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阙韶华 帝阙韶华 第48章
作者:薄荷酒
洛文箫赶紧跪下谢恩,这两句话似乎有好几层含意,既是说韩贵妃,也像在警告自己,一如连日来皇帝模棱两可又冷漠的态度。
一踏入蕴秀宫,太子就感到了今时与往日的不同。依旧是锦绣叠罗,镶珠嵌玉,但华丽中平添了一股清冷。进出的宫人换了不少生面孔,韩贵妃坐在珠帘之下,正对着绣绷,刺绣一幅花鸟。所幸织锦并未被遣走,仍在她身旁服侍。
“母妃可安好?”洛文箫上前行礼,心里有些发堵。皇觉命案失败得彻底,他对最初定计的韩贵妃其实有几分怪责,但初初一眼便看出,眼前的母妃虽然仍旧精心修饰,然而容色清减,已然憔悴许多。
第六十九章 遥寄潇湘
“太子怎么来了?”韩贵妃停下手中针线,掠了掠鬓发才转过头来,神情不若他以为的惊喜,而是淡淡的,“本宫上次不就说过,太子国事繁忙,这宫闱妇人之所,不必常来么?”
“母妃凤体违和,儿臣怎能不惦念。故此今日请了父皇恩准来看您。”洛文箫勉强笑道,眼角迅速一瞥那些侍立的陌生宫女,“太子妃也说,想求恩旨,进宫来为您侍疾呢。”
谁都知道韩贵妃除了愁郁根本没病,但如今只能围着这个话题交谈了。
“不必,我宫里什么都不缺,太医隔日来请脉,容妃娘娘甚是关照,怕从前的旧人服侍不周,已为我换了几个得用的宫人贴身侍候,照料起居。”韩贵妃慢悠悠说道,语气中听不出半点情绪,“母妃想着,这些年也忙得够了,陛下圣恩浩荡,让我休养一阵,实是感恩无尽,所以前几日索性将凤印也给了容妃妹妹,现下正是无事一身轻。”
她跟着放柔了声音又道:“太子送来的灵芝和燕窝,本宫都已经收到了,补药宫中尽有,以后不必再送。太子妃更不要乱动,好生主持中馈,为我天家开枝散叶,便是最大的尽孝了。”
洛文箫听得心中一惊,凤印乃是皇后印玺,江璧瑶去世后便转到了韩贵妃手中,多年来以此为凭掌理后宫,天宜帝不肯封后,以贵妃的位份加上凤印,便代表了后宫第一人的地位。如今,韩贵妃居然毫不犹豫就交出去了。他随即悟到,现下的确须当示弱,与其抓着一枚印玺不放,还不如以退为进,换取皇帝的一丝恻隐之心。只是落到这般境地,着实有些凄凉,他低头说道:“谢母妃叮嘱,儿臣定会更加勤勉国事,安心尽责,母妃也要好生修养才是。”
韩贵妃柔声说道:“如此便好,太子来都来了,坐下喝杯茶吧。”
织锦忙道:“殿下这边来,奴婢立刻奉茶。”
母子俩于是坐到平日叙话的桌案旁。与往常不同的是,侧旁那几名宫女内侍并不退下,仍旧原地侍立。
洛文箫心里暗暗咬牙,又不好直接叱退,冷声道:“虽是新来的,也需懂得规矩,见娘娘和我坐着说体己话,还不将珠帘放下了。”
一个宫女过来垂下珠帘,旁人视线被隔绝在柔和的珠光之外。
“犯不着为点小事生几个下人的气,如今少有人来,她们没学会罢了。”韩贵妃淡然一笑。离得近了,太子才发觉,不止是憔悴,她眼角眉梢竟多了细密的纹路,连上品的宫粉也不能尽数遮掩。多年以来,他还是头一次感觉到,母妃的确已是四十多岁的人,平日里精心保养尚能不显,待到遭遇挫折,积下的沧桑就显露出来了。
茶点送上,韩贵妃的神情却十分镇定,她不理太子纷乱的心情,只是慢慢地问些家常话:程氏在做什么,皇孙近来识字可好,声音是难得的慈和。洛文箫每次来见她,总是谈论要事多而听这类嘘寒问暖话少,颇有些不习惯,加上心事重重,只是胡乱回答。这时只见她用手指蘸了茶水,在桌上慢慢划了两个字:“稳”和“等”。
洛文箫心下明了。就像庄世经含蓄点醒的那样,此次皇觉命案,皇帝真正在意的并不是陷害洛凭渊一事,更不会为他对付洛湮华而动怒,皇子之间各出手段争斗谋算本就常见;真正触怒帝心的,是自己与昆仑府的暗中勾结,私下蓄养死士、培植势力,这些与在朝中收纳党羽一样是为帝者所不容的。天宜帝曾经得到琅環扶持,尤为忌讳太子做同样的事。正是因此,皇帝采取了一连串雷霆处置,铲除昆仑府,软禁韩贵妃,但说到要处分太子,就是另一回事了。一国皇子除非谋逆、通敌,少有重处,而东宫的归属更关及国祚,不可轻言动摇。北境未平,从目下态势来看,皇帝主要是剪除羽翼,严加训诫,一时三刻还不至要动太子之位。因此在眼下当口,唯一能做也必须做的就是稳住,绝不可再有失误。
而另一个“等”字,洛文箫更加了然于心。通过昆仑府传给北辽的情报一直进展顺利,随着洛城局势变化,他将越来越多的希望寄托在战报上,相信洛临翩不可能取胜,只是败到什么程度的问题。北境战败,云王获罪,加上昆仑府联合品武堂与金铁司,静王与宁王都会遇上麻烦,自己要做的只是等待,谨慎再谨慎,只要把握得当,这一局定能彻底扳回来。
他口中仍然说着日常琐事,用袍袖将两个字都抹去,与韩贵妃心照不宣地对视了一眼。
韩贵妃重又蘸了茶水,一连写下一行字,太子看时,却是“假以时日,必毁解药”。他不觉一振,母妃会如是说,难道已经查出了端倪?碧海澄心的解药一旦毁了,洛湮华的性命就在顷刻之间,他心下顿时大喜。
韩贵妃看到他的神色,轻叹一声,又伸指缓缓写道:“你且等待,从长计议,这是母妃最后能为你做的”。待他看清了,便将桌面水渍一抹而去,起身道:“时辰不早了,太子心意已尽到,本宫很是欣慰,你这便出宫去吧。”
洛文箫出得蕴秀宫,心情有些复杂。韩贵妃最后写下的那句话令他心头发凉,同时又充满期待。看来事到如今,母妃是要单独进行,让自己彻底置身事外了。他并不想阻拦,风险固然有,但以他们的地位处境,又有什么事是真正稳妥的呢?不被牵扯其中已然足够,他只是不禁要揣测需要多少时间。
母妃为自己所做的不可谓不多,铺平了当上太子的道路。可是多年来,洛文箫感到心中对她与其说是感激亲近,还不如说是有些敬畏。或许是因为,韩贵妃是如此执着而目的明确地要掌握权力,要压过当年的皇后。在江璧瑶死后九年,她一个人仍未停止这场争斗,以至于洛文箫曾经有过这样的念头:继承大统诚然是内心所欲,但以韩贵妃的态度,与其说是在全力扶持,倒更像是将自己当做一件夺权的工具,用来胜过皇后的儿子。
亲情还是利用,只要没达到控制的程度,洛文箫并不在意,来自后宫的强有力支持才是最重要的。而且反观自身,他甚至觉得很了解韩贵妃的心态。从小到大,自己对洛湮华究竟是从何时开始,由羡慕到模仿,而后转变为记恨仇视的?想将洛湮华拥有的一切占为己有,取代并且凌架其上。他从不歉疚,那位皇兄的存在本身就是伤害,在他心底撕开一道深不见底的渊蔽,驱使着他每时每刻都想攫取,好将那里填满。在被封为太子之后,洛文箫有一度以为自己已经满足,然而静王却回到了朝堂,几次精心谋划接连落败,他仿佛又看到了心底那道漆黑的伸冤,如果不能将洛湮华埋葬其中,那么被无尽的欲望与不甘吞噬掉的只会是自己。
他摇了摇头,晃去缠绕上来的思绪,他不想看到伸冤的底部有什么,或者说,为了成为所有人眼里完美的太子,做到谦和严谨,一丝不苟,自己又选择忽略、隐藏乃至压抑了多少东西,到了而今的地步,审视内心又有何用,韩贵妃如何看待自己更无关紧要,他们要的只是赢,是那张至尊之位。
他出了宫门,翻身上马之际想到,转眼又是九月十五了,唇角便露出了隐约的冷笑。在宫里得手之前,他或许只能忽略这个日期的含意。即使自己不出手,洛湮华又能撑过多少次月圆呢?
当太子在身边三十二名侍卫的护卫下如往常一样回转东宫时,在千里之外的北境,战火方息,余木黎带着残部败退辽境,朝昭临方向逃窜。归雁峰下的原野死伤遍地,一眼望不到头,皆是死去或微弱呻吟的辽兵与战马,还有不计其数的弓箭刀枪。禹周军主力已经鸣金回到韶安城中,两万兵卒留下押送战俘、清点伤亡、打扫战场,数骑信使正从韶安城门疾驰而出,带着会战大捷的战报,星夜兼程赶往帝京洛城。
九月十四,韶安捷报初抵洛城,帝心大悦,自不必说。
九月十六,戊辰科四百名贡士齐聚宫门之外,过御桥,入重华宫城,于紫宸殿参加殿试。天子亲临,另有吏部尚书卢念南,国子监祭酒张砚存二人主持,另设七名文臣共同代天子阅卷。
此前会试主考李辅仁于放榜前日上折自承审卷疏失,请圣上降罪,又弹劾副主考王继昌及数名考官在阅卷中取仕不公,有循私之嫌,皇帝对李大学士只斥责几句,薄惩了事,王继昌等人却被下旨严办,革职拿问。
有了前车之鉴,所有人面对殿试答卷都十二分谨慎,唯恐被人指摘不够公允,绝大多数都依循会试名次排定。前十名的答卷按照惯例送至君前,由皇帝亲定。
在后世传闻中,日后的肱股名臣陈元甫为天子选中钦点之时,还曾有过小小的波折。天宜帝当时沉吟未决,拈起一卷,向身边的侍读学士傅见琛问道:“以文章而见品性,可称佳妙,然朕心所虑,可有明月照沟渠之虞?”
一旁的人听了都是不解,只有傅见琛明白,皇帝是闻知了陈元甫出自琅環早年开办的书院,故有此问,当下从容答道:“微臣愚见,儒学之道,但有所成,唯知天地君亲师尔。”
天子闻言,欣然颔首。三日后金榜通传九城,戊辰科一甲第一名点中绍兴府陈元甫,钦赐状元及第;会试第二名的赵繁昔,则被御笔钦点探花。
尽管北境捷报与殿试喜讯相继传来,静王府仍宁静一如往日。宁王洛凭渊心中,本应欣喜不尽,因有秦肃的飞鸽传书,他得知战报还在信差抵达之前。但是到了十五,他的心情就不可避免地蒙上一层阴霾:静王又发病了。
或许由于一月来有奚茗画在侧照料,又或许因为得知了会战胜利,这一次发作的病况像是比从前几次轻了一些,显得没那么难受了,但洛凭渊还是感到心里压了沉沉的忧虑。
他已回到户部理事,又忙碌起来,但十五当日特意留在府中,就是担心静王又会病倒。让他意外的是,皇兄却在这时候不顾身体,还要进宫,结果回来途中就病了。
会有什么要紧事非得赶在月中的日子呢?而且,府里的人也不劝阻,明明都在担心。宁王只觉疑惑,但他对皇兄的信服是从小种在心里的,也不好多拦,或许与北境有关,捷报初传,善后事宜必定很多吧?
宁王公务在身,不能整日在府中看顾,好在两三日过去,洛湮华已然不再发烧。他略微放下心,但接连几天仍然尽量提早回府。
这一日傍晚,夕阳映照天际彤云,宁王从户部回来,在府邸门前见到有人正从一辆马车上下来,深蓝布衣,相貌清俊,却是赵缅。
“探花郎怎地今日有暇到访,前日御街夸官的盛况,我可是听说了。这会儿来求亲的人没有踏破门槛么,还是来府里躲清静的?”洛凭渊笑道,他不曾到场,但早已耳闻其时洛城街巷水泄不通,人头攒动,挤着瞻仰文曲星真容。状元公虽还年轻,样貌不够俊朗,榜眼已经三十多岁,唯有赵繁昔形容出众,从重华宫门出来上马,十里御街,探花郎险些被街两边抛来的花朵绢帕甚至新鲜果子埋了。
“并无这般情状,五殿下莫要打趣了,”赵缅被他说得脸上一红,拱手道,“昨日须得依规矩去拜座师,鹤龄他们接着便想来见过两位殿下,又怕贸然上门失了礼数,想着今日先递了拜帖,明日再一道前来。在下正有些私事想求见静王殿下,故此自告奋勇讨了送帖的差事。”
“实在不必多礼,礼部安排的行程不少,你们无须着紧,尽可忙过这一段再来叙话。”洛凭渊道。
说话间,两人已进了府门,杨越亲自出来接过拜盒,赵缅便向宁王告了罪,随着从人先往澜沧居去了。
洛凭渊目送他们的身影,慢慢走回含笑斋。赵缅说有私事,看杨越的神态,像是提前已知他要来,并不似只是送张拜帖那么随意。
隔着几道院墙,赵繁昔已经被引到澜沧居的书房中,向起身相迎的洛湮华深深施了一礼:“主上。”
“繁昔,我从前就没将你看做属下,以后更不必这般相称。”静王一笑说道,“寒窗十载,金榜题名,你与鹤龄他们一样有出仕之志,专心专意为朝廷效力便是。”
琅環培养出的学子并不是琅環中人,在他们而言,那只是资助了自身学业的书院与授业解惑的师长而已。但对于赵繁昔,这一切无疑具有更重的意义。
“属下之志,至今并未更改。”赵缅仍是说道,“待到家严将来力有不逮,无论属下其时是否为官、在做什么,都会返回岳阳故里,将书院接过来。坚持了这么多年,主上总是需要自己人打理书院的。”
“科举一道本是正途,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而今你已是天子门生,金殿传胪、簪花游街、琼林御宴,许多风光下来,还是不在意么?若是选了这条为官之路,心无旁骛去做,无人会说你不对。”静王微笑道,“我虽做了江湖宗主,可现下也还算是个殿下,你不必有所顾虑。”
“应考前只是在想,举业十余载,若不能再尽力一试,总是不甘,此乃学生勘不破。”赵缅说道,声音里带了几许自嘲,“前人诗云,乱花渐欲迷人眼,浅草才能没马蹄,宦海仕途,载浮载沉,不过如是。属下虽未亲历,然而眼见家世飘零,已然感同身受,故而此心不变。如今考取了进士出身,将来接过书院,便可镇得住些。还望主上明鉴。”
他几句话说得平静,却更令人心生感怀。
“如此也好,”静王闻言,徐徐说道,“你的心意我知道了,赵世伯日前托若菡捎来了书信,也是同样意思。你再好好历练几年,若是仍然不改初心,我便可放心逐渐将漓墨交托与你。”
提到白若菡,赵缅的目光有一丝波动,急忙掩饰地垂下眼帘。
明月楼中影壁上题着一首“春江花月夜”,他曾指着笑言相试:“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见长江送流水。”白若菡只淡然答道:“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
能令白若菡倾心暗许,于芳华正盛之年默默等待的人,唯有宗主江华,怎么也不可能是自己。他压下内心瞬间的苦涩,躬身说道:“请主上放心,湖湘之侧,人杰地灵,多年下来文脉荟萃。家严数年筹措经营,在书院之侧建起楼台,常延请名儒耆宿前来讲学,纳天下才子于此论文,收百家争鸣之效。此事主上已然尽知,只是其中又有一请。家中前日来信说道,既不能以漓墨为名,原取名水云汀,似嫌不够厚重,让我相请主上另赐一名,做成匾额悬于楼阁之上,以供八方来客同瞻。”
“水云汀意境虽好,的确闲适轻飘了些。”静王微一沉思,说道,“便叫做潇湘榭吧。”
他并没有应赵缅之请题写这三字阁名,而是说道:“非是我自谦,自古文以载道,国祚绵长,我的运数终究薄了些,还是由赵世伯另请名士题匾更为适合。”
赵缅唯有应了,他默念潇湘榭三字,一时间想到的仍是那首“春江花月夜”,心中不胜感慨,曼声吟道:“斜月沉沉藏海雾,碣石潇湘无限路。不知乘月几人归,落月摇情满江树。”
史书记载,天宜二十一年九月,禹周韶安军与北辽军会战于归雁峰下。两军主将为禹周四皇子洛临翩,率军十万,北辽大将余木黎号令辽金铁骑八万。会战持续五日,原野之上血流漂杵,惨烈非常。至此战终了,禹周军折损万余,北辽死伤过五万,其余奔逃四散者众,降卒八千,余部逃回数不过一万三千余。北辽四王子耶律世基战死。
禹周近二十年未有此大捷,时人详析胜因,以战力而论,韶安军未尝占优,然有备而战,粮草充裕,兵卒养精蓄锐,怀必胜之念,此其一也;云王得璇玑阁主之助,行军布阵,正中出奇而扬长避短,为北辽所不及,此其二也;深究会战始末,奇兵奇谋迭出,尤以归雁峰裂谷为甚,其间诱敌深入,巨石纷坠,辽人军心散乱不可收拾,韶安军得此契机,一战而定胜局,此其三也。
后来又增加一条,大受认可,广为流传:人算岂如天算,天佑禹周,授以云王殿下这般绝世将才,乃有归雁峰大捷,此其四也。只要有云王殿下在,禹周定会四境安宁,江山永固。
天宜二十一年九月下,韶安军清点战场,探明敌情,再呈战报详叙战果。文书送抵洛城,帝心再悦,于含章殿祭祖,诏谕大赦天下。
十月初,辽人遣使于韶安城下递书求和。
同月,天子下旨犒赏三军,韶安兵将各依战功封赏;四皇子洛临翩有大功于国,赐领嗣王爵,食双俸;圣上怜云王常年征战劳苦,着其见旨,不日率所部班师回朝,得享清平团聚之乐。
第二卷 《鹤唳重华》完
作者的话:第二卷 终于结束,在三十七万字之后,云王终于要回京并且出场了,想到五个皇子齐聚洛城的场面,真是一件期待又头疼的事情。
谢谢一直陪着我的筒子们,每次看到推荐票、回贴,都非常地高兴。
明天略作休整,然后继续。
第三卷 的名称叫做云起苍穹~
第七十章 楚河汉界
与风物繁华的洛城相比,北辽的王都昭临要冷清不少,特别是当边境战败的消息传来之后,偌大都城上空就似笼罩了一层肃杀的阴影,王宫里辽主耶律洪畴的盛怒一直如同冷冽的寒风,一个多月过去仍未平息。
时近朔冬,已过了辰时,街头的店铺倒有一半尚未开门,三三两两的行人大都戴着皮帽,将双手缩在手筒里,低头匆匆地走着。
姬无涯打马去往王宫的途中,沿路看见的都是这般景象。辽人彪悍勇武,也不乏狡诈与韧性,但最大的毛病就是有些懒了,总想着抢掠,不愿踏踏实实劳作经营。每到天气一冷,就什么都不愿做了。他可以预见在未来三个月的漫长冬季里,大多数人家只要还不至于挨饿,都会足不出户地在家中烤火烫酒,歇到明年开春再说。阴使魏无泽从一开始就认定禹周才是扩展势力范围的目标地界,还是很明智的。至少现下他在温暖的江南逍遥,只需发号施令,自己却得在这寒冷地方捱着,想找点乐子都难。
不过看样子,眼前这个冬天颇不寻常,多半是要离开昭临,到禹周走一趟了。
思索间王宫已近在眼前。北辽的宫殿还是很壮观恢弘的,内里四壁多以打磨好的石材堆砌而成,与他进过一次的重华宫相比自然要粗糙得多,但显得更加坚不可摧。
“姬先生来了,就等您了。”辽主身边的内官正在殿外候着,哈着腰将他引进去。
姬无涯便加快了脚步,耶律洪畴近日时常相召,而且前两日夷金的使节到了,看来今日会作出一些较为关键的决定。
辽主用来议事的宫殿相当宽宏,里面摆设很少,单独一张王座就置于尽头处,看起来简直有些渺小,但耶律洪畴就喜欢这种空旷寥远的感觉,旁人自然要跟着习惯。
殿内果然已有好些人在,二王子耶律世材、三王子耶律世保,品武堂中排名第一的欧阳一念、第二的索伦泰,及其师弟温尔都。
“参见王上。”姬无涯行礼说道。他颇富心机,几年前初到北辽时看准比起一勇之夫,辽主更重智谋,于是就没入品武堂,而是借了些机缘在耶律洪畴身边做个白衣参赞,如今地位超然,隐隐比起品武堂的第一高手还要说得上话。
“免礼,姬先生来得正好。”耶律洪畴五十开外,相貌威严,双目炯炯,此时摆手说道:“有件事,本王想听听你的意见。”
他示意旁人来说,索伦泰清了清嗓子:“姬护法想必知道,前两日夷金派来使节,是为了商议品武堂与金铁司联手同往洛城,挫去禹周威风一事。”
姬无涯点了点头:“他们预备出多少人手?我们这边不缺乌合之众,要配合就派几个高手来,别像上次那般,不疼不痒地凑数。”
他口中的上次,乃是太平峡谷那一役,索伦泰等人败逃而回,品武堂上下连同他这个昆仑府护法都是面上无光,在北辽宫廷里很是受了一阵子冷遇。直到余木黎也在会战中一败涂地,耶律洪畴才重新开始倚重武林人士。
“这些夷金人甚是可恼,他们此番不愿派人直接参与,而是打算另借名目,单独遣使前往洛城。表面上说得好听,必定全力配合,相约共同进退,实际上却要与三王子打擂台。”索伦泰面有愠色,之前不管是战场刀兵还是江湖暗袭,夷金的兵马或者金铁司下属都是加入北辽部署,听命行事,如今却敢端起架子来另生事端了。
姬无涯听他说了夷金的安排,一时沉吟不语。夷金的实力不能与北辽或禹周相比,过去多年来一直对北辽十分顺服,每每加入行动,也是为了分得一些好处而不必出头承担责任。而今北辽连遭败绩,特别是归雁峰会战损失惨重,动摇了国力,夷金的态度也随之变了,到有几分趁火打劫的意味。
现下对方的使者透露这些意图,既有试探,也可说煽风点火,盼着禹周与北辽的争端更加激化,他们便可从中渔利。
他看向耶律洪畴,见他脸上并无明显的喜怒,一旁两位王子也都是不动声色。耶律世材与辽主长得十分相像,身高膀阔,不怒自威;而三王子耶律世保的相貌则较为斯文俊秀,更加工于心计;原本最有希望继承王位的耶律世基死于战场,其他王子不是体弱就是平庸,眼看着未来的继位人选必定是这两位王子之一了。夷金此举,隐约倒像在支持耶律世材。
“王上见问,在下便直抒己见。”他权衡了一番才说道,“原本三王子前往洛城议和,主要目的是给禹周一些威慑,争取更加有利的条款,求娶丹阳公主只是用于交换的条件之一,对方是否允婚都不影响大局。但如今夷金也要去求亲,还要靠比武来论定,情形便是完全两样了。我方新近落败,如果不参与,势必为其他两国小觑;而涉入其中便需全力取胜,既不可让公主被夷金娶走,也不能在禹周那边再落下风。”
大约半年前,夷金派使节朝贺禹周天宜帝寿辰,在重华宫中有意轻侮,突然提出求娶丹阳公主洛雪凝。五皇子洛凭渊恼来使出言无状,当场将其废去武功逐出洛城。看来,夷金摄政王还没咽下这口气,如今便来借题发挥。禹周如果不愿轻许婚约,就只能应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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