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阙韶华 帝阙韶华 第15章
作者:薄荷酒
洛湮华微笑道:“等北疆的事情暂了,我们总有机会下江南的,我很期待。阿肃,你也很想把魏无泽找出来吧。”
秦肃的声音明显转冷:“必要手刃他。”
静王不语,他能感觉到秦肃心中的压抑与仇恨。玄霜当年与幽明相辅相成,遭遇背叛,恨意尤深,纵然将仇人千刀万剐,失去的亲人也不会回来了,如他的母后,如琅環右使萧夙玉,还有众多死于劫难冤屈中的下属和臣子。若不能为他们复仇,还以清白,又将如何告慰死者在天之灵,使得活下来的人内心得到平静?
第二十一章 茶韵酒香
洛城最热闹最繁华的街道莫过于宫城东南的棋盘街,位于内城宣德门一带,毗邻朱雀大街。顺街走去,银楼、酒肆、绸缎庄,鳞次栉比,还有香料店和茶庄,门面远比一般店铺明敞光鲜。能够在此开店的,不是有深厚背景,就是名贯南北的著名字号。
棋盘街将到尽头处,有一座三层的谢记茶楼,行人一路逛到这里,正好进去坐下歇息,喝茶吃点心。
谢记茶楼陈设清雅,一层正中挂着一幅笔致风流的中堂:淇水漪漪。楼中供应的都是江南的应季新茶和苏扬细点,显示出主家应是来自南方。几个奉茶的伙计长相顺眼,口齿伶俐,不过流利的官话中总带着点南方口音,虽然也一样是在肩上搭一块布巾,提着铜制的茶壶在大堂中穿梭来去,但看上去比一般茶馆小二就是更斯文干净些,也极少高声大气地吆喝。
茶楼本来就是闲谈修葺之所,何况这座谢记离宫城不远,会在一层歇脚闲谈的茶客,有南北客商、贩夫走卒,有洛城官员家的仆从管事,也有进京求学复考的书生学子,乃至城中的普通住户,总之,形形色色,什么人都有。在这里,每天都有无数消息从人们口中传出,又流进他人耳中,汇入街头巷尾的议论。
谢记茶楼在六年前开张,一直中规中矩地卖着茶水点心。也有人关心过它的东家是谁,能在棋盘街上长期开这么一座茶楼,总归应是与城中显贵沾些关系的。
后来有人打听到,谢记的主人是来自金陵的丝茶富商,在洛城还有不少生意,光是棋盘街上,就还开着一家绸缎庄和一座茶庄。经营谢记茶楼主要不为盈利,而是意在结交关系,并且为自家的名茶博得好口碑。
朝廷的臣子们有时也出于各种原因来谢记坐坐:下朝后暂歇,与同僚朋友清谈,或是有事商议。他们一般不会待在大堂,二楼有雅座,三楼更有舒适的静室。
类似风格的茶馆,在洛城还有四座,都叫谢记,而同一个主家开的绸缎庄却另有名号,名为浣纱坊,专门售卖江南所产的生丝绢匹,以及苏绣、织锦等名贵衣料。经营也很是细致,除了为大户人家量身裁制,还可以按要求加上刺绣花样,绣工精美独到,不带匠气,为其他竞争者所不及。开张数年来,逐渐受到高门深宅中女眷的欢迎,常常被叫到一些公卿的后宅,有时还会被要求将绣娘留在府中教授绣艺。
这些都没有引起多少额外的关注,毕竟能同时提供制衣和刺绣的布庄也不止一家,只是浣纱坊经营有道,做得比其他家都要好而已。
至于金陵怀璧庄的少庄主谢枫带了一群属下随从到洛城巡视自家生意,最后坐镇于棋盘街的谢记茶楼不走了,除了自家店铺有些人仰马翻之外,没有他人多做留意。一个江南来的富商即使再有钱,对于这京畿之地的洛城而言,都太微不足道了。
洛凭渊本来以为,既然天宜帝退朝时说了后日再议,那么两天后再上早朝时才会继续争辩。他很快就发现自己想得太单纯了。
第二天,几名御史如同约好了一般,连上了四本弹章参劾朝中大臣。其中两本指向颜思存,一说他邻里不睦,有仗官威欺人之嫌;另一说他的弟弟在乡里强占了别家有主之田。奉昌将军陈铭夏亦被参了一本,指责他治下的京畿扬威营军纪不整,有军士于城中酗酒闹事,打架伤人。连兵部尚书周秉也被参了,罪名是于边境战事紧要之时仍在家中宴请,有负圣恩。几位臣子唯有上书自辩。
颜思存被攻击的两点延展开来可大可小,他家中前阵子翻修后墙,因墙边有棵老树新长出一根枝丫,测定方位时就出了差错,新砌的墙向邻院偏出了尺余。邻人不满,但墙已砌成,颜家不愿推倒重修,给了些银两做补偿,也就作罢。兄弟在乡间占了他人田亩,他却并不知情,唯有谢罪。这两条于此档口提出来,可说十分难缠。官员亲眷谋些私利屡见不鲜,然而修身齐家平天下,自身家宅尚未管束严整,又何谈筹谋兵马调度这等军国要事。
于陈铭夏来说,也是同理,虽则只是营中两名军士喝醉了酒,一言不合打了起来,但是既然被御史挑了错处,便十分被动。
周秉被参乃是他的妻子正逢整寿,在后宅宴请了一些亲友内眷,并未大办,仍然被盯住不放,也是头痛。
于是再次早朝廷议时,紫宸殿上便不再势均力敌,成通化为首的意见占据了上风,颜思存虽依然力争,但说话底气不足,一些原本附议他的官员存了顾虑,多噤声不语。御史台以督查百官为职责,并不直接参政,然而于此时发难,直指兵部,可以看出御史中丞盛如弘的倾向。
太子倒是仍持原意,认为可以从绥宁调兵五千,并且继续提议增兵函关,有备无患。
调兵方略还没有定下来,在派遣将领方面,原本的提议也被搁置,朝中意见更是复杂。
安王妃的娘家姓梁,其兄长梁臣栋是四品指挥使,但几年前所辖军营编制被取消,此后未再实授,目前只挂着一个虚衔,安王就想举荐启用他的舅兄带兵。陈铭夏本是率领一万京城禁军增援的最佳人选,被参了个治军不严的错处,如今兵部也不好为他说话。其他援军将领的人选也有争议,说法不一,各有道理。宁王听了两三日,大为皱眉。
天宜帝对目前的局面显然也很不满意,可叹将领虽多,能压得住阵的名将却是寥寥,便下旨休朝,两日后再议。
洛凭渊回到静王府,又去了澜沧居。他有些忧心,几日来虽也进言数次,但自己毕竟资历太轻,说出的话不足以服众。想到转眼间已是六月初八,过几日皇帝便会前往雾岚围场,看来此事就如静王所说,怎么也得拖到围猎之后了。就怕届时仍然争论不休,最后时日也耽搁了,还拖出一个对北境战事不利的结果。
进了六月,暑气渐盛,近午时分便有些炎热。但他踏进澜沧居,却感到一阵清冷沁凉之意,夏日的暑气一扫而空,连外面的蝉鸣声都仿佛幽凉下来,反衬出屋中几分静谧。
洛湮华倚在一张榆木长椅中,像是正在想着什么。
“皇兄,”洛凭渊看看四下,发觉书房四角各安放了两尺高的冰块,“你怎么在房中放了这许多冰?”
静王见他来了,随口说道:“夏天了,自然要消暑,你的含笑斋也有两块。”他略微示意,谷雨就跑到外间,捧了一只冰碗给宁王。
洛凭渊见天青色的碗里有两小片西瓜,两只剥好的菱角,几片藕,还点缀了嫩莲子,上面撒着一层雪白的冰屑;再看静王所穿衣着,反比平日为厚,忍不住说道:“虽是盛夏,未免消暑太过了,书房里放一处冰块也就够凉快了。皇兄再怕热,也用不着这么多,太过靡费了。”
他跟着想到静王身上还要佩带暖玉,该是比较畏寒才对,难道还特别惧热?
静王瞥了他一眼,含笑道:“凭渊有节俭之念,确是好事。今天杨总管买了一车冰回来,我也是一时好奇,想看看若是多放些,房内能清凉到什么程度。”
洛凭渊心道,这岂止是清凉,都快寒冷了。
他当然管不了静王折腾什么,心思很快就转到今日的朝议上。
静王听说又要等两天再议,说道:“父皇心中应该已经有数,只是御史台连番上本,弄得他不得不有所退让,想来也是心中不快,要拖上几日,等从雾岚山回转,就会下旨了。”
洛凭渊略感烦闷,说道:“照现下情势,颜思存未必能坚持下去,调往韶安的说不定是锦州军,若是将领再不得力,就算增援了北境又有何用。师尊就曾说过,纵是名将,也需练兵在先,方能得心应手,并非一味多多益善。”
静王却道:“手下十万兵马,临翩还镇得住,如今既已尽力,就等父皇决定了。五皇弟目前能做的,便是将靖羽卫管理好,日后进言也会多些分量。”言语间,已然转过话题,“前日你提到的豫州刘可度一案,我想了想,派去调查的两名军士都被杀,吴统领也跟着遇害,的确有些蹊跷。如若与刘家有关,说明他们倚仗非小,又生怕被抓住把柄,才会去动靖羽卫。”
洛凭渊这几日到澜沧居的次数多了,不觉还是将自己对吴亭舟死因的疑虑讲了出来,静王当时并没说什么,想不到其实放在心上。静王见他听得用心,接着说道:“此刻刘可度已有防备,急切间查不出线索,不若换个方式,或能让他露出破绽。”
洛凭渊听他说了方法,沉吟道:“这是在引蛇出洞,如此行事,楚桓可就成了诱饵,会不会有失?”
“靖羽骑卫也不是纸糊的,”静王笑道:“此法能否奏效,端看对方是否做贼心虚。从豫州到洛城快马大约需要三天,密令楚桓于晚上抵达,然后直接去见尉迟炎副统领,禀告调查情况和证据。倘若刘可度在洛城确有攀附对象,听到风声,担心靖羽卫掌握了利害攸关的证据,会怎么做呢?最好的选择自然是故伎重施,袭击楚桓,让他根本见不到尉迟副统领。五皇弟要把握的就是两件事:一是放出风声的时机,不能早也不能晚,对方来不及在楚桓回洛城途中拦截,又有时间安排在京中动手;二是在恰当的地点埋伏好手下,若能捉住活口,或许就可将刘家的勾当都挖出来。”
洛凭渊听到这里,心中已然认为可以一试,说道:“若是再等几天,等到你我都在京中时再发动,是否更为稳妥?”
静王微微摇头:“事不宜迟,就是要趁你不在,对方会更少顾忌。”
他的声音很是柔和,但有种笃定的意味,宁王的心绪已在房中沁心的凉意中静下来,他略加思索,缓缓点了点头。
当天下午,靖羽卫的两名副统领都接到了宁王的密令。沈翎亲自用飞鸽联络楚桓,命他接信后即刻赶回洛城,尉迟炎则着手确定伏击的地点和下属,还要另派人秘密前往豫州候命。
动手的地点不难推测,对方要掩人耳目,就不能在繁华街道,也不能离尉迟家距离太近,又需是前去的必经之路。尉迟炎的住所在城东距离棋盘街不远的一条深巷尽头,从街口进去需要拐过几道弯,此段路最可能出事。附近住了不少官员,因此对于隔墙不远就是御史中丞的府邸这一点,谁也没有特别留意。
洛城城南的襄樊街上有好几家酒馆,飘香酒楼是其中之一,掌柜姓冯。与一般店铺酒肆的掌柜一样,他除了精明能干,口舌便给之外,看不出有什么特点,因此飘香酒楼开了七八年,这里的熟客也只知道有个冯掌柜,连他的名字都没人在意。
冯掌柜有许多日常工作,比如与送食材的菜贩、粮铺商谈价钱,比如从西域胡商那里购买上好的牛羊肉和青稞酒,但除此之外,不为人知的是,他所掌管的飘香酒楼是昆仑府在洛城中重要的联络点。
上面时不时会传来隐秘的命令,要求不动声色地完成,而他也常常需要为同门提供支持掩护,并且将搜集到的情报层层报上去。如果送出的消息有价值,还会获得相当丰厚的赏银。
冯掌柜对自己的生活还比较满意。昆仑府驭下的方式一向很实惠,有功重赏,有过重罚,如果敢背叛,则会让你后悔生到世上。冯掌柜知道自己报上去的情报经过筛选,如有必要,就会被单独抄誊一份,密送到东宫。
这当然是重大的秘密,他不会对任何人说起,但每每想到,心中就有几分得意。
他近日注意到了一件不同寻常的事,或者说,是一个人。这个名叫徐定臻的武将从几天前开始出现在襄樊街上,一家家酒楼挨着喝过来,中午在这家,晚上又换了另一家,也没有呼朋唤友,每次都是找张角落里的桌子独酌,喝多了就开始说醉话。说自己是云王身边的副将,刚从北境回来,然后就抱怨起边关征战的不易,自己如何勇武,立下多少战功,但云王却刚愎自用,不把他的谏言当回事,不肯听信重用他。
冯掌柜耳目众多,很快就查明了那些醉话并非凭空编造,借酒浇愁的客人的确是云王的副将,前些日子刚被派回京送文书。他推想徐定臻应是自觉怀才不遇,心怀怨怼,才会买醉放纵,就派了人去盯着,或许能从对方口中得到些不为人知的内情。
六月初十,徐定臻进了飘香酒楼,仍然是自斟自饮。他是中午来的,觉得楼中的青稞酒还算对胃口,又听小二说晚上会有戏班来唱两出小戏,就一直坐着没走。
冯掌柜当然不想放过送上门来的机会,他观察徐定臻形貌威武,眉语言谈间带了刚毅杀伐之气,的确像是刚从战场上下来,然而此人也真是能喝,独饮了一下午,并无醉态,当然也就不会酒后吐真言了。
到了晚上戏班开唱,酒楼中宾客盈门,小二过来向冯掌柜耳语道:“那位徐将军还在喝闷酒,他好像看上了唱旦角的凤芝,刚才将小的叫过去,问能不能让凤芝去陪他喝一杯。”
这些戏子都是昆仑府中末等的下属,冯掌柜立时将凤芝唤来,命她去陪酒,说道:“好生伺候着,尽量将他灌醉,想办法套话,看他可有什么难言之隐,对云王有何不满,总之要曲意逢迎,引他多说,然后速速报于我知。”
凤芝是戏班的头牌,容貌娇媚,对迎来送往极为娴熟,立即领命而去,果然言笑殷勤地陪着半醉的徐副将喝了两个时辰。
等到曲终人散,徐定臻也终于醉得趴在桌上睡了,她才返回,悄悄禀告:“奴婢总算问出来了,那徐将军说不久就要回边境参战,在归雁峰下与辽人打一场大的。又说,归雁峰一带去岁冬天地龙翻身,地势改变,在会战之地的侧上方出现了一道裂谷,极为隐蔽险要,不为人知。他前些日子无意中发现,便想到其中可藏一支奇兵,在两军对战时突然发动,必能令北辽阵脚大乱,我军便可一战而胜。然而云王却一味迷信阵法,执意依靠摆阵对敌,对他的提议非但不采纳,还斥责为偏门左道。他再三劝谏,说纵不派兵,也应防备裂谷为北辽察觉利用,云王不但不听,反说他动摇军心,竟将他打发回来送文书。他眼见失去立功机会,心中苦闷不甘,故此天天只想喝酒骂人;还说了好些行军打仗的诀窍,奴婢也听不懂,倒是得了些赏银。”
冯掌柜如获至宝,仔细地盘问徐定臻前后的每一句醉话,将详情都记录下来,最后揣着这些宝贵消息出了酒楼,身影消失在夜色里。
第二十二章 两处闲愁
东宫内殿之中,太子与安王相对而坐,从人内侍已远远打发出去。两个人的脸色都不太好看,安王道:“要不要把庄先生找来,一同计议?”
太子心烦地摆了摆手:“庄世经对刘家只知道大概,之前没有参与,如今临时找他来,光是来龙去脉就得说上半天,哪里有这许多工夫。倒是你,到底怎么办的事,不是早就让你看着刘可度,着他赶快把豫州的首尾收拾干净,到东南去避风头么,怎么还留在原地,又被靖羽卫盯上了!都到了这个节骨眼上才来找我,你是傻了还是财迷了心窍不成?”
他很少如此不留情面,安王被训斥得脸上有些挂不住。刘家是安王妃娘家的一门远亲,几年前投靠过来,他与太子见刘可度于钱财生意上有几分精明,做事又能不择手段,是个人才,就让他在豫州开起钱庄,渐渐将许多私下的银钱往来都交给他经手去办。由于有时数额庞大,账面上不好掩饰,又暗中支持刘家开了几家赌坊。
有东宫和安王府在背后撑腰,几年下来颇为顺利,太子不直接出面,管理之责都交给安王。
洛君平对刘家的效力和忠诚一直都很满意。然而他没想到,刘可度做生意能干,却改不了地痞流氓的本性,赚足了银钱后就变得不知收敛,养了一帮打手不说,还是个色鬼。此人年初时看上了一户人家的女儿生得漂亮,非要强占过来做妾,直逼得那家家破人亡。洛君平本来已严加训诫,又让州府压着案子,想不到皇叔煦王爷当时恰到豫州游玩,回来将见闻直接讲给天宜帝听,惊动了靖羽卫。
他只好说道:“谁会想到五皇弟动作那么快,甫一上任就急着把火烧到豫州去。如今钱庄的生意和账目都已经转移,也给了那家苦主大笔银子,让他们改口供,在豫州算是暂时压下来了。但是刘可度家大业大,要搬走不易,才会拖延到现在。我看他也是后悔得厉害,来洛城求见过几次,每回都痛哭流涕地说自己贱命事小,耽搁了二皇兄大事,才是万死莫赎,今后一定洗心革面,肝脑涂地,报答太子深恩。”说到这里,他试探着问道:“依臣弟之见,此番还是得设法保全刘家,不能让靖羽卫掌握了证据。”
其实是他在刘家的几座赌坊中都占了份子,舍不得失去这日进斗金的买卖,又有些小看初出茅庐的洛凭渊,才会让刘可度接着多经营些日子,否则家业再大,也早就撤得差不多了。
“什么大事,人是你找来的,祸是他自己闯的,还敢往我身上扯!”太子沉着脸说道,他明知现在不是责怪安王的时候,还是忍不住要发作:“本以为刘可度是个可用之材,如今看来,不知自处,妄自尊大,收不了场就来攀扯我。我能有什么办法保他,靖羽卫如今可是听命于五皇弟,你看凭渊为人处世,像是肯讲情面的嘛?”
安王忍住心里的不舒服,说道:“此事都是臣弟不好,万一出了乱子,自然牵连不到二皇兄。如今也不知那楚桓拿到了什么凭据,如此心急火燎地要赶回京城。五皇弟是个油盐不进的性子,与那吴亭舟一般无二,我看为今之计,只有再来一次,不管楚桓查出了什么,都不能落到凭渊手上,方可争取到回旋余地。”他语带杀机,本来有几分秀气的相貌此刻已蒙上了一层戾气。
洛文箫见他这般说,也不好再斥,想到刘可度经手自己大量暗账往来,很多事都一清二楚,若是任由他被查得走投无路,透露给了靖羽卫,于己损害非小,就算安王出来顶着,天宜帝也决计不会相信。
他思忖片刻:“半途拦截已然来不及,城门外又是官道,青天白日动手过于惹眼。楚桓明日赶回洛城后必定去见尉迟炎,这次不能再利用辽人出手,我调些可用之人给你,要做得干净,就装作是酒后闹事斗殴,楚桓正好经过,无意中伤了他的性命,再从附近找几个醉汉弄到现场当替死鬼。其他的不用我教了罢。”
安王等的就是他这句话,连连点头:“二皇兄放心,定然不会留下把柄,正好明日你我要随驾前去雾岚山,宁王也一样,都不在城中,恰是时机,我们只需等待消息便是。太子确是睿智,顷刻间已然思虑周详,臣弟感佩。”
洛文箫知道他有意恭维,但听了也还受用。安王想到今日就需策划停当,当下连午饭也没吃,就回府去等调派的刺客了。
洛文箫送走了洛君平,温逾来报,有六部官员求见,都候在值事堂中。东宫常常臣子盈门,洛文箫早已习惯。但他没有立刻让臣属进来,而是从袖中拿出一个很小的纸卷,将上面密密麻麻的字迹重新又读了一遍。
那是飘香酒楼前天夜里传出的情报,昨天清早就到了他的手上。即使方才在和安王商议时,他的心思仍然有一部分放在这则可说绝密的意外收获上。
洛文箫明白自己在想什么,只要想到由此会得到的优势和好处,就止不住地心旌动摇。并非没有犹豫,毕竟他是储君,禹周的江山总有一天将归属于他,但他不可能放过如此有利的机会,因而这层犹豫便像是对良知的一种敷衍。
还记得五年前被封为太子时,韩贵妃曾告诫:“走上这条路,你就不能回头。北辽和夷金要的是钱粮和掳掠,而你一旦行差踏错,这洛城中的人,要的却是你的身家性命,谁让你想坐上那个位置。不要以为还有退路,周围危机四伏,所有人都盯着你的一举一动,你的对手不会给你机会,跟随你的人也不会容许退让。”说到此处,她顿了顿,又道:“站在你的位置上,所有世间的规则理念都是用来约束他人的,你不能反而被拘在其中,当决断时就要审时度势,想清什么对你真正有利,做了决定以后,也唯有你自己来承担。”
当了几年太子,洛文箫越来越感到母妃当初那番言辞的分量。他想到了庄世经为自己策划的后招,环环相扣,而今上天将最关键最不易把握的一环送到了面前,又怎能放过。他不自觉地捏紧了手中的纸张,就像捏住了云王的前程与生死。
六月十三,天子依常例往洛城东北方向的雾岚围场狩猎避暑,皇室宗亲与朝廷臣子携眷属随行,洛城中由辅政薛松年暂代处理政事。
清晨卯时,皇帝仪仗启行,于午门外鸣炮十二响,出内城宣德门,在三千禁军的护卫下朝雾岚山方向行去。沿路百姓只见车幛华美,旌旗弊日,成队军士盔明甲亮,迤逦一里多长,出外城东华门往东北方向而去。
雾岚围场距离洛城一百五十里,需要两天路程,洛凭渊还是第一次前往,他带的下属不多,除了四名亲随,只有沈翎和八名靖羽骑卫。
皇家出行,自有典制,前有一千名禁军为先导,而后是几名骑马的皇子及亲随,中间数十护卫簇拥着天子冠盖御驾,妃嫔车辇,而后才是宗室和大臣,还有两千禁军随后保护。
安王负责出行事宜,时常需要策马前后查看,因此宁王主要与太子同行,不时闲谈,听洛文箫说些雾岚山围猎的轶事。
洛文箫笑道:“五皇弟自从接了靖羽卫,日日忙碌,连我这太子府也不登门了,你三哥也十分惦念,说下了帖子请你过府吃酒都被推辞,实在没面子。你在外多年,我们作兄长的都挂念得很,好不容易回来,原该多亲近才是。”
洛凭渊微笑道:“臣弟资质有限,难免左支右绌,分身乏术,太子和三皇兄可不要见怪。适才听说围场里面野物甚多,不乏鹿獐狼狍,到时若能侥幸猎到一二,就送给二位皇兄,权当赔罪。”
他心中仍有许多头绪要思考,也不知今晚楚桓回来,计划是否能顺利。但一路出得城来,但见天高云淡,远山青黛,心情不由得为之一畅。
听洛文箫一说,他才想到自住进了静王府,对太子和安王就不知不觉少了往来,倒非刻意,只是的确无暇也无心情。和静王说话多了,现下再与太子寒暄,就觉得太客套。他想到静王今次也来了,只是推说不能骑马,坐了一驾轻篷车,走在宗亲中间,不由得朝后面望了一眼。
太子以为他在找安王,说道:“君平这回忙些,但到了地方以后,定要一同聚聚。这行猎本来就是野趣,最是无拘无束,就等着五皇弟大显身手,弄些猎物来一快朵颐了。”又道:“那边连黑熊这等大物都有,很是凶猛,五皇弟虽然功力高强,还是小心不要落单碰上。”
太子的一名亲随凑趣道:“五殿下有所不知,前年围猎时,就驱赶出来一头大熊,差点扑到陛下马前,还是太子殿下奋力挡住了片刻,我等才来得及将它射死。”
宁王闻言,立时想起一件事,问道:“二皇兄内功精湛,臣弟很是佩服,却不知修习的是哪一门功法?”
洛文箫未防他突然有此一问,但仍然从容笑道:“原是我母妃家中一位客卿所授,名为浑元功。为兄近年来疏于习练,让五皇弟见笑了。”
洛凭渊点了点头,没再接着询问。混元功是无极门正统内功,流传甚广,讲究根基扎实,勤习苦练,无一丝取巧。洛文箫给了这么个挑不出毛病的回答,他并未全信,但也不想深究。
静王坐在自家的车驾中,这时正挑开车帘,望了望外面蜿蜒的车马队列,不易觉察地叹了口气。若是围猎定在其他时候,他本可以身体不适为由推辞,但六月十五正逢月圆,需要碧海澄心的解药方能度过。天宜帝毫无早点赐药的意思,摆明了是要他也参加,他便只好跟来。
考虑到出行雾岚,到处都是朝臣宗室,他让秦肃留在府中,只带了杨越,此时正骑马随在车旁,还有一个负责端茶熬药的谷雨。
车队出城二十里,停下暂歇,几位宗亲过来同静王打招呼。洛湮华正隔窗与端王爷说话,车门一开,探进来一张明艳如花的少女脸庞:“大皇兄,近段日子可还好?”
“能出来这趟,自然是安好的。”静王微笑道,“雪凝进来坐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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