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辞半阙踏歌行 宫辞半阙踏歌行 第21章
作者:无韵诗
“江公子似与我舅父达成了某种契约,为何不随他去危柱山,还愿随我回镖局?”莫远歌不复往日温和,言语充满挑衅。
第25章 天阙苦遗孤
江千夜心中有愧,低声道:“莫大哥生我气了么?”
“岂敢。”莫远歌冷着脸挤兑他,“你如今有舅父护着,我哪敢生你气。”
江千夜看着他背影,站住了脚:“莫大哥,梁掌门没骗你。我是见不得光的人,身犯不赦死罪,早就该死。之前千方百计讨你怜惜,只是想你护我一时。如今我有了着落,不该再接近你,这会给你带来杀身之祸的。”
莫远歌回头看着他:“你是逃犯?”
江千夜苦笑:“不,我是死囚。”
他漠然盯着地上风化的地砖:“家父犯下十恶不赦的滔天大罪,天子下令诛我九族,全家被就地诛杀,我却因……却因这张脸,被老畜生惦记而被救下,隐姓埋名苟活至今。我从地狱爬回这人间只为复仇,只为把我痛恨的人拉下地狱!无论付出多大代价……此外再无他念。”
看着那张清瘦的脸,莫远歌心中柔软处被刺了一下。面对这样悲惨决绝的身世,任何安慰都苍白无力。
他拍了下江千夜肩膀,低声道:“小小年纪休要说胡话。走,随我去见我娘。”
江千夜站在原地不动:“莫大哥,我不去了,我……我还是走吧。”说着转身往回走。
莫远歌拉住他胳膊猛地往回一拽,江千夜直接撞在他胸口。
“哪都不许去。”莫远歌不由分说拖着他往内院而去,“也不许随舅父上危柱山。”
江千夜鼻子在他肩头撞得酸疼,眼窝不自觉发热,被他拖着往前走:“莫大哥,你要把我关起来吗?”
莫远歌没回他,只是拉着他手往内院去。两人站在屋檐下,莫远歌恭敬地唤道:“娘,有客来。”
雕花木门“吱呀”开了,莫如黛探出头来欣喜地喊起来:“娘,哥回来了。”
目光触及莫远歌身边的江千夜,少女明亮的眼睛飘进一丝光彩,她忽然羞涩起来,绞着手指低头立在门口。
莫远歌微微一笑:“如黛,娘呢?”
宋青梅从屋中走出来,眼睛扫过莫远歌,停留在江千夜脸上:“这小公子是何人?”
江千夜连忙拱手行礼:“在下江千夜,见过宋女侠。”
宋青梅盯着他的脸足足看了片刻,才道:“江公子有些眼熟。”
江千夜把头低得更低了。
莫远歌连忙解围:“娘,江公子孤身一人无依无靠,进京赶考途中被山匪打劫,受了些刺激,孩儿先带他去歇息,等他心绪平复些孩儿再带他来给娘请安。”
宋青梅上下打量江千夜:“原是个秀才。也是可怜人,你好生安顿他,莫让他和那帮孩子住一起,毕竟是读书人,要体面些。”
“是,孩儿知道。”莫远歌扯了下江千夜袖子,拜别宋青梅便往东屋而去。
莫远歌把江千夜安置在自己院内东面小屋,与自己屋子对着,开窗即可看见对方屋子。
房间里,莫远歌双手抱怀看着江千夜:“说吧。”
江千夜沮丧地坐着不敢抬头看他:“说什么?”
“说你爹所犯何罪要被灭门,你又为何要杀烂柯门的人?”莫远歌审犯人似的看着那张清瘦的脸。
江千夜道:“又非什么光荣之事,有甚好说。”
莫远歌道:“你不到十岁被袁福芝收养,按时间推算,你家出事当在建安五年左右,那时北梁兴文匽武律法宽松,举国上下灭门之罪就那么一件:天阙城欺君之罪。”
“你如此关注阳春楼说书人口中的《天阙之殇》,甚至为打听真相不惜与我舅父结盟。若说你与天阙城无关,无人会信。”
莫远歌走到江千夜面前,低头看着他:“从逃离袁福芝开始,你便疯狂报复烂柯门,甚至冒着成为废人的风险过度使用阴极功,你与他们有什么深仇大恨?”
江千夜低着头不说话,眼睛看向一边。
“据我所知,烂柯门在天阙城覆灭后坐稳江湖第一把交椅,正是因为花白露诛杀天阙逆贼有功,皇上在朝堂和江湖都赐予烂柯门极大的荣耀。你恨烂柯门,不仅是因为烂柯门当年奉旨诛杀天阙城的人,还因为花白露是城主夫人花明月的生父。但面对女儿的苦苦哀求,花白露依旧毫不留情地一刀结果了她性命。”
莫远歌蹲下仰望着江千夜,双眸烱烱,低声问道:“是吗?江星河?”
江星河,天阙城少主名讳,江湖上人尽皆知。
江千夜看着他,双眼通红:“是我,远哥。”
莫远歌定定望着眼前人,眼中瞬间迸发星光,俊美的脸被袭人的哀伤笼罩,嘴角微扬,又似含着一丝激动和喜悦。他的手激烈地抖动了下,缓缓伸向面前人那的脸,离那张脸寸余,却僵在原处:“星河,你真的……还活着。”
江千夜怯怯地看着他:“远哥,我也没想到你还活着……夜归人那晚,我第一眼便认出你。十二年了,你长成了英姿勃发的青年,但容貌与少年时无太大变化。”
莫远歌苦笑了下缩回手:“是吗?可我那时少年英姿,鲜衣怒马,如今却深受冰潭玉之苦,日日靠火曜石续命,活得身不由己。要生,需饱受银钱之困;要死,又不舍至亲哀毁骨立。欲死不能得,欲生无一可,所以我半死不活,什么都可以忍受,什么都看得下去,无欲无求,虽还活着,却如行将就木。”
江千夜“噗通”一声,直直跪在莫远歌面前声泪俱下:“远哥,天阙城罪孽深重,害你至此。我就在这里,你要杀要剐我皆无二话,但求你容我多活几日,等我杀了花白露老贼,立即在你面前引颈就戮。”
莫远歌伸手将他扶起:“稚子无辜,天阙城的罪孽又与你何干。你不过与我一样,受牵连的可怜虫罢了。既然千方百计活下来,便不能轻言生死。”
江千夜捂着通红的眼睛哽咽道:“你不怪我么?”
望着院外那棵干枯老树,莫远歌满眼苍凉:“我曾经痛不欲生,觉得天道不公,此生没做任何伤天害理的事,为何要饱受这些非人之痛。我也痛恨过天阙城让我变成这副模样,可一切早已烟消云散,天阙城成了一片焦土,我满腔愤恨无处承载,时日一长,便也渐渐散了。”
他捏了捏江千夜瘦弱的肩膀,苦笑道:“你若觉得对我不起,便好好活着,天长日久,所有的恩怨都会消散的。”
江千夜红着眼睛望着他,眼泪又要汹涌而出。
莫远歌勉强一笑:“你尽量不出这院子,你娘花明月是北梁第一美人,我娘也是名门之秀,定是见过她的。她方才只是觉得你眼熟,万一哪天她忆起故人模样,我担心她容不下你。”
江千夜低头擦眼睛:“嗯。”
镖局倒座房内,梁奚亭手握茶壶惬意地喝了一口,看着伍智达用竹编笸箩:“你编这玩意儿能卖几个钱,编一百个还不够他三天药钱,无用。”
伍智达瞥了他一眼,反唇相讥:“那是。梁大掌门多有能耐,卖完秘籍又卖琴,下次干脆把自己也卖了,你生得俊,定能卖个好价钱。”
梁奚亭清了下嗓子,嘴硬道:“也不是不可以,只要有人买,我定愿意卖。”
伍智达笑了:“可惜你人懒嘴贱,只怕没人肯花那冤枉钱。”
梁奚亭白了他一眼,道:“此行十分顺利,江星河果然不知当年事情前因后果,我便将当年事细细与他说了。他感念我相告之恩,已答应与我合作。”
伍智达抽着旱烟,编着竹篾:“他逃离袁府后便化身幽灵,把矛头直指烂柯门,便知他也不晓得当年真相,只能杀烂柯门人泄愤。梁掌门果然聪慧,终于发现了。”
又被奚落,梁奚亭有些恼,站起来在屋中走来走去。
“梁掌门此事做得有些缺德。”伍智达毫不留情地道,“用一个并不算秘闻的故事便骗得人家供你驱使。那孩子也是可怜,被袁福芝关这么多年,什么也不知道,逃出来却又怕暴露身份,不敢明着打听。”
梁奚亭脸上无光,又不便骂那老家伙,只得把头偏向一边不说话。
“清秋,你情急之下让大郎拿着镖行令上云章楼去救江星河,这一路下来,以大郎的机警,只怕已然识破江星河的身份。”伍智达提醒道,“他变成如今的模样,全拜天阙城所赐,你不怕他知道江千夜便是天阙城少主后,杀他泄愤?”
梁奚亭白了他一眼,胸有成竹地道:“达叔,你还不够了解温如。”
伍智达看着他,等他解释。
梁奚亭道:“当年天阙城奉旨开启天阙密卷,却阳奉阴违,假言天阙密卷需百名有武学天赋的童子闭关共修,皇上这才下旨从各大门派中挑选百名少年送到天阙城。温如也被宋大娘送过去。谁知这些孩子到了天阙城便被关起来。整整半年,天阙城每日逼着他们服下大量的冰心丹,让他们体内生出冰潭玉。那些孩子体内长出冰潭玉后,受不住那深入骨髓的寒冷,陆续都死了,如今只剩温如还活着。”
伍智达叹息道:“唉……你又提这事做什么。”
梁奚亭道:“我后来听温如说,这些孩子中,有一个特别之人。”
“谁?”伍智达放下手里的活追问道。
“江星河。”梁奚亭道,“有趣吧?都说天阙城丧心病狂,谁知能疯到这种程度,连自己的少主都送进去。”
伍智达皱了眉:“天阙城究竟想干什么?那江星河岂不是也如大郎一样?”
梁奚亭道:“天阙城究竟想干什么,只怕已经无人知晓了。不过江星河体内并没有冰潭玉,因为我那大外甥见江星河哭得厉害,便每日悄悄替他服药,才导致他体内冰潭玉异常大。”
伍智达目瞪口呆,接着重重叹息:“唉……大郎真是太心善。”
梁奚亭道:“总之你放心,他与江星河是总角之交,绝不会杀江星河。”
宋青梅回到屋里,坐在窗边皱眉思索。莫如黛期期艾艾走到她面前:“娘,那江公子生得真好看。”
宋青梅抬眼看着她,微愠:“姑娘家如此谈论男子,不知害臊。”
莫如黛红了脸低声道:“我就是觉得他好看嘛……哥也好看,但他是我哥,又不能娶我。”
宋青梅伸手拧她耳朵,骂道:“你这羞死先人的白丁,滚去读书去!”
莫如黛连连告饶,捂着被揪红的耳朵逃走了。
宋青梅脑中回想着江千夜的模样,越想越不对劲,转身便往前院倒座房而去。她刚走到伍智达房门口,便听见梁奚亭那句“他与江星河是总角之交,绝不会杀江星河。”
“好啊,果然是那天阙余孽!”宋青梅气得抬腿一脚踹开房门,指着梁奚亭破口大骂:“梁奚亭,你这混账东西是要害死我们吗?”
作者有话说:
江千夜小马甲彻底掉光,身世曝光。他与远哥是旧识,重逢后却彼此被对方惊艳,不相爱都难。
第26章 母子狠决裂
梁奚亭站起来,脸青嘴白:“宋大娘,那时候情况紧急,我实在没办法才让温如去云章楼的。让他暂住鸿安镖局只是权宜之计,等我找到地方就把他接走……”
宋青梅根本不听他说完,手执鞭子“啪”一下便抽到梁奚亭身上:“你是嫌鸿安镖局的人还没死绝,要累我们统统跟你下地狱是不是?”
那一鞭子抽到梁奚亭腰上,疼得他一颤抖,一边往外走一遍求饶:“宋大娘你住手,听我解释……”
宋青梅怒不可遏地在他身后扬鞭又是“啪”一声,梁奚亭腰间衣衫瞬间破裂。她怒骂道:“什么腌臜物你都敢往家领,什么泼天大罪你也敢犯,与其让官府捉了你去抽筋剥皮,不如我先打死你!”
梁奚亭身上火辣辣地疼,一边躲闪一边试图解释:“我本不想让他来鸿安镖局,但危柱山现在有内贼……”
宋青梅根本不听他解释,追上去又是极狠的一鞭子抽在他身上:“我打死你这丧门星,催命鬼!我打死你这不成器的鳖孙!打死你这贱骨头!”
梁奚亭疼痛难忍,见她根本没有停手的意思,顾不上解释了,以手护头往内庭逃。伍智达见宋青梅下手这么狠,连忙丢了手里的东西追了出去:“家主手下留情啊。”
片刻功夫,梁奚亭身上便挨了宋青梅十几鞭,打得他皮开肉绽、遍体鳞伤,一身青衫千疮百孔,惨不忍睹。他腿上挨了两鞭子,疼得一阵抽搐力竭倒地。
伍智达根本劝不住宋青梅,又不敢跟她动手,只得上前伏在梁奚亭身上:“家主,别打了!”
宋青梅动了真火,丝毫听不进去,怒不可遏地扬着鞭子“啪”抽在伍智达身上:“你个老不死的竟与他同流合污,做下这等杀头死罪,我打死你个老糊涂的东西。”
伍智达年迈,哪经得起她这样鞭打,痛得闷哼一声却丝毫没有退缩,咬紧牙关以身护住梁奚亭:“家主责罚的是,我没有照护好他,有罪当罚……家主打我就是了,别打他。”
梁奚亭被他压在身下,红着眼睛抹了抹脸颊的血,冷声道:“达叔不必如此,既然当年龟缩了,如今也莫来假惺惺!”
伍智达不为所动,默默替他挡下宋青梅的毒打。宋青梅见他不肯离开,怒不可遏地一脚踹在他肩头,径直将他踹飞老远。
“滚开,你的账随后再算!”宋青梅冲着他吼了一句,又回头“啪”一鞭子抽在梁奚亭身上。
梁奚亭疼得冷汗直冒,浑身都在流血,心里却莫名地痛快,捂着头跪在地上笑了:“哈哈哈……宋大娘,你能不能换个地方打,别一直打我腰……”
此话一出,宋青梅更加怒不可遏地狠命抽向他:“你心中有愧,挨了打便觉愧疚稍消。好,我就成全你,打死你这个混账东西!”接着又是极狠的一鞭下去,打得梁奚亭拼命握紧双拳,才能忍住不对宋青梅出手。