧,如果被问起皇兄发病的原因,自己要怎么回答?
奚茗画却什么都没问,只是命药僮取来烧酒和药箱,简单地为他处理了伤口,又让人送进一餐饭食,遂起身说:“江宗主暂时不会醒转,你就在这房里休息一会儿吧。五殿下,我瞧你也是筋疲力尽,后面难捱的日子还长得很。”
夜晚将至,靖羽卫副统领沈翎带着几名亲随护卫寻到白家庭院,终于在厢房中找到了失去联络一整天的宁王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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