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辞半阙踏歌行 宫辞半阙踏歌行 第113章
作者:无韵诗
“何事?”
莫远歌向来不让他操心这些事,如今有什么需要自己决断?见他笑得谄媚,江千夜直起身来警惕地道:“你不会又要我去招惹我师父吧?这次门都没有。”
莫远歌笑道:“怎会?是邬先生……”凑过去对江千夜一阵耳语,见他一脸惊诧,问道,“怎么样?”
江千夜一脸丧气,又躺下了:“我还以为多大的事……放心吧,我不会那么没分寸,不会杀他的。”
周锐一听,这才放心笑了:“我就说嘛,江公子胸有丘壑,最是豁达大度……”
话音未落,江千夜邪邪一笑:“待事成之后再杀他不迟!”
笑容僵在脸上,周锐和莫远歌尴尬相视一看,各自都闭嘴了。
陈文瀚见气氛一时有些怪异,连忙岔开话题:“额~到中秋还有七日,这段时间万分关键,大家要打起精神,做好完全的应对。”
“嗯。”莫远歌应了声,“舅父去接邬文渊,舅娘联络她的老部下,我与星河留守京中,陈都尉盯着前朝动静,周大哥负责保护那些大臣的安危。”
北梁最能打仗的两支队伍,一是萧景明亲自带出的虎贲军,如今虎贲军在柳榭卿手中;二是花家二将的龙虎军,不过随着烂柯门的覆灭,龙虎军也名存实亡。宋晓云不在朝中任职后,她的部下也全都编入别的军队,不过袍泽情谊依旧在,私底下要他们来帮忙也是没问题的。
周锐挠了挠头,疑惑地道:“其实不用了……午时我的人纷纷来报,原本埋伏在各位大臣府外的杀手,竟全都撤走了。”
“撤走了?”莫远歌疑惑道,“萧景明到底在盘算什么?”
“他答应重查天阙城旧案,我们这帮朝臣和他已完全对立,不是他身败名裂,便是我们人头落地。”陈文瀚道,“是以无需再暗杀了。”
“民意难违,何况他被你们逼成那样,不答应也得答应。”江千夜轻笑道,“就看他使什么秘术能扭转乾坤,挽救这败局。”
作者有话说:
谢谢大家的喜欢~鞠躬~
第155章 妙手做文章
日暮西沉,一辆豪华马车缓缓来到东城门前。一只皱皮的手撩开车帘,抬头望着前方高耸入云的城墙,黑云压顶,老鸹乱叫着飞掠而过,苍老的眼眸露出一丝得意的笑。
风无明见马车停了,连忙也撩开门帘,问道:“灵蕴,何事?为何停了?”
方天瑜望着黑压压、山一般高的城墙,面露惊诧之色,道:“师父,常足……你们看那里。”顺着方天瑜手指看去,只见前方两拨民夫正用滚木往城门处运铁门。大铁门高约三丈,宽约一丈,肉眼看去厚度可达一尺,不知其重几千钧?
那庞然大物压在巨大的滚木上,衬得身边民夫如蝼蚁般渺小。民夫个个面黄肌瘦,被晒成了古铜色,赤裸着上身,拉滚木的绳子深深嵌入肩膀,被压得直不起腰,双足努力撑着,痛苦地拉着沉重的铁门缓缓挪动。
监工甩鞭子的破空声震天响,时不时传来不堪入耳的谩骂:“废物,使点劲!一个个跟饿死鬼一样,今晚若不将这两扇门装好,全都没饭吃!”
狠毒的鞭子雨点般落于民夫枯瘦的身上,顿起一道道血痕,不时有人惨叫着跌倒。明明已不堪重负,又不得不再爬起继续拉,否则会被打得更惨。
风无明不忍再看,放下帘子闭目叹道:“民不堪命,生灵涂炭!”
风闻征却面含冷笑,望着滚木上的巨门,对方天瑜道:“快走,先去登天楼处。”
风无明担心他身体,扶着他劝道:“天色已晚,父亲已坐了一天马车,不宜再劳顿。先回府,明日再去看吧。”
风闻征倔强地道:“不行!我说去就去!”说完急得不停咳嗽,推开风无明,催促坐在外面的方天瑜,“去!叫那群贱民让开,让老夫的马车先进去!”
巨门刚运到城门处,正好把城门口堵了。若要挪开两扇巨门,又将需耗费很大力气。
“父亲,他们如此可怜,儿子背您走过去可好?明早再来拉马车即可。”风无明说着便想搀扶风闻征。
“老夫堂堂书院山长,朝中门生遍地,出门从来都是高车大马,何时沦落到要自己走?”风闻征固执地推开他,气喘吁吁怒斥方天瑜,“快去!”
方天瑜无奈,只得听命。走过去亮了身份,监工们便挥斥着鞭子让民夫将铁门往两旁挪。风无明下了马车,与方天瑜站在一起,眼睁睁看着民夫挣得面红耳赤,痛苦万分,弯腰驼背拼命。
监工们生怕民夫动作慢了,耽误那豪华马车里大人物的时间,拼命鞭打,口中辱骂不断。民夫们艰难挪开两扇巨门,勉强能容马车通过。
方天瑜不忍心,径直让马夫赶车,自己则跟在马车后低头步行。走了两步见风无明没跟来,转身看着他:“常足,走啊?”
风无明满心绝望:“如此麻木不仁,视人命如草芥,他变了。”随即又苦笑,“或许他从来没变,只是不想伪装了。”
方天瑜无奈道:“那又能怎么办?我们做晚辈的,总不能不管他吧?”
风无明低头整理了下衣襟,抬眼望着黑漆漆的城墙,入眼皆是凄苦:“走吧,将他送回京城府中,待有府中大夫照料,我便离开。”
“常足!”方天瑜拉着他往前走,低声劝道,“你怎么与常乐一般?他还有几天活头,你就不能顺着他点?”
风无明低头不语,心道:或许他正是仗着自己没几天活头了,所以才全然不顾脸面了。
拗不过风闻征,小半个时辰后,马车又到了城中心登天楼处。登天楼灯火通明人声鼎沸,民夫们喊号声、监工的叫骂声震天响,晚上都在赶工。
登天楼已修了十多丈高,下粗上细,漆黑的楼体内不断有灯火闪烁,民夫们将木材和浇筑的泥浆用绞盘轮滑一点点往楼顶运送。到楼顶处又修得宽一些了,萧景明似打算在楼顶修个露台。
“真是登天楼啊~”马车里,风闻征笑得阴毒,“萧景明以为自己能登天吗?”
“师父,看了登天楼,我们回府吧。”方天瑜站在马车外垂手而立。
“不。”风闻征斩钉截铁打断了方天瑜,环顾着四周,随后目光锁定不远处一座高楼,“去把那楼买下来,为师要住在那里,日夜看着此处才放心。”
“师父……”方天瑜一脸为难,不明白风闻征此举何意。
“快去!”风闻征怒吼,“耽误了为师的大事,要你偿命!”
都病入膏肓了,还不忘拿山长的架子,方天瑜无奈只得道:“弟子遵命。”说完疲惫地转身走。
风无明望着隐入黑云的楼,只觉妖邪之气深重,神色不由得凝重起来,一把抓住方天瑜:“灵蕴,京中处处透着怪异,你们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我……我不知!”方天瑜面露羞愧,无颜面对风无明,径直挣脱他的手,往那高楼而去。
夜风呼啸,空气中都是山雨欲来的沉闷,风无明站在高耸入云的登天楼下,忽而感到一阵心慌,颤声道:“这北梁啊,病了,病得药石无灵。我要回危柱山教孩子们读书识字,再不来这京城了。”
这世间的繁复和人心的斗争,风无明不明白,也不想明白。只想寻个清净闲适处,容得下一方书桌,教书行医,恬淡闲适。
万灵山终年冰雪不化,寒风呼啸刮得人脸生疼,半山腰便能看见子虚观。风无忧担心杜颜真撑不住坠马,与他共乘一骑,撑着他昏昏欲睡的身体。日夜不息地赶了两天,终于到子虚观了。抬头望着前方隐入云中的飞檐廊阁,风无忧心头一松,拍了拍紧抱自己腰间的手,提醒道:“颜真,醒醒,我们到了。”
“唔~”杜颜真直起身子,揉了揉眼睛望去,果然是子虚观,“我还没来过,不知紫阳师兄长什么样。”
“去了就知道了。”风无忧一夹马腹,加快了脚程。
清明殿敞亮,香炉青烟袅袅,紫阳真人更苍老了。佝偻着身子盘腿而坐,一边烹茶,一边听杜颜真说话。
紫阳真人苍老的面容满是慈蔼的笑,颤巍巍递上一杯清茶:“想不到,老道有生之年还会有师弟。能见上小师弟一面,见逆道之罚有了传承,老道再无憾了。”
杜颜真恭敬地双手接过茶,望着须发皆白的师兄,问道:“紫阳师兄,你可知师父有一本叫《九宫秘术编撰》的书,里面记载了哪些秘术?”
紫阳真人捻须苦思,半晌才道:“《九宫秘术编撰》是师父后来所撰,老道无缘得见。但师父生平自创秘术皆是堪舆、除祟、求雨一类的利民之术,师弟你说皇上劳民伤财大兴土木修建城墙和登天楼,在老道看来,倒像是妖邪之术,绝非师父所创。”
说完又给风无忧递上一杯清茶:“早闻云章公子人中龙凤,但从未得见。书院与子虚观同宗同源,如今摒弃前嫌再度携手,老道欣慰呀。”
风无忧连忙接过茶杯,面露愧色:“真人,我……我没有护好他,让他被我父亲暗中下毒……我……”
紫阳真人细细打量杜颜真,一脸慈蔼:“让老道看看。”拉过杜颜真的手,闭目细细为他把脉。
“师兄~”杜颜真刚开口,紫阳真人便摇手打断了他,只好闭嘴,无奈与风无忧对视一眼。
清明殿静谧安宁,茶香四溢,确是好个清修之所。杜颜真很快静下来,待紫阳真人把脉。半晌,紫阳真人睁开眼,慈蔼地望着杜颜真,眼神安宁。
“真人,如何?”风无忧连忙问道。
紫阳真人不答,目光细细扫过杜颜真的脸:“老道一生碌碌,没做过什么建树之事。本以为要老死在这观中,但师弟和云章公子的到来,令老道茅塞顿开。”他说这话时眼里蕴着微光,一扫之前老态龙钟,人都精神了几分,“老道此生还有两件事必须完成。”
“师兄,你……”杜颜真不知他所言何意。
紫阳真人却转头对风无忧道:“公子可到殿外等候片刻。”随即对杜颜真道,“师弟虽天纵之才,但老道比你年长,自信清虚神功练得比师弟要强一些。”
“师兄,不行!”杜颜真猜紫阳真人想用清虚神功为他疗伤,连忙制止。紫阳真人早年过度使用清虚神功伤了根本,如今耄耋之年,如风中残灯,再用一次只怕会没命。
紫阳真人面露微笑,忽而出指如风在杜颜真脖颈上一点,杜颜真瞬间软倒下去失去意识。风无忧大惊,连忙扶着他,满脸诧异。
紫阳真人缓缓站起:“风公子先到殿外等候片刻,待老道为他医治。”
风无忧眼见他如此瘦弱苍老,站都站不稳,虽万分希望治好杜颜真,可又如何忍心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如此消耗性命。心中为难不已,颤声喊了声:“真人~”便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紫阳真人点头示意他放心:“他是老道唯一的师弟,又是逆道之罚执刑人,老道必须治好他,还望公子成全。”
老人慈蔼又纯善,风无忧想起自己那阴险自私的父亲,真是无地自容。眼睛发酸,什么也说不出来,只是跪地冲着紫阳真人“呯呯呯”磕了几个响头,狠下心肠转身出去。
站在殿外被冷风一吹,风无忧稍稍平静下来。远山如黛,唯有这万灵山冰天雪地,圣洁如光,给这凡尘俗世平添一处净土。
若这世间真有圣地,绝不在书院,而在万灵山。
第156章 狭路逢仇敌
越近中秋,京中局势越发紧张。风闻征如愿住进了登天楼旁的高楼,他让弟子将床搬到楼上,径直住在露台上。他病入膏肓,药石无灵,饭食都不大能进,却只要醒来便仰望着登天楼,浑浊的老眼透着阴毒,时不时自言自语,状如疯癫。风无明知他就这几日光阴了,不敢离去,与方天瑜侍寸步不离奉其左右。
登天楼马上要完工了,修了数十丈高。因短期内要达到萧景明要求的高度,楼体上半部修得狭长逼仄,顶端高耸着巨大的露台。远远望去犹如毒蛇直立着细长的身子,顶着个硕大的头颅,让人心生畏惧。怕那细长的楼体撑不住巨大的露台,倒塌下来,便在楼四周拉了四条儿臂粗铁索,从楼顶垂下,深入地底。
“这是给城中百姓埋了一颗炸雷。”方天瑜摇头叹息,仔细为风闻征擦身。风闻征瘦得只剩一把骨头,脸色青中带白,气息奄奄,脸上挂着幸灾乐祸的笑:“有好戏看了。”
风无明皱眉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儿劝您离开。”
风闻征闻言大怒,哆嗦着手随抓起身边东西朝风无明砸去,口中怒骂:“滚!逆子~咳咳咳……跟常乐一样,逆子!快滚!老夫死也不要你们管!”
深知他随时打骂人的脾性,床边不会摆放任何硬物。风无明被手帕、被褥砸了一身,绝望地看着自己发疯的父亲,寒声道:“常乐因何不在,父亲心知肚明!”
“是他该死!咳咳咳……”风闻征脸红脖子粗吼了一句,气得捂着胸口直咳嗽。
风无名气得往前一步,想要说什么,方天瑜一把拉住他劝道:“常足!算了。”随即有些不耐烦地将暴怒的风闻征摁在床上,一边替他顺气一边劝慰,“师父,气大伤身……”
“滚!你也滚!咳咳……”风闻征咳得如同拉破风箱,枯瘦颤抖的手却劈头盖脸直抽方天瑜,打得劈啪作响。
因他没什么力气,方天瑜倒是丝毫不在他的打骂,耐着性子给他擦嘴边的口痰。
望着那蛮不讲理却又油尽灯枯的老人,风无明心里仅剩不多的父子情也在骂声中消失殆尽,一心只想待他咽气后替他收尸。
风闻征打够了,随即又指着风无明痛哭怒骂:“老夫堂堂书院山长,文才武略皆为世间楷模,一夜之间被害得身败名裂武功尽废,你们这两个逆子可曾半分体谅过我!都帮着外人来气我!”
“我为朝廷育无数人才,为北梁立下汗马功劳,上对得起朝廷,下对得起子女……为什么我要落得这样的下场……为什么!”
望着哭得撕心裂肺,苟延残喘的父亲,风无明心中半分难过也没有,只觉得他可怜可悲。
城西杜颜真小院,江千夜抱着胳膊审犯人般斜视着须发皆白的邬文渊,嘴角挂着冷笑。邬文渊被周锐强行推进院子,就坐在江千夜对面,被他能杀人的眼神直视着,无处可逃。而周锐则正忙前忙后给邬文渊准备住处,没注意到邬文渊的尴尬处境。
邬文渊不识江千夜。他本不肯上崖,但胳膊拧不过大腿,被梁奚亭连哄带威胁弄了上来,连夜被送进京城。多年在崖底不见天日,不知世上早已沧海桑田,连日来所见所闻皆让他心惊胆颤。眼见那年轻人不怀好意地盯着自己,眼神杀气必现,邬文渊心头惴惴不安,小心翼翼地问道:“公……公子这么瞧着老夫做什么?”
江千夜不答,只是盯着他,犹如猎豹盯着猎物。看着那老狐狸的面容,幼年天阙城一些人和事慢慢浮现眼前,这老东西便是其中一个,只是那时尚不知他身份。
莫远歌进院门将门插上插销,转头便见江千夜虎视眈眈盯着邬文渊,连忙走过去用半边身子遮住邬文渊,满脸堆笑:“星河,这位便是邬先生。”他顿了下轻声提醒道,“我的命便是他救的。”
邬文渊心头一凉,心道:真是冤家路窄!活该现世报!幼兽已大,猎手却老,如今狭路相逢,老夫焉有命活?一把抓着莫远歌衣袍下摆,犹如抓住救命稻草。
江千夜眼睛一寸寸扫过邬文渊,这才将视线转到莫远歌身上,意味深长地问道:“你打算让他住这院子?”
“邬先生万般重要,必须保证万无一失。”莫远歌凝视着他,“只有在我身边,我才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