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辞半阙踏歌行 宫辞半阙踏歌行 第112章
作者:无韵诗
周锐抿嘴转移话题:“梁掌门来信说已派人去断魂崖接邬文渊,但邬文渊怕那些玉皿的家人不放过他。”转头看了江千夜一眼,低声道,“最主要还是怕面对江星河。”
那助纣为虐的老狐狸为复仇机关算尽,如今却因怕被受害者报复,竟连仇都不敢报了,果然是谨小慎微又胆小如鼠。
莫远歌摇头轻笑:“他打算在那老鼠洞躲一辈子,躲到老死?跟他说,我保证不会有人伤害他。只要他肯来,一切都好说。”
“好。”周锐又神秘兮兮地凑过去低声道,“那你可把你那小心肝看好,他性子有些古怪,万一哪天不高兴要了邬文渊的命……”
莫远歌笑道:“放心吧,星河不是没分寸之人。”
第153章 虚岩辨暗流
近几日针对朝臣的频繁暗杀,京中风声鹤唳,满朝文武人人自危。修筑登天楼死了许多民夫,监工乃出了名的酷吏,死去的民夫直接埋在登天楼下,受了伤的也因缺医少药,加上日夜不息的劳作,很快被折磨而死,京中百姓见着那处都绕道走。
抬眼望去,四面城墙高耸入云遮天蔽日;为保证速度,登天楼修得很细,高高伫立在那处犹如高昂头颅的毒蛇,已有十来丈高,却还不见封顶。整个京城乌云蔽日,入眼皆是沧桑破败。路人晦气地啐了口唾沫,低声骂道:“这京城处处透着妖邪之气,哪还像个泱泱正气的皇城。”
“快走吧,最近不太平,回去收拾东西投靠娘家去。”妇人拉着汉子低头往家走。
雨噼里啪啦迎头浇下,霎时水雾缭绕,将来迟些的官员浇了个透心凉。文治殿外,陈文瀚手持雨伞快步走到雨中替左有为遮雨:“左丞相,您这么大年纪,怎么不叫个人跟着~这要是伤寒了可怎么得了!”
左有为前日被萧景明逐出朝堂,气得犯了咳疾,又被雨水一浇,身子不停哆嗦:“有劳你了……唉,人老了不中用了……是该告老还乡颐养天年了。”
西北大营统帅章之川也迎了过来,径直将自己的披风解下为左有为披上,低声道:“左丞可千万别这么说,您和于老将军是北梁的顶梁柱,于老将军的公子昨日蒙冤下狱,他已然病倒,您若再不管,这满朝文武可还看得见半点希望?”
“唉……”左有为语重心长叹了口气,“皇上一意孤行刚愎自用,老夫若非看在先帝知遇之恩的份上,早就挂印而去了,何苦要来朝堂上丢这张老脸。”
“左丞相,朝中多位大臣或遇刺或意外身亡,小侄欲在朝堂上书皇上请求彻查,还望左丞相能应允。”陈文瀚目光诚挚望着左有为。
“应允”是为何意,左有为自然明白,应允了便要相帮。他听了昨日陈文瀚柳树林遇刺的事,也知他在做什么事。苍老的眼细细打量着年轻人的脸,似要从他脸上看出他的心思。
左有为将伞还给陈文瀚,意味深长地道:“朝臣死于非命,自该彻查。但老夫受先帝托孤之命,听君令忠君事,休想老夫再为别的事多言一句。”
这老丞相德高望重,只要他肯心平气和跟萧景明说情,萧景明断不会驳他。陈文瀚欣然一笑:“小侄明白。”只要他开口附和彻查朝臣被害一事,陈文瀚自有办法引到天阙城的事上。
随着殿门缓缓开启,文武百官有序进入殿内,各就班而立。萧景明一身龙袍就坐龙椅上,殿头官立于一侧,冲着满殿文武喝道:“有事者奏闻!”
左有为手持朝笏颤颤巍巍站了出来:“启禀陛下,老臣有本奏。”
萧景明一见他就头疼,皱了下眉,道:“左卿有事请讲。”
左有为站直枯瘦的身子,大声道:“请陛下停止修建城墙和登天楼!连年战争至国库空虚,不过才休养生息两年,北梁还没喘过气来,陛下就开始大兴土木!可知那两处死了多少民夫,又花费多少银两?”他痛心疾首地道,“陛下又召集那么多道士,又要多少银钱去供养?陛下不该如此贪图享乐、好大喜功啊!”
他激越陈词,说到激动处忍不住剧烈咳嗽起来。满朝文武皆惴惴不安,生怕又惹怒萧景明,这武夫要是又发起疯来,不知道会不会屠了满殿之人?
但萧景明只是静坐不言,青白似鬼的面容看不出喜怒。
左有为咳嗽了一阵,待平静了些又道:“老臣看着陛下登极,看着陛下一步步强大。陛下要一雪国耻,老臣鼎力襄助,绝不敢让陛下有后顾之忧。打理朝政、梳理税务,让陛下在前线安心打仗,不为后方朝政和军队粮草发愁。”
他叹息了一声,声音和缓了些:“唉……老臣明白陛下这些年的辛劳,也理解陛下功成名就想享受安逸,但不必如此劳民伤财啊!如今赋税繁重,民怨沸腾之下保不齐就要要出那造反之事,还望陛下三思!”
萧景明待他说完,面含冷笑:“左卿说完了?”缓缓起身,不疾不徐背着手走下台阶,环视满朝文武,“诸卿都认同左丞相的话?”血红的双眼扫过一个个大臣的脸,那人便将头低得更低,不敢与他对视。
萧景明不屑地冷笑了一声,走到左有为面前直直地盯着他:“此事朕自有定夺,左丞相日后不必再提。”
面对萧景明的强势高压,左有为毫无惧色,手持朝笏直面萧景明:“陛下若一意孤行,必将丧失民心!”
萧景明上下打量着他,鼻中冷哼一声,极为不悦地转身往回走:“朕说了自有定夺,左卿休再言语。”一屁股坐在龙椅上,“诸卿可还有本奏?”
陈文瀚手持朝笏站了出来:“陛下,近日余浩大人、苗幼之大人皆被人刺杀……不瞒皇上,前日下朝后,微臣也遇到一伙刺客,若非有人仗义相救,微臣此刻也与他们一样做了鬼!”他深吸一口气,“不知哪来的歹徒如此嚣张,竟敢刺杀官员,这完全是在挑衅咱们北梁朝廷!”
他闭口不谈林晨和赵子立,也不提被下狱的于玄奕,这些人都有确凿罪证,但被萧景明派人暗杀的这几人却清正廉洁找不到什么把柄,萧景明不能无视他们的死,哪怕敷衍也必须要有行动。
萧景明知道这人没死,今日朝上必要发难,不过如今他不会花太多心思来对付朝堂上的人。环视满朝文武,眼神冷得像在看一群死人,萧景明一度连敷衍都不想了。可一想大事要紧,且陪他们将这场戏演完。
“这些狂徒当真大胆!”萧景明寒声道,“着令廷尉一个月内必须破案,抓住凶手处以诛九族极刑!”
廷尉司站出来应道:“微臣遵旨!”
萧景明冷眼看着陈文瀚:“爱卿受惊了,不如回去歇一阵子,近日无事不必来早朝。”
陈文瀚步步紧逼,低头大声道:“微臣有事!”
“何事?”
陈文瀚抬头,毫无惧色:“微臣再次恳请皇上重查天阙城一案。”不待萧景明说话,他又道,“皇上上次要证据,证据微臣已收集到,还请皇上过目。”
说完从怀中掏出一本手札,正是邬文渊交给莫远歌的那本记录玉皿详细信息的手札。陈文瀚捧着手札慷慨陈词:“此乃天阙圣司邬文渊的记录,当年他哄骗百名童子关在断魂崖投喂冰心丹,称之为‘玉皿’。待玉皿腹中冰潭玉成熟,便剖腹取丹,待抛尸断魂崖!此手札详细记录每一个玉皿年龄、身份、状况,情况上过目!”说完便将手札举过头顶。
此言一出,那些家中有人命丧天阙城的大臣纷纷站出来,同声共气道:“请皇上重新彻查天阙城一案!”这些人正是昨晚在都尉府议事之人,唯有于昭东灰心丧气缩在角落没有站出来。
剩下那些不明就里的大臣一看这阵仗,瞬间明白今日事早已预谋好,一定要让萧景明松口。
内侍迈着小碎步将手札送取回,弓腰呈于萧景明面前。萧景明看着那破旧的手札,粗略能看到里面一个个熟悉的名字,都用小方框圈起来了。这些玉皿都是自己与邬文渊精挑细选出来的,从家世背景再到文武资质皆细细查验,个顶个都是拔尖的好苗子。
可如今,这些人全是一个个冤魂。萧景明下意识往后缩了下,连忙将视线转移至别处。一时间朝堂上空气瞬间结冰,虽无刀兵,却已有剑拔弩张之势。
眼看事情将无法收场,萧景明缓缓站起,压下心头的不安,拂袖怒道:“荒谬!当年的事北梁上下人尽皆知,别有用心之人稍用点心思,便能将受害者底细查个一清二楚。就凭一个破手札和胡编乱造的几句话,就妄图替天阙城开脱,简直狂妄!”
色厉内荏,他开始蛮不讲理了。只听萧景明又道:“朕知道,你们家中都有人死在天阙城,想要为他们复仇的心朕明白,可不能因此被仇恨蒙蔽双眼,再被那些逆贼利用!”
“如今多事之秋,朝野上下风气不正,谣言满天飞,”萧景明寒声道,“一个个不思替朕分忧,反来给朕平添烦恼,要你们何用?!”
陈文瀚深知他发怒是掩饰内心的慌张,顶着雷霆之怒再上前一步,大声道:“此事,左丞相意怎么看?”
左有为一心为北梁,算忠义之士。但他明知天阙城有冤情,却从不在朝堂上替他们发声,是因为觉得此事过去已久,与皇帝大兴土木、征民夫服役、劳民伤财相比,死人不如活人重要。
此时被陈文渊点名,他无法再回避,只得站出来道:“皇上早已还朝,朝中之事自有天子做主。”他抿了下唇,随即还是道,“不过皇上是天子,天子自当聆听民情民愿,相信陛下有所决断,还逝者一个公道。”
看着满殿臣工,一半是害怕自己的,一部分是仇视自己的,剩下的皆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唯有一个倔强的左有为,勉强算是不含私心一心向着北梁的。
萧景明忽然改了主意,望着满朝文武,犹如望着一群死人:“既然你们三番五次要求彻查,朕若不允,你们也难安心。既是事关北梁朝廷脸面的大事,自不能儿戏。朕答应你们,中秋日在登天楼重审天阙旧案,文武百官、天下万民皆可来见证!”他顿了下,用手指着陈文瀚等人,“事关朕的脸面,若无确凿证据,今日你们这帮人,有一个算一个!”说完拂袖而去。
陈文瀚低眉垂首,脸上露出胜利的笑容。
作者有话说:
祝宝子们中秋快乐呀!
第154章 运筹有决算
日上三竿,望星楼小阁楼上,莫远歌远远望着禁宫方向,眼见烈日下城门处,一个光点有规律地闪了几下,这才放心下来。笑灼颜开,转身拍了拍睡得正香的江千夜:“星河,成了!”
“啊?”江千夜睡眼朦胧,直起身子揉着压麻的胳膊,还没从睡眠中清醒过来,“什么成了?”
“朝堂上之事。萧景明答应重查天阙城的案子。”莫远歌开心极了,这段时间大家的辛劳都没有白费,只要萧景明松口答应重查,那离他身败名裂就不远了。
“快起来,随我出去一趟!”莫远歌兴奋地拖着江千夜往楼下而去。
“去哪?”江千夜打着哈欠。
“去了就知道了。”莫远歌拉着江千夜轻快得快要飞起来了,神采飞扬,烈日直晒不再令人烦恼,热风也觉得清新,路边的繁花草木从未如此美好,连路边的贩夫走卒也变得亲切起来。
烈日当头,火云烧天,城西头水沟边,清风吹着柳树。江千夜热得满头汗,脱了靴子坐在岸边,将小腿浸入冰凉的溪水,满足地喟叹:“啊~舒服!”
莫远歌将收到的信小心翼翼藏于怀中:“今日你最辛苦,走,远哥请你吃蜜水。”
“哪有卖蜜水的?”江千夜眯起眼睛看他,噘嘴不满地道,“这么大太阳把我拉出来就为送一封信,我热得满身汗,一杯蜜水就想打发我!”
“那你还想吃什么?”
江千夜歪头坏笑道:“你有钱么?”
莫远歌从怀里摸出一小块碎银子,皱眉道:“就这么一点了。”两年不见,他一如既往的穷,“所剩不多的银子全都留给牛牛买米粮了,这还是舅父给的。”
江千夜抱着胳膊毫不客气地嘲笑他:“啧啧啧,师父说得没错,跟着你真得饿死。”起身穿了靴子,豪气地拍拍胸脯,“城东有家炙肉可有名了,走,小爷请客~”
夕阳西下,高高的城墙径直将太阳光线挡住,在城中拖下长长的阴影,竟将城遮了一半,暑气因此降了不少。
街边,店家刚把桌椅摆上,便迎来最早的两位客人。江千夜拉着莫远歌寻背靠大树的凉爽位置,店家立即殷勤地凑过来:“二位客官要吃点什么?本店的炙五花可是一绝,来半斤尝尝?”
“半斤哪够,要一斤!”江千夜心情好,豪气地道,“还要一斤羊肉,再烤条鱼,其余的菜店家你看着上。”
如今生意难做,难得有如此豪爽的客人,店家高兴坏了,连忙点头哈腰:“好嘞~今日有新上的青梅酒,再给二位上一坛?”
“好。”江千夜从荷包里掏出一锭纹银放在桌上,吩咐道,“味道弄好一点,多放辣。”店家欢天地喜接了银子,准备食材去了。
高墙遮掩,树下也凉爽起来,逐渐有孩童出来嬉戏,老人围坐溪边扇着蒲扇聊天。滋滋冒油的肉串很快端了上来,喷香扑鼻。江千夜选了一串烤得焦香酥嫩的羊肉递给莫远歌,满脸期待:“远哥你快尝尝,又辣又香。”
莫远歌接过羊肉串尝了一口,顿觉满口爆香,唇齿间皆是羊肉的鲜美,又香又辣,满意地点头:“是你喜欢的口味。”
江千夜嗜辣,咬了一口肉,满足地道:“以前唱戏要护嗓子,重油重盐和辛辣皆不能食,如今我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倒了两杯青梅酒举杯相邀,“来,喝一个。”
莫远歌举杯相碰,看着那人惬意自由的模样,满眼皆是温柔。半生苦难归来,故人依旧,真好。
酒过三巡,两人吃得欢畅,江千夜眉飞色舞说着以前听来的京中旧事。在袁府时虽没机会出来,但哪条街有什么他都一清二楚。
“这京城说好不好,说坏也不坏。”江千夜修长的手指握着酒杯,举目四望,“若无那些不堪往事,在这里长大应当也不错。”
望着四周高耸的城墙,莫远歌满心感慨:“不知萧景明在盘算什么,只希望这场战争早些结束,不让无辜百姓跟着受难。”
江千夜随着他目光望去,酒后有些眼花,恍惚间觉得那漆黑高耸的城墙像什么。他站起身来环视四面八方的城墙:“远哥,你看,像不像一个大斗?”
“什么大斗?”莫远歌放下酒杯。
江千夜拉着他站起,指着四面八方的城墙道:“装米的斗啊~我们便身处在大斗的底部。”
“那登天楼又是什么呢?”莫远歌哑然失笑,笑他想象力太丰富。
“嘶~”江千夜皱眉苦思,摸着自己没毛的下巴,眼睛一亮,“我知道了!不是大斗,是座大墓!那登天楼便是插在坟头的引魂幡,像不像?”
莫远歌眸光暗沉,陡然被江千夜的话勾起警惕:这城墙修得如此之高,的确有些像墓穴。经十几年刀兵,周边列国都怕了这穷兵黩武的萧景明,谁会不要命地来围攻京城?十丈高的城墙是要防谁?防城外人进来,还是防城里人出去?
莫远歌心头“咯噔”一下,莫非萧景明要屠城?或许他觉得自己此番已无胜算,所以想要拉着满城的人与他殉葬?不,不可能。萧景明虽不仁,但还不至于到如此残暴的地步。他究竟想做什么?
莫远歌越想越不对劲,连忙拉着江星河往杜颜真小院而去:“快走,我要再给舅父写一封信。”
江千夜见他神色凝重,连忙道:“怎么了?”
莫远歌回头看着他:“或许你说对了,这京城若变成一座大墓,我们必须早做应对。”
天色已暗,杜颜真小院灯火通明,四人在院中树下秉烛夜谈。陈文瀚将早上朝堂上发生的事细说了一遍,道:“萧景明虽答应在中秋重审天阙旧案,但最后的要挟真有点失态。”
周锐道:“皇帝也是人,气极了也难免……”
“这第二刀倒是比第一刀斩得痛快。”江千夜在躺椅上惬意地枕着胳膊,“听陈都尉说得精彩,可惜没瞧见萧景明气急败坏的模样。”
“重审天阙旧案的消息一经散出,朝野轰动,江湖各大门派都会派人前来观审,到时登天楼必定人山人海。”莫远歌想到江千夜那句坟墓的话就担忧,“若现场发生意外,全城人往城外涌。”将城门一封,城中之人插翅难逃。
周锐道:“莫镖头放心,我已飞鸽传书宋将军做准备。”他转头瞄了江千夜一眼,用胳膊捅了下莫远歌。
莫远歌知道他想说什么,脸上挂满讨好的笑,柔声道:“星河,有件事需跟你商量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