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阙韶华 帝阙韶华 第61章
作者:薄荷酒
第八日结束时,三方占有擂台的数量仍然是二、一、一,令人怀疑是否无论怎么比,最终都是这个结果。
散场后耶律世保仍然坐在观武楼中,没有马上回驿馆。他不是每天都有时间过来,指挥调度交给了姬无涯和欧阳一念。但这两人之间似乎总有些不对盘,安排得不够得心应手,感觉上,已经快要决胜了还没摸清禹周的底细。无论己方用的力量大还是小,禹周都稳稳地保持着现有的态势。
今天出现了一些波折:时辰快到的时候,北辽夺了冰风台,禹周没有反攻,赤焰台那边却忽生变数,最后一刻被个名叫云霄的年轻剑客上去,不过半柱香功夫就在守擂的武士身上划了一剑。
赤焰台自比武第一日起就被控制在北辽手里,今日突然失守,令人不由火起,占了冰风台也没有胜利感。而且,无论是南宫瑾还是那个云霄都不是一般的风流人物,往台上一站便即引来无数瞩目赞美,将本国武者的风头远远盖了下去,武功又扎手,,当真是碍眼非常。
另有一件事令耶律世保心下疑虑,北辽这般尽力还只保有一座擂台,夷金明明实力不及,何以仍能同样占据一座?到了眼下阶段,他可没有手下留情,难道又是禹周有意为之?弄得完颜潮现在还气焰不减,一副与自己平起平坐的姿态。
就在他反复思忖之际,隔间的门开了,贴身侍卫入内禀道:“三王子,完颜世子前来与您打个招呼。”
无需通禀,耶律世保也看到完颜潮正笑吟吟站在门外,不等人请就自己走了进来:“三王子连日来又是和谈,又要挂心比武,当真是辛劳得紧,在下瞧在眼里,也是感佩于心。”
“不敢当,既然身为使节,为国事尽力就是本分。”耶律世保如今见到此人就觉腻烦,夷金对他这趟出使造成的掣肘着实不小,从前俯首帖耳,现在却一副皮里阳秋的态度在眼前晃,若非他还有几分城府,一照面就要沉下脸色:“完颜世子可是还要在此地多待一会儿?恕我尚有些要事在身,只好失陪了。”
“说得好,为国尽心,在下忝为金使,亦是人同此心。”完颜潮脸上依旧带笑,略略拉长了音调,“身在异国他乡,谈判举步维艰,比武又难有把握,万一过两日输了擂台,怕是求亲无望,这和约也要跟着失了指望,也难怪三王子会闷闷不乐。”
他不等耶律世保变色,又抢先叹道:“我完颜潮的处境也没好到哪里去,这些日子亦是身不由己。想禹周有意挑拨离间,我等难道就任由摆布?三王子且不忙走,我有一良言建议,不知可愿与闻?”
耶律世保见他语气变换,说得一波三折,不知道有何用意,于是挥手示意两名贴身侍卫退到外面,待门掩上了才道:“完颜世子有何想法,不妨明言。”
“我近几日仔细思量,辽金本是同盟,实在没有必要为求娶一个公主伤了和气,让禹周从中渔利。”完颜潮笑道,“过去与三王子未曾深交,心里甚是仰慕亲近,现下有缘同在洛城,却不想错过结交的良机。待到最后两日比武时,在下尽可令本国下属将擂台相让,命他们全力协助品武堂对付禹周武人。只要北辽能赢了比武,求得婚约,和谈自然也就顺风顺水,禹周为了颜面都不能亏待了自家的姑爷不是?至于我这边,花了力气又赔着名声成全三王子完成使命,想来尊驾投桃报李,必定也不至令我空手而归,岂非两全其美。”
耶律世保心中冷笑,果然是要趁火打劫,铺陈等待了这许久,终于瞅准时机挑明了。
他倒想听听对方要提什么条件,于是说道:“完颜世子愿意退让协助自然是好,却不知想要我做什么?”
“说起来,于三王子不过举手之劳。”完颜潮道,“闻说和谈进展得不太顺利,禹周朝廷满口道理连篇,谈到实质就一毛不拔。我这厢助你雀屏中选、人财两得。公主虽然美貌,为了交情自可拱手相让,绝不会意图染指;至于财么,既然是协力取得,不管禹周许给北辽多少金银绢匹和粮物,我国只要从中分润三分之一即可。不知三王子意下如何?”
耶律世保的脸色有些不好看,和约已经谈了十多天,北辽可说处处受挫。就像他原先担心的,禹周不愿给现成的好处,连放还战俘都推三阻四,几乎就是以宁王的建议为依据。在互市和派遣工匠方面倒是同意提供便利,但都是有前提条件的;看目前的态势,北辽想如往昔一般白得银钱物资只怕难上加难。
耶律世保但觉进退维谷,底牌被看穿后,手中就几乎没有筹码,落在对方眼里都是虚张声势。而本国王公官员早已习惯了不付出任何代价,上马就抢,下马就要;自己若带回了这样的和约定会遭到众人指摘,于前途甚是不利;可若然不答应,眼下国中就要粮荒。
但是情势也不全似完颜潮口中那样困窘,禹周朝廷这两日略给了一些缓和的余地,李辅仁提出,看在北辽遣使远道跋涉而来的诚意上,愿意赠给粮食二十五万石,绢布一万匹,待归国时带回。算下来大约能折合四十余万两银子,而粮食如果省吃俭用一些,凑合着也够国中度过今春的青黄不接了。
耶律世保早已盘算过,拿着这些赠与回去,自己谈不上立功,勉强能堵一堵耶律世材的口。他不知道禹周是不是提前算好的,略松了口气之余又一次感到后背发凉。闻说有关北辽的情报主要是静王派属下提供,究竟准备了多久才能做到如此程度?好在这个大敌就快要被除去了,一定要快,趁着禹周的朝廷还不够了解这个人的价值,趁着他们内部还有纷争和妒忌。
耶律世保当然没打算就此满足,他率众前来,必定要做成几件大事。只是没想到,刚刚争取到的一点利益都被人观察算计着。他的声音不由得冷淡下来:“想不到完颜世子竟这么关心我北辽的议和,不过,这杯羹未免也分得太容易了罢。”
完颜潮认定他处境艰难,定会选择合作,悠然笑道:“三国毗邻,贵国与禹周之间发生什么状况,自然是我夷金的头等大事,怎么关心都不为过。在下劳师动众,千里迢迢而来,固然是要向禹周讨回先前的场子,可归根结底还是为了三王子。说到分利,夷金去年借兵八千帮助北辽会战,结果全都折在了韶安城外,损失非小。如今既然讲和,总不成将夷金撇在一旁颗粒无收,否则我父王也不好向臣民交代啊。”
他侃侃而谈,听起来倒是情理都占了几分,耶律世保皱眉道:“当初借兵的事不是我管,听说我北辽先头已经给过报偿,说好后果自负。会战没有战利品可分也是无奈,世子忽然要在和约上找补,却有些难办。”
“三王子身份尊贵,在禹周任重道远,紧要关头舍些小利而谋大事,辽主非但不至见责,反而会赞许此乃决断卓识。”完颜潮道,“试想求得公主又和约到手,衣锦荣归之际是何等快意风光,谁人见了此等功劳气势还敢说声不是?而区区不才,有缘合作这一遭,愿为三王子日后之助。现下也不需做什么,只消写下一道承诺文书,盖上印章,你我便可协力同谋,共襄战败禹周了,三王子以为如何?”
他舌灿莲花,讲得不可谓不动听,换做其他时候,耶律世保难免不会动心点头,开始进入漫天要价、着地还钱的阶段。
然而完颜潮虽然抓住了时机,在耶律世保眼中,他能帮上的忙实在很有限。夷金的武力既不及北辽也比不了禹周,最后两天擂台中就算倾力相助,至多也就能帮忙夺下一处擂台;再往后就使不上力了,北辽还是得全靠自己。
更重要的是,他与洛文箫早已约定在先,北辽哪怕只有一两人进入最后环节,也会胜券在握,相比于夷金的狮子大开口,这位太子殿下既能起大用又不需付代价,委实合算太多。
耶律世保的确在心中勾勒了自己挟胜而回,在北辽众望所归的图景,比完颜潮描述得只有更志得意满,但他相信凭自己接下来的布置已经足以达成目标。至于日后守望相助云云,更可以直接忽略。夷金从来善变背信、反复无常,看完颜潮出使以来的作为就知道其人不可信,能有多少助力不知道,不小心被缠上了却是没完没了的麻烦。他携带的使节印章代表北辽,一旦盖上可不是轻易能反悔的。
耶律世保定下心意,交易不能做,但还是尽量不要得罪眼前这种小人。对方应该不敢明着翻脸作对,但若是在洛城中被暗地下了绊子也是不值。想到此处,他便微微一笑:“完颜世子的提议,我极感盛情,但兹事体大,实在不好越过父王擅自做主答应。这样可好,后两日比武我们可各自尽力,无论结果如何,能否胜了禹周,待我回到昭临定然将世子的意思向父王禀明,尽量为夷金争取一些利益,也不枉同为使节在洛城相交一场。”
他场面话从来说得漂亮,一番言辞十分客气,既顾全了彼此面子又什么都没答应。
完颜潮却不禁一怔,游说了半天,结果被这位三王子轻易一句话堵了回来,言辞再好听也是拒绝,他如何听不出其中的味道。待要再劝,耶律世保的态度已经摆明,就是不能做主,什么都承诺不了,再怎么谈条件也是白费。
谈到这个份上,能做的就只有同样客气几句,告辞离去了。
转身出了隔间,完颜潮的眼神立时阴沉下来,耶律世保看似顾及面子,实则随口敷衍、漫不经意,根本没将自己的谋划看在眼里,比起严词拒绝更多了十二分轻蔑;无功而返又被小视,他定会让此人付出代价。
第八十八章 名剑鱼肠
洛城比武还余两日,姬无涯终于收到了一直在等待的讯息。
“你可查证过,”他问道,“确定是那座茶楼?”
“禀姬护法,”属下已经反复遣人盯梢验证,还去踩过点,定然错不了。棋盘街上那座茶楼必是淇碧的总据点,就如我们原来的飘香酒楼一般。”冯掌柜说道,神色难掩兴奋,“我派了城中最得力的手下日夜盯着,关禅和关绫就一同去过不止一次,而且还相当小心地防备被人发觉行踪,连跟了七八日方才有了把握。”
姬无涯听他描述情况,却仍有些疑虑。为了保证敌明我暗的优势,他动用的都是从前昆仑府在洛城中的暗线,同时用北辽的人手制造出一些迷惑琅環的假象,但洛湮华不可能毫无防范,说不定也在暗中布置,须得格外谨慎。
“除了凌虚的人去过几回,你还查到了什么迹象,单凭一幅写着‘淇水漪漪’的中堂,就敢说那里是淇碧的老巢?”他沉下脸道,“琅環在城中据点也不少吧,你若拿着芝麻当西瓜,可就误了大事。”
“那茶楼中的伙计看着寻常,实则都是训练有素,十分机警。”冯坤连忙收敛邀功的神色,但被质疑能力又难免不满,“属下乔装改扮了亲自去观察过,同是长期隐藏市井,旁人看不出来,却瞒不过我的眼睛,自信不会弄错。而且,我等是循着另一桩线索发现了那地方,之后才注意到凌虚的人时不时也会进出。”
去年八月中遭遇清剿后,昆仑府发觉经营多年的各处据点被琅環不动声色地摸了个彻底,直到数月后风头稍过,漏网逃出洛城的手下才陆续聚拢,三两接应着小心潜回洛城。之前输得太惨,势要将琅環布局在城中的根底挖出来,否则再无出头之日。
要从何找起呢?静王府不敢接近,玄霜暗卫来去无踪。后来有人想起曾经有一晚,明月楼中的白若菡唱过有关琅環的诗作,当场惹得安王大怒,还传扬一时,于是在没有其他明确线索的情况下就去盯着明月楼。
直关注了一个多月,明月楼中看不出异状,清歌曼舞、吟诗作对,来往不是名士才子就是王公贵族。昆仑府残部本来快要放弃,却在年节时出现了转机。正月初二,平日甚少外出的白若菡携了一具瑶琴登上马车,两名暗桩跟随在后面,发觉她竟然是前往静王府。
冯坤得迅后大为振奋,他知道琅環十二令中有女子的分支,此后加派人手,查访得更加紧迫。然而任凭多方打探,从明月楼的各种日常活动中找不出端倪,白若菡深居简出,楼中的姑娘们除了招待客人,也不过是弹琴练舞,闲来裁制几件衣裳。
为了打开缺口,冯坤冒险选了一名相貌俊俏的手下扮做富家公子到明月楼中闲坐,去了两次就遇到辽人滋扰楼中的侍女,此人当即一展身手上前解围,将那北辽武者打得狼狈退去。
办法虽然老套,却效果甚佳,被调戏的少女名叫柳絮,果然对帮助自己的公子生出好感,进而逐渐倾心,言谈间透露了许多楼中内情。
柳絮说,白姑娘行事是很神秘,但我们明月楼背后的东家更神秘,听说年纪轻轻又长得英俊,但他自从去年来了洛城,就镇日待在棋盘街的茶楼里不出门,到现在一次也没露过面;又说,据传白姑娘很是挂念东家,为了他将那么多贵人才子都拒之门外,还经常派人往棋盘街问候,那边倒是也总有回信,我们每天待客用的茶和苏扬细点都是东家让人送来的,可就是不见他自己来看姑娘,也不知道是不是真心,想想就觉得奇怪,白姑娘太不值了。
柳絮在明月楼中只是个端茶送水的侍女,知道得有限,还加上不少属于少女的想象。但这些对于冯掌柜已然足够,再命人暗暗顺藤摸瓜,根据柳絮的话逐一查访核对,果然皇天不负苦心人,两边的往来丝丝入扣;紧盯淇碧的过程中,又发觉关禅与关绫时而一道前往,一进去就不知所踪,半天不出现。两道线索交错在同一点,互为印证。
姬无涯听到此处暗自点头,但他仍然来回盘问了好几遍,才确认冯掌柜的结论可靠无误。为了万无一失,他还打算另行派人证实,但心里已经基本有数,明月楼侍女口中的东家,想必就是淇碧令主。找到了淇碧还带上个明月楼,收获相当令人满意。
可惜他带来的下属以西域人为主,不适合做暗桩,而洛城中原本的力量经过扫荡已经变得薄弱,否则一定能取得更详尽的情报。
他赏了冯掌柜一千两银子,下令继续查探,但万万不可泄露行迹,又许诺待到这一遭差事办完,少不了为他记上一份功劳。
将冯坤打发走之后,姬无涯独自思量了一阵,起身去见耶律世保。
平日他为了维持形象,一般尽量保持着莫测高深的矜持,此刻将新情报相告时却有些迫不及待:“琅環潜藏的主力既然找到,我们正可一击致命,三王子,良机不容坐失啊。”
耶律世保听他讲完,沉吟着问道:“前几日说锁定了横刀和凌虚,如今听你的意思,又冒出个淇碧,还有什么明月楼,到底哪一头才是主力?会不会仍有遗漏,姬先生确信摸清全盘情况了吗?”
他这疑问有几分故意,想将姬无涯的话风堵上一堵再说。
自从领命出使以来,耶律世保在姬无涯的影响下,花了不少时间了解、琢磨琅環。他从前也知道琅環曾经在禹周颇有影响,但说到底不过是个与昆仑府一样的江湖门派,还一度不能见容于朝廷,谁想回顾近年来北辽在边境从无往不利到大败亏输的历程,其中却处处可觅这个门派的影子,令人不由得上心。
但他最关心的只是不要让琅環影响了自己此行的使命,擒贼先擒王,既然业已瞄准了静王,待到琅嬛宗主垮了,那些下属再有能为也翻不起风浪。
姬无涯的用意他很清楚,昆仑府要消灭琅環,当然希望尽量得到北辽王廷的支持,多借用一些品武堂的力量。但是在这件事上,耶律世保觉得欧阳一念的见解明显更符合自己的利益,且不说为了比武,品武堂的损耗已然不小,他需要顾及到和谈与求亲,江湖门派之间倾轧仇杀还能推说与自己无关,耶律世保可不愿让禹周抓住北辽武士在洛城杀人放火的把柄。
故而之前听说了横刀与凌虚隐于洛城,他也不感兴趣。那两支力量在北境倒是颇有名气,给辽军造成很大损伤,但收拾他们该是战场上领兵大将的责任,自己一个使节若是连这也得管,索性带着品武堂去消灭禹周军队、直捣重华宫,岂非更是一番大事业。
姬无涯对他的心思早有察觉,此时鉴貌辨色,暗骂还没过河就想着拆桥,面上却仍是一派从容风度:“三王子有所不知,在如今的琅環十令之中,横刀、凌虚虽则强横,只是在战场上逞勇,晚些剿灭也不会影响大局。但淇碧却是不同,在洛城以至整个禹周,其余九令行动时都要依靠它从中协调、提供情报,一旦拔除,足以令整个琅環瘫痪。禹周静王之所以能对我方和谈造成巨大威胁,正是由于淇碧掌握的情报比旁人更详尽更精准。”
耶律世保对这一点确是深有所感、切肤之痛,想到议和中每每被压制得没有还手之力,明知姬无涯是在游说,仍不由切齿。
“在下为王上与三王子分忧已有数年,此番之所以愿意承担起筹谋剿灭琅環的重任,并不仅是由于昆仑府的命令,而是为了北辽日后的大计考量。”姬无涯见他动容,继续说道,“琅環蛰伏多年后复起,而今已成气候。对付洛湮华不过是第一步,如果不考虑好后续步骤,接下来的反扑必定猛烈非凡,对我等十分不利,是以在下才会着力搜寻淇碧的所在。淇碧主讯息而不擅战,从来都藏得隐秘,可说琅環的七寸。试想三王子单单向洛湮华下手,则琅環各部只是群龙无首,但若能同时将淇碧也消灭,他们立时便成乌合之众,我昆仑府就有足够的余地将之一一剿灭,为北辽除去这宗心腹大患。三王子须知一不做、二不休的道理,万万不可一时掉以轻心,导致日后遗患无穷,反误己身啊。”
耶律世保闻言沉思,不禁承认这番话有些见地。他自然听得出姬无涯是要拖自己下水,还隐隐有几分警告之意,不过分寸掌握得不至令人心生反感。来到洛城前后,昆仑府确实提供了不少助力,包括接下来的各项计划也离不开他们。而利用是相互的,昆仑府一心要击溃琅環,自己想不出力袖手旁观恐怕没这么便宜。
“听姬先生的意思,是要围剿淇碧,那么城中其余一干琅環势力打算如何应对,是否计划周详?”他放缓了语气说道,“你也清楚,非是我不愿支持,但品武堂不能直接参与,否则就算昆仑府赢了琅環,一旦和谈受到影响,我回去北辽也难以交代,先生可不能害我。”
“三王子放心,在下当然是将您的利益、安全放在第一位,绝不会有所不利。”姬无涯连忙道,他没打算放弃在北辽挣来的地位,早已深思熟虑,成败的关键就在于天宜帝对洛湮华以及琅環那种微妙的态度。当初琅環就败在这一点上,已经死了一个宗主兼皇后;时隔多年,老去十岁的皇帝只会更偏执、更疑忌,洛湮华会输得比他的母后还惨。尚未从昭临动身时,姬无涯已在潜心揣摩禹周皇帝的性格和心术,这才是此行最重要的筹码。
接下来几天就是他精心选择的时机:战事已了,比武也近尾声,如果自己的谋划进展顺利,料来天宜帝不会为了静王而动怒、导致两国和谈不遂,说不定,还会因为琅環的削弱溃散而对北辽增添忌惮。
“在下思谋,明月楼不妨先放一放,全是女流又济得什么事,听说有端王爷做靠山,云王似乎也赞赏有加,我等没必要硬碰;至于横刀、凌虚,自然要好生招呼一番,不过都由昆仑府来办,无需扰到三王子。”他摇着手中的羽扇不疾不徐地打消耶律世保的顾虑,“唯有淇碧是今次的重点,他们的令主定然坐镇在那茶楼中,我们便来个瓮中捉鳖。在下也知欧阳堂主必定说不方便,故而只想请那些受邀而来的高人助阵,才好做得干净利落。他们都不属于品武堂,想来是不妨事的。此事还需三王子的面子,否则像函谷上人那等身份,在下还真难以请得动。”
耶律世保直听他说了一盏茶功夫,道出具体安排,又在脑中过了一遍,觉得设想得甚是周全,又不乏巧妙,的确不愧被称为八步孔明。他心里算了算姬无涯要求的人数和时间,认为不至给自己带来麻烦,终是点头应允,又叮嘱道:“最后两日比武甚是关键,先生还要多花些心思,若是这一环失了手,可就成了阴沟里翻船,后面的事都不好办了。”
“在下自当打起全副精神,哪一环都不能失误。”姬无涯抚了抚长须,怡然笑道。他并没有将计划全盘告知,要来一干人手殊为不易,须得好好利用。只要耶律世保现在吐了口,待到行动展开,还不都是自己说了算?
二月十二,争擂进入第九日,情况比洛凭渊预计得更为凶险。
可以看出北辽并不满足八天下来只占到一座擂台的局面,从上午开擂时起,攻势就异常凶狠,而且集中在南宫瑾把守的玄水台。不仅上台争擂的人一个接一个,而且都是内力充裕的高手,一副不拿下这一处誓不罢休的架势。
而在赤焰台,用的则是消耗战术,上台向云霄挑战的敌人同样接连不断,功夫未必很强,但使用兵刃也好,拳脚也罢,都是奔着下死力消磨对手气力而来的,中间偶尔夹杂一名强手,应付起来绝非易事。
洛凭渊禁不住担心,云霄和南宫瑾都是世家出身,多半没遇到过此等死缠烂打的局面。好在两位公子家学渊源,本身资质又好,修为高出侪辈甚多,一时尚能应对。
北辽自身也不轻松,上一日刚夺下的冰封台压力沉重。守擂的元慎与长风剑客曲观阑战到五十招开外,自觉渐落下风,突然大喝一声,弃了原本持在手中的熟铜短棍,进而徒手朝对方剑刃抓了过去。
曲观阑吃了一惊,暗想这辽人难道不要手了?其时双方均是拆解极快,也不及再想,仍是原本一招飞流鸣涧,自上而下斜肩削去。但闻“擦”地一声轻响,他手中一轻,半截长剑在空中划出一道弧度,掉落地面,竟是从中而断。
台下众人只见元慎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柄尺许长的短剑,一眼看去锋芒闪烁,显然是柄削铁如泥的宝刃。
曲观阑越后两步,他出身九华剑派,佩剑乃是师门所赐,也是一口难得的好剑,如今平白毁了,不由得心中大怒:“你凭什么使诈?”
比武场外观看的禹周众人也觉不公,纷纷鼓噪凭借利器突袭胜之不武,不能教人心服。
元慎怎会管台下说什么,冷笑道:“比武可没规定不能用宝剑,既然我能得到手,就是实力,不服气的话,你们也拿出一柄似这般的神兵利器来试试?”说着将手中短剑高高举起,众人都看到那剑形状古雅,剑刃在阳光下光华游移,并非如何雪亮耀眼,但隐隐泛出一丝古朴的紫光。本来觉得神兵利器之说未免夸张,此时也都看出确然不凡。
曲观阑自幼习剑,对世间名剑的来历传承曾下过一番功夫钻研,他心中倏然一动,脱口惊道:“你手中难道是鱼肠剑?”
“想不到,禹周人还有这份眼力。”元慎不意他能认出,心中又有些得意,大声道,“不错,这就是春秋时欧冶子所铸的名剑鱼肠。你们中原武人奉为至宝,可惜却保它不住,还不是落到我北辽手中。自己没本事,空有工匠大师铸得出宝剑也是白搭,就像我今日拿着鱼肠剑占洛城的擂台,削禹周的兵器,你等又能如之奈何?”
他斜睨曲观阑,讥笑道:“这位什么少侠,不想认输下台的话,空手入白刃也成啊。”
曲观阑气得脸色发青,奈何手中无剑,他朝台下靖羽军士道:“哪位兄弟能借在下一柄剑来用用?”明知一动手便要被削断,总得试上一试。
“曲少侠,堪抵鱼肠的兵刃,我禹周还是有的。”洛凭渊道,将随身佩剑解下,命军士呈给长风剑客。
曲观阑接过来,在静王府居住多日,早知宁王所佩乃是御赐的宝剑纯鈞,却想不到他竟肯冒着伤损的危险,毫不犹豫借给自己对敌,信任尊重之意不言而喻。
习剑之人岂有不爱宝剑的,他此刻握住上古神兵,既是激切又是感动,连手都不自觉地发颤,朝宁王遥遥施礼道:“殿下重托,在下必定竭力而为,为我禹周夺回冰风台。”
再与元慎相战时,双方便高下立判,纯鈞与鱼肠同为欧冶子所铸,声名不相上下,按理难分强弱,但一寸长、一寸强,元慎并非精通短剑,曲观阑使用纯鈞却是得心应手。
元慎勉强撑到十余个回合,暗暗后悔,若不炫耀鱼肠,也不会引出纯鈞,被这等宝剑随便在身上哪里一带,便是筋断骨折、断手断脚之祸。待要收手,周身已被雪花般的剑光尽数笼罩,无处可退。
曲观阑觑准空隙,纯鈞剑锋翻转,一缠一带间已将鱼肠搅住,剑尖顺势疾推,直指对方手腕,喝道:“放手!”
此乃九华剑法中的夺剑式,各大剑派中多有类似招式,虽根据本门所长在手法窍门上有所区别,但用出来的效果大同小异,对方若不弃剑后退,轻则断指,重则断腕,兵刃仍然保不住。
剑客临敌时往往宁可丢命也不愿舍弃佩剑,因而这一招的后果不乏惨烈,但元慎的本门武功并非剑法,即使拿着绝世神兵如鱼肠,也下意识地认为还是自己的手更加要紧,缺乏舍身护剑的觉悟,本能地松手后跃,脱离了纯鈞剑光的包围。
曲观阑也不追击,伸手抄住鱼肠,举在空中,让四方武者百姓都能看得清楚,朗声说道:“好叫大家得知,全赖五殿下解剑相助,昔日被辽人夺走的鱼肠宝剑,而今回到禹周了!”
静王坐在观武楼中,只听到四下欢声雷动,久久不息,他唇边也露出了一丝微笑,但很快又蹙起了眉。夷金今日收缩阵地,大多数本国武者都聚在飓雷台下,明显是决心采取守势,将唯一一处地盘保持到底了。到了现下阶段,即使只想稳守一座擂台也非易事,看得出在两国武者的攻击下支撑得颇为吃力。
这种情形有些出乎意料,他原本以为辽金有很大可能在最后阶段交换条件,再度联手,但目前却是各自为战,辽人攻得猛烈,金人也守得顽固,相互间寸步不让,不像达成了合作。
夷金挑起比武就是为了投机,按理说不会放过机会,既然没能谈拢,说明是北辽没有接受条件。这对禹周而言似乎有利,但看在洛湮华眼里,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耶律世保和谈不顺,比武也占不到上风,他拒绝夷金的把握和底气在哪里?
场中突然一阵喧哗,他抬眼望去,南宫瑾正从玄水台边退下来,脚步有些不稳,肩头殷红一片。
第八十九章 图穷匕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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