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辞半阙踏歌行 宫辞半阙踏歌行 第104章

作者:无韵诗 标签: 古代架空

  江千夜惊诧地抬头,清澈的双眼巴巴望着梁奚亭,有些慌张。

  “我还是那句话,他是温厚之人,为了你命都可以不要,你切莫负他。”梁奚亭笑得勉强,眼中蕴着伤感。

  “舅父~”莫远歌又唤了声。

  “梁掌门,我定不负他。”江千夜诚挚地望着梁奚亭,红了脸结了舌,“梁掌门不……不嫌我身世,我定不负梁掌门期望。”

  梁奚亭听得皱眉:“叫舅父。”

  江千夜被他一吼,顿时泄气,低头绞着衣带。

  见他满脸委屈,梁奚亭脸色这才柔和了些,抬手轻拍他肩:“你的身世很好,天阙城少主,还是温如高攀了。”

  “可是……”

  “没有可是。”梁奚亭打断他,收了笑,“过往不是你的错,拿他人的错误惩罚自己,甚至因此自轻自贱,极其愚蠢。”

  江千夜又低眉垂首,彻底不吭声了。

  “舅父~”莫远歌生怕梁奚亭再说什么重话刺激他,忍不住又出声提醒。

  “你喊几遍了,我耳不聋。”梁奚亭白了他一眼,转头对江千夜道,“当年为活命,我甚至从仇家胯下钻过,这又如何?我如今还是一派掌门,烂柯门安在?花白露安在?”

  “结了契,在我眼中,你与温如便是一样的。我的外甥可不许是自轻自贱之人,当如那瓦砾之下的杂草,纵使千钧重担压身,也当冲破瓦砾,向阳而生。记住了吗?”梁奚亭看着他,眼中满是慈爱的期望。

  “舅……舅父,我记住了。”江千夜抬眼望着他,眼中些许湿润。

  他也曾有舅父……如果那人还活着,江千夜愿意忍着对花家的仇恨叫他一声舅父。可他不在了,永远都只能是自己的师父。

  “好样的星河。”梁奚亭欣慰一笑,对二人道,“今日大喜,不说这些了,来,吃饭。”先给江千夜夹了块鱼,再给莫远歌舀了碗汤。

  “从今往后,我便有两个外甥,个顶个都是好男儿。”梁奚亭笑容满面,“不愁没人养老。”

  虫鸣吱吱,半月挂枝头,小阁楼里欢声笑语,行酒令的声音传了老远。江千夜输得最多,喝得也最多。他面色潮红,眼神迷离,举着酒杯非要跟莫远歌喝交杯酒,嘴里不停央求撒娇:“来嘛远哥,喝一个。”

  他整个人都快贴在莫远歌身上了,手还不老实地在他腰背游走,弄得莫远歌尴尬不已,瞥了一眼一旁饮酒的梁奚亭,小声道:“莫胡闹,舅父还在呢~”

  “我们都结契了~”江千夜不满他挣扎,径直往他身上缠,杯中酒洒了一地。头刚倚上莫远歌肩头,便再也挪不动了,径直趴在他身上,醉醺醺地闭了眼,还惬意地砸了砸嘴,竟是睡着了。

  “这~”莫远歌尴尬不已,一边抱着他不让他倒,一边局促不安地偷看梁奚亭脸色,生怕梁奚亭责备江千夜不知羞。

  梁奚亭浑似没看见,自顾自喝了一杯酒,指了指桌子:“他醉了,先让他睡会儿,我与你说几句话。”

  “是。”莫远歌一手搂着江千夜,一手挪开桌上的东西,让他趴在桌上睡,随即坐下,手还不忘扶着他,谨防他滑下去。

  “他……情况如何?”梁奚亭双眼这才挪到江千夜脸上,满眼担忧。

  莫远歌见梁奚亭丝毫不在意两人方才不雅举动,心下稍安,低声道:“失智时已从幻想中走出来了。这次突然清醒,不知还会不会再发病。”

  梁奚亭沉吟片刻,神情凝重看着莫远歌:“本不想让他操劳,但此事,非他不可。”

  “何事?”莫远歌连忙问道。

  “柳榭卿有异动。”梁奚亭正色道,“我接到周锐的飞鸽传书,说京中形势朝着我们预期发展,陈文瀚办事妥帖得力,如今朝野关于萧景明滥杀无辜,因此生心靥魔发疯的传言已然鼎沸。但天都要塌了,作为萧景明的心腹,柳榭卿竟在京城大兴土木,加高城墙。”

  萧景明都火烧屁股了,怎么还有心思做这无关紧要的事?莫远歌心领神会,微微一笑:“星河之前开罪他师父,我正好带他去向柳榭卿道歉。”

  “嗯。”梁奚亭拍拍他肩,随即又担忧地看着江千夜,“越早越好,我担心这臭小子坚持不到见他师父,又疯了。”

  “舅父放心,我即刻出发。”莫远歌说着径直抱起睡得不省人事的江千夜。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将在8月20日0:00分发哦~谢谢大家一如既往的支持,~鞠躬~

第140章 疑心人未测

  自大朝会后,萧景明整整昏迷五日,玉玉便衣不解带在床前跪了五日,事事躬亲,做了个孝感天地的好儿子。

  三更天,萧景明突然醒来。醒来的瞬间一时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常年野外作战养成的警惕使然,猛地坐起,血红的双眼环顾四周:帐幔飘然,寝殿内燃了灯,当直内侍低眉垂目,眼神茫然空洞盯着虚无,熬着漫长的夜;玉玉跪在床前,困得直打瞌睡,可还是努力想要跪直。

  原是在自己寝殿内。萧景明眼睛警惕之色这才消散,只觉头晕脑胀,浑身乏力。没惊动任何人,努力撑着身子缓缓坐起。坐起的瞬间,忆起大朝会上发生的事,顿时心生疑惑:那时不时发作的剧痛,伴随着两次的幻觉,只怕不是巧合。

  是谁要害朕?萧景明冷眼盯着跪在地上昏昏欲睡的儿子,眼中阴冷渐起:从禁足的封封言辞恳切的书信,到放出来后极尽老父欢心,再到如今跪侍亲疾,他滴水不漏,完全变成自己喜欢的样子。

  可两年前他如何笨拙、如何忤逆的样子还浮现眼前。他现在这样,是突然开窍,还是刻意为之?

  他在鸿安镖局长大,与那天阙逆贼有交情,与莫远歌更是感情甚笃,此次祸事,他有无参与?

  盯着跪在地上的儿子,萧景明眼神愈发冷厉:劳动得了太医令和于玄奕为他所用,悄悄毒死几名内侍,算准自己最脆弱时恰如好处勾起所剩不多的舐犊之情……

  萧景明一阵胆寒,看着地上跪着的儿子,那是一条朝自己咧嘴狞笑的龇牙毒蛇。收了眼里的杀气,不动声色轻唤了声:“玉儿。”

  听到呼喊,玉玉瞌睡猛地醒了,抬眼见萧景明已坐起,慌张、关切、委屈瞬间齐聚那张清隽的脸庞。着急忙慌提着衣袍下摆朝萧景明快步跪行,却因跪得太久支撑不住又跌到在地,挣扎着往床前跪去。

  一时间,一个乖巧儿子的孝心表露无遗:“父皇~您终于醒了~儿臣好害怕~”他咧嘴就哭了,眼泪颗颗往下落,眉头紧蹙,蕴着愁思和惊恐,似真的害怕父皇从此一睡不醒,自己便无依无靠了。

  萧景明面色和缓,嘴里却责备道:“身为皇子,当泰山崩于前而不改其色,朕不过身体微恙,你慌什么!”

  玉玉双手可怜巴巴揪着萧景明腿上薄被,羞愧低低垂着头,带着些许委屈:“儿臣知错~父皇在,儿臣便泰山可倚;父皇若有闪失,儿臣便是无根之萍。这偌大的皇宫,哪处才是儿臣的家?”

  这话并非萧景明想听的,气短情长毫无志气,可偏偏正中萧景明已麻木的心:当年长姐被害,亲族凋零,自己孤零零在这禁宫里……萧景明深知刁奴欺主,没权没势的皇子,在这宫中活得连畜生都不如。

  看着他清瘦的脸颊,红肿的双眼疲态毕现,眼下乌青深重,正是连续熬夜导致。萧景明伸手捏了下他脸颊,勉强露出个慈爱的笑:“胡说什么。”

  玉玉被他捏了下脸,满脸惊诧和惊恐,连忙低下了头,恭顺地道:“儿臣胡言乱语,父皇莫要怪罪。”

  萧景明审视的目光一寸寸扫过他脸颊,问道:“朕昏睡这几日,朝中可有异动?”

  玉玉更惶恐了,怯生生低抬头,眼神些许慌乱:“儿臣不知,所有事务都是左大人在操持,儿臣……儿臣只是让于将军传令,朝野不许谈论此事,否则罪同谋逆。”

  宫中教令皆由中书省下发,但玉玉禁足宫中许久。不认识中书省的人,只认识一个看守上斋殿的于玄奕,此举已是尽他最大力量在保全天子颜面了。

  “嗯,临危不乱,还知道下令,长进不少。”萧景明凝视着他,眼中的情愫让人看不分明,“得空了可随朕早朝。”

  不知这唯一的血亲是心怀不轨的中山狼,还是当真璞玉浑金、自己眼拙才没发现他的闪光之处。既然如此,还是留在身边为好。

  “儿臣叩谢父皇。”玉玉十分开心,连忙跪谢。

  萧景明仰面靠在被褥上,疲惫地问道:“宣太医令。”

  内侍连忙低头回道:“是。”

  不消片刻,太医令林晨便瑟缩着弓腰低头进来,冲着床上武帝三跪九叩:“微臣参见陛下!陛下昏睡了五日,终于醒了!”

  萧景明闭着眼,声音略显疲惫:“林卿,朕怎么了?”

  玉玉垂手恭敬地立于床边,阴冷的眼神盯着林晨清瘦的后背,杀气益盛。林晨匍匐在地以头触地,声音颤抖:“恕臣无能,臣看不出陛下所患何疾……要不……把太医院同僚召来看看。”

  因习天阙密卷身有异状,萧景明不欲让他人知晓,这些年一直只让林晨照料。睁眼上下打量着他瘦弱的脊背,眼神复杂,半晌才道:“不必了,朕的身体一向由林卿照料,其他人朕信不过。”

  “若这两人勾连过深,只怕林晨也留不得了。”望着林晨匍匐在地诚惶诚恐的背影,萧景明心道。

  太阳刚露出一丝光线,一匹骏马快速穿过东安门,往朝阳门疾驰而去。沿途禁军见来人,纷纷后退让出通道,目送他消失在长长的街道尽头。

  “报!”文治殿外,内侍低眉垂首迈着小碎步进殿大声报,“虎贲军统领柳榭卿觐见!”

  “宣!”萧景明高坐明堂,身着龙袍,满头白发梳得一丝不苟,全然没了往日的随性。

  柳榭卿一身风尘,低垂着头快步进殿,冲着萧景明三跪九叩:“末将柳榭卿参见陛下!”

  萧景明声若洪钟,不带丝毫情绪:“平身。柳卿,这几日朕身体抱恙,不知朝野可有异动?”他醒来第一时间便将柳榭卿召回,便是要听多方之言,从中自取判断。

  柳榭卿自然明白他所指为何,起身低头抱拳:“陛下龙体抱恙,朝政有左丞相主持,井然有序;陛下天威远立,边关军防无丝毫异动;唯有……”说到此处,柳榭卿停顿了下,又继续道,“唯有朝野些许不正之声,但殿下已下诏令,这些见不得光的非议也不敢翻到明面上来。”

  萧景明不屑一笑,低头翻看那破旧手札,漫不经心地道:“这些刁民都说了什么?说来听听。”

  柳榭卿哪敢将那些不堪入耳的污言秽语告诉他,可君令不可违,他咬了咬下唇,脑中转得飞快,道:“天下臣民所议皆在陛下掌控之中。”顿了下还是鼓起勇气道,“陛下,如今这些谣言对您不利,您……”

  “朝中哪些人为首?”萧景明不等他说完,径直打断他,头也没抬继续研究手札。

  “这……”柳榭卿皱眉,他打定主意将城墙修完便挂印而去,又如何会继续帮他再造杀孽。“陛下,末将一心只在修筑城墙上,朝中之事便顾不上……”

  “哼。”萧景明冷笑一声,“啪”一声将手札摔在案上。柳榭卿见他发怒,吓得当即闭嘴不言,冷汗顿时顺着脸颊流下。这喜怒无常的天子一发火,或许自己就等不到告老还乡那天了。

  殿中空气瞬间将至冰点,静得只剩柳榭卿“扑通扑通”的心跳声。正煎熬难耐之时,萧景明又似无事人一般拾起手札继续研究,口中缓缓道:“朕知道了,你下去吧。”

  他就这么轻易绕过自己了?柳榭卿惶恐不安抬眼偷瞄萧景明,只见他面上并无怒色,快跳出胸腔的心才稍落下来,当即拱手抱拳:“是,末将告退。”多在这文治殿待一刻钟都是漫长的煎熬,柳榭卿一撩衣袍下摆,逃也似地出了文治殿。

  待他一走,萧景明抬头冷厉地望着他背影,对立于一旁阴影里的内侍招手:“来。令人严密监视柳榭卿一举一动;另外,抓紧修筑登天楼,务必在中秋月圆夜前完工。”

  “是。”年轻的内侍走出阴影,抬头望着萧景明,眼神竟些温柔,笑盈盈问道,“那……小殿下呢?”

  这内侍生得貌美若妇人,与江千夜所扮娇俏明艳的美人不同,他举手投足间透着阴柔气息,若非嗓音略带男人的粗犷,一时间还有些雌雄莫辨。

  “那孩子隐忍的性子倒与朕年轻时几分相似。”萧景明头也不抬,“如此贴心的孩子,自是要留在朕身边,长长久久伴朕膝下。”

  “奴婢明白。”那内侍微微一笑,柔媚万分。

  萧景明抬头,血红的眼竟带着些许柔情,伸出一只手轻拍内侍娇嫩的手:“当然,朕的阿奴自当永远陪伴朕的身边。”

  阿奴嫣然一笑,以袖掩口:“皇上肯在明堂之下给奴婢一个角落,能远远看见皇上,奴婢便满足了。”

  萧景明难得笑得开怀。这不知死活的小太监,于两年前趁萧景明伤心失意之际爬上龙床,不嫌弃他不能人道,不害怕他身带异相,两个残缺的身躯互相怜惜,直到如今。

第141章 人心险于山

  朝阳方从东边冒头,将城门染上些许微红。京城门口车水马,牵马拉货的客商,来往京城与城郊奔波的旅人,一片鲜活市井气。拉货骆驼的驼铃声、马车轮毂声、马蹄哒哒声、人交谈声,开启京城平凡一日。

  江千夜睡得迷糊,被喧闹声吵醒,顿觉被人背着,连忙疲惫睁眼,发觉竟是在莫远歌背上。他打了个哈欠,睡眼惺忪问道:“这是哪?”

  莫远歌正眺望远方,见他醒了连忙将他放下:“京城。”

  江千夜站稳了,揉了揉眼睛,又困顿地蹲下去,不满地嘟囔:“昨夜喝多了,你不睡觉背我来京城做什么?”

  莫远歌望着远处城墙边热火朝天挖土拓砖的民夫,拍了拍江千夜肩膀,笑道:“自是带你来向你师父道歉。准备好了吗?他就在那边监工。”

  “啊?!”江千夜闻言犹如被当头一棒,酒和瞌睡顿时全醒了,站起来顺着莫远歌手指看去:柳榭卿双手背后,正站在城墙边指挥人干活。

  他将柳榭卿骗出来给他下毒,又将他绑在山洞里不闻不问,如今哪有脸面去见他?与其被他责问,还不如买块豆腐撞死算了!

  “喂,你也太不仗义了吧?我是为你报仇才干那大逆不道之事,你转头就把我带到他面前,是要臊死我吗?!”江千夜满心怒火,冲着莫远歌胸口就是一拳。

  莫远歌被他捶得倒退了两步,满脸堆笑拉住那只打人的手,赔笑道:“你就原谅远哥吧~”随即顺势将他拉过来,不顾江千夜满脸怒气,凑在他耳边低语。

  “明白了吗?”莫远歌满脸歉疚的笑,“我不得不出此下策。”

  江千夜听完,脸上的怒气化作云散,凝望着远处的柳榭卿,握拳轻抵下巴,疑惑自语:“这老狐狸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舅父那番话柳榭卿是听进去了的,我与舅父都以为他会隐退,如风无忧那般不再回京,没想到他还是回来了,并且一字不落将你我的事和盘托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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